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個貴族驚叫,隨後右席和中席上開始交頭接耳。


    仿佛是多米諾骨牌般,議論聲越來越大,幾乎所有人都在交談,甚至指著《憲章草案》上的內容驚叫。


    “不同意,我們絕對不同意!”右席代表們紛紛搖頭,甚至發出了“籲”的倒彩聲。


    “就該是這樣!”見反對者多了,左側的人站起來開始翼讚,“貴族早該管管了!”


    中間席位上,有的人鼓掌,有的人喝倒彩,最多的還是不言語。


    主權來源得是一個足夠強大的想象共同體,能夠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同。


    從這個角度來說“聖父的絕對權威”是個絕好的招牌,這個是沒問題的。


    但從第二句話起,就開始不對了。


    因為雖然霍恩做了讓步,可仔細看來,還是能看出背後的含義——神授權給人,人授權給君主。


    看似君權神授,但實際上多了人授的環節。


    別小看墨莉雅提等一眾貴族的敏感性,人家一看就知道這是霍恩一泡尿把王冠的聖光給澆沒了。


    聖光沒了,王冠上的汙垢大家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對於這些貴族領主來說,領導者地位由信民賦予是在挖他們的根啊,這要是通過了,那就沒根了。


    雖然在千河穀戰爭中,曾經和霍恩並肩作戰過,可是納塔涅爾伯爵等不及就站起:“霍恩閣下,您的意思是說,我們領主世代相傳的爵位,居然要靠領民的承認嗎?”


    “當然。”霍恩坦然承認道,這個時候裝傻沒什麽意義。


    “這太荒謬了,憑什麽?”雖然是和霍恩說話,可納塔涅爾伯爵卻是不斷和身邊右席的同伴對視,“我們這些領主的爵位是由聖父的意誌確立,並由我們的先祖以鮮血和汗水贏得。


    霍恩閣下,您怎麽能將這些榮耀與領民的承認等同起來?”


    周圍的貴族們不斷點頭,連中間席位的修士和小貴族們都跟著點起頭來。


    貴族內部也分三六九等,超凡為先爵位為後,靠稅金生活為先,靠莊園地產為後。


    以此劃分,就是像墨莉雅提這類的大貴族,像桑波利這類的鄉下貴族,以及奧維德這樣的空頭銜甚至是無頭銜貴族。


    三者其實有時候並不在同一戰線,但在這件事上的利益是一致的,自然要在會議中互相聲援。


    霍恩還沒有說話,托馬斯修士就先站起來了:“你的衣服難道是自己編織的嗎?你的午餐難道是你自己做的嗎?


    你們一直認為自己是聖父的代理人,但聖父將萬物賜予信民,領地的存續與繁榮,不是依賴於領民的辛勤勞動嗎?


    如果沒有領民,領主所擁有的,隻是一片荒地而已。”


    “好——”黑紅旗幟下的救世軍以及拜聖父修士們一片叫好之聲。


    納塔涅爾卻是漲紅了臉,但他仍舊在強辯:“聖父將土地交付於我們,我們就是祂的管家,讓領民‘授權’給我們,這難道不是在挑戰聖父的權威嗎?”


    “聖父賦予你們權力,並非讓你們高高在上,而是要你們以正義與仁慈管理領地。


    若領民失去了對你們的信任,這是否意味著你們未能履行好聖父的旨意呢?”


    這次連馬丁作為中間席代表都忍不住站出來駁斥了。


    作為正統修士出身,而且每周都參加拜聖父會答辯戰的修士,馬丁三言兩語就把納塔涅爾懟得講不出話來。


    “領主的事……怎麽能算好壞呢……”他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口齒不清地爭辯。


    桑波利伯爵忍不住站起聲援:“如果領民們能管好自己,那倒好了,我見過西蘭群島上的土著,他們就沒有領主,是多麽野蠻!”


    說著,他轉頭看向霍恩,彬彬有禮地說道:“霍恩閣下,您曾經帶領過軍隊,您肯定知道,沒有明確的指揮官,一支軍隊會如何潰敗。


    同樣地,領地需要領主,領主存在的意義就在於為領民提供秩序與保障,領民沒有能力管理自己,我們管理他們是我們對他們的施舍!”


