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內彌漫著鐵鏽和來路不明的腥臊味,昏黃黯然,若非炳燭之明,前路一定難以走下去。


    木門年歲久了,老化嚴重,開合發出吱呀一聲,聽得人心尖一麻。


    包必兩手被捆著,抬高勒到了頭頂,手腕處已經青紫甚至發黑,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裏衣,因著用刑,衣裳破爛的口子大小不一,有些地方同血肉粘黏在一起,瞧著可怖瘮人,發出一陣惡臭味。


    阿梁將一把寬椅子擺在包必麵前,包必聽到聲響,艱難地抬起頭顱,他的後脖頸已經徹底爛了,有一把鐵寒鎖從他的肩胛骨穿了過來,意味並不在怕他逃走,單單是為了折磨他。


    這些時日,他受盡了折磨,起先還勉強撐得住,可每次的用刑都會比前一日更慘烈,他這些日子,隻盼著天暗下去,這樣用刑的人便會迴去歇息,但他又極其害怕天明,這就意味著新一天的折磨開始了。


    更何況包必還有妻女,若是他再藏著掖著,他擔心這心狠手辣的謝識琅遲早要對他家人動手。


    “……”


    “怎麽?想通了?”


    包必眯起眼,盯著坐在他麵前的男子,謝識琅慣來是清冷矜貴的,即使身處陋室,仍是衣不染塵,一襲白裳襯得君子如蘭,卻無人知他這副聖人麵孔底下的狠戾。


    “謝相,若是我說出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條件。”


    謝識琅麵不改色,“都還沒說,就已經開始提條件了?”


    包必緊皺眉頭,“我知道,放任那些刺客走,這是重罪,我沒想著能苟活。”


    謝識琅嗯了聲,情緒淡漠得不像個正常人。


    “但是我求謝相,容我妻女安穩一世。”包必提起妻女,眼眶紅了些,“你也有妻,日後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求你不要傷害她們。”


    謝識琅聞言微頓。


    孩子?


    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他本身就不是個情感熱烈的人,隻有麵對謝希暮,他才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若是有了孩子…他和謝希暮就會一輩子糾纏在一起,永遠有了羈絆。


    那她…是不是就不會產生要走的想法?


    “謝相。”


    包必的聲音喚迴謝識琅神緒,帶著哀求:“就當是為你夫人,和日後的孩子積福,別動我的妻女。”


    “包大人,你可能誤會了。”


    謝識琅眼神漆黑,深邃見不到底,“一人做事一人當,謝某慣來並不是牽連家人的人。”


    包必聽到這句話,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鬆解少許。


    “好。”


    “謝相受官家寵信,父兄都是忠烈之臣,我相信謝相會說到做到。”


    倒不是包必多想,在這個世道,他見識的壞人太多了,殺人滅口、喪心病狂,他實在是害怕,自己的妻女遭受牽連。


    “現在可以說了。”阿梁端來茶,謝識琅接了過來,抿了口,動作有種說不出來的從善如流。


    包必深吸一口氣,終於道了出來:“派我放走那些刺客的,就是三皇子趙昇。”


    這個答案,謝識琅心裏是清楚的。


    “那些刺客是趙昇的人?”謝識琅問。


    “不是。”


    包必搖頭,“三皇子隻想著要討好您,如何會殺您。”


    謝識琅哦了聲,尾調微微上揚。


    包必繼續道:“那些刺客,相爺您也看出來了,從前都是當兵的,他們——”


    “是明程派來的人。”


    說完這話,包必抬起臉來,觀察謝識琅的表情,對方卻好像未卜先知,早就清楚了這事首尾,神情平淡。


    “明程早就被貶為了庶人,不是已經離京了嗎?”謝識琅撚住茶杯蓋,拋去茶水上的浮沫。


    包必袒露:“明程是離京了,但他手底下有一幫極其信任他的手下人,一直跟隨著他。”


    謝識琅抬眉,“我同明程無冤無仇,他為何要殺我?”


    包必搖頭,“這個我真的不知道,不過……”


    中年男人頓了頓,自己也有些疑惑,“我記得聽三皇子的人說起過,在縣主府起火那夜,他來過京城。”


    縣主府起火?


