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猶如銀絲,灑在金碧輝煌的莊園公館。


    夜幕之下,一架馬車駛過靜謐的小徑,車身由秘銀雕刻成的花紋反射著微光。


    四匹拉車的駿馬,都是純正的羅蘭戰馬,佩戴著銀光閃閃的鞍具,毛色潔白如雪,威風凜凜,停靠在公館的正門之前。


    台階之上,洛泰爾王子衣冠楚楚,早早等候在這裏,為的正是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


    席琳公主。


    盧西亞大公國的公主,選帝侯之女,月光教會的聖女……萬般光環環繞於她的一身。


    即使是洛泰爾,麵對精美的銀色車廂,也不免感到緊張與期待。


    侍從掀開綢緞簾布的一角。


    席琳公主身穿銀色絲綢長裙,佩戴鑲嵌寶石的王冠,頸後有著大扇狀的雪白衣領,其襯裙與衣領都以鯨骨加固。


    她的五官精致,一頭雪白的長發襯托出完美的臉龐與動人心魄的翠綠雙瞳,氣質宛如月光女神般高貴優雅。


    洛泰爾王子竭力遏製心神漾起的漣漪,但他閃爍的目光仍出賣他此時的動搖。


    他伸出右手,頗為紳士地道:“席琳公主,這場晚宴將因你的到來,而增添光彩。”


    席琳低垂眼眸,看不透她此刻的心情。


    在一旁侍女的接引之下,席琳下了馬車,朝著洛泰爾輕輕點頭,端莊穩重地走向公館大門。


    洛泰爾被晾在一旁,不動聲色地收迴手,迴望席琳高挑的背影,眼神逐漸變得冷漠。


    為了與席琳公主背後的月光教會交好,洛泰爾專門打探過與這位公主有關的情報。


    這位公主,自幼便被月光教會選中,身居宮殿深處,遠離外界,為人神秘。


    直到近些年,暗夜勢力愈發猖獗,她才代表月光教會出使各國,以傳播月神信仰為己任。


    有傳言稱,席琳公主鍾情於古典音樂,對音樂有著獨特的感知與理解,曾在金瑪瑙大廳聆聽宮廷樂團的音樂會時,黯然落淚。


    正因如此。


    洛泰爾才會邀請帝都托凡納最著名的音樂家之一,克裏斯蒂安,與他共同參加這場晚宴。


    洛泰爾作為克裏斯蒂安的資助者,鼓勵這名音樂家以羽管鍵琴創作琴曲,為的正是投其所好,打動席琳公主,間接獲得月光教會的支持!


    “一個不諳世事的公主,偏偏背後有著如此大的能量……要不是王儲未定,父親在我與兄長之間猶豫不決,我又怎會為這女人大費周章!”


    洛泰爾再度想到剛才的尷尬場麵,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惱意。


    他深吸一口氣,試著讓自己平複下來。


    “不過,這場宴會,倒也是讓克裏斯蒂安為我博取聲望的好機會。”


    他想到等下宴會裏會響起的驚歎,心中好受了些,傲然想道:


    “劍河郡這種窮鄉僻壤,找不出一個有資格登上金瑪瑙大廳的音樂家,今天就當我發慈悲,讓這幫窮貴族開開眼界了!”


    *


    大廳內。


    巨大的水晶吊燈高懸於穹頂,侍從們手持銀盤,穿梭於賓客之間,玻璃酒杯中斟滿琥珀色的美酒。


    席琳公主步入大廳一瞬間,整個宮殿都仿佛陷入一瞬間的安靜,眾人注視著她那張完美的臉頰,不約而同地露出恍惚之色。


    就連音樂都停止下來,有位弦樂手拉錯了音符,幹擾了整首樂曲的節奏,但卻無人錯怪於他,因為這實在情有可原。


    茱恩·蘭尼斯特看向這名大名鼎鼎的月光聖女,英氣的臉頰上閃過驚豔之色。


    轉念一想。


    “這位美人兒,適合介紹給葉芝男爵。”


    茱恩暗道:“隻要他有了婚約,就不會和我搶艾爾莎了!”


