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道理。”竹簾後麵傳來李雲潛十分幹脆的迴答。


    “聽說你叫吳青有?是工部侍郎?”


    楚平生又走到吳青有身邊,拍拍已經汗流浹背的中年男子的肩膀:“我說不是第一次與慶國為敵有問題麽?這二十年來南慶與西胡摩擦不斷,矛盾頻生,打了多少仗你不會一點數都沒有吧?陛下為什麽對我恩寵有加?因為陛下體恤百姓,不願看到邊境民眾飽受戰亂之苦,希望通過我化解南慶和西胡多年積怨,自此修好。你們需要搞清楚一件事,我不是南慶臣子,我是外使,陛下對我好,我當恩恩相報,陛下若對我不好,那以後南慶西胡是敵是友可就不好說了,所以你用這個參我,不覺得很弱智嗎?對了,幫袁宏道喊冤的人是誰?也是你吧?”


    “不,不是……”


    吳青有趕緊擺手,指指前麵撅著屁股不斷拭汗的蒜頭鼻:“是……是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崔大人。”


    事到如今他哪裏還不明白,龍椅上坐的那位是跟楚平生站一邊兒的。


    “袁宏道,袁宏道……崔大人,你若不說,我幾乎把他忘了。”


    楚平生一麵說,一麵走到林若甫跟前:“林相,袁先生……還好嗎?”


    “……”


    “看來還沒死。”


    楚平生輕咳一聲,麵帶微笑看向竹簾後麵的李雲潛:“慶帝陛下,外使想不明白,這監察院的地牢號稱蚊子進去都飛不出,而司理理又是欽犯,袁宏道一個沒有官職傍身的林府門客,是如何進入監察院地牢的,林相對監察院的影響力也太大了吧,居然能夠瞞著陛下對司理理用刑,看來監察院也不像外界傳言那樣,水潑不進,針紮不透啊。”


    此言一出,趴在地上的林若甫猛然抬頭:“此事……已求得陛下應允。”


    龍椅上坐的男人往前湊了湊,帶著戲謔的口吻說道:“林相啊,朕是說讓你去監察院問話,可朕沒讓你動私刑吧。”


    林若甫瞳孔驟縮,按在地上的雙手不斷顫抖,心知壞菜,掉進了楚平生的陷阱。


    “那就怪了,既然陛下的口諭是問話,那是誰讓袁宏道動刑的呢?林相,伱該不會是假傳聖旨吧?”


    瞧這話問的。


    楚平生背負雙手,在文臣武將中間往來踱步,自問自答道:“不會,林相怎麽會做這種事呢?我想一定是袁宏道擅作主張,違抗聖旨……唔,刑部尚書可在?”


    前排站著的,有極深抬頭紋的中年男子偏身拱手。


    “我問你,違抗聖旨該處何刑?”


    “按律當斬。”


    “既如此。”楚平生快走兩步,望李雲潛道:“陛下!”


    “那……殺了吧。”


    林若甫一臉鐵青,兩隻手越攥越緊,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崔鵬更懵,他與袁宏道是有幾分交情的,本意是為好友伸冤,順便幫宰相一個忙,誰承想最後竟幫了倒忙,間接把袁宏道害死了?


    “要淩遲。”


    便在這時,楚平生脫口而出的三個字令在場文武官員遍體生寒。


    林若甫指著楚平生道:“你……你……好狠。”


    “我想,正是因為陛下給了林相太多尊榮和恩寵,他的門客才自恃家主乃當朝宰相,萬歲之下第一人,所以為非作歹,聖命亦不放在眼裏,自當重罰以警天下,以免日後再有仿效。”


    龍椅上的人沉吟片刻,揮了揮冕服的袖子:“準了……”


    楚平生拱手:“陛下聖明。”


    林若甫先是一臉頹然,繼而掩麵捶地,幾乎哭出聲來。


    “先別哭,先別哭,事情還沒完呢。”


    楚平生拍拍他的肩膀,突然向後發力,身如彈弓,五指若箭,以快到全場武將都沒反應過來的速度,噗地一聲插入上輕車都尉林有道的腦袋。


    沒錯,手指插腦袋!


    人體極硬的顱骨,在他麵前如同豆腐一般。


    噗通……


    人栽倒,屍躺地。


    一位從三品武官死於非命。


    嘩。


    全場嘩然!


    誰也沒有想到楚平生敢在朝堂上,慶帝麵前出手,將一名先皇時代的外戚之後殺死在太極殿。


    “燕統領,燕統領,護駕!”


    文武百官人人自危,群情激憤時一人高唿。


    隻聽啪嗒啪嗒的鎧甲撞擊聲,大內侍衛統領燕小乙帶著一隊侍衛跑入太極殿,鏘鏘連響,數柄長刀出鞘。


    燕小乙看看地上死狀淒慘的上輕車都尉:“人是你殺的?”


    “沒錯。”


    楚平生咧嘴一笑:“不過是陛下讓我殺的。”


    陛下讓他殺的?


