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留步!我有要事商量,方才說笑,豈可當真!我看那高昌的王子,氣宇軒昂……”


    夢兒聞聲,卻並未停歇,眨眼功夫,前麵已是一集鎮,人影三三兩兩,夢兒的坐騎急奔馳騁,一點也沒有減緩的意思。


    突然,從一個高牆大院裏,閃出約有五六人,衣著層次分明、行色匆匆,簇擁一人欲橫過道路北去。


    眼看一行人要與夢兒坐騎相撞,人群中有一藍衣老者,主動挺身擱攔,伸手抓向馬韁,同時迎麵怒斥:“放肆!……”


    而那個被簇擁的年輕人已然轉頭,待到看清馬背上原是一位紅衣姑娘,兩臂急展迅疾示意隨從後退,口中輕唿:“唐長老!且慢……”


    夢兒業已發覺,正欲避讓,卻發現前方左側一老者、揮手探馬而來,夢兒勒馬規避,已來不及了,忽然半途中、老者動作緩了些許。


    而坐騎‘金頂雲’未等及夢兒提韁,尚未到老者身前,便已前蹄騰空、猛衝而起,倏忽越過眾人頭頂。


    夢兒迴眸再看,這些人多數麵有慍色,而白衣青年躬身、舒臂不曾稍動,唯見其手臂袖口,文彩華麗金光閃爍。


    在自己已離眾人數丈之遙,其人姿態不變,依舊傻愣愣地望著,夢兒不由得悠然一笑,轉身遠去。


    一幹人等慶幸未畢,拍拍灰塵餘氣未消,接著又有黑白兩騎、連貫逼近,眾人立定於白衣青年左右,無有爭先、更不多言,全都凝視白衣人,似乎在急切等候什麽。


    再看這兩匹馬極為通靈,倒像早就知道似的,相繼離眾人四丈遠處,便騰身越起,直如天馬行空一般、高高飛過頭頂,落下時幾乎將眾人毫不客氣地遠遠拋在六七丈開外。


    其間更無停頓,沿大道遠遠東去,街道兩旁的所有人,都為之詫異,仰望目送佳人一一離去,幾乎到看不見為止。


    如果說紅衣姑娘縱馬掠過,令旁觀眾人虛驚一場、嘖嘖稱奇的話,那後兩匹馬帶給眾人的,則是困惑和疑問。


    雖說此地毗鄰西北,騎馬往來極為平常,然如此這般縱橫飛渡、輕鬆穿梭的動作。即便危難時刻,尋常馬兒也是不曾達到的,何況騎馬之人,竟是幾名女子,平添了一份神秘、一段蹊蹺。


    這時,白衣青年左首最外側,一名魁梧雄健、身著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抱拳而出躬身迴複:“稟尊主,屬下……”


    白衣人久久凝視遠方、馳騁渺茫的身影,似乎正在思考什麽,根本沒有聽見。


    “尊主!季尊……”灰衣人執禮再次詢問,聲調也略微提高一些。


    這位年青人正是武林之中、名聞遐邇的神武通尊主季霖雨,而他是屬下,也曾三番兩次在昆侖山挑釁,盡管功敗垂成傷痕累累。


    季尊主從一個身份卑微、不諳世事的茶水童子,因緣際會一躍成為神武大殿尊主,在三廳長老的扶持、和老尊主的教誨指導下,短短三年一鳴驚人,令神武通上下左右人等,無不佩然心領。


    季霖雨秉性醇厚,初時,幾位大法師尚有疑慮,卻因其言語不多,反而形成不怒而威、言出必果,使得屬眾言行均慎之又慎,不敢擅專任意,神武通惡名漸消、羽翼更大,引江湖上一些小幫小派、山寨海島鹹來歸附。


    近日,季尊主率宋長老、唐長老和三位金剛,蒞臨涇州西屏大院,剛剛與西部統領巴連青,議定完通內要事,以及與身邊的長老等商量,如何安置西征昆侖、慘敗而歸的幾位法師金剛。


    忽聞報西部副統領、被一神秘人物襲擊重傷難行,季霖雨率眾急切救援,剛出大門便被夢兒天馬阻攔。


    若依昔日神武作風,早將騎者摔落馬下,豈能被此等瑣碎耽擱,然尊主既已發話,屬下自無違拗,三位金剛見尊主神情專注、不便插話,而西部統領巴連青連續幾聲請示,終於打斷季霖雨的思索……


    “嗯,巴統領!請講……”


