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硬的胸膛穩穩接住了琉璃,她不禁麵上一熱,羞怯開口:“丞相對不起,我沒站穩……”


    “沒關係,因為我也不是丞相。”


    聽到意想不到的聲音,琉璃嚇得抬頭看去,隻瞧見阿梁的黑臉,“琉璃姑娘,還請鬆開我。”


    餘光中幾道人影走來,阿梁不等琉璃反應,先退開半步,“曉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希暮倒有些驚訝,看向曉真,後者一臉錯愕,“關我什麽事,有病。”


    “大半夜的,我說怎麽聽見鬼哭狼嚎,原來是你啊。”


    謝樂芙沒好氣地朝琉璃翻了個白眼。


    琉璃下意識看向謝識琅,發覺對方早就離她很遠了,隻能嬌嬌柔柔地解釋:“阿芙,我隻是思念家鄉,方才才唱了首家鄉的曲子,打擾到你了,真是對不住。”


    “得,你可別這麽叫我,跟我沾了哪門親戚啊,咱們熟嗎?”


    阿芙是謝希暮對她的稱唿,謝樂芙心知肚明,謝希暮和琉璃可不同,前者待她真心多了,琉璃隻是假情假意,不像謝希暮像是骨子裏透出來的溫柔。


    “東施效顰。”


    謝樂芙瞄了眼琉璃身上的碧色衣裙和熟悉的簪環,哼道:“學人精。”


    難得從自家二妹妹嘴裏聽到正確的成語,謝希暮心裏當真還有些寬慰,隻是另一邊的男子臉色難看。


    “丞相府大半夜不容人鬼喊鬼叫,琉璃姑娘不妨迴三皇子府唱歌跳舞,或許還有人欣賞。”


    鬼喊鬼叫?


    琉璃聽到這話臉都綠了,她在揚州時,不少富商擲百兩銀子就為看她唱歌跳舞。


    謝識琅竟然說她鬼喊鬼叫,還要將她趕走?


    “丞相,我…我不知道府上有這樣的規矩,我……”


    琉璃求助地看向謝希暮,“大姑娘……”


    謝希暮出聲溫婉:“小叔叔,琉璃姑娘不是故意的,既然是頭一迴犯錯,便容她一迴吧。”


    謝識琅聞之不悅,“容她?”


    方才這女人都要倒在他身上了,謝希暮竟然還說容下她?


    “好歹是三皇子送來的。”


    謝希暮走近,輕輕蹭了蹭他的衣袖,極輕的聲音對他道:“若是半夜將人趕走,小叔叔不怕旁人興起什麽謠言嗎?到時候對咱們丞相府也沒有好處。”


    他感受到女子觸碰,分明隔著衣袖,他還是忍不住蜷縮住手指,唿吸亂了起來。


    “再說了。”


    說到這兒,謝希暮恢複正常音量,對琉璃笑道:“我瞧琉璃姑娘方才跳的舞很不錯,還想要讓她教我跳呢。”


    琉璃聞言連忙點頭,“是,我可以教大姑娘跳舞。”


    謝識琅眯起眼,倒不覺得謝希暮有什麽好跟這個女人學的,琉璃的出身他早就知道了,跟著她學,能學到什麽好東西。


    “小叔叔……”


    謝希暮軟下聲來,手從袖底穿了過來,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背,泛起的酥麻讓他麵頰一熱。


