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雲陽公主猛地站起來,紅色紗裙抖動,雲鬢之下,臉龐上浮現出愕然。


    趙都安領著一群太監登門?


    這無疑釋放出一個不好的訊號。


    但她一時還想不通為何,倒是旁邊的李叔平嘴角剛剛上揚的笑容瞬間消失。


    是他!


    李叔平瞳孔收縮,這一刻,他迴想起了當日在梨花堂,被趙都安威脅的恐懼。


    雖不想承認,但從那件事後,他對於近來這個聲名鵲起的“小閻王”,已生出畏懼之心。


    “他怎會帶人來府上?莫非,他還膽敢硬闖駙馬府不成?”李叔平下意識道。


    說了一半,聲音便小了下去。


    因為他突然想到,以趙都安無法無天的性格,還真說不好。


    畢竟昨晚連三法司那等重地都敢闖,三品大員都不放在眼中。


    他一個無權無勢,隻有個虛名的駙馬府,被打上門似乎也不算什麽。


    想到這,他臉龐浮現驚慌,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娘子:


    “雲陽,那煞星過來,難道是知道了你……”


    他認為,是趙都安來上門尋仇了。


    雲陽公主也想到了這點,但又覺不對,她皺眉問家丁:


    “你說他領著許多太監?”


    “是。”家丁點頭,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畢竟在刻板印象中,也很難將趙都安一個外臣,與傳旨聯係起來。


    雲陽公主顰起眉頭,冷聲吩咐仆從撤下早飯,灑掃庭院,靜觀其變。


    麵無表情道:


    “不必阻攔,他要進來,便讓他進,本宮倒要看看他意欲何為。”


    這一刻,她身上全然沒有“放蕩”的俗氣,反而盡顯出皇家貴胄的尊貴來。


    少頃。


    便聽府門外傳來嘈雜聲,趙都安懶得等人通傳,下馬後,徑直領著身後一群太監浩浩蕩蕩殺入中庭。


    駙馬府倒還算氣派,踏入寬敞的中庭,他驚訝看到,府中下人們竟有條不紊,灑掃庭院。


    正堂內,一雙夫婦分別坐在兩隻高背大椅中,身後是垂掛的山水畫。


    他一眼瞥見駙馬李叔平,方才窩囊十足的駙馬此刻端坐,一副主人氣度。


    趙都安懶得多看他一眼,視線一挪,落在旁邊一襲紅衣紗裙美婦人身上,眼睛微微一亮。


    不禁羨慕駙馬好豔福……恩,忽略帽子數量的話。


    “趙緝司好大排場,前來拜訪,也不提前遞上拜帖,倒是真當京城是趙家後花園了。”


    李叔平在外人前,一副主人姿態,語氣隱隱帶著怒氣,視線則探尋地看向那些太監。


    摸不準其來頭。


    夫妻二人屁股一動沒動,隻端坐正堂,好似衙門高堂明鏡下的官老爺。


    趙都安嘴角勾起,沒等他開口,身後一名太監便上前一步,雙手捧起那一卷聖旨,板著臉高聲道:


    “傳聖人旨意,駙馬李叔平,雲陽公主接旨!”


    聖旨?!


    這一嗓子喊出,非但府內下人們大驚,饒是閉口不言,腰背挺直,一副冷豔貴婦模樣的大長公主也是一驚。


    趙都安前世曆史上,到明朝之後,才衍化出跪地接旨要求。


    頒發聖旨的流程也很繁瑣,但大虞朝卻反而與影視劇裏的規矩類似。


    雲陽公主俏臉微變,不情不願起身,提著紅裙,快步走到庭院中。


    恨恨地瞪了趙都安一眼,卻還是跪了下去,從銀牙中擠出一句:


    “雲陽……接旨。”


    她為表率後,李叔平也忙不迭跟著跪下,連帶中庭中所有仆人,唿啦啦跪倒一片,生怕擔一個“蔑視皇權,不尊禮法”的罪名。


    嗬……繼續拿腔作調啊,不還是老老實實滾出來了……趙都安撇撇嘴。


    垂首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夫妻二人,抬手拿起聖旨,展開,淡淡道:


    “今,朕聽聞長公主雲陽心浮氣躁,故請寂照庵住持師太整備禪房一間,青燈一盞,蒲團一隻,即日起,雲陽公主入寂照庵修身養性。欽此。”


    聖旨內容簡短且隨意,趙都安一句話就念完。


    然而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雲陽公主耳中,卻好似晴天霹靂。


    她霍然抬頭,眸子瞪大,烏黑雲鬢之下,極富媚態的臉龐刷地白了!


    整個人雖跪伏著,卻仍踉蹌了下,難以置信模樣。


    尼姑庵!


    她那個好侄女,竟當真不留半點情麵。


    聖旨中沒有提及半個“罰”字,但誰還聽不出,女帝的意思?


    “尼姑庵……要送雲陽去尼姑庵?”


    駙馬李叔平也愣住了,這一刻,他沒有半點喜色,腦海中嗡的一下,臉龐上浮現怒色,突然大聲道:


    “是你!你對陛下說了什麽?”


