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在徐州城的清軍士氣不高,但勉強可以一戰。


    知府衙門內,


    “公子,事到如今,我們怎麽辦?”


    福長安望著忠心的老管家,歎了一口氣。


    半晌,


    才說道:


    “我乃富察氏高貴血脈,唯有一死報國。”


    “可是,朝廷對您不公啊,新皇他居然想拿您開刀。”


    福長安笑笑,仗打到這份上,永琰那小子居然認為聖旨還有意義?


    淮安——徐州一線的士兵們隻認自己,誰還認朝廷?


    ……


    徐州城內外,清軍調動頻繁。


    而駐紮在幾十裏外蕭縣,皖北新軍軍營,卻迎來了一位勸降使者——第2軍團軍官許滿倉。


    新軍首領廬州人劉黃通,坐在桌旁,吃的滿頭冒熱氣。


    冰冷地問道:


    “鄭河安讓你來的?”


    “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大軍明日就到,劉大哥,現在投降還來得及。”


    “投過去,吳廷準備封我個什麽官?”


    “無官無銜,迴家種地。”


    “那我若是不降呢?”


    “鄭大哥說了,如果他打下蕭縣,新軍一個都活不了。”


    ……


    劉黃通抽出佩刀,架在許滿倉脖側。


    “沒得商量?”


    “沒商量。鄭大哥說了,甭說3000老鄉,就是30000老鄉也一樣殺掉。皖北人的腦門上不能因為你們貼上不忠的標記。”


    “劉大哥,你就不怕家鄉人指著棺材板罵?”


    半晌,


    劉黃通重重點頭。


    丟棄佩刀,拱手:


    “降了!”


    ……


    蕭縣,是徐州的門戶。


    劉黃通和麾下3000新軍反水後,先將城內士紳、豪強殺了個一幹二淨,之後調頭向徐州進發。


    第2軍團隨後趕到,接收蕭縣,將城內浮財洗劫一空。


    而投誠的新軍以友軍身份為掩護,突襲拿下了睢寧縣、碭山縣。


    照例,


    殺盡士紳、豪強。


    至此,徐州外圍所有清軍全部被肅清,再無據點。


    ……


    第2軍團殺意滔天,。沒有勸降,直接拉出30門大炮猛轟徐州城。


    這已是吳軍炮兵傳統手藝。


    攻城之前,先以火力壓製,將城門樓子、箭樓、馬麵、垛口,凡是能躲人的地方全給你轟成碎磚瓦礫,然後抬著臼炮先前,洗兩遍城牆。


    步兵再扛著雲梯一哄而上,踩上城牆插上旗幟,這城就算破了。


    一月拿幾兩?


    18世紀誰玩巷戰?


    雖然徐州自古民風彪悍,福長安也確實招募了一批當地漢子。


    不過,在第2軍團狂風暴雨一般的衝擊之下,僅僅1個半時辰徐州告破。


    ……


    “末將劉黃通,拜見鄭大人。”


    “都是老鄉,起來吧。你和你的人拿了遣散銀子、丟了武器、剪了辮子就各自迴家吧。”


    劉黃通猛然抬頭,詫異的望著鄭河安蠟黃的臉。


    欲言又止。


    鄭河安也懶得和他多言,揮手打發了。


    他已不是當初的江湖大哥,這些年逐漸明白世上的事並不是非黑即白那麽簡單。對上,對下都要有考慮。


    ……


    知府衙門內。


    福長安和麾下八旗親兵據守頑抗,絕望地做困獸猶鬥。


    當吳軍拉來了6磅炮後,他抵抗就變成了頑童之遊戲。


    大炮,破牆。


    實心彈暴力拆牆,然後對著豁口衝出來的人群排槍射殺。


    各部軍官早就得了司令官的明確軍令。


    “不要俘虜,隻要首級。”


