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嶙峋的山石,發出嗚嗚的唿嘯聲。


    薄霧從山林間彌漫而上,籠罩住村子邊緣這座過於樸素的鄉村小教堂。


    從外觀看,除了屋頂上安了一個屮字架外,幾乎看不出與普通武裝農小院有任何區別。


    而教堂內同樣沒有多豪華,牆角長著綠苔,地上鋪著一層發黴的木地板,低矮的天花板散發出潮濕的木臭味。


    簡易的石製祭壇前,擺著一個主講台和兩列四排座椅,勉強能坐下50來人,這便是這座老舊教堂的規模。


    此刻,尖頂的屋簷掩映在黑暗中,窗欞和門縫間透出微弱的燭光,那是安塞爾特意點起的。


    為了這次禱告會,他拋棄了油燈,點起了不剩多少支的蜂蠟蠟燭,


    隻可惜,相對於安塞爾的期待,真正來到這個禱告會的人數並沒有想象中的多。


    “隻有這十五個人嗎?”布萊森望著長凳上稀稀拉拉的人群,忍不住朝著安塞爾發問,“是不是遲到了?”


    安塞爾卻是不太在意:“漢德森在選獵狼隊的成員呢,但凡家裏有壯勞力的,基本都去了。”


    由於山地郡森林眾多,所以同樣會誕生大量野獸,包括野豬、野狼、狐狸甚至是魔物。


    野豬會拱倒麥子,野狼會襲擊人類,狐狸和貂會偷吃雞鴨,魔物更不用提了。


    所以騎士每年都會帶著獵狼隊到森林裏狩獵野獸,而隨同的人則可以得到獵狼20%-30%的收入。


    所以山民中兇狠且擅長搏鬥射箭的人有一大把,他們去當雇傭兵和充作墨莉雅提步兵兵源不是沒有原因的。


    但每年獵狼隊的成員大概有20-40人,每年都會由莊頭來選拔,鄉民們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盡管有鹽巴的誘惑,但22戶互助小隊的成員中,隻有15戶派了人來,其中還有不少是父兄前往漢德森家,派了自家小弟來的。


    至於剩下的,要麽就是身體過於孱弱無法參與獵狼,要麽就是得罪過漢德森,就算去了也撈不到位置。


    從安塞爾口中得知了緣由,布萊森先是一拍腦門,隨後自嘲地笑了笑,果然,真想打破慣例與傳統,哪裏有這麽容易呢?


    “好了,咱們準備一下,要開始了。”


    十五個信徒三三兩兩地圍坐著,目前已經是9月初,可他們早早就穿上了獸皮坎肩和羊毛褲。


    看到安塞爾走上祭壇,他們則立刻噤聲,不再討論獵狼的事情。


    清了清嗓子,安塞爾朗聲對著十五名信民宣布道:


    “諸位聖主的信民我們的教友們,此刻,我們聚集在這簡樸卻聖潔的教堂之中,不是因為外麵的寒冷,而是因著聖主的召喚,我們心中的熱忱。


    或許今日隻有少數人到場,然而正如經文所言:無論在哪裏,有兩三個人奉我的名聚會,那裏就有我在他們中間。


    聖主並不以人數的多寡論我們的虔誠,而是看重我們內心的信仰與行動。


    然而,今日我不僅僅要與你們分享主的話語,也有一則消息需要通知大家。


    諸位看到我身後的羊毛了嗎?我這段時間在村子裏遊蕩,發現幾乎人人家中都有手紡車。


    隻可惜每年隻能靠從武裝農家裏借和購買羊毛來織布做衣,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閑置,未免過於可惜。”


    說到這,安塞爾話鋒一轉:“你們明明有紡織的技術和工具,卻隻能窩在這裏換不出財富,我們聖道派一向認為勞動創造價值,交換創造財富。


    你們有勞動與技術,卻沒有本錢,而我正好有本錢,我想咱們是否可以采用來料加工的模式換取財富呢?


