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殿門,恢弘大氣。


    上有牌匾,銘刻神文,字為:陰陽司。


    階前空曠之地,眾人已經踏足,遙望前方。


    雖隻一座大門,卻有歲月滄桑,古樸厚重之感,撲麵而來。


    遙遠的歲月之前,這裏也曾有輝煌的榮光,直至今日,唯有死寂。


    眾人來此,探索的就是這陰陽司,隻是出乎意料的是,門前已有一具屍骸。


    高達丈許,無頭之屍。


    歲月古老,已化白骨。


    然而身姿挺拔,昂然而立,威嚴猶在。


    強如煉神境的東山府主,以及廟祝煉神的陸公,都對視了一眼,感到了難言的壓力。


    “好強的威勢。”


    呂堂握住了手中的長戟,低沉著道:“死後不知多少年,屍身已化白骨,竟然還有這等神威,他生前該是何等強大?”


    陸公沒有迴應,順手遞過一張靈符,交給了東山府僅存的這名老輩武夫。


    “多謝陸公。”


    那老者鬆了口氣,接過了靈符,抵擋了部分威勢,才得以喘息。


    “客氣了。”


    陸公微微點頭。


    煉精境的武夫,在世人眼中,已經足以斬妖滅邪,已非凡人可比。


    但在這具白骨的周圍,依然會覺得唿吸艱難,隱約有些暈眩。


    何況,這老者修行的是古法,隱患較大,盡管未有修成異種真氣,但氣血枯敗之後,此刻也隱約有了失控的跡象。


    此番前來的東山府武夫,都是當代府主精挑細選過的。


    其中不乏老者,也有一批是如副指揮使這般臨近失控。


    但他們都是心係人族,願以殘命,探路之人。


    陸公雖然處事果決,能夠按住心中的不忍,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去赴死,但不妨礙他老人家,心中的敬重之意。


    “到了此地,應該就不需要再拿命探路了,你好生歇著。”


    陸公這般說來,往前行去。


    東山府主卻先行一步,來到大門之前。


    陰陽司的大門,並未緊閉,留有一絲縫隙。


    陰氣從中溢出,讓活人深感不適。


    就連東山府主身上的觸須,也生長得快了許多。


    而臨近前去,威勢愈發沉厚。


    細看之下,這具白骨,將雙臂穿過兩扇大門的銅環,並且雙手互相緊握,十字交叉。


    “此等人物,修為之高,難以想象……不會遜色於身合福地的‘新神’!”


    陸公沉吟著開口。


    東山府主皺眉道:“也許祂就是一尊新神!”


    陸公對此,沒有過多探究,隻是左右看了一下,說道:“陰陽司大門未有緊閉,陰氣滲出,應該屍身不腐,這位前輩卻已經化作白骨了。”


    東山府主手中縈繞法力,撫過那白骨,才微微搖頭,說道:“看似白骨,實則溫潤如玉,有強大力量,蘊藏於內,堪稱神骨!”


    這讓東山府主臉色有些複雜。


    他是借用舊神法物,煉就元神,在肉身方麵,相對弱了一些。


    看見這等死後神威不散的骨骸,不免有些驚歎。


    “就算是煉神境巔峰的人物,時常以法力洗煉自身,在爭鬥之時灌注法力,堪稱神體……”


    陸公說道:“可在死後,法力盡消,遺留的骨骸……雖有三分神異,但也會隨著歲月流盡,與尋常白骨無異。”


    眼前種種,無不象征著,這具神骨的主人,生前是一尊無比強大的存在。


    隨著陸公繼續探查,得出結論,道:“在這陰陽司門戶的縫隙之間,日夜經受陰氣侵蝕,肉身依然腐爛,隻有兩種解釋……”


    “第一,此人生前修為高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死後陰氣不能侵蝕半點肉身,所以屍體沒有異變成為妖邪。”


    “並且,順應天地之理,隨著歲月而化作骨骸,時至今日,玉骨神力猶存,仍然沒有被陰氣腐化。”


    聽到這裏,東山府主微微點頭。


    他覺得這是唯一的解釋!


    於是他便問道:“第二個呢?”


    陸公緩緩說道:“第二個解釋,是這陰陽司大殿,本是徹底閉合的,這位先輩隕落之後,肉身不曾被陰氣侵蝕……”


    “閉合的大門?”


    東山府主皺緊眉頭,看著眼前的大門縫隙,露出思索之色,問道:“何以見得?”


