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他。


    有什麽可信的呢?


    卓明月自個兒沒能如願,就不可能叫他心滿意足。


    “放開我。”


    宴清風輕咬她雪膩肩頭,“我爹小腿骨碎了,大夫要躺好幾個月養傷,否則得瘸一輩子,我幹的。”


    卓明月心中一陣驚歎。


    奪他爹的勢,他認為不孝。


    把他爹搞瘸了他倒是覺得沒什麽問題。


    這種父子關係她是半點不懂。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士可殺不可辱?


    她沉默著,不知作何評價。


    “我母親想見你,”宴清風說,“先前她的確待你過分,你若是不肯見,也可。”


    “見,”卓明月說,“你該走了。”


    她是個凡人,不是聖人,畢竟曾經差點死在大長公主手裏,如今聽說她過得慘,到底想親眼去看看。


    更有些事,要同大長公主聊一聊。


    宴清風翻了個身,不碰她也不肯走,就裝睡。


    “叫你做事總不成,床就這麽大你還要占一半。別逼我把話說得更難聽。”


    見她有發怒的苗頭,宴清風不敢再賴著,趕緊起了身。


    -


    卓明月尤記得頭一迴見到大長公主的模樣。


    她深深低著頭,隻能瞧見那雲絲曳地裙的裙擺,和那雙靛青珍珠緞鞋上金銀雙線交織而繡的紋路。


    而現在,眼前的大長公主額頭綁著繃帶,麵容失了幾分血色,略顯蒼白,周身無一件金飾,穿著名貴的料子,卻是很素的沉香色。


    就同尋常達官貴人的婦人一般,隔著一方矮幾,坐在卓明月的麵前。


    “喜食酸還是辣?”


    段知菁問著,將琉璃盞中的梅子推到她麵前。


    卓明月說:“都行。”


    可能是她不挑的緣故,宮裏的山珍海味無論酸甜鹹辣,她都愛吃。


    段知菁看向她的小腹。


    她今日穿的衣袍寬大,遮掩住了腰身,便瞧不見裏頭模樣。


    “我懷清風的時候什麽都吃不下,他在肚子裏就折騰,旁人總說過了前三月便好了,可我都快生了,聞著葷腥依然想吐。”


    卓明月說:“那也好,吃得少孩子不大,生起來便容易。”


    段知菁笑了笑。


    “那倒是,清風生下來也就六斤出頭,挺好生,不像青菱,青菱胎位不正,還足足有八斤多,我差點兒死在產閣裏。”


    卓明月靜靜地喝了口茶。


    來前她做好了被冷言冷語的準備,卻不曾想,當下還不曾聽到她一句尖酸刻薄的話。


    倒也有些不習慣了。


    段知菁又道:“你臨產前的兩個月,哪怕再想吃控製著些,尤其少吃些甜的。”


    卓明月放下茶杯,點了下頭。


    民間都愛吹噓自家孩子生出來多大,越大越引以為榮。


    可她看過醫書,確實胎兒並不是越大越好,大了容易難產,傷母體,甚至亡母體。


    而甜食最易長胎。


    卓明月問:“還有別的事了嗎?”


    段知菁搖搖頭。


    “沒了,也就想看一眼孫子。”


    順便叮囑這女人少吃點,別到時候同她生青菱一樣血崩,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從產閣中活著出來的。


    卓明月道:“等生下來,才看得到吧。”


    段知菁還是搖頭。


    “能不能活到那時候,誰知道呢。”


    跟宴幸川和離的事陷入僵局,她也已萬念俱灰,這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她是盼望著孫子的,可到底有心無力。


    “你可一定要活到那時候,”卓明月淡淡說,“否則你就看不到皇後抱著這孩子,登臨太後之位了。”


    卓明月指望不了宴清風,卻能指望這位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身為孩子的親祖母,總是不放心親孫子被一個毒婦養在身邊。


    更何況,那是皇後,有著奪夫之仇的皇後。


    段知菁眉心一皺。


    “你說什麽?”


    卓明月說:“宣王要我死在產閣中,要把這孩子給皇後養。你不知道嗎?”


    段知菁的臉色刹那間變得鐵青。


    手中的茶杯要生生捏碎了去。


    默了須臾,口氣沉沉道:“他若有此打算,你如何得知?”


    “是皇後,她當太後之位已是她囊中之物,怕我到時死得突然,見不到她揚眉吐氣,便急不可耐來我跟前炫耀來了。”


    皇後本不該是那麽衝動的人。


    或許是當大長公主已死,宣王又給了她如此承諾,便當此事板上釘釘再無變故。


    歡喜過了頭,飄飄然了。


    卓明月循循善誘道:“我本想一簪子捅死皇後,隻是尋不到機會,宮中戒備森嚴,我近不了她身。婆母你,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若說這世上最厭惡皇後之人,大長公主當是其中之一。


    從厭惡到痛恨欲令其死,隻差一個理由。


    這個理由她給了,該怎麽做,她也已暗示了。


    既然大長公主沒了生念,何不在死前,為孫子殺了皇後呢?


    段知菁有一瞬的恍神。


    “你叫我什麽?”


    卓明月垂下眼眸,不吭聲。


    隻要她去捅死了皇後,叫什麽都成。


    段知菁提起唇角,“行啊,這事我來做,但你也要應我一件事。”


    “何事?”


    “給清風一個機會。”


    段知菁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這樣同她說話,向她為兒子祈求一點愛意。


    可活到現在,活了幾十年了,她到底想不通怎麽活成了這樣。


    外人望這宣王府,望她這位大長公主,依然是豔羨的。


    可她又有多少春風得意?


    平地不怕摔,正是更高處,跌下來才越慘重。究其一生,不過求而不得,滿目瘡痍。


    臨了,她放心不下的唯有一雙兒女。


    盼女兒遇良人,不再被辜負,無人敢欺。


    盼兒子得償所願,快心遂意。


    卓明月無奈地笑了笑。


    什麽機會呢。


    她也是沒法把宴清風趕出她的眼底裏,他不每一日都在她眼前晃蕩來晃悠去?


    那又有什麽機會能給他呢?


    愛嗎?


    如何可能呢?


    段知菁掩嘴咳嗽了幾聲。


    “清風從小就愛欺負人,和青菱是完全相反的性子,不過他沒幹過壞事,別家公子看著乖巧,虐打下人的事卻層出不窮,清風他從來都善待自己人,護犢子得很。”


    卓明月看出來了,他待下人的確不錯,否則土豆沒那麽大膽子。


    可惜她那時過得連下人都不如。


    在將軍府中,她真正體會到什麽叫位高權重,什麽叫卑微如泥。


    從小到大,待她好的人寥寥無幾,


    但凡待遇好一些,她也是凡體肉心,未必不會動心。


    “清風從秦時手裏奪你,我便知他錯了,也栽了。”


    但她不認為哪個女人能在清風和秦時之間猶豫,人都往高處走的,有幾個人會為了秦時,而放棄宴清風?


    可這個女子偏偏不是。


    “我兒,真不如秦時麽?”


    卓明月道:“我怎麽看,隻是我的事,並不能衡量他們兩個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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