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送呈孟浪前輩,就說方寸山域等閑觀徐源長,特意前來拜謁!”


    徐源長按規矩遞上拜帖,朝上前的值守修士說道。


    他和東遊宗的恩怨,並非一句兩句能夠講清。


    東遊宗前老祖樂延之貪心作祟,為了得到他那個金仙師父的某些隱秘,接二連三派遣心腹手下擄掠和刺殺他,他憑著高劍賜予的三寸飛劍,加上些許運氣和算計,幾次化險為夷,反殺三名八重樓高手。


    賈書生、霖散人、木笑笑和花界勢力、武羅分身召集另外幾域九階高手,前往東遊宗討迴公道,遇上樂延之用血祭族人後裔方式入魔。


    要不是賈書生領悟到老道暗示的天機,引發大天劫滅魔。


    那場九階魔劫還不知該如何收場?


    人的名,樹的影。


    東遊宗山門處兩排值守修士,聽到來人自稱“徐源長”,一個個神色變得微妙,憎恨、怨念、好奇和畏懼等情緒皆是一閃而過。


    如日中天的東遊宗差點毀於一旦,樂氏和關士行一脈勢力被連根拔起,牽連到宗門不少修士,各種傳聞滿天亂飛,暗地裏傳得最多的是樂老祖貪圖徐宗主的寶物,差點導致滅門慘禍。


    為首修士雙手接過玉帖,垂首迴禮,沉聲道:“徐宗主請稍等片刻,在下需要往上逐級呈送。”


    特意解釋一句,擔心這位看似和氣的道士等得不耐煩。


    徐源長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悠閑打量飛簷次第山門樓牌,觀摩正匾、次匾和抱柱上的古文和裝飾符紋,等了約刻鍾,有兩名穿著青色和藍色道袍男女從側門走出。


    “徐宗主久等了,貧道藺遠則,這位是禾青苗禾師妹,奉孟祖之命前來恭迎。”


    青衣道袍男子抱拳行一個同階相見的道家禮。


    藍袍女子口誦“福生無量天尊”,隨之抱拳行禮迎接。


    徐源長以前收集過東遊宗七、八重樓修士的資料,即便樂老怪和關士行相關的勢力被誅滅,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他記得原來的東遊宗沒有藺、禾兩位八重樓修士。


    也就是說眼前二位道士,是孟浪前輩從外麵帶進東遊宗的心腹。


    一個好漢三個幫,再大的本事神通,也需要親信手下。


    “道祖慈悲,有勞兩位道友。”


    “徐宗主,請!”


    “兩位,請!”


    徐源長隨著兩人走進山門,飛往東源山的途中,與自來熟的藺遠則攀談不停,另一邊的女子微笑不語,神情恬淡中透著清冷,讓徐源長不由想起了已經故去的藍師姐。


    同樣的藍色道袍,與陌生人保持距離的神色也有三分相似。


    一行三人飛落東源山頂,藺遠則領著客人走進偏殿。


    禾青苗獨自離去。


    偏殿窗戶邊,孟浪端坐茶幾前看書,見到客人進門,放下書伸手招唿:“源長來了,坐,咱們說說話。遠則,拿出你從玉墟域弄到的‘清靈茶’,招待貴客。”


    徐源長抱拳躬身行了一禮。


    人海茫茫,有些人一見如故,心生親切。


    他也不客氣坐到左側,看向主位相貌清矍穿著黑色道袍的中年道士,當世第一的九階幻術大師,身形似幻似真,離得不遠,實則可能隔著千山萬水。


    藺遠則從袖內摸出一個盒子,抱怨道:“老孟,你盡惦記著我手頭一點點好茶,想法子要掏幹淨才罷休。”


    孟浪笑罵道:“瞧瞧你那小裏小氣嘴臉,摳摳搜搜不大方,貴客來了,當然要用最好的茶水招待,我不過是跟著客人沾光,哪有你說的不堪?……多放兩片,太寡淡了茶水沒味兒。”


    藺遠則無奈隻得又多放了兩片碧翠如玉的茶葉,用心燒煮茶水。


    徐源長嗅著淡淡散發的茶香,眼睛驀然一亮。


    他是好茶之人,聞香識貨,果然是頂級靈茶,能清心寧神,有感悟靈光隱約活躍。


    “你沒來之前,木師姐還特的給我飛劍傳訊,擔心我怠慢了客人,她是門縫裏瞧人,將我瞧扁了,你以前與樂老怪之間的恩怨,與我何幹?我能掌管東遊宗,多一份繁雜羈絆,還得拜你小子所賜。”


    孟浪笑嗬嗬說道:“聽說你來找我修複一枚道印?”