    “這具神骨,缺了頭顱。”


    陸公看著頂端的斷口,說道:“從神骨殘存的痕跡上看,至少隕落了數千年……但是你看這個傷口,雖然也有些時日,但距今不會超過百年。”


    “由此可見,這個頭骨,是後來被砍下的。”


    “而且看這斷口,是從背後砍斷的。”


    “再看雙臂,穿過大門銅環,十指緊扣,死而不鬆,如同上鎖!”


    “老夫猜測,這位先輩的做法,跟你如今的打算,是相似的。”


    “拿自己的命,封住這禁地,再用肉身抵死大門,徹底封堵陣法。”


    停頓了下,陸公說道:“不過,這位先輩,在生前的修為,可遠不是你可以相提並論的。”


    “看出來了。”


    東山府主說道:“這位先輩,修為高深到了極點,也許是身合福地至高鎮物的新神!祂封住這裏,恐怕數千年之久……”


    隻見這位東山府最高掌權者,退了三步,旋即雙膝跪倒,俯身叩首,額頭貼在地上。


    三跪九叩之後,才見東山府主起身來,說道:“本座封不住數千年,但封個數十年,應該不成問題。”


    “我死之後,請陸兄將這裏的一切,傳迴東山府。”


    “我東山府從來不缺乏英勇赴死之士,將來我的肉身不頂用了,後人必會接替本座。”


    “直到有朝一日,人族勢大,無懼詭夜,可以剿滅這禍患之源。”


    這樣說來,東山府主上前去,低聲道:“晚輩欲入殿中,逆轉大陣,效仿前輩,封堵禁地……得罪了!”


    他聲音落下,雙手法力凝聚,將這具神骨的雙掌掰開。


    然而這骨骸,竟然紋絲不動。


    正在東山府主,要強行掰開之時,卻忽然悶哼了聲。


    “退下!”


    陸公將他扯下來,說道:“六十年前開始,禁地異變頻生,禍及東山府,大約就是那個時候,有某些‘家夥’,斬掉這個頭顱,破壞了封堵之勢!”


    “所以這座門戶,便再也無法緊閉,出現了一絲縫隙。”


    “但對方斬去頭顱,將陰陽司開了一絲,卻沒能完全打開。”


    “也許不是對方不願挪開屍骨,完全開啟陰陽司大門,而是隻能打開一條縫隙。”


    “你要強行挪開這屍骨,必遭反噬。”


    隨著陸公的話。


    東山府主麵色微沉,低聲道:“都已經到這裏了,莫非被這具屍骨,攔住了最後的腳步,功敗垂成?”


    “這大門打不開?”


    呂堂上前來,倒吸口氣,低聲道:“那無常他們,怎麽從這裏出來?”


    “隻有一個辦法。”


    陸公沉默了下,說道:“補足這個頭顱,以完整之身,鬆開雙手,得到陣法根基後,重新封堵!”


    東山府主問道:“怎麽補足?”


    陸公未有開口,沉默了下來。


    東山府主忽然明白了什麽,緩緩說道:“本座原先就是來送死的。”


    “嫁接!”


    陸公歎了聲,說道:“這具神骨,比你的肉身,作用更大!你有元神在,且生機遠勝常人,砍下腦袋,安放上去,也許能用……”


    “也許?”東山府主眉頭緊皺。


    “老夫沒有十足把握。”陸公這樣說來。


    “……”東山府主陷入了沉默當中。


    “不行!”那名煉精境的老者,出聲說道:“我等可以死在這裏,但不能白死!若沒有把握,自己人砍下頭顱,事後無用,豈非枉死?”


    “試一試!”東山府主沉聲道:“你是梧桐神廟的廟祝,侍奉於梧桐神母的身側,而且經受過神母的指點!”


    “當今世間,三府之地,人族當中,論起對‘舊神’的了解,能超過你的,絕不會超過一掌之數!”


    “本座也聽說過,棲鳳府那邊,曾經將高柳城的柳尊,取下本體枝條,另行栽種,可以成活。”


    “將成活的柳樹,栽種於詭夜之間,護持成長,最後便能以神威,驚退妖邪,庇護一方百姓,隨著時日成長,往後就能化作一方城池!”


    東山府主這樣說來,神色肅然。


    陸公搖頭說道:“近柳莊已經毀了,終究成不了城池……這一條庇護之路,已經證實失敗,被舍棄了!”


    “不能成為一方城池,但至少最初是能用的!”


