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司內。


    楊主簿有些遲疑,低聲道:“您直接把這個拜祟人,帶迴咱們臨江司了?是不是有些不大合規矩?”


    “麵具內的邪祟,已經鎮封住了,柳尊神廟和城守府問起來,有得解釋。”


    林焰歎了聲,說道:“把這個人,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交代你的事,辦了沒有?”


    楊主簿忙是說道:“已經通過外南司,上報內城總樓了,照您老人家的意思,去往外南司的信,標明了是給韓總旗使的。”


    “那就還好。”


    林焰微微點頭。


    旋即便見小白猿聲音傳來。


    “老爺,人醒了。”


    “我這就過來。”


    林焰偏過頭,說道:“楊主簿,準備些湯水……另外,我瞧院裏閑人頗多。”


    楊主簿頓時明朗,說道:“屬下這就安排他們各自做事,避開後院,外界眼線,也瞧不出端倪。”


    林焰沒再開口,來到後院,推門而入。


    便見床上那人,眼神冰冷,滿是戒備。


    “這裏是高柳外城,南區外一坊,臨江司。”


    林焰取出旗幟,放在桌上,說道:“有什麽想說的嗎?”


    這人沉默了一下,仔細辨認了一下服飾以及旗幟,才鬆了口氣。


    但依然沒有直接開口,似是猶疑著什麽。


    “謹慎是好事。”


    林焰輕笑了聲,說道:“我聽說照夜人,隻歸屬高柳城指揮使一人管轄。”


    這人怔了下,語氣沉重,道:“你知道照夜人?”


    林焰笑了聲,說道:“見過一位照夜人,我也已經傳訊內城,請了指揮使大人。”


    這人微微點頭,說道:“那就等指揮使大人到來。”


    他閉上雙目,逐漸唿吸,似在恢複自身。


    林焰坐在了桌上,忽然開口。


    “你叫什麽名字?”


    “……”這人沉默不語。


    “我家老爺問伱話呢?”小白猿頓時大怒。


    “邊上站著。”林焰斜了這小家夥一眼,才看向床上那人,笑了聲,道:“這也是隱秘?”


    “……”床上的人,終於睜開眼睛,低沉道:“你問哪個名字?”


    “本名?”


    “季薄昌。”


    “這是真名?”林焰不由錯愕。


    “有問題?”季薄昌露出疑惑之色。


    “沒問題了。”


    林焰語氣平靜,這般說來。


    小白猿不由得探過腦袋,朝著床上這人的下半身,打量了好幾眼。


    氣氛沉寂了片刻,才聽得季薄昌緩緩說道:“你是無常?”


    “你認得我?”


    “高柳城中,年紀輕輕,二十來歲,領著總旗使的旗幟,也就隻有無常了。”


    季薄昌緩緩說道:“棲鳳府內,但凡不是消息過於閉塞的苦修士,今後會不認得你的,應該不多了。”


    “既然認得我,何以如此戒備?”


    “劫燼的手段,層出不窮,很多時候我們辨別不出人與事的真假,因此除指揮使大人外,誰也不能信!”


    “明白。”


    “多謝諒解。”


    “……”


    小白猿覺得甚是無趣,便準備朝著外邊去透透氣。


    卻聽得院外傳來楊主簿的聲音。


    “指揮使大人傳信。”


    “來得這麽快?”


    林焰略有詫異,走出門去,卻見楊主簿,捧著一封信件。


    楊主簿低聲道:“這是加急的信件,還標注了一下,不是給您看的。”


    林焰接過信件,走入房中,遞給了季薄昌。


    “指揮使大人沒來,這是他傳過來的信,你看一眼,決定信不信。”


    “……”


    季薄昌接過信件,掃了一眼,神色認真。


    信封上,有監天司總樓加蓋的火印。


    拆開之後,確為指揮使親筆文字。


    底下更有一個照夜人獨有的印記。


    信中附了一件證物,是個玉牌。


    他不由得站起身來,仔細觀看,片刻之後,便忽然撕成碎片,握在手裏。


    “有火嗎?”


    “有。”


    林焰取過一個洗臉盆,說道:“扔裏邊就行。”


    季薄昌將信將疑,下一刻,小白猿睜開眼睛,就見火焰燃燒。


    他燙了一手,連忙扔進盆裏,看著燒成灰燼,才鬆了口氣。


    “這麽謹慎?”


    “裏邊有我照夜人的獨有印記,每個人傳訊方式都不一樣,這涉及到身家性命,不能被外人記得,隻能燒毀。”


    “理解。”


    “多謝。”


    “那你現在可以信我了?”