    徐源長是第一次領教孟道長的與眾不同,拿出古玉盒子裝著的道印,揭開盒蓋,將都經師寶印捧放到孟道長麵前,道:“勞煩孟前輩。”


    孟浪拿起道印仔細察看一番,在印麵嗬一口氣,穩穩蓋壓擺在桌上的一張空白黃符紙上,半晌後揭開道印,有光華從凹印的符紙上一閃,天地靈氣微微牽引。


    捏著加蓋了印記的黃符,對著光亮觀看片刻。


    又拿起道印,用指頭沿著印文鼓搗十數息,嗬一口氣,在另外一張空白黃符紙上蓋了一印。


    同樣的有光華閃爍,比之前麵那一張牽引的靈氣更甚。


    抓起兩張符紙扔向空中,“砰啵”兩聲,第一張蓋印的黃符化作一片火雨,沒等落到地麵悄然消失不見,第二張黃符威勢不俗,狂風大作,一道模糊黑影剛要顯形,被孟浪道長隨手揮散。


    “我用自身道域,將都經師寶印與天地溝通的‘橋梁’,重新搭建連接,這枚‘天地人三符印’原本沒有殘缺,那一點瑕疵不過是假象,‘寶物自晦,天地有缺’的意思,木師姐不是道家修士,她不懂其中暗藏的隱秘。”


    孟浪隨口解釋幾句,把道印連同盒子推到客人麵前。


    難者不會,會者不難,對他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喝茶,清靈茶涼了不好喝。”


    “您請!”


    徐源長舉盞相敬兩位。


    太神奇了,要不是孟道長出手,到手的都經師寶印也將無緣使用。


    還不知要花費多少財力物力,浪費多少時間在修複的路上。


    學著孟道長一口喝掉半盞茶水,慢慢品味半晌,再將剩餘翠碧清澈茶水一飲而盡,迴甘悠長,神清氣爽,對他們來說清靈茶蘊含的靈氣藥力沒甚用處,不過是滿足口腹之欲。


    若是讓五重樓修士喝上一盞,修為將提升一截。


    三人隨意閑談著,一壺茶水喝完,藺遠則另外燒了一壺,借口有事先行出去。


    孟浪將身體往後斜仰,閑散放鬆,道:“當年在下界時候,我受過你師父的恩惠,他老人家指點我渡過一個難關,後麵不到百年,便遇上三千年一次的暗界之戰,你懂的。”


    還眨了眨眼睛。


    徐源長立刻明白過來,孟浪將他當自己人的緣由所在,不僅僅是因為木笑笑的關係,他師父那個時候,已經派遣分身去了千方界。


    他從空間書架找出那本《雲山論幻篇》書冊,放到孟道長麵前,起身抱拳道:“久仰道長大名,當初晚輩自行摸索幻術,從您的著作書籍中受益匪淺,今日終於得見真顏,請受晚輩一拜!”


    像是還願一樣,躬身行了一禮。


    孟浪伸手虛扶,翻了翻舊黃的書冊,笑道:“我就說這書我沒寫過,是岩光、望齡幾個小子,將我當年的講課整理成書了,‘雲山齋’是我當年的書閣,唉,他們有心了。”


    心緒微起漣漪,迴想起了久遠的那段時光。


    徐源長重新坐下,稍等片刻,見孟道長收迴思緒,他笑著請求道:“能否請您在此書扉頁題字,以做紀念?”


    孟浪哈哈一笑,“這有何不可!”


    拿起毛筆,沾了沾墨,行雲流水寫下了一句話。


    “幻由心生,與源長共參!孟浪。”


    合上書冊,隨手遞給對方。


    徐源長雙手接過書籍,他沒有打開當麵欣賞,鄭而重之收進空間,道:“木師叔讓我請您喝一頓酒,說是抵消請您出手修複道印的酬勞。”


    孟浪笑著搖手,道:“木師姐簡直就是慷他人之慨,一頓酒怎麽行啊?要是放在五百年前,至少也得十頓酒,可惜我已經戒酒了,你不知道,修行到‘舉世皆幻’的地步,人世間的美味、美人、美景皆與我無緣,受困於天地的滋味……你到時會懂的。”


