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眠卻搖了搖頭,道:“若無緣由,你也要跟隨,這怎生說得通?人活於世,必是為了一些事情而活,否則何異於行屍走肉乎?你之所言,並不成立。”


    他想起自己,一路從安化行來,無論是去長沙,去黑麋峰,去吉王府,還是去武功山,以及未來所要去的廬山、成都,都有緣由在其中。


    林林總總,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冥冥之中,成了他的動力來源,支撐著他走下去。


    楚煙輕輕拍打著雲生,反問道:“公子,也不盡然,要都因為原因才去做某事,人被那層層因果所操縱著,豈非提線木偶?”


    夜無眠不甘示弱:“卻也要好過行屍走肉!”


    楚煙難得不去爭論,調皮一笑,刹那生輝,道:“也罷。我既是行屍走肉,公子應該不介意一具行屍走肉,跟隨著自己罷?左右隻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又有何妨?”


    夜無眠歎了口氣。


    癡男怨女,是人世間最為可怕的兩類人群。


    楚煙做戲子模樣時,唱詞裏淋漓展現的,是綿綿不絕的幽怨;做道姑打扮時,字字句句都是癡絕。


    癡與怨,一時都被她盡占了。


    癡怨以外,夜無眠使盡渾身解數,還甩她不掉,可謂是無敵於世。


    他真的是左右皆無計,束手也無策了。


    夜無眠看向楚煙,鬱悶道:“可你隨我又有什麽好的?如你所說,我隻是個提線木偶。行屍走肉跟著提線木偶,豈非啞巴坐在了瞎子背上?你非要撞個鼻青臉腫不可!”


    楚煙也從茶博士那兒,接過一碗粥飯,慢條斯理喝了。


    “公子卻是不知,啞巴配瞎子,實乃絕配。瞎子不吃光怪陸離的紊亂,啞巴不會有喋喋不休的毛病,反而省心許多,雙雙分享了許多清淨。”


    吃畢,夜無眠算還了茶粥飯錢,從楚煙那兒抱迴雲生,踩著馬鐙上了馬。


    他馭起韁繩,沒有作放肆狂奔,隻是閑情落蹄,往東投去。


    楚煙仍然不急不緩跟著,臉上笑意盈盈,天真不設防備,一舉一動,似乎行止皆由心。


    中午時分,天氣轉得陰冷起來。


    北麵的天空,黑壓壓帶出重重雲翳,朔風忽起,百草仆地,沙飛石走,塵埃卷起,雜茫茫一片,刮得人眼睛睜不開。


    怕傷著雲生,夜無眠隻得下馬來,護著他的頭趕路。


    楚煙也從她的包裹中,拿出上好棉布一條,給雲生裹了一層,防止被凍到。


    漠漠向晚,一座低矮城池出現在眼前,古樸的城牆之上,凸寫著三個大字,“萍鄉縣”。


    城門口往來,多有偕老扶幼的旅者、挑擔肩掛的腳商。還有趁著農閑時節,挑些蘿卜山藥,進城來賣的山野莊稼漢。


    幾個兵卒,衣著單薄,在寒風中搓著手腳,大聲咒罵著天氣。時而見到過往行人,有不順眼的,踢起一腳,發泄心中怒氣。


    被踢者多半是身材瘦削、手無寸鐵的貧苦老弱,受此怨氣,也隻能低眉順目,敢怒不敢言,緊著頭趕路。


    城門外,夜無眠看著楚煙,勸道:“楚姑娘,萍鄉縣城到了,這小縣城雖不甚大,但想來街市該有的熱鬧,必不會缺,不如你我就在此處作別,你去城中找些鋪子逛一逛,我繼續東行去,可還好?”


    楚煙拂塵一掃,笑道:“公子,如何千方百計要把人趕走?我本是湖廣安陸人,曾隨兄長赴北京,住了兩個月,甚無聊,又獨自遊曆了西安城、洛陽城、長沙城。這些大城的繁華,我都攬盡了,又怎會貪這區區一縣的熱鬧?公子莫要鬧了。”


    聽聞此言,夜無眠自認為明白了。


    這楚煙,想必是一個閑極無聊的富家小姐,以遊曆山河為趣味。現在跟在自己身邊,多半也是年少心性使然,圖一時新鮮,等這股新鮮勁兒過去,也許就會自行離去。


    他想道:“我先前一直擔憂,擔憂她是吉王府派來對付我的人,如今來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以楚煙兩次追趕他,所展現出來的輕功水平看,其武學修為,當是極高,或至少是個專精輕功的行家。


    如此高手,雖自稱與吉王府有淵源,可在夜無眠等人擄走洛湘竹的當晚,尚且沒有出手幹預,又怎會在此時來耍些小動作?


    “既如此,罷了罷了,她要跟,就跟隨罷。我給她好吃好喝供奉著,別讓這富家大小姐受委屈便是。就當是積陰德了,這輩子殺了不少人,來日閻羅殿上,也有這麽一樁功德可抵罪過了。”


    暫時無計,夜無眠隻得隨她。


    入住萍鄉縣城一家客棧時,夜無眠訂了兩間房,一間上房,一間中房。


    把上房給楚煙住,自己帶著雲生住中房,預押了一兩銀子,給付吃飯、住宿及馬匹的打理和草料費用,約定明日退房結算,多退少補。


    一夜無話。


    第二天起床時,感覺雲生有些異樣,一摸額頭,熱得燙手。


    這幼崽不知何時竟發起燒來,而且燒得頗重,閉著一雙眼,昏迷未醒。


    帶崽數日,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頗有些失亂了手腳。


    此前雲生就算哭鬧,也多是因急於吃喝拉撒,無法用言語表達,才作出動靜。


    夜無眠倒是希望,雲生此刻能夠哭一哭、鬧一鬧,這至少說明他體健身泰,安樂無憂。


    惆悵處,楚煙叩門而進,摸了雲生額頭,皺眉道:“多半是昨日,天陡然轉冷,邪氣入體所致。”


    她今日卻不再是道姑模樣,拂塵也不知收到哪兒去了。


    穿著一件櫻桃紅色褙子,披白色雪絨雲肩,腰間纏著杏紅色長綾,氣質出塵,令人見了自慚形穢。


    如此靚麗,夜無眠卻無心欣賞,愁眉苦臉道:“這般,可如何是好?”


    無心處,隻覺得這等裝束下的楚煙,竟與洛湘竹有一兩分稍似。


    或是錯覺吧。


    楚煙淡定道:“那也隻能延請名醫,前來救治了。冬寒時令、變天節氣,小兒身子弱,一著不慎,感染風寒,就生病了。”


    聞言,夜無眠把雲生從床上抱起,正要出去。


    楚煙道:“公子去哪兒?”


    “自是如你所說,去延請名醫。”


    楚煙笑道:“卻也不必親自去找。昨夜我出來吃茶時,恰好遇到一位宮廷禦醫,正下榻在這客棧中。不如我去把他叫來,親為你的兒子救治,也省卻了公子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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