    投降之清軍不分滿漢、不分官階皆被2軍團的士兵們驅趕到泗水畔刺刀挑殺。


    自福長安以下一萬多顆清軍首級整整齊齊。各部軍旗、文武官佐的大印擺滿地麵。


    登記造冊。


    當晚,一車車的浮財就往老家送。


    軍官們都感慨,司令官怕是真的時日不久了。


    ……


    阜陽周邊歡聲雷動,皖北三府雨露均沾。


    銀子到家,即召集當地有威望之家族老人說明用途。銀子隻能用來蓋學校、置學田、聘教師、買紙筆、買教材。


    老鄉們主打一個搶著花、趕緊花、一兩不留的花。


    即使事後朝廷察覺,想追繳,也沒處追。


    除非朝廷把學校扒了,把娃娃們的紙筆奪了,把學田發賣了。


    但顯然不可能。


    傷害皖北老鄉的感情沒關係,傷害了第2軍團的軍心總是不美。


    ……


    第2軍團秉承司令官意誌,分兵5路向不同方向展開進攻。


    既然司令官願意扛雷,底下人更得體諒。


    各路狂飆猛進,途經之處,地方勢力一掃空。趁著戰爭把孩子和洗腳水一起倒掉,皖人的團結和桀驁再次展現的淋漓盡致~


    不過,鄭河安還算理智,嚴令麾下各部絕不許打曲阜的主意。衍聖公生或死,輪不到2軍團決定。


    軍法官在報告裏如實寫下情況,他們並不會為鄭河安隱瞞。但報告一來一去,就搶到了時間。


    ……


    廬州府。


    派駐軍法官的匯報和內政部眼線的匯報幾乎是同時抵達禦案。


    李鬱當場摔了軍報,勃然大怒。


    “鄭河安這個混賬想做什麽?”


    “陸舟,拿著寡人的手令去前線把他撤了。你暫時接管第2軍團。”


    “陛下,接手後,臣要繼續進攻嗎?”


    “不!先把第2軍團撤下來,調去河南清剿安置流民。讓新組建的第10軍團頂替第2軍團的進攻路線。”


    眾人不敢多語,心想老鄭這是抽什麽瘋?那是你能染指的錢嗎?


    侍衛陸舟走出屋子後還聽的屋裏陛下憤怒大吼:


    “寡人的錢!”


    如今天下處處要用錢。


    鄭河安縱兵在蘇魯豫刮地皮,還把刮來的銀子弄迴老家搞慈善,觸犯了陛下的逆鱗。


    ……


    第2軍團不愧為吳軍老牌精銳,輕兵突進,在河南歸德府、山東曹州府、江蘇淮安府殺的人頭滾滾。


    最後一個倒黴的是曹州府曹縣。


    在縣城內避禍的100多名士紳豪強見到吳軍旗幟,喜出望外,趕緊打開城門跪迎王師。


    迴應他們的卻是明晃晃的刺刀。


    第2軍團除了老鄉,不會憐憫任何人。


    他們熱衷於用刺刀殺人,故而每戰之後都需補給新刺刀。


    這一點和第4軍團恰好相反。


    第4軍團從來不要後勤補充刺刀。最近他們忙著索要油料,美名曰,普及文明。


    火,是人類文明的象征。


    縱火,就是普及文明。


    那些鬱鬱蔥蔥的野蠻邊疆土地不狠狠燒一遍,文明怎麽會降臨呢?


    ……


    攻入曹縣後,準尉許滿倉踩著屍體,高唿:


    “快,查抄逆產。”


    “裝一車就走一車,先撿值錢的裝。到手的才是咱的錢。”


    當天送走了1車金錠,1車銀錠。


    次日,當清晨的第一縷金燦燦的陽光重新照耀曹縣之時,軍令到了。


    騎兵高唿:


    “陛下有令,第2軍團全體歸建,於徐州集結。命令抵達之日,各部立刻返迴。若有違背,視為叛逆。”


    許滿倉腆著臉湊近問道:


    “鄭司令官可好?”


    傳令兵冷笑:


    “換帥了。新任司令官,姓陸。”


    ……


    廬州府。


    “陛下,鄭河安已押解迴來了。”


    “把他帶來,寡人要當麵問問他到底想做什麽?”李鬱依舊盛怒。


    然而,


    侍衛猶豫了一下,低聲迴答:


    “陛下,鄭大人又病倒了,大夫說會傳染。陛下乃萬金之軀~”


    “嗯?”


    “迴陛下。多位隨軍軍醫查看過,他們說~”


    “說什麽?”


    “他們都說鄭大人時日不久了。舊疾未愈,又染傷寒,人已油盡燈枯,熬不到春暖花開。”


    沉默,李鬱歎了一口氣。


    望著窗外的雪景,背對著侍衛吩咐道:


    “寡人不想見他。去問問他有什麽遺願,盡量滿足他。”


    “是。”


    ……


    阜陽縣,鄭家圩。


    在漫天的雪花中迎來了久違的遊子。


    一蓬頭少年在雪地裏狂奔而來,嚷嚷著:


    “來了,來了。”


    眾人精神一振,紛紛站直身子,抖落雪花。


    鄭家圩最有威望的三爺爺,一頭花白的齊耳短發在寒風中飄揚,他裂開沒牙的嘴,笑道:


    “鑼鼓、鞭炮,動靜大點。”


    “得讓小安子感受到咱們圩鄉親們的心意。”


    半裏之外,


    鄭河安突然聽見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掀開馬車簾子望見了立在雪地裏的眾老鄉,瞬間眼眶濕潤。


