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餐堂位於西側的一個小坡上,是一棟八角形的建築,視野開闊,居高臨下,可以看到整個學院。


    蘇道山今天坐的位置,就在東側窗邊。一盤豆腐肉羹,一盤雞蛋外加一大碗白米飯,還有一小瓶酒。附近的學員們看了,都暗暗吞口水。


    這樣的夥食,隻有六大世家子弟才吃得起。而一般的學員,富裕的就買一份素菜,加上一塊自帶的麵餅。節省的也就舀一碗熱湯,泡上自己帶的粗糧饃饃。


    當然,幸福都是比較出來的。


    能在書院讀得起書,能每日飽食,比起普通平民以及城外那些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頓飽飯的流民來說,又幸福何止百倍千倍了。


    當得知嶽世峰等人陪著一位容貌傾城氣質超凡的少女參觀學院的時候,很快,東側的窗邊就圍滿了人。學員們一臉豔羨地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位就是雪仙子樊采頤吧?”


    “果然天姿國色,名不虛傳。瞧瞧人家這氣質,便真如仙子下凡一般。”


    “嘿,我聽說這次遇襲,雪仙子就是嶽師兄救下來的。以嶽師兄的天賦,說不定未來就演為一段佳話……”


    “佳話?!你怕是想多了吧。”


    “嶽師兄天賦的確出眾,但也就在翼山城拔尖而已。就算這次郡考能進北郡九宗最強的雷雲門,跟寒穀也還是天地懸殊。”


    “可不是!人家樊采頤可是寒穀親傳!夏州四郡,隨便到哪個宗門不奉為上賓?就連門中長老乃至掌門都要親自接待。哪裏是咱們一座小城的世家子弟可以攀附得上的。”


    “噓,你們這般議論,小心嶽師兄聽見著惱。”


    “咳咳,大家無非也就隨口一說罷了。嶽師兄光風霽月,說不定根本就沒這種心思,不過是些小人傳謠而已。”


    “可我怎麽看,嶽師兄的目光,就沒須臾離開過雪仙子……”


    “閉嘴!要這麽說,何止嶽師兄,你看看其他人不也一樣?如此神仙般的人物,人生那得幾迴見!”


    “不過有一說一,這次救援七嶺門幾大世家可是出了大彩了。七嶺門帶隊流風劍呂興安私下裏都是感激不盡。說這次自己戰死也就罷了,若是寒穀高徒有閃失,那就萬死莫贖了。”


    “那當然,七嶺門算起來還是寒穀的下級宗門。就連呂興安,當年也是去了寒穀進修的。聽說還入過內門。”


    眾人正一邊看一邊說得起勁,忽然發現,又有數輛馬車在學院大門停下,下來足有三十多人。


    “誰來了?”學員們都紛紛張望。


    “是火牛城和西塞城的世家子弟……”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將同樣張望的蘇道山視線拉了迴來。


    這是一個穿著一身藍色棉布長衣的幹練少年。也不待蘇道山說話,少年就在桌前自顧自地坐下,提起蘇道山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果然還是蘇兄的酒好喝。”


    是免費的酒好喝吧。迴顧原身記憶,蘇道山饒有興致地看著少年,臉上卻是一板,很認真地計算道:“林兄,這是你欠我的第六百三十二杯酒了。”


    少年名叫林煜,十六歲,工科甲字班學員,是六大世家中的林家子弟。也是蘇道山在學院中為數不多的熟人之一。


    之所以說是熟人而非朋友,是因為兩人最初相識是蘇道山不小心撞上了林煜,將他精心製作的一件作品給毀掉了。


    以前蘇道山和人爭執,一向都隻有他不依不饒。而這一迴則換成了林煜對他死纏爛打。一個要求賠償“靈粟十鬥”,另一個怒斥“敲詐勒索”。就此相持不下。而林煜好酒,於是每次蘇道山在學院餐堂吃飯,他都不請自來。


    兩人誰也看不起誰,隻要一見麵,說不上幾句就爭執不休。


    但即便如此,每次林煜隻要看見蘇道山,還是會坐過來,而蘇道山也會在吃飯的時候點一壺酒。


    見蘇道山瞪著自己,林煜不以為意,一邊倒酒一邊道:“是你欠我的。”


    “豈有此理,”蘇道山一臉嚴肅,“是你欠我的!六百三十三杯了!”


