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公院中。


    林焰目光微凝。


    旋即不再多言,他朝著陸公房中而去。


    來到門前,卻見房中,空空如也,不見人影。


    隻見牆上,掛著一幅空白的畫卷。


    似乎因為林焰推開了門,風吹動了房內。


    下一刻,畫卷之上,逐漸浮現了痕跡。


    仿佛有著一支無形的筆,在繪畫著什麽。


    唿吸之間,那無形的筆,就勾勒出了一道人影。


    身材頎長,氣度不凡。


    其麵貌逐漸清晰,五官端正,宛如青年。


    下一刻,卻見畫中人,眉宇一揚,竟然活了過來。


    倏忽聲響!


    畫中人邁步走出!


    眨眼之間,已在林焰麵前。


    並指成劍,指向林焰的眉心。


    轟隆!!!


    林焰退了半步,周身真氣爆發!


    金色光芒,倏忽浮現!


    照夜寶刀,刹那出鞘!


    刀光寒意驟起!


    刀尖對上了指尖!


    刀鋒與劍意,瞬間僵持住!


    強大的氣息,掀起了狂風!


    “別在這打,想拆了老夫的住處?”


    陸公大袖一揮,喝道:“迴去!”


    一聲嗬斥之下,便見狂風頓時減弱。


    林焰不由退了半步,放下了刀。


    畫中人,則退到了畫卷之內,變成了一幅畫像。


    氣氛頓時沉寂了下來。


    片刻之後,林焰才偏頭看了一眼,道:“他就是李神宗?”


    “不像?”


    “比想象之中,年輕得多。”


    “他本來年紀也不大,剛滿四十。”


    “可他的義子周魁,年紀比韓總旗使還大,這般算來,周魁豈不是比李神宗還大幾歲?”


    “李神宗當年打出名聲以後,有不少人拜在他門下,其中有些厚顏無恥之徒,為關係更近一步,便奉他為義父。”


    “……”林焰沉默了下來。


    “如今算來,除了六名弟子以外,他收了十三個義子,每一個年紀都比他大。”


    陸公這般說來,又道:“例如周魁,算是是被趕到高柳城的,被李神宗所惡,先前被你砍了腦袋,他這個當義父的,都未過問。”


    林焰沉默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看向牆上的畫像,說道:“這就是李神宗借指揮使的手,暫存於您老這裏,轉贈與我的寶貝?”


    陸公點了點頭,說道:“李神宗說了,什麽時候你能一刀擊敗畫像上的他,就有資格去棲鳳府城,給韓征討迴公道了。”


    林焰聞言,皺眉道:“剛才李神宗這一劍確實很強,但沒有我預料之中,那樣強大。”


    陸公淡淡道:“再等十來日,畫中人的修為,就完全恢複了。”


    聽見這話,林焰不由一怔,他目光倏忽一凝,落在那畫卷之上,隱約有了猜測,甚是驚愕。


    “如你所想,是李神宗自斬修為,將斬出來的修為,封到了這裏邊。”


    陸公緩緩說道:“伱剛才那一刀,消耗了多少真氣?”


    林焰應道:“倉促應對,動用了八百餘道真氣。”


    陸公說道:“今日用了八百縷真氣,但種子還在,七日自行恢複,是麽?”


    “正是。”


    “可李神宗,卻把他的真氣種子,都封在了這畫卷之中。”陸公淡淡說道:“但這畫卷雖然不俗,可也畢竟不如肉身,所以二十一日,方可恢複。”


    “能將自身的真氣,連根拔起,封入畫卷?”林焰不由得驚愕道:“世間有這等法門?”


    “這也是從聖地來的新法,臨近失控的煉氣境,可以選擇拔除自身真氣,自斬修為。”


    陸公語氣淡然,說道:“但無論何種真氣,都要經過自身煉化,深藏體內,與精氣神相合。”


    “修行到了這般地步,內外通達,渾然一體,想要將體內的異種真氣連根拔起,要比抽筋扒皮、裂骨取髓,都痛得多!”


