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臨不認。


    這種事情若是認了,顧時南會不餘遺力送他去監獄。


    他手上有宋青山的把柄,大不了將宋青山推出去坐幾年大牢。


    為了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宋青山會心甘情願地去蹲大牢。


    思及此,李淮臨便說:“我聽說,宋青山已經投案自首了。他這麽做,是想要報複顧家。”


    顧時南冷笑:“你不要以為,找個替罪羔羊,你就能逍遙法外……”


    李淮臨抬手,不緊不慢地整理被弄得有些褶皺的襯衫領口,狹長的鳳眸一瞬不瞬地望著顧時南的眼睛,


    “顧總,咱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我還等著認祖歸宗,做迴顧家長房長孫呢。”


    顧時南聲音驟冷:“你做夢!”


    李淮臨朝顧時南靠近一步,聲音不緊不慢地說:


    “顧長永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上頭拘押,一旦被落實了罪名,樹倒猢猻散,顧家摘了官帽,距離衰敗還會遠嗎?你大伯縱橫官場長達三十年,他究竟得罪了多少人,恐怕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一旦他被扣上了罪名,


    其他的罪名還會遠嗎?隨便一個貪汙受賄的案子,都有可能判他幾十年……不過,誰叫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呢?隻要顧家讓我認祖歸宗,我就會讓他洗清嫌疑,保他清譽,也保顧家的名譽,如何?”


    顧時南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你想掛在我那個人渣父親顧長久的名下?由此,你可以對外宣稱,你是他的兒子以此來洗清我大伯的嫌疑?”


    李淮臨勾唇:“顧總,是聰明人,我等顧總消息。”


    顧時南對此,隻麵無表情地迴道:“我說了,你休想!”


    李淮臨不緊不慢地說:“怎麽?顧總這是打算放棄了對自己有栽培之恩的大伯了嗎?”


    顧時南:“我拿李長嶺換!”


    李淮臨眯深了眼睛,“我說顧總怎麽如此淡定,原來是在這等著我呢。”


    雨停了,風也熄了。


    李淮臨收了傘,抖了抖傘上的雨水。


    他仰頭看著天空,烏雲漸漸散退,陽光從雲縫裏傾瀉而下,落在墓碑溫九齡那張遺像上。


    明媚的陽光,似乎驅散了她眼底暗藏的憂鬱。


    這一刻,她這張黑白分明的遺像似乎也跟著明媚了幾分。


    李淮臨目光從溫九齡的遺像上撤迴,抬眸落在了顧時南的臉上,“成交。”


    李淮臨離開。


    顧時南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叫來江直:“派人暗中跟著他。”


    溫九齡去世,李淮臨來祭拜,眼底隻有對顧家的算計,卻對溫九齡的死毫無情緒起伏,這不太正常。


    然而,當天晚上,江直帶來李淮臨對著溫九齡遺像在家中自殘的消息傳入顧時南的耳中時,顧時南燃起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顧總,李淮臨對著溫小姐的遺像,用美工刀劃傷自己的手臂,用血祭奠她……”


    江直欲言又止,“他看起來……好像痛不欲生,所以……我想,溫小姐真的……不幸遇難了吧?”


    容顏逆在光暈下的男人,臉色冷峻。


    被他夾在指間的香煙燙到了手指,他也沒有覺得痛。


    他好像平靜,又好像沉浸在另一種極大的情緒漩渦裏無法從中抽離出來,煙頭的火光燙紅了他的皮膚,將他手指皮膚淺淺覆上了一層煙熏色。


    江直見狀,急忙從他手上將煙頭搶走,“顧總,節哀吧!”頓了頓,“時間可以衝淡一切。”


    時間可以衝淡一切?