    林煜扭頭看向陸續走進學院的一眾火牛城和西塞城的世家子弟道:“這些人應該是聽說嶽世峰他們陪著雪仙子在這裏,趕著過來匯合的。”


    “哦?”蘇道山扭頭看去。


    “昨夜城主晚宴上,”林煜道,“這幫家夥可是熱絡得很,拉著嶽世峰、周青禾他們,感激的話說了一籮筐,就差當場結拜了。聽說今天是約了一同遊覽。”


    說著,他努了努嘴,問道:“看見了麽,米家的人。”


    書院中,前後兩撥人正準備匯合,遠遠的就在招唿寒暄,一時熱鬧無比。蘇道山的目光,落在了陪同火牛城和西塞城世家子弟過來的三個人身上。


    其中兩個倒是認識。


    一個叫米瑞,一個叫米璟。都是書院學員。平日裏抬頭不見低頭見。其中米璟還是文科甲字班學員。


    至於另一個年齡看起來大了不少的,蘇道山就沒什麽印象了。尤其讓他驚訝的是,這人穿了一身城防軍的二等甲士的製服。


    而還沒等蘇道山詢問林煜,就聽見旁邊有學員驚唿。


    “是米琅!”


    “快看,米琅迴來了!他已經授了城衛二等甲士了嗎,好厲害!”


    林煜道:“米琅是米家第三代的佼佼者。今年二十二歲。四年前就考入了雷雲門。比你大哥蘇道玉還早兩年。二十歲入七品,如今已經是七品上階的實力了。聽說準備參加明年的州考,目標是九霄宗。”


    九霄宗和寒穀齊名。


    “原本他一直沒迴來。直到上個月,城衛名錄裏忽然就有了他的名字,授的二等甲士。嘖嘖,一個月五個金石。換做普通人家,一家都不愁吃喝了。不過人家顯然不是為了這點月俸來的。”


    林煜一邊搖頭晃腦地喝著酒,一邊目有深意地看著蘇道山。


    蘇道山心頭微微一動,不過,麵上還是以前的木訥嚴謹的模樣,皺眉道:“自然不是為了什麽月俸。宗門優秀弟子,入本城城衛,或入疾風,密林,烈火,雄山四軍,保家衛國,豈非慣例?”


    “慣例?”林煜皺著眉頭,看著蘇道山一陣搖頭歎息,“果然跟你這個書呆子說不明白。”他壓低了聲音道:“你們蘇家和米家之爭,已是眾所周知,如火如荼。你難道就一點不知道?”


    蘇道山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愚蠢而清澈。


    “算了,”林煜一臉無奈地繼續喝酒,“反正你們兩家打得天翻地覆,估計也跟你這位呆頭君子沒關係。我也懶得說了。不然的話,倒說我們林家跟米家有怨,故意挑撥。”


    他站起身來,將最後一杯酒倒進喉嚨,搖頭道:“郡考之後,便是翼山城三年一度的大聚議。朝廷,軍方,西塞和火牛的城使,本郡各宗主事人齊聚議事,六大世家名位,有人拱著,怕是要重新排一排了。”


    “也不知道伱欠我這酒,我還能喝上幾次。”


    說著,林煜歎息著走了。


    蘇道山一臉木訥地坐在原地,皺著眉頭,一副想了老半天依然想不明白的樣子。似乎這些東西對他來說,著實費腦。以至於走到門口的林煜迴頭看了一眼,都不禁啞然失笑。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在四周學員們不時掃過的目光中,蘇道山規規矩矩地將最後一口菜,最後一顆米都吃得幹幹淨淨,絕無浪費,這才起身。


    米家?!


    原身記憶中,半年前的一場襲殺,三個月前的一場大火。背後豈非都有米家的影子,但又何止米家。


    還有周家,嶽家和汪家……


    “家裏的大佬們,應該頂得住吧?”蘇道山邁著方步,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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