    他沒有繼續吐露困境。


    不到時候,旁人不能感同身受。


    他其實想找到彥山道長,當麵請教一番,然而再無緣分。


    孟浪換了一個話題,道:“每一次暗界之戰結束,千方界都會在千年之內,湧現一批飛升修士,我們那一批陸續飛升了三十餘修士和妖修,由第二個飛升的應辰老大,在龍淵穀域建立名為‘定仙台’的宗門,借用定洲‘定仙台道庭’的名號,方便收攏後麵飛升的各洲兄弟們。”


    “背後有霖散人撐腰,勢頭強勁,勝過你現在建立的‘等閑觀’。”


    “樹大招風啊,加上有兄弟不知收斂,泄露了跟腳,正好殺劫禍亂上界七域之際,被人將那殺劫引去定仙台,兄弟們死傷慘重,差點被一鍋端了,老藺和青苗跟著我逃得一命,另外還有幾個逃了出來,宗門毀於一旦,後麵再也聚不攏。”


    徐源長聽得一段驚心動魄的隱秘,暗自警醒。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迴頭得交代兄弟們更加低調一點。


    雖然早就強調過,不要將飛升修士身份泄露出去。


    在山上待了兩個時辰,由藺遠則陪著送出東遊宗。


    徐源長給曾老發出跨域飛劍,交代幾樣事項,他改形換貌飛至東源城,葉長夢不在金荷宮,他沒必要前去拜訪,乘坐跨界傳送陣前往周山域。


    天色太晚,尋一家客棧住下。


    翌日上午,徐源長飛落到不起眼的寶舟寺山門外,拾階進殿,供奉了十兩銀子的香火,由小沙彌領著順利見到三粥大師。


    施禮問候,徐源長枯等好大一陣,直到大殿方向傳來鍾響,三粥大師轉過身。


    昏暗的禪房內,三粥大師打量一眼道士腰間懸掛的拐杖頭短棍,知曉他那位老友轉世順遂,道:“你去膳堂尋找空空,他目前在那邊做雜役。”


    沒有再說第二句,又轉身麵向牆壁。


    徐源長見怪不怪,躬身行了一禮,走出禪房,一路尋到偏殿後麵的膳堂。


    在院子裏,見到了穿著灰布僧袍,紮起袖子揮舞斧頭劈柴的光頭少年,揮汗如雨,每一下都很認真,徐源長站定腳步,用欣賞的眼神打量著,沒有打擾空空大師的勞作雅興。


    他自是看出空空大師被封印了修為,不能用妖力作弊。


    劈開的每一根木柴,都是貨真價實費了力氣。


    一堆木柴劈完,柳雪粒扔掉斧頭,揉著手腕,轉身便看到走廊處的宗主。


    “公子……”


    柳雪粒剛一激動,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合十道:“施主,你不該來,你打擾了小僧的修行。”


    徐源長不屑撇嘴走近前去,和他打機鋒,笑罵道:“你修的狗屁‘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你應該修‘空’,你師父都給你取法號‘空空’,腦瓜子怎麽不開竅呢?‘法無自性,萬物皆是因緣而生’,活該你小子劈柴挑水種菜做雜役。”


    說到後麵,用指頭敲了敲低下去的光頭。


    柳雪粒豁然抬頭,揉著光頭,皺眉思索著仍然滿臉困惑:“宗主,我找不到‘空’,放眼望去,滿目風景依舊,我找不到……”


    “咚”,徐源長恨鐵不成鋼再敲了一記,道:“笨蛋,你就是‘空’,‘空’就是你,找個屁啊。”


    他精研道學的同時,旁涉過儒、釋、法、墨等學說。


    到了他這般高度,不會人雲亦雲,而是“見山不是山”,學什麽都有自己的見解。


    道家以心境感悟見長,以小見大,需要時時事事通透,釋家講頓悟,但是容易亂心,他為旁觀者,三言兩語看出雪粒陷入自怔的困境出不來,不知有多長時日。


    他借用釋家的法子,做當頭棒喝。


    柳雪粒揉著鼓起一個包的光頭,眨巴著清澈中彌漫茫然愚蠢的眼睛,口中喃喃“我就是‘空’,‘空’就是我”,他陡然一下愣怔當場,身上有白色光華湧出,不多時,整個身影便消失其中。


    寶舟寺上下鍾聲齊鳴,大雄寶殿的誦經聲隱約傳來。


    徐源長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空空大師開悟了。


    他大老遠而來,這一趟沒有白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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