    東山府主出聲道:“本座不需要庇護一方,不需要長久,隻要能夠借用這具神骨,進入其中,獲取陣法根基,然後繼續封禁大門!”


    他神色凝重,緩緩說道:“陸先生,剛才一路行來,你雖心有不忍,卻還是任由我等,以命探路!你有慈悲之念,但卻不是優柔寡斷之輩!遲恐生變,請立下決斷!”


    陸公聞言,輕輕吐出口氣。


    他微微閉目,有些無力地抬了抬手。


    “……”


    呂堂一時間,覺得手中長戟,過於沉重了些。


    東山府主轉過身來,看著呂堂,說道:“我封元神於眉心祖竅,再收一身法力聚於七竅,身軀可棄!”


    聲音落下,他微微拱手,躬身施禮,道:“請呂兄斬我首級!”


    “得罪了!”


    呂堂也不是優柔寡斷之輩,當即揮動長戟。


    鋒銳的光芒,劃過脖頸。


    偌大的頭顱,倏忽飛起。


    那煉精境的老者,麵露悲色,攤開雙手,捧住那個腦袋。


    “起!”


    陸公左手伸出,法力如線,落在東山府主的身軀之上。


    生機、血液、殘存法力,盡數被他引了出來,旋即打在了那神骨之上。


    右手伸出,法力如絲,落在東山府主的眉心之上。


    “放上去!”


    陸公沉聲道。


    “是!”


    那煉精境的老者,同樣幹脆利落,當即上前,將東山府主的首級,安放在那神骨之上。


    脖頸之處,頸骨相接。


    法力連通,瞬息流轉。


    隨著老者放開首級。


    東山府主的頭顱,已經融於神骨之上。


    然而,半晌過後,陸公收手,法力耗盡,卻眉頭緊皺。


    “失敗了?”


    那煉精境的老者,臉色霎時蒼白。


    呂堂收起長戟,欲言又止。


    卻在下一刻,便見東山府主的雙眸,忽然睜開,口中微動,聲音變得枯澀。


    “能活多久?”


    “你元神收於眉心宮中,法力收聚七竅,生機全在首級之上,即便斬首,沒有身軀,亦可存活片刻。”


    陸公語氣低沉,說道:“老夫將你肉身殘存的一切生機都融於神骨,或可維持更久,但不超過一個時辰!”


    其實東山府主,可以活得更長。


    隻要元神出竅,舍棄此身。


    如果元神進入禁地深處,就算謀不得鬼神之位,也能以“邪祟”的身份長存。


    但是東山府主要以此身,鎮守陰陽司,所以不能元神離體。


    因此,隻有一個時辰能活!


    “夠了!”


    聲音落下,便見這具沒有血肉的骨骸,鬆開了雙手。


    然而雙手之間,竟然落下一物,通體渾圓,漆黑如墨。


    “……”


    陸公低頭看了一眼,不由驚愕道:“這是……此方陣法根基?”


    東山府主麵色微滯,瞬間露出喜意。


    陣法根基,不在陰陽司大殿之內。


    而是被這具神骨的主人,生前帶出來,以雙掌緊握,封堵大門?


    “那就……不需要入內了?”


    ——


    與此同時,禁地深處。


    林焰先以一箭,射穿前方!


    陰氣亂流滾滾。


    隨之而至的,便是林焰的刀!


    他已化作六丈金身,施展五嶽擒龍,力可搬山。


    照夜寶刀之上,血光縈繞,化作三丈有餘。


    他動用的刀法,是脫胎於舊神的映曦刀!


    六千四百八十道真氣,傾瀉而出,全無半點保留!


    掌心之中,抽空了剛恢複過來的小白猿!


    此刀之威,於煉神之境,也是鋒芒無匹!


    更添鎮魔之神通!


    “本座領教過此刀!”


    武判官語氣冰冷,往前而去,道:“再來!”


    冥府武將所修持的斬身刀,遠勝於人間的刀法!


    作為鬼神,修為遠在林焰之上。


    武判官的刀,比林焰更為鋒銳。


    隻是祂至今不解,自己的刀更為強大鋒銳,但對方卻似乎擁有克製之力,得以占據上風!


    但放在此刻,便不重要了!


    就算這個人族的年輕奇才,能夠占盡上風,隻要不能一刀斬殺自己這位武判官,終究要敗!


    因為祂擋住林焰的刀,就可以讓左將軍,以枷鎖擒拿!


    但下一刻,祂便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恐懼!


    因為無常的刀光,忽然變得更為強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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