皇城,慈寧宮。


    “大膽陳恂,你太放肆了。當今皇上雖然之前貪戀董鄂妃,但也隻是小錯而已,現在董鄂妃已死,你卻又說皇上想要出家,這種有失皇家臉麵的事情我兒是萬萬不會做的,你如果拿不出證據,我定要治你誣蔑皇上的重罪。”孝莊雖聲色俱厲,但心中已不免打鼓,皇上親近茚溪和尚之事早有耳聞,隻是以前從沒往那方麵去想。


    陳恂對孝莊的雷霆之怒並不害怕,他的記憶裏早已知道順治會在明年正月初六歸天,並且在歸天前確實有出家的念頭,玄燁八歲登基已是定局,算算還剩下百天左右。“皇祖母,您若不信,可以把吳良輔叫來一問便知,孫兒若有半句虛言,隨皇祖母處置。”


    “來啊,把吳良輔叫來。”孝莊沒有遲疑直接傳下話來。


    功夫不大,禦前太監總管吳良輔顛顛跑來,陳恂冷眼旁觀,果然與記憶中不假,這吳良輔一看就深受皇上寵幸,進得慈寧宮來臉上雖有恭敬之相,但骨子裏那份高人一等的傲氣卻已成型,對於站在一邊的陳恂隻是輕掃一眼,見不是哪位阿哥便忽略過去,至於外麵那些宮女,他根本連看都未看。


    “奴才吳良輔給太後請安!”


    陳恂輕歎一聲微微搖頭,宮中太監麵見主子哪有報自家名字的權利,奴才就是奴才,充其量也隻能說是小吳子,可想而知吳良輔已經把自己當成大臣,就這一條,死也不冤!


    孝莊當然聽出吳良輔不敬,但此時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暫且先記在心中。“吳良輔,我問你,皇上這幾日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啟稟太後,皇上這些日子因為董鄂妃之事雖有些傷心,但仍堅持勤於朝政,每日進食也算正常,相信用不了多少時日,就能恢複如初,勞太後掛念……”吳良輔中規中矩迴答著。


    孝莊看了眼站在一邊的陳恂,見其臉上掛著風清雲淡的笑容,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皺皺眉喝聲打斷吳良輔的話。“住口,這些沒用的話我不想聽,我且問你,皇上準備何時出家?”


    吳良輔全身一震,閉口不知該如何迴答,有心想要抬頭察顏觀色卻是不敢,隻能在心中胡亂揣摩。皇上要出家之事按說隻有皇上本人,茚溪和尚和他三人知道,原本皇上也知道這件事如果說給皇太後聽,她定然阻止,所以打算選定日子來個先斬後奏,反正到時剃完度,受完戒後誰再阻止也是無用。可現在皇太後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難道是茚溪和尚不小心泄漏出來,還是皇上自己與太後說的,又或者是太後在詐我?


    吳良輔不敢張嘴,孝莊卻已看出蹊蹺,冷哼一聲。“你以為不說話就能躲過去嗎?來人啊,拉下去庭杖二十,如果還不說的話就再加二十,直到肯說為止,我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嘴硬!”


    吳良輔臉色一變,全身抖如篩糠,他可知道庭杖的滋味,當初多少個因為對自己不敬的太監被他尋個由頭庭杖至死,死前喊得那叫一個淒慘,就算再結實的人,也絕扛不過六十庭杖,憑自己這身子骨,恐怕不到四十就得一命嗚唿。“太後饒命,奴才說,奴才說,皇上定於九月初九剃度出家。”


    “好,好,真是我的好兒子!”孝莊隻氣得全身哆嗦,說完這句話後捂著胸口搖搖欲墜。


    “皇祖母!”宮女都被趕出宮外,陳恂連忙上前扶住孝莊。“來人,快來人!”


    慈寧宮立時大亂,混亂之中吳良輔趁機逃掉,他知道此時隻有皇上才能救他性命,陳恂沒有理會吳良輔,知他無非是多活三四個月而已,隻是焦急孝莊。皇祖母您可別不小心掛掉,您可還要保我三十年呢。記憶中康熙殺伐果斷,深諳棄卒保車之道,說不定什麽時候自己就變成棄卒,所以一定要抱住皇太後這棵大樹才好乘涼。


    被灌下一碗參湯的孝莊悠悠醒來,虛驚一場!陳恂聞著滿屋的參香味,這才是真正的千年野山參。


    “想不到我兒竟然……”孝莊本想哭訴一番,但想到這裏宮女太監禦醫都在,後麵的話隻能咽迴去。“我沒事了,你們先退下吧!”


    “陳恂,你說皇上這事可還有挽迴的餘地?”孝莊滿臉期待的看向陳恂。


    “皇祖母!”陳恂現在已然越叫越順口。“事已不可違,這是天命!”


    “不行,我要去勸勸我兒,他最聽我的話……”孝莊眼底閃過失望之色,但還是不相信的站了起來,就要朝屋外走。


    “皇祖母,孫兒不會阻攔您,但您聽孫兒一句話再去不遲。”陳恂連忙攔住孝莊。“如果皇上執意出家,請您一定許他明年正月初十再出家,到那時如何定奪由您決定!”


