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眠略帶意外,看向嶽不欺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自當依你,你有什麽約盟,且盡管說罷。”


    身旁樹木的枯枝,在風中瑟瑟發抖。嶽不欺青筋虯纏的手,折下一根,又將斷枝折成兩段。


    “莫要說救命之恩。我與你的這個約盟,非是要你如何報恩。隻說洛凡溪之事。”嶽不欺臉上,是就事論事的淡定,“你既知那日我在折梅客棧中的情景,便也知道洛凡溪之死的蹊蹺處。”


    夜無眠點頭道:“怎會不知?折梅客棧中,被你逼問的劉承空曾言,江西廬山、天府成都,同日傳來噩耗,各說老爺分別在其處殞命。可一個人,又怎會同時死在兩處?這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嶽不欺冷笑一聲:“同一人自然不可能死在兩處,這兩處,必有一假,甚至都是假。隻是背後之人,別有用心罷了。”


    這番話,倒是讓夜無眠在千頭萬緒之中,理清了一點思路。


    他看著嶽不欺交織著愛恨的臉,疑惑道:“看來你也認為我家老爺之死,是有幕後之人在操作。那麽,幕後之人是誰,如此做的目的是什麽?還有,你與我家老爺是何關係,是和我一樣,受恩於他、欲為他尋仇去嗎?”


    又是一陣沉默。良久,嶽不欺伸出了四根手指。


    他伸四根手指的方式很怪,常人一般是伏下拇指,而他卻伏下中指,挺留其餘四指。


    夜無眠不解其意,隻好“嗯?”了一聲。


    “你一口氣,問了我四個問題。很可惜,我隻能迴答你一個。”嶽不欺淡淡道,“洛凡溪無恩於我,我尋他,不為報恩。”


    語氣突轉輕蔑:“哼,區區一介商賈,重利輕義之輩,追逐黃白之物的凡夫,還沒有那個本事,央動我為他報恩。”


    聽得嶽不欺如此說洛凡溪,夜無眠忍不住指責道:“就算我家老爺與你無恩,可也容不得你在背後如此詆毀於他!他是商賈,卻義薄雲天,待人接物,無不有高士之風。你不可這般說他!”


    那年冬日,他饑寒交迫之時,是洛凡溪給了他吃食,又收留了他,讓他溫飽無憂,相對體麵地活著。如此恩情,恩同父母,父母怎容他人中傷!


    他也不管嶽不欺是第三境的高手,一出手便能讓自己身首異處。如此編排洛凡溪,便是第四境第五境,他也不能忍,自然要出口駁斥維護。


    果然,嶽不欺冷眼一斜,一身沁髓境的氣息威壓而來,把夜無眠死死遮住,冷冷道:“牙尖嘴利!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如此近距離施壓,且是有針對性的,這壓迫感,讓夜無眠空前難受,全身內力都被全方位壓製,丹田隱隱作痛,真氣隻能艱難運轉。


    嶽不欺現在如欲殺他,當真如探囊取物。


    夜無眠怎會不怕?他怕極了。


    隻是,少年的驕傲和骨氣,令他顫栗的牙關緊緊閉合。


    沉重的頭顱掙破仿佛千鈞力道的束縛,艱難抬起,眼中一抹桀驁不馴的光芒飛揚,他的臉扭曲而發狠。


    “殺便殺了,反正老子這條賤命也是你救的,左右便算還與你了!”


    這幾乎從牙縫裏蹦出來的話,是少年最後的倔強,嶽不欺看得一陣恍惚,似乎想起了從前,身體一放鬆,威壓登時便撤了。


    夜無眠如釋重負,一手扶著籬牆,一手捂住胸口喘著粗氣。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後本就虛弱,被嶽不欺如此施壓,等閑難以支撐得住。


    大覺口幹舌燥。也不管旁邊的白雪,或許被牲畜汙染過,胡亂扒起一把,就往嘴裏吃,吃得滿嘴的寒意,牙齒舌頭,一時麻了直覺。


    好在雪融生水,冰沁沁的,給了一些水分滋潤,也算舒服了幾分。


    嶽不欺自腰間解下一個葫蘆,扔給夜無眠。


    他接了,也不管是酒是水,反正也嚐不出來,直灌入喉,灌得見底了,又用力傾送,直到一滴不剩,手才無力墜下,酒葫蘆也掉在地上。


    他不準備撿起來還給嶽不欺了。


    嶽不欺讚道:“倒是個有骨氣的少年人,似我年輕時!”


    夜無眠擦了擦嘴角,沒有說話。


    等他緩和了一陣過來,嶽不欺才道:“洛凡溪與我雖無恩情,可我卻有極其要緊的事情尋他。至於是何事,你不必知道,我與你要結的約定,也是與他有關。”


    夜無眠氣息未定,隻是疑惑道:“他已身死,你如何尋他?”


    嶽不欺淡淡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見其屍,單憑口傳,怎敢輕信其死?”


    這樣的懷疑,夜無眠並非沒有過。


    隻是,洛凡溪客死他鄉,要見到屍體,已極為難得,更何況洛家已被吃了絕戶,又有誰能去找見屍體?


    他現在能做的事情,也不過是根據折梅客棧中的所聞,奔赴廬山,探些消息。能有隻言片語之獲,已屬難得,遑論見到屍體!


    他不知嶽不欺說這些話是何意,生怕又觸怒了他,隻得緘口不言。


    嶽不欺看向他,道:“我要與你約定的事情,便是你我按照劉承空的線索,各執一端,各去一地探尋消息。我與燕趙三孤不可分開,帶著金珠遺女一同去天府成都。你則隻身一人,前往江西廬山。”


    嶽不欺才說完,夜無眠便笑道:“哪怕你不與我約盟,我本就有意,要去廬山探查老爺消息。你是探他活著與否,我是探他死訊,也算殊途同歸了。”


    “這個我自然知道。金珠遺女醒來之後,便與我們說起了你一意孤行,要去廬山之事。”


    夜無眠“啊”了一聲,忙道:“小姐?你說小姐?小姐醒了?她既醒了,為何不肯見我一麵?我還想向她為我的孤注一擲道歉,想著以後無論去哪裏,都要帶著她……”


    他說了許多,雖字字都是看著嶽不欺說的,卻分明是對自己而言。


    不知不覺,兩行清淚滑下麵龐,把幹紅的臉皮,給濕開兩道痕跡。


    嶽不欺皺著眉,等他神神叨叨完,卻並未迴答他的一連串問題,而是緊接著之前的話頭,冰冷冷道:“到了廬山之後,若洛凡溪並不死在那裏,你自返迴來,前往天府成都,與我等相會,我們商量安排下一步的行動。若洛凡溪當真死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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