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皮高拿著本科畢業證書拎著行李箱向我們跑過來。


    他戴著厚重的眼睛,長相並不出色,但是皮膚很白,頭發是淡棕色帶著天然卷,身上還很有孩子氣。


    我搖下車窗向他微笑致意。


    他也向我抿唇笑了笑,低下頭的瞬間,臉卻瞬間紅了一片。


    我沒想到他社交軟件上那麽外向,本性卻這麽靦腆,略略有些驚訝。


    上了車之後他將自己本科的各種證書殷切地遞給我看,這些東西琳琅滿目,但我從裏麵翻到了畫界不少含金量不低的獎,這種程度在真正的美術係也是很不錯的,看來這幾年他確實盡了不少努力。


    我將這些東西整理整齊還給他,他愣了愣似乎誤解了我的意思,目光暗了一瞬,又從包裏掏出一些東西遞給我:“老師,還有這些,我這人性格積極向上,勤奮努力……”


    我接過來一看,發現居然是大學畢業證,甚至還有英語四六級、普通話、駕駛座,我好笑地打斷他,“皮同學,你的努力我看到了。”


    或許是因為我格外喜歡會臉紅的人,為了讓他不要緊張我盡量輕和地問他:“一會兒和我一起去學校後勤登記吧,你對研究所院熟悉嗎?”


    “熟悉!”他連忙迴答,嘴角一咧露出一對小虎牙,眼睛和眼鏡一樣閃亮亮的,“我老早就以美院為目標,研究得賊透的。”


    嗯,我發現他好像也不是很靦腆……


    做完登記之後已經是中午,我們三人在教職工食堂吃完午餐,趙醫生送佛送到西順便將皮高送到了住宿的東校區。


    皮高省了一天的路費,對趙醫生大為感動,下車時還對他鞠了一下躬,“趙叔叔,你真是個好人。”


    “趙叔叔”臉一黑。


    我不給麵子地笑出了聲。


    臨走時我拉住皮高,告訴他我這半年忙於畫展很少來學校,有些課程他可以自帶工具到我家中找我,“地址我後續發給你。”


    他問我:“平常可以嗎老師?”


    我想了想,答應了。


    我想過他可能會來找我,卻不想來的這麽快。


    中午我在沙發上眯了一會,醒來不久我忽然聽到門鈴聲,我起身打開院門的攝像頭一看,發現居然是皮高。


    我還穿著家居服,頭發也睡的亂糟糟的,於是隻給他打開了遠門,留他在房門外等待。


    十幾分鍾後我穿上可以見外人的衣服,給他打開了房門。


    他站在門外,背對著房門,一隻手拎著一個粘著油彩的大包,另一隻手拎著一包幹果之類的東西,聽到開門的聲音才轉過身來,一張臉很圓,眼睛也圓,像隻活潑的小狗。


    我縱使對他的貿然出現不是很開心,卻也發不了什麽火。


    他進門後有些不好意思地將那包幹果遞給我,“老師,這是我自己曬得柿子幹。”


    我其實不太喜歡吃甜膩的東西,但這是學生的一片心意,我並不會拒絕,所以我道謝之後收下了那包柿子幹,“你可真是厲害,今天下午想要學點什麽?”


    皮高被戳穿了心思,臉微微紅著說:“其實也沒有什麽……我看不懂您去年講解過的那副《落拓少女與薩卡》。”


    這19世紀的油畫講的是魔鬼薩卡愛上一位在樹下嬉戲的純潔少女,便試圖通過邪惡的力量將她製服。


    我用了將近兩個小時,將這幅圖的構圖人體以及光影包括時代背景再次進行了講解,講完之後皮高很感激的向我道謝,一點都不見外的主動去廚房給我倒水。


    我接過來他倒的溫水,順手拿起一塊柿子幹咬了一點,香軟綿甜倒是也值得一吃。


    皮高趴在茶幾上在筆記上寫著什麽,時不時的用筆描畫幾下。


    我看了他一會兒,說道:“這些年你確實是努力了。”


    北華不喜歡跨專業的學生,而我今年更是不打算招生,他執意要報考北華,還要做我的學生,走到這一步確實是付出了很多努力。


    我說完之後,他有些自豪地向我笑,同時又有些慶幸的沾沾自喜:“實際上我沒有抱太多希望,今年是我的二戰,也是打算最後考一次,本以為已經沒機會了,如果這次失敗,我就要迴家當音樂老師,但是沒想到第一名居然被北華美院拒收了,我這才遞補了上來。”


    他說完之後,眯起眼睛有些神秘的問我:“老師,你知道第一名是誰嗎?”


