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夜探,寶圖


    夜幕之下,南京城的秦淮河上燈船處處,若能從天空俯瞰,便能發現這條白天安安靜靜的河猶如點綴著無數璀璨的珠寶一般熠熠生輝。而除了這裏之外,城中其他大多數去處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赫赫有名的六朝金粉地尚且如此,鄰近州縣和城郊各處自然更是如此。畢竟在如今這年頭,夜晚舍得點燈的永遠隻有一小撮人。


    隨著三更的更鼓敲響,東青山下的趙府大院裏,大多數屋子裏的燈都已經熄滅了。府中喜事漸近,下人們次日一大早就要起來做事,老少主人們也有的是自己的事情要忙,自然要早些歇息。於是,從前院到後院,不少屋子裏都能聽到嘎吱嘎吱的床板響聲,還有那些咿咿嗚嗚的呻吟。其中東邊一座小院的正房裏,在整整兩刻鍾的折騰之後,房門咿呀一聲被人拉開,隨即屋內掌起了燈,又是一陣忙忙碌碌倒水伺候的聲音。


    這一切,花叢下頭的一個黑影全都看在眼裏。直到一個披著衣裳的丫頭出來潑了水,繼而終於關上了門,他才漸漸站起身來,瞧著那熄滅了燈火的屋子看了好一會,這才沒好氣地啐了一口,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嘟囔道:“都要娶婆娘的人,還沒個節製!別的地方都沒動靜了,偏這鬧得久。那個當老子的還把書房設在這後頭,就不嫌醃臢,蛇鼠一窩!”


    埋怨歸埋怨,但今天這一趟是他自己應承下來的,又費盡功夫弄到了趙宅圖紙,自然不會半途而廢。當四周漸漸安靜下來之後,慧通就毫不遲疑地出了花叢,小心翼翼地沿著牆根貓腰前行。那幾處放著狗的地方他都預先避開,唯獨選了這麽一條近道。敏捷地越過一處牆角,他見那書房門口,一個小書童正穿著厚厚的衣裳坐在台階前打盹,不禁暗自冷笑,躡手躡腳從旁邊繞了過去,在一扇窗戶前搗鼓了一陣,繼而竟是輕輕鬆鬆鑽窗而入。


    這一夜沒有月光,屋子裏自然也是一片黑漆漆的,若是要不點燈尋什麽物事,那簡直是癡心妄想。然而,慧通此行不是為了找東西而是為了放東西,自然駕輕就熟。然而,還不等他給懷中那張藏寶圖尋著一個妥當的安身之處,就隻聽外間突然傳來了一聲嗬斥,繼而就隻聽一聲誠惶誠恐的老爺,他立時心裏一突,四下一瞧沒看到什麽好的藏身之處,抬頭一看卻發現了上頭一根粗大的屋梁,一時竟也顧不得其他,一捋右手袖子按動機簧射出了一根鉤爪繩索,隨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蕩了上去。所幸他多年功夫竟是沒擱下,就在那邊人進門之際,他竟堪堪收起繩索,安安穩穩伏在了那寬大的橫梁上。


    盡管那根屋梁勉強能容下他這麽一個人,他亦是一身緊身的黑色夜行衣,繩子亦是完全收起,但他仍然生怕妄動會在下頭留下什麽影子,因而聽到前後兩個人的腳步聲,他也不敢去看,愣是趴在那兒一動不動。不一會兒,有人掌燈,又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之後,他就聽見下頭一人依稀入了座,另一人則是從架子上拿下了什麽東西。


    “這次若真的能扳倒傅容,你可是居功至偉。”


    “東翁過獎,這哪裏是我的功勞。都是東翁思慮周詳,交遊廣闊,否則怎能把這別人絕不可能做成的事情堪堪做成了?”羅先生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見趙欽滿臉得意,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至於我,不過是給東翁拾遺補缺而已。”


    “你也不用這般謙遜,從傅容的兒子下手,這主意是你出的,正好把章懋拉下了水。”趙欽摩挲著手中那畫軸,眼神中與其說是愛不釋手,不如說是誌在必得的野心,“況且要不是你的眼力,這張圖興許我隻會當成是一幅贗品字畫就此錯過。你放心,我趙欽不是過河拆橋的人,但使那些田都歸在了趙氏名下,我許給你的前程立時兌現。須知巡撫南直隸的彭都憲素來與我最好,他京官當了幾十年,上頭的路子硬得很。”


    “那學生就謝過大人了!”