    聽得這話,林焰沉默了下來。


    世人對於傷痛的描述,通常是骨斷筋折、痛入骨髓、痛徹心扉這一類的用詞。


    但真正拔除體內真氣,多半要比陸公口中的“抽筋扒皮,裂骨取髓”,都要更加可怕。


    說是飽受折磨,生不如死,也不為過。


    相較之下,剛才那位聖地高徒,便算是幹脆利落,痛快得多了。


    “李神宗甘願拔除真氣,自斬修為,承受這等生不如死的痛苦,是聖地那邊,給了他煉氣境的完善法門?”林焰沉吟道。


    “放眼世間,煉氣境法門都沒有完善,即便是聖地的曆代強者,苦心鑽研,也都沒能做到。”陸公應道。


    “那李神宗此舉又是為何?”林焰眉頭緊皺,頗感不解。


    “不知道,但這是個很有野心的人,而且也還沒有到失控的境地……”陸公說道:“他能舍棄原有的本事,勢必是走出了一條更強大的道路。”


    “李神宗號稱三百年來,棲鳳府天資最高之人,晚輩記得,他早就被譽為棲鳳府第一強者了。”林焰沉吟道:“他要徹底邁出煉氣境以上的道路了?”


    “不知道,但目前來看,應該沒有。”


    陸公這樣說來,道:“對了,古跡之中,九大鎮物的去處,有七處已經查知了。”


    隨後便見陸公伸手入懷,取過一張紙條,遞了過去。


    林焰掃了一眼,上麵詳細記載了九大鎮物的去向。


    人族得了三個鎮物。


    劫燼也得了三個鎮物。


    劍中君殺死了一頭大妖,從對方手中,搶奪了一個鎮物,但不知為何,給了沼靈老人。


    餘下兩個鎮物,暫時不知去向,疑似落入妖邪手中。


    “人族這三個鎮物裏,一個是被高柳城守府得了,一個是被臨海城的大城尉義女所獲,另一個……”


    林焰眉宇一揚,道:“落在李神宗手中?”


    陸公點頭說道:“李神宗的真氣,有部分封在了一個葫蘆裏!那葫蘆也是個古物,由他弟子執掌,奪來了一個鎮物!”


    “就是那位負責照料徐鼎業的?”


    “照料徐鼎業,隻是個幌子,李神宗派他來高柳城,就是為了這鎮物。”


    “以李神宗的天資和才情,甘願自行拔除異種真氣,定然是瞧不上這鎮物的。”


    “當然,古跡出世,李神宗雖然參與了,可連真身都沒出現過,他是連至高鎮物都沒有動心。”


    陸公笑著說道:“此人的心氣,與你一般高!這一道鎮物,是李神宗大弟子的。”


    “李神宗大弟子?高柳城中,隻知李神宗有六個弟子,徐鼎業聲名最盛,這位首席大弟子,倒是很少聽聞。”林焰沉吟道。


    “其實此人,天資不差,但不如徐鼎業,早年跟在李神宗身邊,替李神宗擋過詭物的侵蝕,傷勢糾纏,十年未愈,基本油盡燈枯了。”


    陸公說道:“這道鎮物,是李神宗取來,保住這位首徒的性命的……”


    “這次古跡一事,李神宗本人雖然沒到,但也算是盡心盡力了。”


    “前麵籌劃,有他的手筆,古跡現世之後,他一個葫蘆以及一幅畫像,都算世間至寶。”


    “協助高柳城,做成了不少事情,還救了指揮使的命,誅殺了劫燼的前任教主,也就是如今的劫燼大老爺。”


    隨著陸公這般說來。


    林焰沉默了下,道:“在我印象當中,此人天資極高,所以眼高於頂,目空一切,站在山巔,俯瞰眾生……現在看來,倒也是個重情分的。”


    陸公歎了一聲:“正是因為重情分,他跟韓征之間的過往,注定沒辦法消解了。”


    林焰聞言,不由得再度問道:“當年究竟是什麽事?他二人之間,有何仇怨?”“韓征若想讓你知曉此事,早該告訴你了,既然他不願說,老夫也不好講。”陸公搖了搖頭,說道:“等韓征迴來,你自己問他。”


    “也罷。”


    林焰指了指那畫卷,又道:“李神宗留下這畫卷,是覺得我本事不濟,給我當個陪練的對手?”


    “不知道,李神宗此人,心思深沉,城府極深,捉摸不透,此舉也許另有深意。”


    陸公想了想,說道:“這畫中人,可以當做陪練,但不能輕易動用,如果你多次敗在他一幅畫像的手中,心氣必然受挫!”