    “我知道了。”他快速收迴手,眼神避開她直白的盯凝,轉身迴明理院。


    琉璃這才鬆了一口氣,本以為謝希暮說這話是為了救她,還想著再換個法子引誘謝識琅,卻沒想到接下來幾日,謝希暮幾乎日日纏著她學舞。


    承諾在先,再者是謝希暮幫她留了下來,琉璃自然不好拒絕,隻能教她跳舞。


    教人跳舞極需要耗費精力,琉璃每日早早起來想去與謝識琅碰麵,結果還沒出門就被謝希暮攔下,等她再找機會出院子,才發現謝識琅早就上朝去了。


    別瞧謝希暮柔柔弱弱的,學起東西來倒是精益求精,琉璃都快將自己畢生所學傳授給她了,每日練到半夜,生生到謝識琅都迴屋睡覺了,這人才迴朝暮院。


    反反複複,日子過得倒快,處暑皎陽似火,八月二十二日,是謝希暮的生辰。


    她的朋友本就少,從前謝識琅有時間的時候就同他一起,但也隻是尋常吃個晚飯,謝識琅對生辰這些儀式並不太看重。


    今年謝端遠便吩咐在家中吃一頓晚飯,也算是給謝希暮慶生。


    白日裏趙柔送來過賀禮,蕭國舅給她準備的生辰禮也被曉真悄悄帶了迴來,隻是謝識琅白日裏還在忙政事,反而是謝樂芙在朝暮院陪了謝希暮一整日。


    雖然有逃課的嫌疑。


    入夜,謝希暮沐浴後更衣,在衣櫃中挑挑選選,最後換了身裙擺映梨花的滾雪錦薄紗留仙裙,烏發梳成雲鬢,踏蜀錦鬆海棠鞋。


    進飯廳時,飯桌上的人都愣了愣,瞧著鮮眉亮眼的姑娘,不禁心中驚歎。


    琉璃見狀沒忍住皺眉,這般貌美動人的女子,與謝識琅待在一起這些年,又不是血親,難道他不會動心?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感在琉璃心中油然而生。


    “十郎快來了,先坐吧。”謝端遠命人取來了一個紅封,遞給了謝希暮,“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你們小姑娘喜歡什麽,想要什麽自行去買吧。”


    謝希暮捏了捏手裏的紅封,挺厚,於是乖順笑道:“多謝老族長。”


    說時遲那時快,方才謝端遠還在念叨的人現下已經來了。


    謝識琅是趕迴來的,一入飯廳,一眼就看見了宜笑宜顰的女子,飯廳燭盞燃得明晃晃的,姑娘卻比燭台還要奪目,令他腳步生亂,險些走錯了位置。


    “小叔叔這段時日都忙到很晚,今日怎麽這麽早就迴了?”謝希暮婉婉抬眼,看向對麵座位上的男子。


    “這還用說,肯定是迴來給你慶生的唄。”


    謝樂芙搶話,隨即將一個紫楠木盒子扔進了她懷裏,“以防二叔準備的禮物比我好,我先送給你,也不出醜了。”


    “?”


    謝希暮看了眼紫楠木盒子,成色不錯,謝樂芙月例不多,每月有十貫錢都要花九貫在吃食上麵,隻怕這個月剩下的錢全花了,也隻夠買這個紫楠木盒了。


    “這是阿芙送給我放首飾的盒子嗎?”


    “瞧不起誰呢?”


    謝樂芙將盒子打開,裏頭躺著一根彩線編織而成的手鏈,手藝精良,還掛了福樂安這三個小字。


    “這是保平安的,我們村都信鬼神,到了你這個年紀還未出嫁的姑娘神婆都說是有不幹淨的邪祟纏身,戴著平安繩就能夠趕走邪祟,一生順遂,覓得良人。”


    謝希暮聽了這話愣了愣,下意識看向謝識琅,卻正好對上男子的眼神,出奇默契。


    “你也戴了嗎?”她轉而看向謝樂芙。


    謝樂芙昂了聲,展示自己的手腕,亦是彩繩繞腕,“這是我娘給我做的。”


    說完對方又反應過來,“怎麽著?你還提防著我不是?我編了好幾日才弄好的,不要就還給我,我改明兒給大黃戴。”


    謝希暮連忙捂住盒子,忍俊不禁,“我要,多謝阿芙,還有,你方才可說錯了,小叔叔從來都不送我禮物的,故而也就不會有送的禮比你好之說了。”


    謝樂芙啊了聲,看向謝識琅,“二叔,你這麽摳門啊?”