    見羅先生大喜過望,起身深深一躬,趙欽卻沒有離座相扶,而是誌得意滿地捋須微笑了起來。羅先生行過禮後,見趙欽展開了手中的畫軸,又向自己點頭示意,他便走近前去,和趙欽一塊參詳了起來,被他那妙語連珠一說,趙欽自然更加深信不疑那番寶藏的話,而羅先生臨到末尾的一句話,更是讓他連連點頭。


    “東翁,雖說這幅圖畫得隱晦,但您常常拿出來瞧看,若有人瞧見,終究是不保險,那外頭一層畫,不如還是依照原樣好好裝裱上去。如此一來,就算有什麽萬一,別人也不會注意這幅明顯是贗品的《遊春圖》。”


    “不錯不錯,你提醒得很是。隻不過,那些裝裱匠萬一露出口風……”


    “東翁若是不放心,不若由我親自動手。”羅先生見趙欽麵色大訝,便笑著說道,“我這手藝可是比不上那些大家,但糊弄糊弄一般人卻是綽綽有餘。”


    “好好,那就偏勞你了!事成之後,我絕不會虧待了你。”


    房梁上的慧通聽著這番對答,已經大略明白了是怎麽迴事。此時此刻,他的心裏隻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荒謬——這辛辛苦苦潛入進來,原本是為了栽贓,可現在聽起來,似乎他根本不用這麽做,就能收到一模一樣的效果。麵對一個未知的寶藏,雖說他心中也不無心動,可聽到這藏寶圖竟似是裱在一幅畫裏頭,他微微皺了皺眉,最終就想出了一個主意來,嘴角不覺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下頭兩個人又商議了一陣子,繼而就把話題拐到了幾日後的迎親上,緊跟著又是費鎧查問傅容的事,如何挑唆國子監的章懋,如何到時候讓徐家上告徐勳……即便是慧通這個在西廠見多了陰謀詭計的,聽他們如此**裸地商量著如何置人於死地,他仍然是暗地咂舌。一直等到兩人談夠了,把一應東西歸位熄燈離開,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房梁上下了來。


    他憑借剛剛聽到的隻言片語,很快找到了書架上仿佛隨意擺著似的那個畫軸,但隻是仔仔細細瞧了瞧,沒有貿貿然伸手去動,而是另找了一個角落裏,翻出一部明顯很少被人翻動的書,將懷裏的那張圖塞了進去。做完這一切,他就躡手躡腳到了門邊上,見那小書童又坐在了台階上,頭一點一點打起了瞌睡,他就耐心又等了足足一刻鍾,這才小心翼翼原路返迴。


    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這種日子徐勳在前世裏還是不管事富家少爺的時候都享受過了,說句不好聽的,那會兒若是願意,甚至可以雇個人在身邊幫忙數錢。然而,那種拿好日子當理所當然的散漫態度,到最後卻讓他承受了人生最大的打擊。因此,早起鍛煉的習慣哪怕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他仍是延續了下來。這會兒天才蒙蒙亮,他一套太極拳尚未打完,便迎來了今天最早的客人。


    “七公子,這是怎麽迴事,傅公公怎麽會……”


    見吳守正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想起自己托付這位吳員外去做的事,徐勳便停了下來,看著吳守正笑道:“吳員外這消息未免晚了些,那位欽差昨日就到了。”


    “我之前不是因為七公子你的支使出了城嗎……咳,不說這個,事情都到這般田地了,七公子你還有興致打拳!”