    眼見大內侍衛統領帶兵入殿,眾朝官長鬆一口氣,轉望竹簾後麵默不作聲的當朝皇帝。


    豈不知李雲潛已經麵帶薄怒。


    在西街口殺葉重的親兵,在監察院前殺黑騎,如今又在朝會上殺當朝三品武官,就算楚平生的師父是大宗師,此舉也委實過分了些。


    “趕巧……這兩天我師父在京都城內。”


    這是威脅麽?


    李雲潛一雙銳眼緊盯堂下侃侃而談之人,心想怪不得他如此膽大妄為,原來是有撐腰的。


    “師父他老人家告訴我一件事,司南伯範建之私生子範閑,其實是陛下和葉輕眉的孩子。”


    此言一出,全場靜默。


    誰也沒有想到,事關皇家之秘,他竟然……竟然在百官麵前說了出來。


    “我為什麽殺黑騎,為什麽要把監察院抹去?都是為了慶帝陛下。”


    楚平生一下一下點著陳萍萍說道:“因為這個閹人,他有不臣之心。”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範閑是慶帝私生子的事已經夠讓人震撼的了,他居然……居然說陳萍萍想要……謀反?


    範建一甩袍袖道:“一派胡言,這慶國誰都可能有不臣之心,唯獨陳萍萍……不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的,陳萍萍當年為給葉輕眉報仇,親率黑騎將太後和皇後親族屠戮殆盡,此事相信大家都有耳聞,可想而知他對葉輕眉的情誼,而監察院也是葉輕眉所立,明麵上看,葉輕眉死後,監察院成了陛下的左膀右臂,實際卻是受陳萍萍掌控的獨立王國。時至今日,陛下將林婉兒許配給我,而範閑對她一往情深,那日我去監察院索要司理理,陳萍萍拒不交人,隻是因為她是欽犯嗎?了解牛欄山刺殺案細節的人怕是都能猜到他這麽做是想保護誰,雖然陛下和範閑是父子,但是在林婉兒的問題上發生了利益衝突,他非但沒有幫陛下分憂,反而支持範閑違逆聖意,看來陳院長已經在陛下父子之間做出了選擇啊。”


    全場無人敢言,隻有他的聲音,雖不大,卻震耳發聵:“嗬嗬,這朝堂之人,有與太子走得近的人,有與二皇子走的近的人,但是這些人加起來,都沒有和範閑這個私生子走得近的人更有權勢。陳萍萍幫他,範建幫他,林相也幫他,太子,二皇子,你們兩個……拿什麽和範閑鬥?”


    “夠了!”


    說話的是李雲潛。


    因為他漸漸地發現,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剛才群臣參楚平生時,那小子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他覺得應該是李雲睿幫“好女婿”支招了。


    前麵反駁林若甫,將死袁宏道確實幹得漂亮,但是後麵把範閑的身世捅出來就過分了。


    “夠了?還不夠!”


    楚平生當場違逆慶帝道:“吾師白風還查到一個情況,陳萍萍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放棄調查葉輕眉的死因,最近將矛頭對準了秦家,而言若海此人,表麵上是秦業安插在監察院的探子,實際是雙麵間諜。”


    話罷拍拍樞密使秦業的肩膀。


    “這個座椅,沒白讓吧,如果不是我,你哪天怎麽死的自己都不知道。”


    然後又走到林若甫身邊,也拍拍他的肩膀。


    “林相的門客袁宏道也是一樣哦。”


    袁宏道也是監察院……陳萍萍的人?


    “所以陳萍萍這個閹貨,背地裏搞了多少小動作,陛下你知道麽?”


    “……”


    “所以監察院和黑騎在陳萍萍手裏,陛下你放心嗎?林有道一個從三品武官,先帝時代外戚之後,竟也出來當他的狗來撕咬我這個能為慶國帶來巨大利益的外使,他日範閑若整合了林相及陳萍萍在朝中的資源,又手握帝國財權,陛下,你這皇帝之位,還坐得穩麽?”


    “我說夠了!你非要讓朕叫人把你抓起來嗎?”李雲潛怒了。


    楚平生毫不畏懼地道:“我代表西胡與南慶修好,是看在陛下的麵子上,若有朝一日南慶變天,範閑得了皇位,試問我之努力是否白費?所以慶帝陛下,請你給我一個正麵迴答,陳萍萍此人,殺是不殺?若不殺,我西胡再不會考慮與你南慶修好之議案,因為吾師白風從來不做風險太大的買賣。”


    李雲潛慢慢地冷靜下來,因為忽然意識到楚平生是代其師白風說這番話的。


    站在西胡的立場,對方有此表現倒也無可厚非。


    李承乾是太子,李承澤也有爭雄之勢,如今又添一個私生子,而他一副要把皇家經濟命脈歸還範閑的態度,陳萍萍為了幫助範閑,不惜犧牲監察院的利益,範建這個遲早是戶部尚書的人又是其養父,而林若甫這個當朝宰相,更將其視為得意女婿,假以時日,南慶國誰能壓製範閑?


    而範閑與楚平生在林婉兒歸屬的問題上多有衝突,他活著的時候,南慶和西胡或能兩分天下,維持友好,他若死了,範閑會不報奪妻之恨嗎?


    楚平生剛才說白風就在京都城,對方不與他密談,卻選擇在朝會上借林若甫搞小動作,陳萍萍推波助瀾的時機把火引到他的頭上,便是要逼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選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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