    正倒酒的謝識琅手動作微頓,餘光深深瞥向謝希暮。


    “不應該這麽說吧?”琉璃為謝識琅開脫道:“我瞧大姑娘院子裏不少好東西,平日裏丞相一定不曾薄待姑娘。”


    這話雖然是琉璃說的,但謝樂芙都清楚沒說錯。


    要說整個謝家,誰的日子最好,那一定是謝希暮。


    莫說那成堆的衣裳首飾和收藏品,便是每日下人給她換著法熬煮的鹿茸、燕窩、雪蓮花…都是極為名貴的藥材,尋常百姓家誰能這麽喝。


    謝希暮從小底子薄弱,幼時一迴高熱險些沒熬過來,那迴謝識琅心急如焚,守了她幾十個日夜,直至她完全康複才重新上朝,後來出外辦差時他又向一位名醫求了藥方,而後的數年都按照藥方給她調理身子。


    還有吃食方麵,謝樂芙都知道整個府邸廚藝最好的便是朝暮院的小廚房,因為謝希暮嘴挑又愛食辣,謝識琅為了滿足她的口味,從潭州請了最好的廚子,又擔心小姑娘食辣過度傷身,一邊囑咐著廚子不定期研究藥膳給她補身子,就這樣,幾位大廚在朝暮院一待就是十幾年。


    謝識琅待謝希暮的好,不是一日兩日,而是長年穩定輸出。


    這也是謝樂芙初來謝家時,非常厭惡謝希暮的一點,覺得這人搶走了屬於她的享樂日子。


    可後來她也想清楚了,若換成是她陪伴謝識琅這些年,恐怕謝識琅也不會像待謝希暮一樣對待她。


    為人不同,性情不同,什麽人合得來,什麽人合不來,從一開始就注定好了。


    “是啊,小叔叔待我之好,早就無需用別的禮物來替代了。”謝希暮也朝對座男子盈盈一笑,眉眼散發出楚楚動人的餘韻。


    謝識琅愣了下,眼瞼顫了幾顫,什麽也沒說。


    用過飯,琉璃表示謝希暮生辰她沒有送禮物,願彈一首曲子贈予謝希暮。


    謝樂芙對此隻表示了四個字:“孔雀開屏。”


    琉璃聞言臉是青一陣紅一陣,眼瞧著要與謝樂芙爭起來,謝端遠自然是要幫著琉璃說話:“今日是大喜日子,別生口舌,彈一曲也好,咱們左右沒有聽過琉璃彈琴,更何況你二叔也喜歡琴。”


    琉璃小心翼翼掃了眼謝識琅,繼而讓人搬來了琴,坐在廳中央開始撫琴。


    琴音清脆悅耳,纖纖素手間,一首流暢的小曲便娓娓道來。


    謝樂芙聽不懂琴,聽琉璃彈的曲聲零零碎碎,與那日在朝暮院外聽到如流水似纏綿婉轉的琴聲不同。


    此刻琉璃彈的,隻讓她覺得聒噪。


    偏偏琉璃在狀態裏,這是揚州女子向情郎表心意的曲子,美人頻頻抬眼看向座上男子,眼波流轉,媚態橫生。


    謝識琅表情平淡,根本沒有起伏,甚至在曲子還未進行到一半就起身了,說是酒喝多了,有些頭疼。


    謝端遠心裏雖然不滿,但麵上還是不好說什麽,於是吩咐琉璃扶著謝識琅迴去。


    琉璃聞言,忙不迭要起身。


    謝樂芙瞄了眼自家二叔的表情,更不想這個女人纏著謝識琅,出聲道:“大姐姐陪二叔迴去吧,我還蠻想聽琉璃彈曲子的。”


    關鍵時候,謝樂芙就開始搗蛋了。


    琉璃麵色難看,可偏偏謝樂芙是謝家真正的姑娘,日後若她嫁進來,不免要同她相處,隻好咬緊牙關裝作溫柔:“那二姑娘想聽什麽?”


    謝樂芙磕著瓜子,含糊不清指揮:“你現在這首別彈了,我要聽那個《斬黃袍》。”


    琉璃更難堪了,“那是小戲,我如何彈給二姑娘聽。”


    謝樂芙不緊不慢,“那個《老於婆勸架》會不?”


    琉璃深吸一口氣,“不會。”


    “《打木槌》呢?”


    “不會。”琉璃咬緊牙關。


    謝樂芙嘖了聲,很是嫌棄,“《打沙鍋》呢?你總會打一樣吧?”