    “籲——”


    “臭不可聞,臭不可聞!”


    聽到這話,左席的救世軍軍官們紛紛敲打起桌子,用海量的砰砰聲和辱罵聲,把桑波利伯爵後半截話給堵了迴去。


    而貴族們同樣站起,開始口水橫飛地與對麵的左席軍官們對罵,將中間席的代表們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們本以為立憲會議會多麽莊重肅穆,這不是跟他們行會吵架或者莊園村頭法庭判案一樣嗎?


    很多原先拘謹的民意代表都頗有點夢想破滅的感覺。


    “肅靜!肅靜!”墨莉雅提用鐵拳敲擊著桌麵,怒吼起來。


    隨著典禮官和憲兵入場,這兩側的代表們才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霍恩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桑波利伯爵,你繼續說。”


    感謝了霍恩之後,桑波利伯爵藐視地掃了左席軍官們一眼:“如我剛剛所言,我們都知道那些土著民族的狀態:他們沒有領主,沒有秩序,甚至不知道文明的意義。難道我們要讓千河穀淪為如此荒野?”


    咳嗽一聲,阿爾芒整理了一下衣服,緩緩站起:“桑波利伯爵果然博聞廣記,您提到的西蘭群島的土著,是缺乏教育與文明的例子。


    但我們的信民不同,他們有信仰,有技藝,有家庭與修會的聯係。


    難道沒有領主,他們就會變得像野蠻人一樣嗎?這未免太過輕視他們了吧。


    諸位代表,我們並非反對有領主存在,而是矯正領主沒有底線的行為,顯然地獄嚇不住孔岱親王和某些貴族,他們還是要倒行逆施。


    不要抱怨聖父沒有降下天罰,這不是降下了聖孫嗎?


    領主的職責是協助、引導,而非掌控,他們的行為應該讓聖父來約束,聖父降下聖孫,就是為了建立這個製度來約束貴族的行為。”


    “嘩啦啦——”場上左席一片鼓掌之聲,甚至連讓邦都忍不住鼓起掌來,先前桑波利說的管理他們是對他們的施舍,叫讓邦好一陣不痛快。


    而右席的眾人顯然臉色鐵青,再一次開始交頭接耳。


    不得不說,這一上午對於讓邦是絕對新奇的體驗,左右兩席你來我往,甚至跑到中間席來鼓舞拉票。


    期間還有兩個貴族代表試圖賄賂和脅迫中間席代表被請出了會場,一位中間席的民意代表涉嫌接受賄賂被取消資格。


    隻可惜這場架從早上吵到中午,居然還是沒能吵出結果,雙方誰都說服不了誰。


    隨著烈日升到天空中央,代表們也精疲力盡,兩位裁議席上的“保民官”才宣布休會用餐。


    “諸位不用出去自行用餐,立憲會議在聖餐堂準備了飯菜,二樓客室還有床位可以休息,但請在下午2點前準時抵達會場。”


    端著七八年沒吃過的奶油點心,讓邦找到了坐在角落吃飯的利波羅勒。


    雖然出了會場,但聖餐堂內還是分成了一堆堆的。


    貴族和騎士們占據了露台,軍官們齊聚在走廊的一側,中間的位置,自然就是被民意代表們占據。


    “怎麽沒看到兩位保民官大人?”舔著沾了奶油的手指,讓邦發問道。


    “兩位保民官會一起用餐。”利波羅勒插起一塊蜂蜜雞塞進嘴裏,“估計是有要事要談,說到底,咱們能不能合法反對貴族不還是要看兩位保民官的意思嗎?”


    另一邊的一名工匠低聲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咱們名為代表,實際上就是諮政顧問,真正做決定的,還是兩位保民官。”


    “至少,要是我們能說服他們,那千河穀就能一定程度上按照咱們設想的走。”利波羅勒摸著胸口的代表徽章,“代表的權力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啊。”


    千河穀幾百萬的命運啊,就這麽掌握在兩個人的手裏。


    利波羅勒忍不住遐想連翩,他們現在在談什麽呢?


    是信民的福祉?還是國家的未來?是因為分歧激烈爭吵,還是在為接下來的法案做著利益交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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