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蘇與押著吃過了早飯,又被她親自押著上了馬車,蘇道山隻能老老實實地前往書院。


    反正該演的已經演了。


    不過這一次,蘇道山的馬車旁邊,還多了四個策馬而行的護衛。


    當看見這輛熟悉的馬車和往常一樣穿過街道,向堡前的大門駛去的時候,街邊三五成群的人們,都有些側目。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整個蘇家堡都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雖然大夥兒都知道,城中有城中的規矩。即便是血海深仇,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也沒人會在城裏動手。而且宗祠令除了不許出城之外,對城中的一些必要的工作活動並沒有限製。例如集城店鋪的夥計,現在還是趕著車去上貨。


    但人家是幹活兒,是正事兒。哪像這個書呆子,被四個護衛護送著,居然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去書院上學。


    當馬車經過指指點點的人群,駛出蘇家堡的時候,一直豎著耳朵凝神細聽的蘇道山就改了主意。


    “去金豐樓。”蘇道山對趕車的伴當王通道。


    米家派人來請蘇婉見麵,是眾目睽睽之下進的蘇家堡,下的帖子,並不是什麽秘密。


    很顯然,米家是準備攤牌了。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蘇道山暗自盤算著。


    之所以去金豐樓,一方麵,他很想知道米家會跟蘇婉說些什麽,另一方麵,他覺得自己或許應該去找找樊采頤。


    樊采頤在晴照居客棧中包下了頂層五樓的一間朝南的天字上房,以養傷為借口,深居簡出。而晴照居,距離金豐樓還不到五十米。


    關於蘇家和米家的這場戰爭,如果換做剛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蘇道山可能跟娉婷她們一樣提心吊膽,甚至比她們更加驚恐。


    但自從融合了道種,在馬車上跟寒穀祖師爺的畫像磕過了頭,有了親傳弟子的身份銘牌,蘇道山就多少有些不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說白了,蘇、米兩家之爭的關鍵在於大聚議,而大聚議的關鍵,在於各大勢力的態度。


    這其中,九大宗門的態度最為重要。


    九大宗門不點頭,米家別說坐不上這個位置,就算強行坐上去了,惹火了九大宗門,也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真當北郡九大宗門是擺設呢?


    就像前世的大學,平日裏教書育人與世無爭。可若是哪個社會大哥覺得自己有錢有弟兄,可以去招惹一下,分分鍾教你做人。


    更何況在這個世界,宗門本身也是靠強大武力吃飯的地暴力組織,可比財政撥款的大學心狠手辣多了。滅門,滅族,滅宗,乃至滅國的事情,有幾個是宗門不能幹不敢幹的?


    人家教的就是這個,自然幹的也是這個。


    說到底跟軍閥也沒區別。


    當年熙國太祖若非有宗門支持,哪裏能打下這個江山!


    而寒穀,是夏州最強大的三大宗門之一!寒穀開口,北郡這九大宗門有哪一個敢唱反調?


    對於杏兒姐、娉婷和畫眉她們來說天塌地陷般的大禍,對於寒穀來說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要不是心裏還有些疑問,要不是自己得扮個書呆子少爺,剛才蘇道山就敢大包大攬裝個逼。


    “你們把心都放迴肚子裏!有少爺在,別說一個小小米家,就算是十個米家,也翻不起浪!”


    但現在蘇道山的問題有兩個。


    首先,他有些不確定,自己這個隻在馬車裏給一張祖師畫像磕了頭,連個師父都沒有弟子,到底算不算真正的寒穀弟子。


    要知道那樊采頤可不隻是寒穀弟子,還是魔道妖女宋喜兒。蘇道山對這個女人的身份實在不是很搞得明白。萬一被那娘們兒給忽悠了,傻乎乎地自以為是寒穀弟子,結果到最後人家根本不認,那不就悲催了?


    其次,蘇道山也對蘇家有著諸多疑問。


    早前在書院聽到林煜提起和米家的衝突時,蘇道山還覺得,憑蘇家這麽大的體量,怎麽也輪不到自己來操心。


    曾祖和祖父都在朝中為官,難道就沒有幾個至交好友,沒幾個門生故舊?


    就算沒有,那蘇家經營這麽多年,總有些世交,親戚和盟友吧?


