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位於春秋城犄角旮旯裏的鐵匠鋪子,是一座僅僅隻有兩進的土胚院子。


    在春秋城這座新城裏會擁有這種土胚院子的實際上也是鳳毛麟角了。


    隻不過住在裏麵的人求的便是一個寧靜,越是簡陋就越是沒有社交,沒有社交那麽他們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小。


    隻是有些事就跟掩耳盜鈴一樣,不是捂住了耳朵就聽不到鈴聲了。


    這對於故意隱於市井的舊西蜀三人組來說同樣如此。


    他們的蹤跡說實話並不能稱得上是一個秘密,至少北涼拂水房的諜子從他們離開舊西蜀混在北奔的士子之中向著北莽而來時就已經盯著他們了。


    而北涼所為的便是今日。


    當這間很久沒有客人的小院木門被敲響時,院內火爐風箱前的赤膊中年鐵匠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夥伴,一位看起來是窮酸老書生模樣的老人。


    顯然在這間院子裏大部分時間做主的都是這個老人。


    手裏提著一尾用樹枝穿鰓鯉魚的老人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輕歎一聲對著鐵匠開口道:


    “來者皆是客,我們兩個大活人也不能裝作耳聾的模樣吧?”


    搖了搖頭的老人將手中的鯉魚放在一邊,然後慢悠悠地將木門向內打開,接著看向小巷外的一男一女笑道:


    “進來說話,進來說話。”


    徐鳳年笑了笑便舉步邁進了這間僅僅隻用作遮風擋雨和打鐵的小院中。


    進了院中的徐鳳年一眼便瞧見了那打著赤膊,身材魁梧的鐵匠身上。


    此時的鐵匠正提著一柄沉重的鐵錘將一塊燒熱的鐵坯擱在砧子上反複錘打著。


    他對於徐鳳年的到來僅僅是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瞧。


    畢竟他隻是一個粗人,隻會打鐵。


    隻是徐鳳年清楚地明白眼前這位叫做齊春的鐵匠曾經是給西蜀劍皇鑄劍和捧劍的。


    當初西蜀劍皇手中的蜀道劍便是出自齊春之手。


    現如今這齊春用了二十年時間再度打造了一柄名劍——春秋。


    這柄劍便是徐鳳年想要送給誌在揚名天下的木劍遊俠——溫華的。


    感受到徐鳳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齊春停下了手中敲打鐵胚的動作,拿過一塊灰撲撲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轉過頭來說道:


    “殿下對打鐵也有興趣?”


    徐鳳年並不意外齊春認出了他的身份,他隻是指了指那塊未成器的鐵胚笑道:


    “我家裏有人也是鑄劍師,隻不過他打鐵的天賦顯然不如練劍。


    所以在打了三十年的鐵後,他還是拿起了劍成為了一名劍客。”


    齊春眼神閃動一下,心中瞬間浮現出了一個名字。


    當初西蜀劍皇有個師弟也是西蜀人,在成為西蜀劍皇的師弟前他也是一名鐵匠。


    隻不過後來西蜀劍皇為守國門而死後,這位西蜀劍皇的師弟便去了北涼想要刺殺那踏破了西蜀國祚的北涼王。


    但他一去之後卻是再無音訊。


    當時他們這些西蜀遺民都以為那人已經死在了被稱為天下三大禁地之一的‘北涼王府’中。


    如今聽這北涼世子的意思那人不僅沒死還做起了北涼的走狗嗎?


    見到齊春那波動的眼神,徐鳳年哪能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再次搖了搖頭的徐鳳年嗬嗬一笑道:


    “按照當年的局勢就算不是北涼踏破了你西蜀的國門,斷絕了你西蜀的國祚也會南涼、西涼、東涼來做這件事。


    天下大勢已定,是誰都更改不了的洪流。


    你西蜀君王守國門又如何,終究是擋不住天下大勢。


    但這南涼、西涼、東涼什麽的可不會放過你們西蜀太子,也不會放過你們。


    他們隻會將西蜀斬草除根,寸草不生。


    他們也不會心平氣和地站在這間小院裏帶著誠意來談話。


    齊春,你說是不是?”


    被徐鳳年看破心事,叫出姓名來的齊春沉默片刻後迴道:


    “你究竟為何而來?”


    徐鳳年環顧了一下院落然後開口問道:


    “蘇酥呢?又去跟地痞流氓鬥毆了嗎?


    身為一國太子,總是跟市井流氓廝混在一起可不大好吧?”


    見徐鳳年對自家主子的下落都一清二楚,齊春立即捏緊了手中的鐵錘。


    若是徐鳳年想要殺他家太子,那麽他就算拚死也要將徐鳳年拖在這裏!


    感受到齊春身上流露出來的決絕,徐鳳年笑著一彈指。


    當!


    齊春手指瞬間吃痛,鐵錘咣當一聲掉落在鍛造台上。


    “我隻是想跟這位曾經的西蜀太子問聲好罷了。


    齊春你沒必要這樣吧?”


    被徐鳳年彈指就繳械的齊春心裏滿是震撼之意。


    這些年來得益於那黃三甲將天下氣運散入江湖,他也僥幸入得了金剛境。


    可這金剛體魄在徐鳳年麵前竟然完全不值一提!


    這北涼世子殿下究竟是什麽怪物?


    明白就算自己拚盡全力也不會是徐鳳年對手的齊春隻得將眼神望向了那口舌功夫比他打鐵功夫還要更勝一籌的趙定秀,趙大學士身上。


    一直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趙定秀見齊春的目光望來就知道是時候自己出馬了。


    輕咳一聲的趙定秀先是拱了拱手,然後才開口道:


    “殿下,西蜀滅亡確實是天下大勢所趨。


    但北涼能放太子一馬,老夫確實十分感激。


    隻是如今我們心中又沒複國企圖,也沒複仇想法,隻想在這春秋城過一過平靜的日子,難道這也不行嗎?”


    徐鳳年挑了挑眉道:


    “哦?你們不想複國?


    你們若是不想複國為何要拚死偷走當時還年幼的太子?


    為何當初要在南海山崖偽造跳崖身亡的假象?


    為何如今還要稱那蘇酥為太子?”


    徐鳳年一連串的問題瞬間讓趙定秀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北涼世子殿下好細的心,竟是一點兒也不漏地瞧出了他們隱藏已久的心思。


    究竟是誰在散播謠言說這北涼世子不學無術來著的?


    簡直就是坑人!


    臉色變了數變的趙定秀勉強一笑道:


    “殿下說笑了,如今西蜀遺民隻有阿貓阿狗兩三隻,談何複仇?


    能自保就不錯……”


    徐鳳年輕笑一聲打斷道:


    “若是我說能讓你們西蜀國祚再延續幾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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