    “指揮使大人,讓我將近期所遇之事,都告知於您,並且讓您做好決斷,是否探索新生古跡?”


    “新生古跡?”


    “就是那九大淨地,即將合一,形成古跡。”


    “裏邊有什麽機緣?”


    “這是劫燼的絕密,但凡從其中活著走出來的,都已經是棲鳳府的劫燼高層,我無法探查。”


    “行吧,那我該知道的,你說一下?”


    “提前先說一句,指揮使大人的叮囑。”季薄昌想到什麽,連忙又道。


    “什麽叮囑?”林焰皺眉道。


    “我入劫燼多年,心智是否純粹,本心是否依舊,難以判定,您須得辨別真假,對我抱有戒心。”季薄昌平靜說道。


    “這種話,讓你轉達給我,他想什麽呢?”林焰錯愕道。


    “指揮使行事,自有緣由。”季薄昌這般說來。


    “什麽緣由,這種話讓你轉達,也不符合常理啊。”小白猿咕噥了一聲。


    “事涉機密,請五爺讓閑雜人等出去。”


    “誰是閑雜人等?”小白猿頓時憤怒,想著我連人都不是,怎麽就閑雜了。


    “出去守著。”


    林焰坐到了季薄昌的麵前,說道:“可以說了。”——


    前任的近柳莊鎮守使,殺死小神尊,借機修成了煉氣境。


    但他最初籌謀,近柳莊事後,他能“力挽狂瀾”,迴到高柳城,以多年積累功勳,升任副指揮使。


    但被無常妨礙,從而憤怒至極,意欲殺之泄憤!


    堂堂煉氣境的人物,要殺一個後輩,本是一件小事。


    但隨著無常擊敗小神宗徐鼎業,成為棲鳳府第一天驕,要殺無常,就成了大事。


    “那跟外界淨地,有什麽關係?”


    “那位紀老,本意是引您出城,伏殺於外,小事一樁。”季薄昌出聲說道:“我是接到了劫燼高層的命令,協助紀老……但途中收到指揮使的命令,假傳了消息。”


    “你傳的什麽消息?”林焰皺眉道。


    “摧毀高柳城以南三座淨地,你作為監天司的新城巡察使,職責所在,必是第一個出城探查。”季薄昌說道。


    “淨地是你假傳消息,讓劫燼毀去的?”林焰麵色微變,說道:“淨地是曆代人族棲身之所,毀了淨地,便毀了根基……通常劫燼籌謀都不敢對淨地下手,你們……”


    “奉命行事。”季薄昌神色平淡。


    “然後呢?”林焰歎了一聲:“你傳的是摧毀三座,怎麽如今毀了九座?”


    “南邊三座,是我假傳消息摧毀的,但另外六座,是劫燼不得不動手的。”季薄昌說道。


    “不得不動手?”林焰似乎明白了什麽。


    “對!”


    季薄昌繼續說來。


    九座淨地,本為一體,散作九處。


    過往的時候,劫燼已經掌握了這九座淨地的具體位置。


    每到合適時機,就會出現古跡的入口。


    可是每次入口,都不一樣。


    而時機的選定,也極為複雜。


    “劫燼每次入內,十人當中,大約有兩三人可以活著迴來,無一例外,都修為大進,躋身高層。”


    季薄昌說道:“而我等照夜人,潛藏劫燼多年,沒能探查清楚,隻知南邊有三座,距離高柳城很近。”


    他吐出口氣,說道:“淨地被摧毀,其實不是真正摧毀,是殺死生靈於其中,以血肉魂魄,喚醒了其中的‘鎮物’……”


    “當鎮物蘇醒,無論是誰,都不能進入其中,所以對於需要棲身於淨地來尋求庇護的人族來說,就等同於毀掉了。”


    “三座淨地被喚醒之後,跟其他六座淨地,就變得完全不同。”


    “那麽劫燼掌握的規律,就會完全出錯,很長一段時日,無法再得到‘入口’的準確位置和時機,也就失去了栽培劫燼高層的‘聖地’!”


    “隻有九大淨地,同時喚醒,才能形成古跡。”


    “做得好,就是人族的福地。”


    “做不好,從此就是禁地。”


    隨著季薄昌的話,林焰忽然抬手。


    “等等!既然早就知道這樣,為什麽不直接由監天司喚醒三座淨地的鎮物?”