    “哪怕將來終於壓過這幅畫像,你更會明白,這終究是一幅畫像,卻壓了你長久的時日。”


    “待得將來,麵對李神宗本人時,心中陰霾頓起,無形之間,其實便低了一截。”


    “不過這東西,確實是個寶貝,再是不濟,用來對敵,也相當於一尊煉氣境的幫手!”


    陸公感慨道:“畢竟李神宗一身修為,都埋在這裏頭了。”


    放眼棲鳳府,大約也隻有李神宗,才有魄力,自斬修為。


    被譽為棲鳳府第一強者,曆經生不如死的折磨,隻為拔除畢生所修之真氣,讓自身跌落到煉精境,獲得重修真氣的資格!


    “高柳城指揮使,斷了一臂,人也快死了。”


    陸公淡淡道:“陸長生已經送來了‘自廢修為’的法門,你監天司這位指揮使,都舍不得斬掉這一身修為!”


    “老子又不是李神宗。”


    院牆外傳來聲音,悶聲說道:“他雖然真氣盡喪,可用不著幾年,大約就重歸巔峰了!”


    “我自認天資遠不如於他,若是喪盡真氣,往後勢必無法恢複。”


    “再者說,將死之人了,趁著尚未失控,做好一些事情,比起自廢修為,掙紮求存,苟延殘喘,可好多了。”


    指揮使自嘲地笑了聲,聲音逐漸遠去。


    “還藏著聽牆角?這什麽癖好?”


    陸公頗是無奈,擺了擺手,說道:“行了,你且迴去,那位聖地使者,雖然知道你福地之主的真正身份,但你斬殺了他的徒弟,事情沒那麽簡單!”


    “老夫要找幾位老友,在棲鳳府城鬧一鬧,爭取到這月餘光景,可以安靜些。”


    聞言,林焰出聲問道:“那陸公需要這月餘光景,準備作甚麽?”


    陸公笑了聲,道:“不是告訴你,你二哥林磊的機緣,在古跡之中嗎?接下來,該幫他將事情做成了!”


    隨後,又聽陸公說道:“關於古跡之中的事情,你仔細記錄下來,明日交給老夫!你有什麽想問的,都一並寫下來……”


    林焰當即點頭,這次古跡一行,他確實有很多疑問,想要與陸公交談,獲得解答。


    “還有,擴城之事,經大印江之變、古跡出世等影響,耽擱了太久,自你離開以後,威懾不夠,遲遲未有推進。”


    陸公停頓了下,說道:“剛才你說得對,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擴城之事,早一日進行,早一日庇護,快入冬了,每遲緩一日,在入冬以後,就會死很多人。”


    林焰聞言,臉色沉了下來,緩緩道:“看來無常的刀,還不夠讓人害怕。”


    ——


    棲鳳府城。


    梧桐神廟。


    大廟祝居住的小院當中。


    當代大廟祝,名為陸長生。


    看他約莫四十來許的年紀,身著寬大衣袍,看著手中的典籍,神色認真。


    他頗有些書卷氣,舉止溫和,氣度不凡。


    就在此刻,一人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清兒,現在是聖女了,注意禮數,怎能擅自闖進我的住處?”陸長生放下典籍,出聲說道。


    “氿臨死了,屍體正在路上。”少女走了進來,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


    “剛才已經得到消息了,此事也算是意料之中。”陸長生歎了一聲,說道:“雖然沒見過那小子,但他的諸般事跡,我也算是頗為了解……如果他還在古跡裏,老師多半會退步,把韓征和呂堂,送到梧桐神廟,可是這小子出手,勢必要見血。”


    “你低估陸公了。”清兒淡淡道:“短短時日,在高柳城中,你大約沒料到,他對於陸公的影響有多大!”


    “老師這麽一大把年紀,閱曆無數,心誌堅定,會這般輕易被人影響?”陸長生不由得詫異。


    “從王淵一事,就看出來了。”清兒緩緩說道:“過往的時候,陸公經常選擇為人族大局穩定而退讓……但在王淵一事上,陸公布置好了退路,卻將是否要出手的選擇,交給了林焰!”


    “王淵一事,確實讓人意外,老師猶豫不決,卻交給他來決斷。”陸長生想了想,說道:“所以你認為,就算無常不迴來,老師也不會將韓征和呂堂交出來?”


    “不錯,這段時日以來,陸公就已經不是你印象中的陸公了。”


    清兒點了點頭,又道:“不過陸公怎樣,往後再說……現在你需要在意的是,那個已經打死了三個侍女,兩個家仆,至今怒氣未消的聖地使者了!”