    那不就是在他殺了樂安的那夜。


    “而且——”


    包必壓低了聲音:“明程還從火場裏帶走了一個人。”


    “一個人?”謝識琅頓了下,“誰?”


    包必想了想,艱難迴憶道:“我沒見過那人,隻知道是個年輕女子,好像先前在您謝家住過一段時日,喚作…喚作……”


    謝識琅眯起眼,“琉璃。”


    “對!沒錯,就是她。”


    包必:“那女子好像同明程說了什麽,之後…明程就派人來殺您了。”


    還能是什麽事。


    無非就是謝識琅殺了明慧。


    琉璃在謝家住了這麽久,加之同樂安,還有明慧的婢女尖尖都有聯係,應該就是將他殺了明慧的事情告訴了明程。


    “現在明程在哪兒?”謝識琅再次看向包必。


    包必搖頭,“我不知道。”


    像是怕謝識琅不信,他二度搖頭,“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琉璃在哪兒,興許她知道明程在何處。”


    包必引謝識琅過來,就是要跟他坦白一切,自然不會再藏著掖著,將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都說出來,才能讓妻女更加安穩地活下去。


    謝識琅眸底微動,“她在哪兒?”


    包必迴答:“我聽明程的手底下人說過,將琉璃安置在了相州的福來客棧。”


    相州離京城並不遠,至多一天一夜便能趕到,謝識琅起身,“我知道了。”


    “相爺!”


    包必在身後喊了聲:“求您,說到做到。”


    謝識琅腳步微頓,稍加迴眼,“我有夫人,日後同她也會有孩子,你的苦楚,我明白。”


    男子話音落下,木門再次張合,包必徹底放下了心。


    門外,有刑部侍郎一直在記錄著謝識琅同包必的對話。


    “相爺,已經都記好了。”刑部侍郎躬身,抬眼之際,試探性看向男子,“需要現在就迴稟官家嗎?”


    包必承認了,命他放走刺客的人就是三皇子趙昇,若是這件事告訴了官家,無異於是同趙昇站在了對立麵,和公開宣戰沒有任何區別。


    如今趙宗煬下落不明,皇位落在了兩個皇子之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謝識琅作為謝家當家人,朝中肱骨,對皇位繼承人至關重要。


    他選誰,誰最有可能當上皇帝。


    故而刑部侍郎才會試探謝識琅,要不要將趙昇的事情告訴官家。


    “你是刑部之人,難道不知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謝識琅淡淡掃了眼刑部侍郎,後者心底一驚,連忙道:“下官這就入宮麵聖。”


    看來,謝識琅選擇的人,是趙玥。


    謝家,朝暮院。


    已經過了戌時,謝希暮已經歇了,聽到外頭的腳步聲,才披衣起身。


    曉真從外頭進來,一臉凝重,“夫人,方才丞相迴來了。”


    謝希暮瞧女子臉色不好,詢問:“我聽到動靜了,怎麽了?”


    “我方才聽阿梁說,丞相要出遠門。”曉真欲言又止:“是要去抓琉璃。”


    “琉璃?”


    謝希暮一愣,連她都沒想到,琉璃竟然還活著。


    那場大火,燒毀了一切,她知道琉璃和尖尖都在縣主府,自然也認為這些人活不下來。


    可琉璃怎麽會還活著?


    謝希暮冥思苦想,“他今日去見了包必,包必…要說的應該是派來刺殺他的元兇,元兇是明程,明程……”


    謝希暮當真是聰明人,僅僅須臾就想通了一切。


    明程救走了琉璃,從琉璃口中知道謝識琅殺了明慧,所以明程才派人刺殺謝識琅。


    “夫人……”


    曉真聽偏屋收拾東西的聲音越來越小,應該是準備出發了。


    “琉璃會不會知道當時她傳揚出去您和丞相叔侄暗度陳倉…的那些事,都是您一手設計的?”曉真很緊張。


    謝希暮眯起眼,“她不蠢,若是活著,到了如今,也該想明白了。”


    曉真更著急了,低聲說:“那若是丞相找到了琉璃,琉璃一定會將此事告訴丞相的。”


    若真等到那時…謝希暮時至今日的所有籌謀,就都白費了。


    謝識琅知道真相後,又會如何對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芙蓉帳暖,清冷小叔不經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桑桑必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桑桑必順並收藏芙蓉帳暖,清冷小叔不經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