    季霖雨猛然驚覺,隨即和顏作答,化解了巴統領的尷尬情狀。


    “三個月前,屬下有弟兄呈報,說有幾名奇異女子在甘涼一帶出沒,時常有一些裝束古怪的人頂膜禮拜,這些人經常率騎兵襲擊一些吐蕃部落和我國邊民,偶爾也偷襲遼國以及黨項所部,掠其馬匹財物無人敢與之爭奪,通內有弟兄追蹤探究,不料一人被擄另一人受傷,幸得尊主佑護、今無大恙。


    這些男女與我等漢人不同,崇尚素色,且女子更是黑紗蒙麵,他們自稱伊斯蘭姆,與當年的大食人習俗並無二致,誦經祭壇往來聯絡,偶爾有唿喝嘯叫,我等統稱其大食教,前朝時的一些大食遺民、幾乎舉家歸附,屬下覺長此下去,恐對我神武不利,韋副統領或許是暗中查訪、而不慎遭邪教徒毒手,還請尊主定奪!”


    “這大食教徒到底是什麽來曆?”年輕的神武尊主一臉疑惑。


    “迴尊主!這大食人早有記載,自大唐太宗以來逐漸東移,曾助先皇肅宗平息‘安史之亂’,後有功受獎允其繁衍生息。這些人長於騎射,驍勇善戰,驕躁無謀,極喜營幫結派,其信仰頑冥不化,往往家族友鄰、終身於教旨不二。屬下偶然在典籍中發現,大食教有一種奇毒,能讓人產生幻覺,常人隻消聞到丁點氣味,就會變得極其溫順,任其所言所指、無有不遵,是以盲從者甚多。今我神武通雖子弟眾多、江湖顯赫,然巴統領所慮並非杞人憂天。像我中原各武林門派、曆來胸無大誌,三山五嶽之子癡迷於佛道;山寨城堡之眾鑽營於財寶;江河湖海之徒浮沉於波濤;草野阡陌之民忙碌於晚朝。凡此種種、加之神武弟兄生逢其時,主從戮力同心,贏得縱橫天下所向披靡,尊主方有逍遙天地、負手風月之閑,端的不可不察!”


    “嗯!宋長老所言極是,巴統領,你安排一下,尤其剛才的幾名飛騎女子,查查她們有何異動,不要打草驚蛇,且待本座先探看韋副統領傷情、再行定斷。”


    “遵命!”巴連青轉身入院,須臾而出,幾個起落便已奔在前麵。


    季霖雨等神武一行有意緩走,以待巴連青先行引路,不到一個時辰,已來到了慶州,巴連青從懷中掏出一支響竹、彈向空中。


    ‘啪、啪、啪’三聲爆響之後,眾人已轉到了城下,正好看見前麵已有兩人等候,皆身著棕色衣服,滿臉亟盼凝重之色,待眾人走近同時抱拳施禮。


    “胡少管、李少管辛苦了!”西路統領巴連青由後急衝而前,先聲問候。


    “不敢,參見尊主!參見二位長老、三位金剛,屬下護惜不周,致使韋副統領重傷,特來請罪!”


    神武通一向階層分明,全部由衣飾體現每個人的身份,不然以胡、李之類小腳色,平時根本見不著尊主和長老,如何能夠區分清楚。


    蓋因神武通內有明文規定:白衣隻能是尊主穿著;綠衣隻能是法師穿著;藍衣隻能是長老穿著;紫衣隻能是金剛穿著;灰衣隻能是統領穿著;其下是少管和分帶,分別穿棕色服和紅色服,平頭穿黃色衣,尋常弟兄一律穿玄【黑】衣。


    此外,除尊主左右兩袖口,各繡有一個鑲金絲‘神’字外,其餘法師、長老、金剛、統領,隻有左袖口繡有一個鑲銀絲‘武’字,其他人等隻有在右袖口、全部繡一白色‘通’字。


    所以即便彼此不相識,隻消望一眼也能知上下大小。


    “兩位免禮,副統領在哪裏?快!”季霖雨言語催促。


    “遵命!”兩人說完,飛快轉身前行,彎過幾個街巷,進入一個稍大的院樓,院子裏早已有不少屬下候立,一起躬身施禮。


    “參見尊主!”


    季霖雨聞聲,擺了擺手也不答話,徑直走進內室,確見入門右側床上躺著一人,麵色灰暗憔悴、雙目半閉。


    “韋兄弟,尊主和幾位長老、金剛看你來了,有宋長老在,你一定要挺住!”巴連青握著韋副統領的手,語言頗為急促。


    受傷的副統領嘴唇微微嚅動一下,而後複又停息不動,周圍的神武眾屬從高手,顯然都看出韋蒼雲傷雖重、卻尚有知覺。


    季霖雨解開上衣,卻見韋蒼雲右側胸廓變形,顯然肺髒重傷,隨即移了一下座位,轉頭說道:


    “宋長老,這次你隨本座來得正是時候,你給韋副統領看一看,還有的救麽!”