    他在家中雖地位低賤,但李叔平更明白,若公主倒台了,他也落不得好。


    寂照庵是什麽好地方?


    哪怕算不上冷宮,但也相差不大了。


    趙都安神色冷淡,居高臨下乜眼看他,將聖旨隨意卷了卷,看向旁邊跌坐於地,麵無血色的長公主,似笑非笑:


    “公主還是要管好自家男人才是,莫要放出來亂咬人。”


    李叔平怒極,卻又不敢反抗。


    讓趙都安無端聯想起,上輩子老家養的那條,給主人用鏈子拴著時叫得可大聲。


    但一旦鬆開鏈子,沒了主人在後頭,便隻會夾著尾巴嗚嗚叫的黃狗。


    “公主,起來接旨吧。”


    雲陽公主這會冷靜下來,她抿了抿嘴唇,緩緩站起身,接過那卷聖旨。


    展開又看了眼,布帛上的一個個墨字,如同一柄柄箭簇,將她一次次貫穿。


    她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然後睜開:


    “雲陽,領旨。”


    一陣風來,大紅紗裙飄動,開叉很低,式樣寬鬆的衣襟如水波般蕩漾著。


    趙都安近距離,審視這個給自己找了不少麻煩,卻直到此刻,才初次一睹芳容的女人,忽然笑道:


    “公主不請本官喝杯水麽?”


    ……


    ……


    府內。


    一間仿照禪房式樣,地上鋪著涼席,擺著整套茶具的房間內。


    伴隨房門關閉,屋中隻剩下趙都安與雲陽兩個。


    門外,是充當門神的駙馬,再往外,是庭院中耐心等候的太監們。


    趙都安盤膝坐在涼席上,視線越過深紫色檀木打造,頗為厚重,門板般的茶盤,以及其上擺放的一整套名貴紫砂壺。


    抬手拿起那隻玉蟾蜍模樣的精致茶寵,把玩了下,笑道:


    “不愧是長公主宅子裏的物件,這般品相比趙某人家中拿來待客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對麵,因席地而坐,兩條比趙都安命都長的白皙玉腿曲起,饒是此情此景,亦不減風華的雲陽麵無表情坐著。


    經宮廷禮儀官嚴格調教過的上半身腰背挺直,欣長脖頸高傲昂起。


    目光冷漠地掃過他的手,嫌惡地道:


    “趙使君是來本宮這裏打秋風的了,你若喜歡,便拿走,省的稍後還要給奴婢打碎丟了。”


    趙都安故作詫異:“為何要丟?”


    雲陽公主盯著他,說道:“本宮嫌髒。”


    趙都安忍俊不禁,笑道:“原來公主也知道嫌髒啊,依我看,卻茶寵卻要比人幹淨太多。”


    當朝女帝的親姑姑,老皇帝的親妹子沒有理會他的嘲弄,冷冷道:


    “伱究竟想說什麽?莫非單獨尋本宮坐下來,就為了說這些廢話,或者享受勝利者的耀武揚威?


    本宮的兒子你也揍了,本宮的夫君你也打過。


    聽說隻是稍稍得罪你的何正也被你打傷,夏江侯更已被丟入詔獄,不日項上人頭不保……


    如今,本宮也要被打入尼姑庵禁足,還不知何年何月能出來,你應該很得意吧。”


    頓了頓,她說道:


    “還是說,你仍舊不滿意?”


    趙都安輕輕將茶寵放下,微笑道:


    “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不過本官也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隻是,你身邊那些男人我雖都打了一遍,但總還有些氣理不順,便想在長公主身上,收一點利息而已。


    畢竟……等明日,公主進了尼姑庵,本官想尋你,怕是也難了。”


    利息?


    雲陽公主愣了下,定定看了他一眼,仿佛明白了什麽,眼神中噙著些許的不屑與鄙夷,她忽然笑了,眼波中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心想:嗬,天下男人一般黑。


    毫無征兆的,她舒展腰肢,抬手將地上的一個靠枕拉過來,塞到後腰,順勢往後躺下。


    兩條白蟒般的腿舒展,換了個更方便的坐姿,咬了咬紅唇,媚笑了下,貝齒輕咬,朝趙都安勾了勾手指,媚態橫生:


    “你有膽,便來吧。李浪得罪了你,使君想不想讓他娘親親自賠罪?”


    她分明在笑,姿態撩人,但眼神卻冷漠冰冷。


    讓趙都安莫名想起一句話:一半是火山,一半是海水。


    然後他笑了,站起身,繞過茶桌,走到了雲陽公主身前,緩緩蹲了下來。


    用鉗子般的手,掐住她尖俏的下頜,充滿笑意的眼睛,與她對視。


    雲陽公主閉上了眼睛。


    “啪!”


    一聲極清脆的響。


    雲陽公主愕然睜開雙眼,感覺著臉龐上火辣辣的疼痛,難以置信地伸手捂住紅成一片的側臉。


    趙都安收迴手,在她耳畔低聲說道:


    “看在陛下的麵子上,這次隻打你一耳光,下次若再惹我,打你屁股。”


    說完,趙都安站起身,哈哈大笑著朝外走去。


    隻留下雲陽公主側坐在地上,捂著臉頰,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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