    “我已經讓人過去了。”


    陸長生揉了揉眉宇,說道:“畢竟他的弟子被殺了,而且是穿著聖地的服飾,被人殺死的……要完全按下此事,確實不容易。”


    “但聽從老師的意見,遲緩月餘光景,等老師來了府城,再跟他解決此事,就有商量的餘地。”


    “安撫他這一個多月倒是不難,就是此人貪得無厭,很多東西給出去,有些肉疼。”


    歎了一聲,陸長生顯得頗為無奈:“他帶來了聖地的新法,如今擁護者甚多,就連我也不好跟他翻臉……”


    清兒甚是不滿,搖了搖頭,說道:“你就是顧忌太多,換成那人來,多半一刀砍了對方的腦袋。”


    陸長生不由得笑道:“以前提及此人,總說他是莽夫,怎麽如今還當成榜樣了?”


    “凡事不計後果,魯莽衝動,遇事就拔刀,最後把自己性命搭上去的,自然是莽夫。”


    清兒緩緩說道:“此前我說他是莽夫,是料定他這種人活不長……但他到現在都沒死,修為一日千裏,高到了誰也不能忽視的地步,再覺得他是莽夫,豈不是愚蠢?”


    “得,以前還誇我運籌帷幄,處事周全,謀慮周到,現在一比,我倒是顧慮太多,成了懦夫了。”


    陸長生哈哈一笑,說道:“也好,等到年底,監天司升任鎮守使的名單裏,就有他的名字,再過兩個月,我親自來領教一下,這位比李神宗還要傳奇的無常……”


    “升任鎮守使?”清兒蹙眉道:“我記得他資曆不足……”


    “他的功勳已經攢夠了,至於資曆嘛……”陸長生笑嗬嗬道:“今日一早,施副城守,親自向監天司舉薦此人,言稱人才不可埋沒,理當升任鎮守使。”


    “施副城守?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清兒略有錯愕。


    “當然是聖地使者送的毒藥。”陸長生笑道。


    “這兩個家夥,搞到一塊兒了?”清兒眉頭緊蹙,露出思索之色。


    “準確地說,是施副城守受製於聖地,也就受製於聖地使者了。”


    陸長生說道:“不過,好在無常如今的身份,已大不一樣,聖地高層對他也極為重視!就算是聖地使者,也隻能在家裏,打死自己手底下的人,而不敢明目張膽,去高柳城找麻煩……”


    停頓了下,又聽陸長生道:“但小手段,多半免不了。”


    “小手段?”清兒思索著道:“是他如今負責的高柳新城擴建之事。”


    “還有涉及到古跡之內的重建,其中人口遷移,糧食來源,建造的材料,難不成隻靠他一人?”


    陸長生笑著道:“得靠整個棲鳳府,甚至還需要從棲鳳府外調運許多迴來……而這就需要借助聖地的力量,但咱們跟聖地的來往,則全靠這位使者的。”


    清兒說道:“受製於人,你還這麽輕鬆?”


    陸長生攤手道:“急也沒用,煩惱也沒用……無常才是福地之主,他選擇砍了氿臨的腦袋,選擇跟聖地使者翻臉,咱們急什麽?”


    “以前挖掘的古跡裏,涉及到一個古老的時代,那時候的人族領袖,被稱為皇帝。”


    “伺候皇帝身邊的人,叫做太監。”


    “裏邊保留了些古人的書信,我記得有句話,叫做皇帝不急太監急。”


    說著,陸長生笑道:“所以,福地之主不急,咱們這些太監急什麽?”


    清兒忽然問道:“太監又是什麽職位?相當於城守府的大城尉?”


    “等會兒。”


    陸長生將身邊的典籍取出來,翻閱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又神色複雜,有些難以啟齒。


    看著上麵關於騸、閹等前後過程,以及事後恢複等詳細記載。


    陸長生不由得伸手遮住典籍下半頁,然後把典籍往前晃了一下,又連忙收迴來。


    “你看,上半頁記載,伺候皇帝的,分好多種太監,大致上來說,就是家中的下人。”


    “為什麽隻讓我看一半?”清兒見他神色窘迫,不由更加好奇:“那你這典籍下麵的記載是怎麽說?”


    “太監……”陸長生悶聲道:“看一下上麵這半頁的記載就好了。”


    “那下麵呢?”


    “下麵沒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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