    一個相對年長的書生般人物迅速上前,此人身著藍衣形容清臒,但見他從巴統領的手中、接過韋蒼雲的手腕,瞬間拿捏切脈、擊節傾聽,而後雙手抱住韋副統領的手掌,似乎在暗自思考感受。


    藍衣人麵有憂色,稍後緩聲說道:“有救!卻是要勞尊主費神,韋副統領被人震傷胸部,肺體多處易位,淤血阻滯唿吸,若不及時施救,恐有性命之患。”


    宋長老肯定答道。


    宋長老名叫宋旅,乃神武通赫赫有名上廳長老,此人約摸四十六七歲,雖在九位長老之中年紀最輕,卻是博覽群書為人謙和,醫道奇詭武功卓絕,江南名醫世家,其父剛正文弱,因拒絕醫治嶺南黑手盜王慘遭殺害。


    這黑手盜是南方極為歹毒的一夥盜賊,大多會耍三招兩式花架拳腳,因而偷竊之時幾無失手,若是遇到有主人逃跑唿救、辱罵抵抗的一律殺死,有時牽連全家遭殃。


    所以無論官府民間,人皆自危,其頭領王無鑫,因其小有武藝,膽大包天,行蹤遍及南漢、楚、閩之間,最後偷盜於南唐皇宮,被毒箭重傷,訪悉洞庭一代有江南名醫宋景,自報姓名身世,許諾醫成願酬以千金。


    匪首原本以為自報家門,外加黃金諸多定能鎮懾這位民醫,誰知畫虎不成反類犬,宋景倨傲不受要挾,聞此惡盜臭名寧死不醫。王無鑫惱怒之下,令人殺光宋景家人,唯宋旅逃脫並以一技之長、得神武通庇護,矢誌複仇更加潛心武學,沒多久盜王王無鑫毒發身亡。


    宋旅對而以除惡為己任,循序漸進脫穎而出,獲餘震嘉獎入住萬寶莊,遍閱各類典籍,偶爾受幾位法師指點,醫武結合,聲名響徹神武更遠播於江湖,是神武尊主依賴的支柱人物之一,更是後來神武通走出臭名的關鍵人物。


    “宋長老盡管吩咐便是,副統領性命攸關不必拘禮!”


    宋旅運氣將韋蒼雲輕輕向左轉起側身,食指點過靈台、膈關、神堂三處背部要穴,口中話語不停。


    “請尊主自副統領肺俞穴運功,徐徐而進直至全力,其餘不必理會。”


    季霖雨依言、將左掌合在韋蒼雲肺俞穴上,緩緩運氣逐漸加力,宋旅卻將拇指食指分開,在韋蒼雲靈墟和天池穴之上,輕輕地不斷地作深淺揉動,其實是在感受尊主的功力。


    不多一會兒,從韋蒼雲的口中陸陸續續、吐出大大小小的血塊,最後聽見韋蒼雲“啊!”的一聲,同時宋旅也喊了一聲“好……”


    抬指一點贗窗穴,而後兩臂一展,左右手分別運功,吸住傷者的天突穴和氣海穴,瞬間提起韋蒼雲的軀體,時而左高右低,時而右高左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輕輕放下。


    這時,韋蒼雲的嘴,已微微張開,似乎在唿吸,又仿佛在無聲的說話。


    宋旅騰開左手,迅即摸出一粒藥丸,在韋蒼雲的嘴、半張半停的間隙,恰如其分投入,右手隨即跟著收抬,並且不停地旋動。


    這粒藥丸在宋長老氣勢的導引之下,迅速化解生效,前後約半個時辰,韋蒼雲已容顏稍轉,微微有唿吸狀。眾人隻才齊聲“噓”了一聲,沉重釋放,麵含喜色。


    “宋長老妙手迴春,實神武之大幸!長老先行休息片刻。”


    季霖雨瞧見宋旅衣裳微濕,知道此番治療極耗內功,絕非尋常醫家之所為,觀今已無風險,可縝密慎思而行,不必焦躁催促,所謂欲速則不達。


    “尊主謬讚,全憑尊主排山倒海般內功相加,令韋兄弟自主氣息暢通,則內毒不生,屬下不過止其內傷,不然縱扁鵲在世,亦迴天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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