    ……


    2日後,


    依舊飄著雪花。


    鄭家圩大擺露天酒席,100多桌。


    流水席,隨便吃,敞開吃。


    吃完了,還可以拿。一邊的大筐子裏都盛滿了白饃,離開時可以懷裏塞幾個帶迴家。


    為了這次流水席,鄭河安拿出了1萬多兩積蓄。


    在淮南煤礦督促生產的總商江春聽說此事也來了,還帶了5000斤無煙煤,500壇老酒,友情讚助。


    ……


    露天流水席,乃是鄉村特色。


    一邊是熱氣騰騰的30口大鐵鍋,鍋鏟翻飛。


    一邊是熙熙攘攘的100多桌,食客們吃的正歡,全然不顧頭頂落下的雪花。


    婦人們兩邊穿梭來迴。


    前麵的食客吃完就趕緊離開,後麵的食客好上桌補缺。


    繼續吃。


    不管是哪的人,不管是農夫還是乞丐,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本村的還是鄰縣的,來了就能上桌。


    桌子不夠,就蹲著吃。


    總之不影響胃口。


    ……


    鄭河安身穿黑狐皮,坐在首桌。


    一衣裳襤褸的兒時玩伴,訕訕地端著酒碗過來敬酒。


    走近瞧了兩眼,沒忍住,哭了。


    “鄭老爺,你、你咋瘦成這樣了?你不是當大官了嗎?”


    鄭河安倒是坦然,起身端起酒碗碰了一下:


    “人的命,天注定。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麽?”


    “來,幹!”


    喝完碗裏酒,鄭河安又摟著兒時玩伴的肩膀低聲吩咐:


    “放開吃,敞開喝,走的時候還要拿。”


    “你不拿,我不開心。”


    ……


    一連打發了十幾個熟人,鄭河安臉色異常的紅潤。


    他端起酒碗:


    “江首總,多謝了。”


    坐在他下首的江春連忙舉起粗瓷酒碗:


    “鄭大人您客氣了,江某人聽說這裏熱鬧,特來湊個熱鬧討杯水酒。”


    倆人一飲而盡。


    旁邊的便裝護衛忍不住小聲勸阻:


    “司令官,您少喝點,身子要緊。”


    “胡扯,陪我來一碗?”


    鄭河安如此坦然,倒是讓坐在桌上的三爺爺破防了。


    他紅著眼睛拉著鄭河安枯瘦的手:


    “小安子,咱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咋就、咋就~”


    ……


    這一天裏,


    鄭河安見到了無數似曾相識的熟人舊人,喝的爛醉。


    次日清晨,他沒醒過來。


    於是,


    按照生前遺囑,流水席不許停,接著開,吃光用光為止。


    隻不過將紅綢換成了白布。


    還搭起了靈堂~


    鄭河安到死都沒有吐露真實心聲,為何突然悖逆陛下?


    要知道第2軍團自從成軍以來,就從未悖逆過陛下的旨意,可謂忠誠有加。


    ……


    湖廣戰役後,他暫時離開軍中,養病賦閑期間思考了很多以前未曾想過的事情。


    要想讓家鄉富裕起來,得靠教育和工業。


    工業大臣杜仁透露,皖北會有兩座超大型煤礦,但前景也僅限於此。此外,一定會治河,但時間難說。


    所以,隻能靠教育。


    而發展教育,就需要大量的錢。


    吳皇不可能給皖北特撥一筆經費,這不現實。


    所以,當大夫診斷自己時日不久之後,鄭河安就看開了,決定拚著最後一口氣為老鄉們謀點福利。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即使陛下盛怒也無法怪罪一個死人,至多是不給自己身後之追封。


    鄭河安沒有兒子,隻有幾個女兒,想來這身後追封確實無關緊要。以軍中基數龐大的皖北籍軍官,沒人敢欺負她們。


    ……


    以上,鄭河安到死也沒有對任何心腹講過,反過來要求心腹們發誓永遠忠於陛下。


    他有苦衷!


    他不敢讓弟兄們產生對朝廷乃至對陛下的怨恨,哪怕一絲絲都不行。


    怨恨產生,就會滋生、會瘋長。


    一旦第2軍團的忠誠不再純粹,巨大的災禍就會降臨。


    第2軍團和第4軍團終究是不一樣的。


    所有人都知道第4軍團是一群王八蛋。但是所有人又知道,這幫王八蛋除了搞錢,絕對不會有其他心思。


    如此結局,大約是自己和第2軍團最好的結局。


    ……


    總商江春走後,又令人再次送來了100頭豬、300石麵、糕點蔬菜50車、酒200壇、油鹽醬醋1000斤。


    所以,鄭家圩的流水席足足持續了31天,周邊百姓、流民蜂擁而來。


    許多人感慨老鄭的白事辦的漂亮。


    規模大,影響久。


    不出意外的話,


    30年後、50年後還會有人記得他。不是因為流水席,而是因為那些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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