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


    秦硯睜開眼,入目處是雪白的病房陳設,四周空蕩蕩的,他心裏一慌,正想掙紮著坐起來,突然看到窗前那抹身影。


    林覓在打電話,大概是工作電話,她語氣平和的用英文講些什麽,不知道是不是怕打擾他休息,聲音壓的很低,偶爾會有幾句嚴厲的質問。


    她麵朝著窗外,秦硯隻能看到她的背影,聽著她低低的含糊不清的話,明明沒有一絲溫情,可他卻覺得要命的懷念。


    懷念兩人曾經並肩作戰的日子,懷念以前的每一天,她微微擰眉看著自己的時候。


    心裏酸的厲害,他甚至不敢開口,他怕打破了這一刻的平靜,他就要永遠的失去她了。


    他知道她要放棄了。他挽留,懺悔,彌補,卻唯獨不可能如她所願的放手。


    這是他僅剩的,唯一的堅決。


    林覓很快就打完了電話,把手機收起來,但她不知道秦硯已經醒了,所以並沒有過來看看他,而是依舊站在那裏,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許久,她才轉身,不經意的撞進男人那雙漆黑的雙眸裏。


    那雙眼如墨色般濃鬱,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感情,濃烈的讓她有些慌亂。林覓甚至莫名心頭一痛,她愣了幾秒,隨即恢複了正常,避開他的目光,走到床邊,問,“你醒了?”


    秦硯露出一個溫柔的笑,靜靜的看著她,“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是很明顯。林覓也知道她問了句廢話。


    她嘴裏許多話想要脫口而出,可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所以問了句廢話。


    兩人就這麽,一個躺著,一個站著,在床邊對視。


    最終,還是林覓敗下陣來,她拉過來一張椅子,坐在上麵,看著秦硯,打算跟他好好談一談。


    “你突然暈過去,醫生緊急搶救,半個多小時才讓你脫險。”林覓麵色平靜的看著他,“秦硯,你的身體情況很不好,如果不及時治療,你會沒命的,再在國內待下去,你會越來越危險,人至少應該對自己負責,你覺得呢?”


    秦硯深深地看著她,瘦削的臉頰因為瘦弱而凹陷下去,他聽完林覓的話,笑了一下,問,“那你呢?”


    林覓一頓,沒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什麽?”


    秦硯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他的手骨一向細長,又骨節分明。可現在因為瘦弱,而變得瘦骨嶙峋,上麵還插著輸液管,換個場景,會覺得很嚇人。


    林覓皺眉,“你在輸液,別亂動……”


    話沒說完,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握住了她的。


    林覓的話再也說不出來,身體也僵在了那裏。


    那隻手的溫度很低,溫涼的抓著她的,看得出來他很想用力,卻做不到,隻是這麽輕輕的握著她的手,已經用盡了力氣。


    秦硯啞聲問,“我對我的身體負責,那你能原諒我嗎?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難過嗎?”


    林覓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一時間有些想掉眼淚。


    十幾年前,兩個人相依為命過日子的時候,她想不到,他們之間有一天會走到這個地步。


    十年前,秦硯向她表白,兩個人在村口的地頭上,麵對著一望無際的麥浪,被黃昏豔紅的火燒雲籠罩著擁抱的時候,她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和秦硯冷淡至此。


    老實說,跟他相識的十幾年裏,他沒做過什麽過分的事,一次是使手段逼得謝雲崢把她送到他身邊,再一次就是這次,他盲目相信白小小。


    可他態度不可謂算不好。發現的及時,改正的也及時,甚至把姿態放的這麽低,求她原諒。


    即使是最信任白小小的時候,他也沒有被白小小挑撥,對她有任何怠慢或猜疑。


    他心裏,應該把她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吧。


    可她的母親何其無辜呢?一個善良正義,又疼愛孩子的母親,就活該這樣失去生命嗎?