    大廳之中,克裏斯蒂安這名麵容冷峻的藝術家,看到席琳公主到來,深知到了完成使命的時候。


    他撥開發愣的人群,來到席琳公主的麵前,以手摁胸鞠了一躬,並不悅耳的沙啞嗓音,迴蕩在寂靜的大廳當中。


    “高貴美麗的席琳公主,我聽說您對音樂有著獨到的見解,實際上,洛泰爾王子命我準備了一架新型樂器,這將會是一件跨時代的樂器,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將這件樂器呈現給您。”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席琳公主的臉上露出一絲得體的微笑,宛如天鵝般優雅頷首。


    “我聽說過你的大名,克裏斯蒂安先生,帝都有名的琴師。”


    “你說的這件樂器,我的確很感興趣,還請你前去準備,不勝感激。”


    羽管鍵琴相當輕巧,裝在琴盒之中,隻需打開琴蓋放在支架之上即可演奏。


    大理石柱旁,鋪就天鵝絨地毯的地板之上,一架羽管鍵琴陳設在此。


    這種新型樂器,在場不少貴族都是頭一迴見識,臉上不約露出好奇。


    在眾賓客的圍觀之下,克裏斯蒂安坐在古鋼琴旁的琴椅上,十指微屈搭在琴鍵。


    克裏斯蒂安神態莊重,整張臉上煥發出崇高的神采,嚴肅道:


    “請容許我以這種樂器,代表洛泰爾王子,為您獻上一曲,席琳公主——”


    “這首琴曲名為,月光。”


    他的手指輕輕觸碰琴鍵,音符猶如泉水般流淌而出,柔和的樂聲滿是深情與溫柔。


    克裏斯蒂安的外貌平平無奇,但他演奏出的琴聲,卻足以引領眾人,想象出月光縈繞宮殿的夢幻場景。


    茱恩忽然知道,這首樂曲為何喚作月光。


    她仿佛見到皎潔皓月,照耀積雪如銀的雪山,點綴星辰的夜空之下,月光照耀寧靜的原野。


    朦朧、浪漫、柔和……克裏斯蒂安這首琴曲,讓茱恩的心境變得平緩,情不自禁生出一絲感慨。


    不愧是曾經登上過金瑪瑙大廳的音樂家。


    以克裏斯蒂安的琴技,搭配上羽管鍵琴這一開創性的樂器,這場演奏堪稱完美!


    一曲終了。


    克裏斯蒂安雙目緊閉,仿佛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之中。


    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


    “克裏斯蒂安先生,你在音樂上的造詣,又有增進了。”理查德院長鼓掌稱讚。


    吟遊詩人,不僅要求詩歌創作,對於音樂、美術、建築等藝術均要所有涉獵。


    理查德對音樂浸淫多年,不得不承認,克裏斯蒂安是名副其實的音樂天才,竟能用音樂描繪出月光下的畫卷!


    眾賓客交頭接耳,無不對這首琴曲給予極高的評價,議論聲落在洛泰爾的耳中,不由令這名性情高傲的王子嘴角上揚。


    “席琳公主,你覺得這首樂曲如何?”洛泰爾神態平靜,淡淡地問,“可有讓記錄成譜,讓樂手進入月光神殿演奏的資格?”


    在神殿中演奏的樂曲,通常有嚴苛的要求,例如教堂裏隻容許演奏福音,戰爭神殿的樂曲則是慷慨激昂的戰歌。


    克裏斯蒂安所創作的月光曲,要是能在月光神殿當中演奏,洛泰爾這位幕後讚助者的名望也會有所提升。


    “很精巧的樂器,這首樂曲更是美妙。”席琳公主優雅端莊,婉拒道:“但月光神殿裏的樂曲,大多以豎琴演奏。”


    “我可以讓克裏斯蒂安,將這首大鍵琴曲,改寫成豎琴曲。”洛泰爾不依不饒,追問道,“這樣一來,能不能讓月光教會滿意?”


    席琳公主翠綠色的眼瞳微閃,直言道:“這首曲子很好,但似乎,還差了些什麽。”


    洛泰爾微微一怔。


    克裏斯蒂安噌地站起身來,冷峻的麵容上漲起自尊心受損的通紅,飛快道:“差的是什麽?還請公主你明示!”


    席琳公主微微一笑,輕輕搖頭:“我隻是個聽眾,隻是抒發隨想,還請克裏斯蒂安先生不要放在心上……這首樂曲,的確相當出色,讓我耳目一新。”


    洛泰爾微微皺眉,席琳的反應並不如他想象得那般熱烈,難道情報有誤,她對音樂並不像傳聞中那般喜愛?


    瞥了眼克裏斯蒂安,洛泰爾見這名藝術家緊緊攥著衣角,低頭思考著什麽,於是輕咳了一聲,用眼神示意他退下。


    克裏斯蒂安卻沒有依循洛泰爾的指示行事,而是緊緊盯著席琳公主,道:


    “其實,就像您所說的那樣,我在創作這首樂曲的時候,也感覺少了些什麽……但這東西到底是什麽?我想不出來,簡直快要瘋了!公主大人,月光聖女,我的月光曲到底還差了什麽!?”