    “打拳有什麽了不得,聽說傅公公在府裏每日看戲聽曲,好不逍遙自在。”見吳守正聞言若有所思,徐勳知道自己這胡謅對方沒處驗證去,於是越發笑眯眯地說道,“吳員外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看事情別隻看一時,來日方長。”


    吳守正聞言一愣,正思量著這來日方長四字究竟是什麽意思,外間又大步流星地進來了一個人,卻是慧通。他看見吳守正這外人在院子裏,臉上笑容不禁收了一收,但仍是快步上前一把拉著徐勳往正房裏拖。待到裏頭,他不管不顧用腳後跟關上了門,這才大笑了起來。


    見慧通這般光景,徐勳當然知道事情肯定是辦成了,當下連忙問了一聲事情如何。果然,慧通哪裏忍得住這得意勁,笑完之後就立時一拍大腿道:“徐七少,你絕對猜不出,我在趙欽書房裏發現了什麽!”


    “發現了什麽?別也是一張藏寶圖?”


    徐勳本是隨口一提打趣兩句,可發現慧通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他不禁也有些瞠目結舌了起來:“不會吧,這隨便猜猜也能給我猜中?”


    “隨便猜猜……”慧通呻吟一聲,隨即沒好氣地說道,“真不知道你這腦子是怎麽長的,就這麽亂說一氣也能給你說中!”


    當聽了慧通原原本本把昨夜偷聽到的情形一一道來,最後又說了是如何放的假藏寶圖,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隨即就看著慧通嘿然笑道:“你這精明的和尚,你是不是想著,真要這兩日趙欽就把藏寶圖給那羅先生裝裱了,到時候萬一有變,搜到的自然是你放的那假藏寶圖。至於真的,使些小伎倆,你就能再弄出來?”


    “知我者,徐七少也!”


    徐勳指著慧通正要笑罵他貪婪,卻隻心動片刻就沉吟了起來。仔細細細咀嚼著慧通之前複述的那些話,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那羅先生既然知道那幅贗品畫是雙層,為何不使個伎倆弄到手,而是要對趙欽點明?哪怕那些田地很難到手,可也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況且,這等關係重大的隱秘事,此人就不怕趙欽事成之後殺人滅口?


    到了四月末,江南的天氣已經是一日熱似一日。哪怕是壯漢子,在這一大早的太陽底下隻消站上一小會就會滿頭大汗,更不用說身體稍弱的老弱婦孺。然而,眼看著年紀一大把的傅容站在太陽底下隻眯著眼睛出神,一個個下人卻誰都不敢上前勸阻攔著,畢竟,一連幾天,想要偷懶耍奸的已經被處置了一批,胡亂鑽營想要另尋門路的又給狠狠打罰了一批,眼下竟是人人噤若寒蟬。直到瞧見遠處那一抹大紅色的身影急急忙忙趕來,他們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爹!”


    由於這一路趕得急,傅瑾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那輕薄的絲綢衣裳也緊緊貼在了身上。她一上前就不由分說地拽住了傅容的胳膊,撒嬌似的把人往一旁的蔭涼地方拽。見傅容雖是腳下沉重,可並沒有十分抗拒,她心裏總算是舒了一口大氣。


    一直到了廊下,她便吩咐人去打了溫水,自己親手擰了毛巾給傅容擦了臉,隨即撂下毛巾擺手把人遣開了去,這才輕聲說道:“爹,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您可千萬不能泄氣了。娘才和我說過您從前在宮裏的事,什麽大風大雨驚濤駭浪沒見過,眼下這些算什麽?”


    “好漢不提當年勇了。”在大太陽底下曬了不到一刻鍾,傅容就已經覺得頭有些發昏,這會兒聽見養女說這話,他忍不住笑道,“要是放在從前在宮中伺候成化爺的時候,別說是在烈日底下站這麽一小會,就是站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我也能硬頂著。老了,比不上從前,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見傅容語出不祥,傅瑾頓時更生不安。隻她是玲瓏剔透的性子,轉眼間就遮掩了下去,卻是輕笑道:“爹,您哪裏算老?我聽說宮中掌印的司禮監蕭公公已經六十有六,李公公也已經是年紀一大把,相比他們,您還年輕呢。”