    所有的傷痛,都會伴隨時間的流逝而長出新肉並慢慢結痂最終愈合。


    可有些傷痛,就像是長在血肉裏的暗疾,經年流轉以後,流血流膿化成腐肉,藥石無醫。


    溫九齡就像是長在顧時南心口上的頑疾,終年反反複複的流血流膿,無法治愈。


    溫九齡衣冠塚下葬的那天,顧時南在她墓碑前坐了整整一夜。


    從天暮色,一直到翌日清晨第一縷陽光打落在她的墓碑上。


    他倚靠著她冰冷到沒有溫度的墓碑,抽完了煙盒裏最後一根煙。


    他熬紅的眼睛迎著朝陽升起的方向,緩緩閉上。


    一夜過去了,他總是無法接受那個懷有他孩子的女人離開了他,也離開了人世。


    他總是試圖記起過往跟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記憶中的每一個瞬間都是她痛不欲生的畫麵。


    每一段記憶裏,她總是在跟他鬧,她總是說要離開。


    離開有他的世界,再也不迴來!


    終於,一語成戳,她得償所願了。


    她離開了!


    連一片衣角都不曾留下,徹底灰飛煙滅。


    顧時南總是不禁想,溫九齡在被炸成碎片前,她在想什麽?


    是絕望多,還是對他痛恨得多?


    亦或者是向死而生,從容而又淡定?


    無論是哪一種,她都帶著無盡的痛苦、怨恨和絕望,離開了他。


    而餘生,他將要活在這樣漫長的悔恨中,久久無法解脫。


    所以,顧時南又不禁想,他對溫九齡這個女人到了如今這一步,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呢?


    她即便是死了,也要讓他餘生都受到良心的譴責,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生。


    她可真狠!


    她讓他在接下來的漫長歲月裏,隻要稍稍想起她這個人來,就寢食難安,痛不欲生。


    後來,顧時南得了很嚴重的偏頭痛。


    一旦發作,就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像是病入膏方,藥石無醫。


    再後來,他總是做一些關於溫九齡的夢,不同的夢境裏的女人,所有的結果都一樣,她在他的眼前化成了一灘血水,而後悄悄流逝。


    再再後來,他即便是做夢,也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他潛意識地屏蔽這個女人的任何消息,是她生前的影像也好,還是她留下來的遺物也罷,所有關於她用過的一切都被他用一把火給燒成了灰燼。


    最後,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


    可是越是這樣時刻屏蔽關於她的一切,大腦越是清醒地記住曾經跟她做過的每一件事情。


    隻是,伴隨他偏頭痛越來越嚴重以後,他無法再記起她的樣子罷了,但她仍然如同融入他的骨血裏一般,如影隨形。


    ……


    *


    五年後,某天一個極其平常的傍晚,顧時南結束為期半個月的行程,在一行黑衣保鏢的簇擁下從機場vip通道口闊步走了出來。


    他步伐極大,跟隨在身後的保鏢需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這時,不知道從哪跑出來一個粉嫩嫩的小團子,擋住了他們老板的去路。


    “伯伯,我走丟了,你可不可以給我麻麻打個電話?”


    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聲音奶聲奶氣。


    她穿著粉色泡泡公主裙,頭上紮著粉色蝴蝶結,腳上是一雙粉色圓頭皮鞋,就連肉嘟嘟的小嘴唇都是嬌豔欲滴的桃粉色。


    她眼瞳極黑,眼型似桃花眼又似弧度飽滿的鳳眼,是顧時南見過所有孩子裏眼睛生的最好看的。


    她睫毛長長的,可憐兮兮望著他時一眨一眨的像個漂亮的睫毛精。


    顧時南不喜歡孩子!


    這些年,他身邊同輩的公子哥基本上都結婚生子了,他們生的小朋友即便很乖巧,他也懶得花一分鍾時間在他們身上。


    哪怕是謝蕩的孩子,哭著喊他這個舅爺爺抱,他都沒有一絲耐性。


    這是第一次,他因為一個孩子而停下自己的腳步。


    不為別的,隻因為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喚起了他記憶中那個快要被他忘卻模樣的女人。


    “伯伯……”


    小女孩伸出了白白胖胖的小手,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褲腿,聲音怯怯的,“我麻麻的手機號碼是181……”


    她黑溜溜的大眼睛,眼瞳漆黑如同難以尋覓的黑寶石,熠熠發光發亮。


    顧時南在她麵前蹲下,望著她,聲音是難得的溫柔,“你叫什麽名字?”


    “伯伯,我小名叫七七,大名叫溫佳期,今年四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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