    母親已經死了,白小小就是碎屍萬段,母親也迴不來了……


    林覓閉了閉眼。


    眼淚從眼角滑落,她半晌才看著秦硯,聲音很輕的開口,“你配合治療,我陪你去墨西哥。”


    秦硯眼中迸現出狂喜,一向冷靜自持的大男人,眼睛都紅了,“老婆……”


    林覓沒說話,隻默默幫他收拾著病床邊的東西。


    秦硯也不在意,她願意陪他去墨西哥,就說明她心裏還有他,那他就還是有機會的。


    他不怕等待漫長,他怕的是毫無希望。


    隻要她還愛著,他總有機會能重新打動她。


    秦硯的手下都是忠心耿耿的,早就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老板什麽時候能改變主意去墨西哥,所以,林覓這邊剛答應下來,不到十分鍾,一切就準備就緒了。


    擔架抬著秦硯出了醫院,又上了一輛昂貴的商務車,半個小時之後,登上了早就準備好的私人飛機。


    秦硯身體虛弱,一直靠著強大的意誌力支撐著,直到此刻上了飛機,他終於放下心來,老婆跑不掉了。


    這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林覓這兩天也很疲憊,自從知道他出事之後,她一直沒有休息好,肚子裏還揣著一個小的,這會兒也撐不住,躺在小床上睡了一會兒。


    醒來的時候飛機還沒落地,隨行的醫護人員牢記老板之前的叮囑,給林覓做了個全身的檢查,然後笑著道,“太太身體很好,肚子裏的孩子也很好,好好休息兩天吧。”


    林覓點點頭,道了謝之後,起身想去倒杯水,剛一站起來,就有兩個女人也緊張的跟著站了起來,一個攙扶著她,另一個問道,“太太想拿什麽?吩咐我們就行。”


    秦總可以交代了,太太現在情況特殊,要是有任何情況,都饒不了她們!


    林覓有些好笑,指了指水吧,“我想喝杯水。”


    那女人連忙去給她倒水了。


    溫熱的水進了喉嚨,緩解了一下幹痛的嗓子,她小口小口的喝著,隱隱約約聽到另一邊傳來秦硯的聲音,不知道在說什麽,過了一會兒,幾個人走了出來,坐在餐桌旁商量交談著什麽。


    林覓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到秦硯躺著的簾子外麵,問,“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她聽到一聲低笑,隨即簾子被掀開,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把她拉了進去。


    秦硯半躺在床上,大概是休息好了,又或者是心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他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嘴角含著笑意。


    “護理說你睡了很久,”他關心的看著她,“是太累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林覓搖搖頭,“沒有,就是困了。”


    秦硯拍了拍旁邊的床鋪,說,“坐吧。”


    林覓遲疑了一下,秦硯失笑,“怎麽,我現在這個樣子,可對你做不了什麽,還怕我?”


    林覓最受不得他的激將法,一聽這話直接坐了過去。


    秦硯拉住了她的手,林覓一頓,正要甩開,就聽到他開口道,“我就拉拉手,什麽都不做,墨西哥那邊的情況你不清楚,我提前跟你說一下。”


    林覓聽到後半句話,抬頭看著他,“那邊情況很複雜?”


    “很複雜。”秦硯點了點頭,“以前是陸姓,蘇姓和安姓三足鼎立,他們都養了私兵,靠著操控毒品市場獲得了極大的利益,在當地算是隻手遮天的勢力。蘇姓是蘇洵凱,陸姓是陸淮書,你之前在雲城見過,他還送過你一條絲巾。”


    林覓還記得那個很儒雅的男人,他的眼睛長得跟她很像。


    秦硯又接著道,“安姓是墨西哥當地一個老牌家族,四年前因為遭受狙擊,再加上內亂,被我鑽了空子,接手了大部分的產業。”


    “六年前,我第一次踏足那裏。蘇家,陸家和安家都沒把我當迴事。全世界每天有無數的惡人來到墨西哥,想要從這潑天的富貴中分一杯羹,可最終能活過三天的不足兩成。他們原以為我是那八成中的一個,卻沒想到我成了那兩成中的佼佼者。”


    “安家依舊沒把我放在眼裏,陸淮書和蘇洵凱卻對我心生警惕,尤其是蘇洵凱,他知道我是秦家人,而秦家人本該跟在他屁股後麵喝點湯的,如今卻突然派人到他的老巢,妄想分一杯羹,做的還不錯,他很是忌憚我。”


    “蘇洵凱本來打算聯合另外兩大家族,對我圍追堵截,沒想到安家對我不屑一顧,陸淮書喊打喊殺了這麽多年,突然修身養性了,也不願意參與,於是蘇洵凱就決定獨自解決掉我。”


    “我在蘇洵凱的打壓中,艱難度過了最開始的艱難時光,有一次偶然我救了陸淮書一命,跟他接觸之後,我們兩人相見如故,結了異性兄弟,他是兄我是弟。”