    “我哪裏比得上他們!”傅容哂然一笑,想起自己從前在那兩位司禮監頭麵人物落魄時,還是一如平常一般相待,雖不說很有情分,但總算有些香火緣,如今自己遭難,他們卻沒有隻言片語,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隨即才歎道,“我在宮中向來穩紮穩打,最終還是看開了避到南京享清福,哪裏像他們起起落落的,甚至梅東公還一度到裕陵司香,最後卻一直能釘在司禮監裏頭不挪窩。要說這心誌,我可比不上他們倆。”


    傅瑾敏銳地抓住了傅容露出的口風,立時攙著養父的胳膊往裏走,口中又順勢勸解道:“爹,您也說了蕭公公最落拓的時候到裕陵司香,這最後還不是東山再起了?那個費鎧上次說的什麽罪名我也聽說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就算真坐實了,也不過是小過失。憑您的能耐,這就像是小小溝壑一躍可過,沒什麽好擔心的!”


    “你呀你呀,這張嘴真是誰也比不上!你大哥若是有你一半機靈我就放心了。”


    養女連番相勸,傅容終於被說得笑了起來,神情也輕鬆了一些。然而,當他往湘妃竹榻上那麽一坐時,他隻覺腦際突然靈光一閃,繼而心裏就是咯噔一下。若隻是針對他而來,憑借他服侍成化皇帝那麽多年的情分,就那些小罪名,當今皇帝一定會網開一麵。然而,若京城的那陣風刮得比他想象中更猛烈,那麽,也許他就隻是一個小卒而已,背後還會牽連到更多人。一個人帶倒一大片,這原本就是那些言官清流的一貫作風。


    “瑾兒,若真是事有不妙,我給你的那銀章,你一定要保管好。”沉聲吩咐了一句,傅容瞥見傅瑾花容失色,隨即卻咬著嘴唇點了點頭,挨著自己坐了下來,他就伸出手去慈愛地摩挲著養女的頭,輕聲說道,“放心,我不過是白囑咐一句,眼下事情還沒到那地步。對了,記著可不要像上次那樣,輕易就把那東西給了旁人。”


    “知道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那個徐勳,見這樣的東西也不心動。”


    傅瑾不過是想開個玩笑活絡活絡氣氛,眼見傅容滿沉如水,她立時明白自己說錯話了,慌忙強顏笑道:“爹,吉人自有天相,您就別擔心大哥了……”


    “公公,大小姐,費大人來了!”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隻聽外頭傳來一個驚惶的聲音。父女倆對視一眼,傅容就衝著傅瑾點了點頭,眼見養女迅速起身退到了屏風後頭,他索性拉過榻上的一床袷紗被蓋在身上,就這麽閉目養神。當聽到外頭傳來了腳步聲問好聲時,他麵上不動聲色,心裏越發惱怒。


    那些怠惰奸猾的家夥,以為他這棵大樹就要倒了,竟連人進門也不早通報一聲!


    進了屋子的費鎧見傅容躺在床上巋然不動,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理刑名多年,自然知道大多數人哪怕死到臨頭,也總要掙紮一二,更何況傅容這老奸巨猾的大璫。因而,他假裝完全不知道傅容乃是假寐,施施然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手裏猶如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本書,竟是好整以暇地看起書來。不過是一小會,他就發現榻上的傅容一動不動,但那屏風後頭卻微微有些動靜。


    到底小丫頭沉不住氣!


    費鎧哂然一笑,隨手撂下書,不緊不慢地說道:“傅公公,今天我來是想問你,這南京內庫中本應有闊白三梭布一萬零四百五十五匹,如今所餘卻隻有八千出頭,這內庫素來乃是傅公公和鄭公公共同管著,於此可有說法?”


    見傅容仍然不為所動,而屏風後頭也一時無聲無息,他又開口問道:“另外,官軍奉命整修南京宮城,皇上有旨實給糧米四成,為何最終成了折鈔七成?”