    我看到他眼中八卦的光覺得有趣,我雖然不知道第一名是誰,是北華美院很少拒收學生,被拒絕了一定是證實了有問題的。


    皮高把筆放下,“就是本科美院的第一名呀!”


    他這句話讓我驚訝了一下,我雖然不是很記得皮高,但是這個第一名我確實印象深刻的,他是個高挑沉默的孩子,在油畫上異常地有天賦,我毫不意外他能夠進入美院研究生院並在日後有一番作為,沒想到他居然被拒收了。


    人才的凋零讓我感到十分惋惜:“為什麽?”


    而皮高的一句話,讓我徹底驚了一下。


    “據說他養邪門的東西,被上身了。”


    我愕然之後皺起眉頭:“這是什麽話?迷信的傳聞也能當真的嗎?”


    如果學校因為這種原因而拒收學生,我實在不能接受。


    皮高把本子放下,坐直了身體,眼神很直:“不是傳聞,我們很多學生都看到了,他是自己和幾個同學在外租房住的,一開始他的天賦比較一般,後來據說是從國外求了一個什麽東西,那東西原來是屬於一個已故的畫家……”


    請了這種東西以後,這學生的靈氣確實突飛猛進,獲得了好幾個獎項,甚至在社交軟件也小有名氣,在學院的排名更是直線上升。


    但是沒有幾年之後,他忽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社交軟件也不再去經營,經常在角落裏自說自話,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外語。


    這件事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皮高因為經常往美院跑也撞見了好幾次。


    “後來他失蹤了好長時間,老師和父母都找不到他,警方也束手無策,而有一天夜裏,和他一起租房的舍友忽然聽見有人敲門,舍友打開房門一看,我靠!發現居然是他迴來了,而他非常詭異地問舍友可不可以讓他進門。”


    我聽到這裏,心裏忽然一緊,我將手中已經涼了的水放迴桌子上,“然後呢?”


    “這還用問嗎老師?”皮高拍了下自己的本子,做出一個把房門甩上動作,“那舍友當然是反手就把房門給關上,哢哢上了好幾把鎖,嚇得到天亮都沒敢睡覺。”


    我張了張嘴,視線在自己家的房門上過了一圈,嗓子有些緊:“……好不容易迴來了,為什麽不讓他進來?”


    他見我真的不知道也有些驚訝,“老師,你是不是很少看學術以外的東西?那是因為有個民間傳說是除了神以外,無論是大到妖魔還是小到鬼怪要想進入人的住宅都需要主人的同意,主人同意了他們就可以隨意進出並接觸房子裏的人。”


    我想到了什麽,心裏咯噔一下。


    “老師……你的臉色好像不是很好……”


    我將桌子上的涼水掩飾性的拿起來,又放下了,心裏一直突突的跳,聞言看了下男孩子,對他說:“小皮……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先到這裏,你先迴去好嗎?”


    男孩看到了我的異常,也收斂了聊天的性質,抱著自己的東西站起身來,有些擔憂的問我:“老師,你沒事吧?對不起,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事……不是你的問題……”我簡短的安慰了他一下。


    他一步三迴頭的走到房門前,迴頭對我說:“老師,那下次……”


    “下次我打電話你再來好嗎?”


    “嗯嗯嗯,好的!”他連連點頭,又有些歉意地對我說,“對不起老師,我這個人話比較多,嘴上沒有把門的,如果說了什麽讓你不舒服的話你千萬不要在意,我說的那些也是傳言而已,嚴格來說,他應該是因為長期曠課被北華拒收的,還有就是我下次來的時候你穿家居服就可以了,怎麽舒服怎麽來,不必為了我換衣服。”


    我點了點頭,想要勉強向他露出一個微笑,但嘴角剛揚起來,我就僵住了:“你怎麽知道我換了衣服?”


    他這才想起來什麽似的撓撓頭,“因為你家房門的貓眼是反的呀,我從外麵不小心看到你進房間換衣服了,我沒有偷看別的哦,我發現是反的,就背過身沒有再看了……”


    他還在絮絮叨叨地解釋,而我的腦子已經炸了,整個人呆在了沙發上。


    “老師,你怎麽了?你不知道嗎?”


    “你不知道你家貓眼是反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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