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當她們麵,磨墨寫字模樣,小少爺隻擺弄過一次,盡管事後小少爺許諾過,她們幾個人無論誰,若能識一字可得一金,隻是可惜當年、這短暫的歡娛憂愁,已被契丹亂軍燒殺成滴血的思念。


    “哎!……”


    木子因歎了口氣,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什麽榮辱得失,恍若雲煙。


    子因隱隱感到有種刺痛,卻不知這傷痛在哪裏,又像在心裏,又像在夢裏,又像在記憶的某個畫麵裏,木子因搖搖頭,頹然無力,勉強倒在床上,糊裏糊塗又到了第二天天亮。


    木子因醒來時,太陽已老高,將就弄了點吃的,就呆坐在桌邊迴想,想起自己和穀管家走的太急,花欣和淩兒她們搞不清是死是活。


    也就是當時管家、嘴裏漏出的一句,說給契丹人擄走了,僅僅是聽見女孩子、在馬背上的唿救聲,誰也沒看見結果,而後是木子因自己,與穀管家攜手逃亡的驚險。


    若不是得遇康康臨危救主,他也不知會死多少遍,對了!木子因忽然想起穀管家,曾交給自己一個沉重的布袋,還說裏麵有大寶貝不能丟。


    當初兩個契丹賊兵,正是認為布袋裏、藏有大量的金銀珠寶,才鍥而不舍地追趕。


    可是,布袋後被木子因扔下地洞裏,不然,木子因未必能逃出深洞。


    至於布袋裏是什麽寶貝,難道真的是金銀珠寶,木子因至今也想不準。雖然穀管家管理賬務、財物幹了五六年,就算是薪水工錢,甚至年終勤奮打賞,加起來似乎也沒這麽多。


    除非這些財物,另有來曆,或是趁亂取走家裏的,但管家平時為人、不像貪財之輩,何況,木子因聽說最初一年,穀管家還堅決不要酬勞,還說老爺能收留他,已是莫大的幸運,隻要有一口飯就行了,難道管家表裏不一、另有圖謀。


    木子因忽然一想不對,穀管家最後將布袋、掛在他的脖頸中,管家自己則留下、阻截賊兵,這分明是在救他。


    當真布包裏是金銀財寶,留給小少爺,說不定反而害了他,況且管家逃命,還帶著這個布袋,裏麵多半是裝有比金銀、還要有用的東西,那會是什麽呢?


    木子因猜不透了……唉!穀管家當時滾下草坡,阻敵攔敵是實,怎麽說也是為救我而喪命,我須當親自去看看才對,順便再打探那個地洞,管家的布包是否還在。


    想到這裏,子因匆匆來到庫房,準備了一些繩索以及火石、火絨之類必需品,當晚又胡亂油煎了七、八塊糍粑和麵餅,計劃明天一早出發,攀爬姑射山,徹底搞清因由。


    有了明確目標,他反有點迫不及待,連覺也沒睡安神,天剛蒙蒙亮,子因安頓好康康,囑咐它好好看家護院,也不知康康聽懂沒有,反正出了門,康康還是跟在身後。


    子因見狀一跺腳說道:


    “康康,你的職責不輕啊!我家固然破敗,尚有菜米油鹽和錢財若幹,雖地處偏僻、卻是不得不防,你就是看不住賊人,哪怕管些老鼠、野貓之類也行,我很快就會迴來……”


    這一腳還真管用,康康退了兩步,立在門前甩甩頭,好像聽懂木子因的安排,不再亦步亦趨、跟隨行進。


    好在當年逃命的印象,多少還在,子因記得是從後院茅廁、往北山上跑的,盡管如此,找到墜身的地洞附近,差不多是中午了。


    幸虧那時,他在地洞周圍做過記號,一大一小相對兩棵樹,他都刻過字,尤其那棵小樹,是木子因一手裁削、最終長成壁溜勢直。


    驀然,一個光亮閃閃的影像映入眼眸,木子因走過去察看,正是自己當年、刻完字後扔下的那把短刀,那是契丹匪徒準備殺他的兵器,想不到居然至今還在,隻是除了偶爾鋒刃部還有點閃亮,幾乎全是鏽跡斑斑。