    “有陸淮書的幫忙,我逐漸站穩了腳跟,並且趁著安家內亂的時候,把安家收為己用。我現在在墨西哥的所有勢力,都是在原來安家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


    “為防萬一,我把安家所有的血脈全除掉了,隻留下得用的人手,這幾年,我一邊在墨西哥盤踞發展,一邊跟老程在國內接洽,幫著老程搗毀了許多毒品入境的交易。”


    “之所以迴國,一來是突然得到了你的消息,二來是這幾年蘇洵凱和陸淮書的生意大受影響,他們已經有些懷疑到了我身上。隻不過他們礙於我如今在墨西哥勢力如日中天,遠超他們的勢力,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秦硯看著林覓,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即使聽到了這麽重磅的信息,也沒有絲毫的動容,他突然就覺得很驕傲,這是他愛的人,她強大,堅強,不懼一切。


    他笑了,捏了捏她的掌心,說,“我告訴你這些,是想對你說,墨西哥這邊,危機重重,但是同樣,我能保護好你,我可能一時半會不能把這邊的事徹底放下,但是我已經在跟老程交接了,他會盡快從國內尋找一個人過來代替我,以後我就能徹底從這些事裏脫身。”


    這是他在得知她懷孕之後,便著手去做的事。


    他一個人怎麽都好說,可是他不能讓林覓跟著他涉險,更不能讓還沒出生的孩子陷入危險。


    他有責任也有義務,給自己愛的人穩定而安全的生活,更有責任有義務讓他的孩子,生來就處在平安的世界中。


    他絕不是一個英雄,最多隻能算半個英雄。如果他是英雄,他就該為拔除毒品的事業奉獻終身,就像程乾冰一樣,為了這份事業,他寧可放棄祁遠。


    可他不行。他半途而廢,他在家國大義和兒女情長中選擇了後者。


    他不是個英雄,卻想做個好丈夫好父親。


    接下來,秦硯又就目前他手下得用的幾個人對她進行了解釋,林覓全程沉默的聽著,她其實聽得出來,秦硯是怕他手術中途出什麽事,怕她一個人在這異國他鄉驚慌失措,所以事事交代的這麽清楚,哪個手下負責哪些事情,全都交代的明明白白。


    直到秦硯說完,飛快也落地了。


    一下飛機,就有專業的醫護人員把秦硯轉移到了救護車上,林覓也跟著上了車,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女子忙前忙後,上了救護車之後,坐在秦硯麵前,有些不讚同的道,“硯,你把自己搞得太狼狽了。”


    但她眉眼之中,全是擔憂。


    她全程都很強勢,又積極,林覓被她擠到了後麵,她全程看都沒看林覓一眼。


    秦硯抬眼看了她一眼,突然對著林覓伸手,說,“老婆,過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黑色勁裝的女人臉色一僵,轉頭看向了林覓。


    林覓隻好起身上前,黑色勁裝女人不情不願的讓出了空間。


    秦硯拉著林覓的手,神色溫柔,對她道,“這就是我在飛機上跟你說過的,她叫安琴,安家老掌權人撿迴來的棄嬰,當殺手培養長大,後來為我所用,如今負責我在墨西哥的一切安保活動。”


    林覓把之前聽的故事跟眼前的黑衣女人劃上了等號,對女人點點頭打招唿道,“安小姐,你好。”


    安琴意味不明的看著她,半晌也點了點頭,語氣卻是高高在上的,“你好。”


    秦硯有些不悅的皺了下眉,看向安琴,“太太不在乎上下級,可你不能以下犯上,在墨西哥,我的太太就代表著我,你怎麽對我,就應該怎麽對她,這些話,我不希望再說第二次。”


    安琴一僵,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又咽了迴去,不甘不願的說,“是。”


    然後她看向林覓,有些僵硬的叫了一聲,“太太。”


    頓了頓,才又接著道,“您有什麽事,盡管吩咐我就好。”


    林覓明白秦硯這是在替她立威,她不會不識好歹到連這個都不配合。秦硯有一點說的沒錯,這裏是墨西哥,危機四伏,雖然有他的庇護,她應該會很安全,可她不能做一個隻能依附他的菟絲花。


    所以,麵對安琴的退讓和示好,她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安琴眼中露出一絲被羞辱的惱怒,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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