    例如林家,不就看不慣周家麽,敵人的敵人雖然未必是朋友,但特定情況下總能聯手吧。


    還有朱家,身為翼山城世家之首,他們難道就願意看見六個世家裏麵,有四家穿一條褲子?那以後這翼山城,還有他們朱家什麽事兒?他們就那麽有信心不被那幾家架空?


    好吧,就算翼山城所有人都想看蘇家死。那火牛城和西塞城呢?


    同為北郡之城,三城關係緊密,日常生意往來也很多。難道蘇家連一個都不認識,不交好?


    可偏偏,蘇家還真就是孤立無援。而且不光是現在,早在十幾年前,蘇家就這麽一點點衰落下來了。


    更讓蘇道山想不明白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家裏似乎沒一點危機感。大伯成事不足,父親遊手好閑。就連身為一家之主的祖父蘇景彥也把擔子往孫女身上一甩,自己在落霞山清修。


    怎麽看,這都是一副混吃等死的架勢。


    蘇道山歎了口氣,覺得有些想不明白。


    所謂事出尋常必有妖,迴想當初蘇家牽連的那件大案,再看看蘇家如今的狀況和朱家等其他家族的反應,他用最簡單的邏輯推理都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其中一定有某個自己不知道的重要因素。


    正因為如此,蘇道山就不知道自己走寒穀的路線解決蘇家的問題是對還是錯。前世他就明白,很多事情放在當時或許是正確的選擇。而一旦時過境遷,往往卻變成了禍端。


    蘇道山可不想自己這隻小蝴蝶的翅膀扇起什麽颶風。


    “嗯,還是先到金豐樓,看看大姐和米家的交鋒,掌握更多的信息再說。樊采頤隨時都可以找,不急於一時。”


    馬車搖搖晃晃到了集城,蘇道山讓王通在隔著數十米的地方停下,衝四名護衛擺擺手,讓他們別貼身跟著自己,然後施施然地進了金豐樓,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


    “他就是蘇道山?”


    晴照居的一間正對著金豐樓的房間窗前,一位身材頎長,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扭頭看向樊采頤。


    “是,師叔。”樊采頤道。


    中年男子,正是寒穀五長老謝尋白。當所有人都還熱烈地議論這位殺性極重的寒穀長老在北郡殺得血流成河,並猜測他什麽時候會來翼山城的時候,卻沒人知道他已經悄悄入城了。


    對於這樣的強者來說,百米高的翼山城牆和森嚴的防禦,仿佛不存在一般。


    “就是他黑了我們好不容易得來的文種?”謝尋白的話並不是在發問,而是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


    他半眯著眼睛,仔細地打量著蘇道山,神色漸漸變得古怪起來,皺著眉頭問道:“他走路怎麽……”


    視野中的少年長相清秀俊逸,但神情木訥,走起路來規行矩步,看著沒半點少年朝氣,倒像個老學究。


    遇見金豐樓的夥計招唿,他也是一板一眼地迴禮。


    樊采頤笑了起來,悠悠道:“他是翼山城出了名的書呆子。”


    “書呆子?”謝尋白愕然扭頭,“一個書呆子一夜就能立下道心,融合了道種?”


    樊采頤似笑非笑,也不解釋。


    謝尋白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了答案,眉毛一挑道:“嘖,裝的?”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惡趣味,”樊采頤道,“據說自幼便是這副德行,為人方正迂腐,不通世故。翼山城的世家子弟,都拿他當笑話……便是上次,蒲師路過這裏,也被這家夥坑了。”


    “蒲東閣?”謝尋白來了興趣,催促道,“說說。”


    樊采頤將去年中秋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師父傳訊,讓我收他入門。這家夥貪生怕死,被我用劍一頂著喉嚨就跪下了,一五一十交代個清楚……”


    聽完樊采頤的講述,謝尋白原本怎麽看蘇道山怎麽不順眼,這時候倒是笑了起來。


    樊采頤取出一張紙,遞給謝尋白。


    “這是我逼他做的中秋詩。”


    謝尋白接過一看,臉上神情漸漸變得認真起來,口中默默誦讀幾遍,眼睛閃閃發亮。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謝尋白擊節叫好,難以置信地道:“這小子竟有這樣的才華,有意思,哈,有意思……”


    樊采頤捂嘴笑道:“我就知道,這種人一定對小師叔的胃口。”


    兩人正說著,一陣鼎沸人聲傳來,扭頭看去,隻見幾隊馬車沿著狹窄的集城街道絡繹而來,在金豐樓前停下。


    “來了!”樊采頤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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