    子因躬身拾起鏽刀,唏噓搖頭不已,提著刀迴走五六丈,向前後左右尋視片刻,似乎在追問:那時怎的會這麽巧!在這裏撿了一條命。


    此時,雖是春花燦爛、草木青翠茂密之際,依然可以看見,唯有西麵背山坡陡峭而且深邃。


    子因依稀記得、穀管家在此同賊兵短暫搏鬥,想來管家多半是為了保護他,才被賊兵砍傷而不幸滾下了山。


    那時他自己雖然亦已跑不動了,可努力頑強掙紮出幾步、卻又掉進地洞裏,拚死拚活後、居然能活下來,現在看來不幸是如此密集,真是不可思議擦肩而過。


    子因向山穀裏拜了拜,心裏盤算迴家後、再給穀管家立個碑,自言自語:我木子因、今生能保全性命,竟是許多人刻意保護,甚至連狗輩都加以援手,看來我木子因命不該絕。


    木子因立於山頂思緒萬千,猛然想起西北麵、有一塊刻著‘姑射神人’的岩石,於是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崖壁前。發現四周依舊寸草不生,站在石台上俯視整個姑射山,內心隱約覺得,這次想找穀管家交給自己的布包,但似乎並不是自己正真的想法。


    而當再次看到‘姑射神人’幾個字時,木子因想起那時說過,要拜會並感謝這位姑射神人的,如今雖然自己已長大,文史熟讀思想明確,卻對‘姑射神人’的身份、難免有些懷疑了。


    但這地洞與石台近在咫尺,若說毫無聯係,恐怕連自己也難以相信,唯一的就是下去看看,親自登門拜訪一下。


    想到這裏,子因拿起被遺棄的那把鏽刀,將地洞周邊的雜草亂藤稍加清理,再將所有的纜繩結成兩根,一並拴在自己曾經刻過標記的那棵高大的樹幹底部。


    為防備萬一,他還是做了保險的選擇,將其中一根沿洞口放下,另一根拴在腰間,將兩根繩都試了試,然後雙手抓住預先垂下的繩索,雙腿盤繞緩緩下滑。


    開始尚可看清洞內藤蔓條條、晃晃蕩蕩,隨著地洞不斷加深,光線也漸漸昏暗,已無法看見蔓藤之類雜物,洞內也似乎變得開闊,感覺整個身體搖擺不停,並且有一股冷氣在不斷擾動上行,隻覺陰森四麵襲來。


    子因初時還能抵擋,誰知之後,他竟然牙關顫栗,不知是害怕還是寒冷,有一種不自覺的、不可抗拒的戰抖,甚至連抓住繩索的雙手,都有點不靈活起來,子因不免有些後怕、後悔,心道:這地洞萬一深不見底,那可怎麽辦?


    子因忽然又擔心起來,會不會下麵有毒蛇猛獸,早已餓極了好多年,正等著到處尋找食物,是以驚恐猶豫、停頓了片刻。


    他想趁危險未到、還是退卻迴頭算了,但轉念想到他對姑射神人的許諾,子因不得不咬咬牙,堅持繼續登門拜謝下去。


    木子因心道,姑射神人會救我的,他救過我一次,自然就會有第二次,想到‘姑射神人’就在洞底下等著他,又堅定了他自我無畏的信心,好像‘姑射神人’注定會在、危難時刻出手幫他。


    因而子因越發踏實寬慰,手臂勁道驟生,下滑愈加快捷,越下越深再朝上望去,洞口儼然成了夜空中的唯一一顆亮星。


    速滑讓他暫時遺忘了危險和恐懼,突然,好像傳來一聲極細微的嗡音,隔一會兒,他停住下滑之勢凝神再聽,果然又有‘嘀嗒’、‘嘚’、‘嘀嗒’,那響聲明顯是熟悉的水滴聲。


    子因一陣欣喜激動,潛水遊泳他在家之時就算得上靈便,何況後來在姑射山,閑時又得到不少鍛煉,估計這洞底沒什麽好怕,冷意也一下消失了,下滑也加快不少。


    ‘撲通’一聲,跟著整個人落水,木子因發覺水溫並不如何冷,忽然間想起什麽,又慌忙躍起,意圖抓住繩纜,卻感覺肩膀一陣酸麻,不經意間,好像碰撞到什麽,跟著嘩啦水響,有東西掉在水裏了。


    木子因找不到方向,努力踩水遊動,借此睜眼四下察看,卻是伸手不見五指,再抬頭搜索洞口,連微光都沒有,急忙掏出火絨、火鐮油紙,乘隙解開並點燃,粗略看了看洞底形勢好做預判。