    還不等費愷再問,傅容終於霍然睜開眼睛,那目光中滿是譏誚。饒是費愷信心十足而來,這會兒也著實被這蔑視的眼神給看得惱了,冷笑一聲正要再開腔,突然隻聽外間一陣喧然大嘩,不多時,竟是一個人影悍然直闖了進來。


    一身錦衣官袍的陳祿闖進屋子之後,就仿佛是正經客人似的,一絲不苟地按照禮節拜見了費鎧這欽差,又向傅容見了禮,隨即也不等兩人先開口,他就沉聲說道:“費大人,傅公公,事急從權,我不得不闖進來。好教二位得知,國子監又出事了。”


    傅容原是一肚子氣,但見陳祿似是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他那即將脫口而出的三個字便吞了迴去,反倒是費鎧眉頭一挑問道:“什麽事?”


    “有人趁著國子監祭酒章大人大會學官監生於繩愆廳的當口,闖進了國子監,占據了正對大門的一座藏,揚言要求見魏國公成國公傅公公和鄭公公四位南京守備,狀告工科給事中趙欽侵占民田,放高利貸,逼死人命,私占水利……林林總總一共七條罪名!若四位不出現,他就要在那兒**!”


    此話一出,費鎧固然是遽然而驚,就連傅容亦是大吃一驚,隨即心裏就陡然想起了一個人來。


    徐勳那個小子,真的是膽子比天大!不過很好,眼下他恨不得這南京鬧得天翻地覆!


    句容東青山下趙府大院。


    盡管隻是區區七品官,但這座依山而建的大宅子卻是請名家繪圖建造,內中引泉為池壘石為山,甚至還飼養了幾隻仙鶴,赫然是南直隸地麵上一座有名的江南園林。平日裏這裏常常高朋滿座,這一日亦是張燈結彩好不喜氣。


    這天是趙家娶親的大好日子,喜棚中早已經擺好了幾十張桌子,門口的仆役有的忙著通傳那些賓客的名姓,有的忙著記錄禮單,有的忙著引座,也有的忙著引導客人的車馬轎子。作為主人翁的趙欽自然少不得親自接待一撥撥貴客,隻這天來人太多,他隻能陪著說一會兒話,即便如此仍是口幹舌燥腳不沾地。偏生最為倚重的幕僚羅先生臥病在床,其餘幾個幕友要單個應付這些大人物仍是不足,他也隻能提起精神。


    於是,他好容易瞅了個空子喝了口水潤潤嗓子,立時召來管家問道:“去迎親的二少爺可有送消息迴來?”


    “老爺,說是已經進城了。”那管家笑吟吟躬了躬身,繼而又低聲說道,“小的剛剛去後頭瞧過身子不好的羅先生,羅先生還讓捎話給老爺。說是今天這日子雙喜臨門,絕對大吉大利!”


    趙欽聽了這吉言在前邊正捋須大笑的時候,後頭一處單獨的小院中,羅先生把收拾好的行囊交給那馬夫先拿出去,等了好一會兒,這才換上了一身青衫小帽,悄悄地離開了這熱鬧的趙府。等到上了車漸漸遠去,他忍不住打起窗簾迴頭觀望了一陣,老半晌才放下了車簾。


    外頭的車夫聽到這動靜,少不得笑道:“怎麽,先生是不忍心麽?”


    “有什麽不忍心的?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和他在一塊還不如和那些真小人廝混。”車廂中的羅先生冷笑一聲,隨即才懶洋洋地說道,“當然,要不是我羅某人,他大約還能再招搖幾年,算是我提早送了他上路。藏寶圖的消息露給了傅公公,傅公公想來早就送到京城,說不定每兩日人就來了。”


    “是,先生真不愧克敵製勝之名。”那車夫高高揮了揮馬鞭,隨即又問道,“那咱們接下來是去哪?”


    “先去南京城裏看看熱鬧吧。陳祿畢竟是陳祖生的嗣子,看看他有沒有陳祖生當年匿下當今萬歲爺的膽子!有這麽一樁由頭,接下來就該京城熱鬧了,咱們少不得換張臉去京城。嘖嘖,用一個偽君子捎帶上一群君子,京城裏那些老公公們想來是做夢也會笑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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