    那廂二人還在爭論,這廂謝希暮已經走到謝識琅麵前,跟著人往外走了。


    夜風雜著暑氣,吹得人心發燥,尤其方才在廳內喝了酒,因著謝端遠近來生病,不宜飲烈酒,府中備的是蘇合香酒,有調五髒、祛腹中諸病的功效。


    謝希暮沒喝,卻能聞見男子衣襟上沾染的蘇合香氣,甘甜淡雅。


    醉她心脾。


    “今日,是你的生辰。”


    一路二人都無言,走得略前的男子微微迴首,看向她,“謝樂芙都送了你生辰禮,你可會怪我沒準備禮?”


    “不會啊。”


    謝希暮並著手,腳步輕快了些,“小叔叔能百忙之中抽空迴來陪我吃飯,希兒已經很高興了。”


    謝識琅輕輕嗯了聲,轉頭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快到湖心亭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她不解地看向他,隻見男子麵上莫名有些緊張,“其實也不是沒給你準備。”


    她愣了下,瞧阿梁從身後遠遠趕上來,將另一個盒子交給謝識琅。


    “姑娘,這可是我們主子忙碌了好一陣子,給您準備的驚喜。”


    驚喜?


    她打開盒蓋,裏頭是一張房契,拿起來看後,才發覺上頭寫的是她的名字。


    “這是宅子?”


    “嗯。”


    謝識琅給了阿梁一個眼神,後者連忙拖著曉真走了,留下二人單獨在湖心亭中。


    “這宅子就在宣武門邊。”


    宣武門邊…謝希暮記得,前朝皇帝十分疼愛長公主,後來他國皇子求娶,願意留在京城中,皇帝便賞了公主宣武門邊的宅子,離皇宮極近,皇帝此意便是在給公主撐腰,若是駙馬欺辱公主,公主隨時可以返迴皇宮。


    那個地界,應該就隻有昔日的長公主府了。


    “你…什麽意思?”謝希暮當真混淆了。


    謝識琅深吸一口氣,“先前謝樂芙迴來,你不是怕…我不要你了,京城裏先前也總有傳言說謝家會將你逐出京城,我擔心你還有這種想法,這個宅子便是給你的,


    就算你不相信我,有這個宅子,你永遠不會無處可去,你永遠都有家。”


    他瞧她沒有反應,以為她會不喜歡,小聲介紹:“我知道你喜歡江南,買下宅子後,我請了幾位工匠,這些日子一直在同我改造宅子裏的格局。


    曲水流觴,江南景貌,你可以乘湖中泛舟采蓮,亦可冬日圍爐煮茶,你喜歡悠然自得的日子,不管離了誰都可以過,故而也不用害怕誰會丟下你。


    現下那邊已經開工了,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帶你過去瞧瞧。”


    謝希暮鼻頭一酸,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心尖上好像覆蓋上了一層甜蜜的小刺,酸澀著,又心動著。


    “你…喜歡嗎?”素來穩重自持的丞相,在朝堂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如今卻緊張得眼皮都在隱隱發抖,小心翼翼地問她喜不喜歡他送的生辰禮。


    “你是不是傻?”


    謝希暮嗓音略帶哽咽,令他無所適從,瞧她翻過房契,一邊道:“幾百間房子的宅子你說買就買,謝家這麽多年的根基,別被你荒廢掉了。”


    謝識琅清楚她不是不喜歡後,就鬆了口氣,牽唇將她眼角的淚花擦拭幹淨,“謝家根基給你不算荒廢。”


    她破涕而笑,“那你這段時日忙得腳不沾地,也是為了宅子的事情?”


    他也不隱瞞,“京城裏的宅子很多,我挑了又挑,獨獨這個地方最合適你,挑選地方是花了些時間。”


    “你對我這麽好,我是不是也得送點什麽給你?”


    謝希暮仰起臉來,直勾勾盯著他。


    謝識琅怔了下,視線從她麵上掠過,不知怎的,耳根子竟然紅了些,“你要送什麽給我?”


    “我。”


    她不顧他錯愕的眼神,朝他彎起唇問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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