    原來,裏麵乃是一溶岩洞,其中極為開闊,隻不過他沒有落在正中部位,剛才碰落的是一不大的鍾乳圓石,於是木子因用油紙、緊緊包好火石火絨,揣進懷裏慢慢潛入水中。


    水裏一股清涼,卻一點也不冷,在水中,子因試著移動了一下位置,發覺有的地方並不深,僅齊胸齊頸而已,而且,他感到洞水還在暗暗流動。


    子因又在水裏尋覓一陣,發現超出一人多深的範圍隻有兩處,其中一處便是剛才墜落鍾乳石之地,木子因下潛幾次一無所獲,心想穀管家的布包、怎麽會不在洞底呢?


    難道八年沒及時打撈,布包就在水裏爛了不成,那也不對啊!現在想來,包裏是有些銀子、甚至金子的,可自己在水中折騰好久,什麽也沒撈著。


    木子因又一想不對,這水既然是流動的,就一定有出口,那就順著水流再找找,於是解開身上的纜繩,又怕迴來找不到繩子,幹脆再將兩根繩子纏在一起,橫豎拉扯開來,易於返迴時觸摸找到。


    然後,子因沿著水流中位慢慢摸索,左拐右轉好多處,好在洞頂稍高,無須擔心撞頭,不時地傳來“吧噠、吧噠”的滴水聲。


    突然,前麵微微有亮光,子因大喜,放棄了一路摸撈,快速遊走,誰知,水位竟越來越淺,已可以涉水行走,等到洞口時,水深已不及大腿,洞口卻越來越寬闊,猶如大廳一般。


    仰望無數長短不一的鍾乳石,在頭頂垂下甚是壯觀,洞內不少石器中規中矩,看出有人工打磨的痕跡,好像有石桌又好似石台,其中一件特別寬大,像是石床又像不是,旁邊還有三四個石凳,想來一定有人在此居住。


    子因走到石桌前,見桌麵上一個石罐、兩個石碗和三個石碟,除此外,並未發現筷子,於是試探著、用手在石桌上輕輕撫摸,覺得光滑清涼,頗為奇特。


    木子因由此推算,這裏是常人居住之地,估計主人離此不遠,於是開口清聲問道:


    “這裏有人嗎?小生木子因,特來尋找失物,意外迷路到此,若是打擾了尊駕,木某就此道歉、告辭離開。”


    說完之後,木子因靜靜傾聽,許久也沒有迴話傳來,卻隱約聽見有沉悶衝擊響聲,子因深感詫異,循聲衝出洞外。


    隻見迎麵一股清泉噴射而出,和洞中的暗流匯合,瀉聚在眼前的清水潭中,最終形成一股溪水,沿著南麵的崖底潺潺東流。


    隨著溪水前行不遠處,有一間蠻大的茅草屋,就搭建在六棵大小不一的樹幹上,最小的一棵樹有一人合抱粗細,而最大的一棵,可謂是名副其實的參天大樹。


    子因粗略估計,眼前巨木起碼兩人伸臂、合抱不過來,抬頭再看更是嚇一跳,似乎隻要大風、這麽一吹一搖助力,這棵樹隨之就能得勢,將高聳的山體擊碎,乃至將山石晃倒墜落,或許這山穀本就是這棵參天大樹,東西掃蕩、南北搖擺了數百年才開辟形成的。


    屋頂是白茅斜披,偶爾有散亂的青翠蔓延,那是幾根野藤順著樹幹攀沿而上,零星占據遍布茅屋棚頂的寫照,隻是藤蔓雖然頑強,但長勢並不旺盛。


    或許是因位居喬木林蔭之下的緣故,盡管時令已是四月之後,早已出了春天。


    溪邊一行四棵梨樹整齊勻稱,恰是花開的雪白,馨香襲人明豔純粹,好像正等待著主人的迴歸。木子因大奇,難道果真是神人居處,不禁小心翼翼,四下察看心裏七上八下,拿不定到底是立刻高聲拜會,還是不驚動主人、順其自然。


    猶豫之間走近茅屋,細看茅屋臨溪而建、因陋就簡,除背崖一麵是茅草紮成隔牆籬笆,兩側屋牆呈半開半掩之狀,迎麵更是無遮無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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