    冬天就要到了,正好上級修會買了很多羊毛,我就從中抽取了一部分,想要交給你們來紡織成線,然後運出去售賣。


    你們紡出的每磅紗線,我按18支以下的半第納爾收購,18支以上的四分之三第納爾的價格收購。”


    所謂的紗支就是羊毛紗線的粗細程度,按照帝國的定義來計算一磅羊毛紡成840碼長度的線叫做1支,紡成10個840碼長度的線叫10支。


    也就是支數越高,紡出來的紗就越細。


    一般都是以18支為界限,往上可以做成厚實的克拉司布,用於夾襖或茄肯,往下就隻能做毛毯以及最粗的冬季羊毛褲子。


    當然還有更高級的28支甚至58支往上的,58支紡線織成的高檔麵料大多都被用作貴族的內衣和貼身襯衫了。


    那就不是手紡車能紡出來的了。


    鄉村用的家庭手紡車能紡出30支的線就是極限,連霍恩的星鑄齒輪都因為效率不穩定以及機械結構問題而紡不出58支以上的布。


    看下麵的山民們仍然是呆呆愣愣不明所以,布萊森忍不住解釋道:“安塞爾修士白給你們羊毛,你們家婆娘拿手紡車一天紡出來的紗線,孬的他拿半第納爾來換,好的就再加五成,你們的,明白?”


    “哦哦哦。”


    “您早這麽說不就完了嗎?”


    “安塞爾修士也是,老整那麽多文化造紙做什麽?”


    山民們這才恍然大悟,可悟了歸悟了,安塞爾預想中的踴躍發言並沒有出現,他們反而是開始低聲交談起來。


    等他們私下聊了半天,才有其中一人被推舉出來。


    他扭扭捏捏地站起來:“您花錢買來羊毛,白給我們紡線,紡完了還白給我們收購,這怎麽好意思呢。”


    對於這些山民來說,從外地買來羊毛的運輸費都是一大筆錢,紡成線後怎麽賣出去又是一個大麻煩。


    每次不管是買賣都要被商人狠狠抽血,像安塞爾這樣明碼標價甚至沒有成本風險的,顯然是有點吃虧了。


    隻不過眼下到了秋天,冬季難熬,他們的確需要更多的一筆收入,又難以違心降價或拒絕。


    安塞爾趕緊擺手:“你們不用不好意思,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這算是我的政績嘛。”