    大廳二層。


    清朗的聲音響起,解答了克裏斯蒂安的執念。


    “差的是變化,差的是一段邁向月圓時刻的高潮。”


    大廳因這話而陷入短暫的沉寂。


    席琳公主眼底掠過一簇微光,予以認同,輕輕點頭。


    眾人循聲仰望,卻見一名銀發少年手搭在欄杆之上。


    他的樣貌出眾,氣質非凡。


    從身上紋章來判斷,儼然出身自金獅的著名家族,伯朗第。


    克裏斯蒂安愣了半晌,眼神既困惑喃喃重複著葉芝的話語:“變化……”


    洛泰爾王子的神態不悅,克裏斯蒂安是他的宮廷琴師,就算無法得到席琳公主的讚許,又怎麽讓一個外人來指指點點?


    “閣下似乎精通音樂。”洛泰爾淡淡的開口道,“既然這樣,為何不給大家演奏一曲,讓諸位看看克裏斯蒂安先生與閣下之間的差距?”


    這話綿裏藏針,明眼人都看出洛泰爾王子的不滿。


    顯然,洛泰爾煞費苦心,為的正是在席琳公主麵前展露風頭。


    現在目光都被葉芝男爵給吸引過去,他怎能不心生芥蒂?


    洛泰爾讓葉芝當眾演奏,顯然是想讓他下不了台。


    畢竟,葉芝就算當真會演奏羽管鍵琴這一新型樂器,他的琴技也不可能與克裏斯蒂安相提並論,隻會暴露出他的缺陷!


    “對音樂發表評論,並不需要真的精通這門樂器。”席琳公主平靜地說,“況且羽管鍵琴剛剛問世,王子殿下邀請伯朗第先生演奏,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洛泰爾暗自惱恨,難道就讓那名少年這麽蒙混過關了?


    他心有不甘,表麵維持風度,微笑地說:“正如席琳公主所言,羽管鍵琴這種劃時代的樂器,並非一些嘩寵取寵的音樂家,所能夠駕馭得了的。”


    理查德微微皺眉,洛泰爾權高位重,為人張揚,這話實在讓人不滿。


    這時,理查德聽見葉芝那不緊不慢、如沐春風的悅耳嗓音響起。


    “那我就恭敬從命,就用羽管鍵琴,來為現場各位獻上一首琴曲。”


    葉芝男爵竟然真的要演奏?!


    這話落在眾人耳中,大廳之中不由響起竊竊議論。


    茱恩微微皺眉…葉芝不像是會被輕易挑釁的人啊?怎麽被洛泰爾一激,就忍不住要當眾演奏了呢?


    就算他真的會彈奏羽管鍵琴,有克裏斯蒂安的月光曲珠玉在前,也根本無法將其超越,葉芝的名望也會因此受到極大影響!


    洛泰爾王子隻當是對方無知無畏,眼底掠過一絲輕蔑,麵帶微笑,伸手道:


    “期待閣下的演奏。”


    席琳公主目泛一絲好奇,注視著不卑不亢、走過大廳的銀發少年。


    與此同時,大廳二層,維克公爵看了眼身旁目露憧憬的女兒,不解道:


    “你難道真的以為,他的琴曲會比克裏斯蒂安更加出色?”


    在維克公爵看來,葉芝這隻是年輕氣盛,中了激將法之後的無奈之舉!


    艾爾莎微笑不語,碧色眼瞳裏,倒映出葉芝的身影。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葉芝來到羽管鍵琴之前,細細打量了番。


    隨後,他沉穩地落座,調整體態與座位,將修長的十指置於琴鍵之上。


    “我要演奏的這首琴曲,名為《月光奏鳴曲》。”葉芝平靜道。


    音樂巨匠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據說這首曲子的標題《月光》是後人為他題上,但這並不妨礙這是首偉大的樂章。


    實際上,千百年來的許多聽眾,都因這個標題,配合著貝多芬的樂曲,想象出月光照耀幽靜湖水的畫卷。


    和許多人的想象不同,月光奏鳴曲不像德彪西《月光》那般詩情畫意,而是充滿貝多芬作品中特有的痛苦與抗爭意象。


    尤其是月光奏鳴曲的第三樂章,更是激昂熱烈,比起月光,更像是暴雨,采用急板,洶湧澎湃,牢牢抓住聽眾心弦。


    葉芝正是要當著席琳公主的麵,“文抄”貝多芬的這首作品,從而獲取月光教會的支持!


    話音落下。


    眾人愕然。


    他甚至是用同樣名為月光的琴曲,來挑戰克裏斯蒂安的月光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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