    “不知道,隻是……”季薄昌遲疑了下。


    “你有猜測?”林焰沉吟道。


    “摧毀淨地,是人族重罪,按道理說,應指揮使大人,也不想擔責。”季薄昌低聲道:“但是他老人家,卻也不是逃避責任之人。”


    “所以呢?”林焰問道。


    “這三座淨地的鎮物喚醒方式,跟平常淨地,大不相同,劫燼掌握了其中的手段。”季薄昌說道。


    “那麽摧毀這座淨地時,他們應該會更加慎重。”林焰沉吟道。


    “第一,你是棲鳳府當代第一天驕,分量太重!第二,紀老是當下,唯一一個有資格競選副教主的人物!”季薄昌沉聲說道。


    “不止這兩點吧?”林焰沉吟道。


    “第三,我多年來,戰戰兢兢,不曾出錯,所以才能受命,去見紀老。”季薄昌說道:“奉劫燼的大老爺之命,在紀老麵前,要亮出信物的。”


    “信物呢?”林焰問道。


    “亮一次就沒了。”季薄昌應道。


    “所以,你沒見那老家夥?”林焰微微皺眉。


    “盯著那三座淨地的劫燼主事,總該看到信物,才願意相信。”季薄昌這般說道。


    “瞧你的神情,還有第四點?”林焰忽然道。


    “那是指揮使大人的安排,沒有經過我的手。”季薄昌說道:“有這四點,他們不敢抗命,順利喚醒了南邊三座淨地的鎮物。”


    “現在,九座淨地,都喚醒了,往後會怎麽樣?”林焰問道。


    “九座淨地,應該已經消失不見了,會融合為一,形成龐大古跡,有九個入口。”季薄昌停頓了下,說道:“但不知道,具體會在哪裏,但不會在高柳城的百裏範圍之內……”


    “為什麽?”


    “柳尊神威,震懾八方……這次的九大淨地,重新合並,勢必會遠離高柳城!”


    “你的意思是,古跡是活的?”


    “古老歲月之前,曾經是活的。”


    “還有什麽說的?”


    “我隻知道這些。”


    “指揮使信中還說了什麽?”


    “玉牌交給你,上麵印了六個印記,你以此令,能號令六個照夜人。”


    “你在這六人當中?”


    “如果五爺打算去往古跡,大概要與劫燼交手,我對劫燼有所了解,能幫到你。”


    “明白了,你好生休息。”


    林焰擺了擺手,說道:“我的決定,晚些時候告訴你。”


    季薄昌微微點頭,閉上了雙目。


    走出院外,便見小白猿快步迎了上來。


    “老爺,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


    “為什麽?”


    “李神宗的戰書,多半不是臨時起意。”


    林焰笑了聲,低語道:“細算了下,這場約戰,我獲益不少,但是他們賺得更多……”


    高柳城,生意興隆,暗中也傳來了擴城之物的主要珍貴物件,還借機排查了各城的劫燼線索。


    如今,徐鼎業去往殘獄府,磨練己身,看似吃了大虧,其實打磨心性,不算吃虧。


    韓總旗使修成煉氣境,也是喜事。


    如今他無常,名聲鼎盛,劫燼為了殺他,迎合下一任副教主,不惜付出代價。


    所以,喚醒三大淨地之事,也變得順理成章……而劫燼也必須同時喚醒其他六座隱藏的淨地!


    “難怪指揮使,這次也沒有親自來臨江司,見這個照夜人!看來他是拿我做局,這次坦誠,怕我一怒之下,跟他翻臉……”


    “老爺要跟他翻臉嗎?”


    “他所求的,正是我想做的。”


    林焰笑了一聲,說道:“雖然借我的名義,造了這個局麵,但我反而獲益不小!況且,這古跡之行,又是一場新的機緣!”


    停頓了下,林焰看向房中,說道:“相較之下,這些照夜人,聽命行事,拿命拚搏,卻不見得能獲得什麽……”


    說到這裏,林焰招了招手。


    小白猿湊近前來。


    “等他休息好了,你用‘造身’之法,給他換個身份,帶他遊一下臨江坊。”


    “為什麽?”


    “入了劫燼,修了拜祟法,他這一輩子,沒多少次機會能進人族的城池了。”


    “他不是已經從劫燼逃出來了嗎?”小白猿驚訝道。


    “作為拜祟人,作為曾經劫燼的一員,監天司可以善待他,但高柳城不能信任他……就像是豐城之外淨地遇見的那位老鎮守使……”


    林焰深吸口氣,說道:“關於這一點,他自己也明白的,你晚些時候,就帶他去逛一逛,期間費的銀兩,可以讓楊主簿給你報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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