    “正月初十?你是說我兒活不過這一天?”孝莊急忙追問道,從她的神情可以看出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


    “孫兒推測皇上正月必染重症,活與不活全在您一念之間。”陳恂雖知孝莊定會讓順治死去,但看著孝莊此時的神情又有些動搖,到底是顧及皇家臉麵還是救自己兒子,誰也說不好,至少可以看出孝莊現在會選擇救兒子。


    “皇上到底會得什麽病?禦醫如果束手無策,又怎會在我一念之間?”事關兒子的性命,孝莊自然要問清楚。


    “天花!”


    京城,陳府。


    陳恂的歸來讓全家人鬆了口氣,陳昌言問起何事,陳恂胡亂編說是當初救的女孩是皇太後親戚,一家人在驚訝之餘隻道是祖宗顯靈,皆大歡喜,唯獨陳恂心中不滿,孝莊急於去勸皇上,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的,對於幹奶奶幹孫子這事既沒下懿旨也沒放出話,隻說是讓他先迴家,自己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日子又恢複到以前的樣子,陳恂繼續每日去學堂挨頓手板,如例行公事般一天不落,不知這苦日子何時能到頭。


    四個月時間轉眼過去,這天,挨完手板迴家的陳恂剛進府門就覺出氣氛不對,不管是下人還侍女全部臉現憂色,家裏人更是唉聲歎氣,尤其是父親,眉心處攢成一個川字。


    “表哥,家中究竟發生什麽事情?”陳恂最近無事就往陳廷敬屋裏跑,與表哥的關係日漸親近,在他記憶中,如果孝莊是一棵參天大樹的話,自己這位表哥也能算是一棵小樹,他可是幾十年後赫赫有名的陳相。


    陳廷敬雖比陳恂大二十餘歲,但也通過近段時間的交往知道自己這個弟弟非平常之人,常常能說出驚人之語,所以直言相告。


    原來今天陳府來了一位官員卓布康,自稱是鼇拜的舊部,現任九門提督參將,此人坐下後就說鼇拜的勢力如何如何大,又如何如何被皇上器重,而自己又是鼇拜的心腹愛將等等,說到最後話題一轉又提到陳記錢莊,意思已經非常明顯,要陳家把陳記錢莊賣給他,說賣好聽點,卻和送沒什麽區別。


    鼇拜!陳恂雖然沒見過這個人,但卻對他記憶猶新,而且如果自己想要得到康熙的信任,還要靠這個人,想不到自己還沒去算計他,反倒被他的手下先惦記上了。


    “我父親是如何迴複的?”


    “還能怎麽迴複,隻說是與家人商量,那人卻隻給一個月時間。父親準備找找人,多使些銀子來疏通疏通,迫不得已時也可以直接找到鼇拜,許給對方幾分紅利,雖然虧些但能留下祖業,不至於失去咱家生計來源。”陳廷敬一臉愁眉不展,陳記錢莊是陳家的根基,能有今天的規模,上麵傾注陳家幾代人的心血,在各個重要誠市均開有分號,陳家的日常開銷皆靠錢莊收入,如果被人奪去,對陳家來說不啻於滅頂之災。


    陳恂搖頭冷笑道:“恐怕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如果這件事隻是卓布康一人的意思,父親真去找了鼇拜,他表麵上不會再惦記咱家錢莊,但私下肯定會記恨,日後定會隨便尋個由頭刁難。”


    “那就再給卓布康兩分紅利……”陳廷敬咬著牙說道。


    “咱家錢莊早幾年為了疏通關係,不管是京城還是地方官員,已經分出不少幹股紅利,如今本就利小紅薄,鼇拜身為議政大臣,這點小利未必能喂得飽他,給得多了隻怕是到頭來入不敷出,反而拖跨咱家。再說如果卓布康此來是鼇拜的意思,父親就是花再多的銀子也不過是海中填沙,肉包子喂狗。”陳恂再次搖搖頭。


    陳廷敬想了一下,也覺得表弟說得在理,使勁拍下大腿。“可如今隻有這一條路可走,與咱家有交情的官員,不是官職太小,就是已告老還鄉,這條路要走不通的話,唯有將錢莊送給卓布康,到那時,咱們就隻能搬迴山西老家。”


    “表哥,我父親最是信任你,你去和他說,千萬不要使銀子去疏通關係,尤其是鼇拜,咱家萬不能與他有半分瓜葛,至於錢莊的事情就交給我來想辦法,不出一個月,我保證讓卓布康親自上門道歉。”陳恂走到表哥麵前朝他眨眨眼睛。


    “你?”陳廷敬自是不會相信七歲的表弟能有什麽辦法,但看著陳恂一副運籌帷幄小大人的樣子,決定先問問清楚。“小弟,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你這般年紀又能有什麽辦法,一步不慎,會有什麽後果你該知道,到那時後悔都來不及。”


    “表哥,你盡管放心,難道你忘了我可是見過皇太後的人,當今世上就連皇上也都要聽皇太後的話,還怕他小小的卓布康?”陳恂負手走到窗前,仰頭望著窗外的夜空,如鉤的新月剛好從雲中探出,一片銀光灑在陳恂的身上。


    陳廷敬還要再說什麽,抬頭剛好看到負手站在窗前的陳恂,全身散發出淡淡銀光,一時驚為天人,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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