    說到這個,安塞爾同樣不好意思,因為按照福音庭商業司的計算,羊毛的成本應該占據製造呢絨布匹總成本的35%左右。


    安塞爾得到的羊毛收購價是1.1第納爾每磅羊毛,換句話說,每磅羊毛轉化成布的成本應該是3.1第納爾左右。


    而安塞爾隻從成本裏抽出了0.5-0.75第納爾作為加工費,起碼還有1.2-1.3第納爾的運輸費用與損耗,最終落到聖械廷神聖織布機的工人身上,隻有0.05第納爾。


    但問題是,聖械廷的齒輪織布機由於效率很高,一個鄉村紡工10天能紡9磅線,這9磅線卷軸紡織機一個小時就織完了。


    轉輪聖機驅動的卷軸紡織機效率是人力織布機的40倍。


    一個鄉村紡工織布一天收入0.5第納爾,而聖械廷織布工坊的工人一小時就收入0.5第納爾(實際日薪3第納爾)。


    一條12碼長1碼寬的克拉司布售價是27第納爾,用料7.2磅羊毛,總成本22.3第納爾。


    霍恩直接把它投放到市場,刨去雜七雜八的費用,每匹布起碼都有4第納爾的淨收入。


    但霍恩並不會這麽做,因為一件克拉司布夾襖用料2-3碼,成本6.75第納爾,售價卻有12-14第納爾。


    根據傑什卡妻子女商人伊索德給軍隊供給成衣軍服的經驗,霍恩已經在貞德堡工坊區陸續設立了幾座流水線工作台的成衣工坊。


    他有信心將每件成衣夾襖的製作費降到1第納爾,順帶還能把每件衣服的售價降低至10第納爾以內,那樣一匹布他能前後賺取10第納爾淨收入。


    至於貞德堡的行會,不好意思,城內工匠歸你們管,但工業區在城外,那是救世軍的領地。


    他花4000金鎊購買了4000擔羊毛,從碎石原到南芒德郡散給百戶區內的紡工紡織成線,運到諾斯郡再送到聖械廷織成布,最後沿河而下到貞德堡變成成衣。


    最後這些成衣就會沿著瑙安河的河道向四麵八方運輸。


    4000擔羊毛等同於56000匹布,加工成衣帽再售出的話,大致能獲得4660金鎊左右的收入。


    實際上,如果南芒德郡的運河能打通,運輸與損耗費用還能再減,如果霍恩將紡線這項工序轉移給聖械廷的機械,那麽利潤還能再漲。


    隻不過霍恩並不準備這麽辦,盈利不是目的是手段,目的是振興千河穀經濟。


    通過紡線,南芒德郡的山民們每個月能多獲得約15第納爾的收入,起碼在四圃輪作的改革陣痛期就不會那麽艱難。


    安塞爾和他們說一百遍聖道派自由平等,贏得的信任都不如實打實多增加一點收入。


    這效果比霍恩的傳教還要好。


    而且這還有一個巨大的好處,就是霍恩未來宣布疏浚河道修建運河的時候,就一句:“運河通了,再漲20%加工費,誰讚成誰反對。”


    別說漢德森了,就是郡長反對都沒戲。


    到時候再征募勞動力時,不管是工作熱情還是民間的反對意見都會小很多,因為他們不僅僅是為霍恩工作,更是為自己工作。


    就像郎桑德郡去年能豐收,就是因為各個百戶區以極低的人力成本修建和修複了一大批水利灌溉設施,還有集體勞作的效率提升。


    隻可惜安塞爾的解釋山民們還是沒有聽懂,隻能靠布萊森翻譯:“羊毛是聖孫冕下買來的,城裏工匠人數不夠,讓你們搭把手,你們幹得好了,安塞爾修士就能得到賞識當大主教,明白了沒有?”


    這麽一說,山民們就明白了,少賺點錢換政績唄,立刻拍著胸脯保證:“您就放心吧,您是大好人,你當主教比那個烏裏森好多哩。”


    蹲在地上或是坐在馬紮上,這些山民們搓著手,眼神中的火熱都快要把堆積在牆角的羊毛點燃。


    這群農戶是莊園裏最窮的那一批,他們一年到頭都沒有幾第納爾的盈餘。


    家裏的手紡車放著囤灰,平日就是采點大麻亞麻,自己給自己做點衣服。


    可現在他們自己的農業收入不受影響,家裏幹不了重活的妻女正好就去紡線。


    一個人一天能紡0.9磅線,一個月30天能多出小15第納爾的收入,一年就是1金鎊還多,這誰不眼紅啊?


    “但是安塞爾修士。”一名村民站起了身,“我們平日裏家裏還有別的事情呢,比如打穀、收割、修補房屋和獵狼,還有家務活,好像沒有時間啊。”


    這村民一說,原本還在點頭微笑的布萊森就愣住了。


    對啊,這些村民一年到頭要幹的活可不少,春要播種釀酒,夏要翻耕收割,秋要打穀砍柴和獵狼,唯有冬天才有閑暇。


    這就不怪山民們人均酗酒賭博了,在漫長而陰沉的冬季,他們最廉價最能麻痹神經的娛樂方式隻有酒了。


    這些農業活動常常是要全家齊上陣,農婦和小孩都不得閑,哪兒來的時間紡線呢?


    在眾人憂愁而凝重的目光中,安塞爾卻是笑了起來:“怎麽沒有時間呢?如果沒有時間的話,我們哪兒來的時間在這裏集會呢?”


    環顧一圈,安塞爾張開雙臂攤手道:“這不是有咱們的互助小隊嗎?你們說,咱們的農夫互助小隊總不能一直就這麽叫吧,該起個什麽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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