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上,騰驍樂嗬嗬地與下屬聊天。


    蕭林滿腹疑惑,麵上卻不顯,狀似聆聽狀,時不時點頭附和。


    從他收到羨魚的結婚請柬開始,他就一直很困惑。


    例如羨魚舉辦婚禮的場所,是羅浮用於接待外賓的場所。


    名義上是用於接待賓客,實則對外開放的次數屈指可數。


    怎麽?羅浮劍首就能破例?


    再例如騰驍將軍。


    為何將軍要與他同行?


    沒等蕭林想出個所以然,星槎停了。


    不遠處的侍衛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配合檢查。


    而到了現在,蕭林最困惑的是,自己跟著羅浮將軍,在羅浮的地界,怎麽還要進行檢查?


    蕭林一頭霧水,他眼瞅著騰驍率先走下星槎,也連忙跟著下去。


    待檢查結束,將軍突然不想坐星槎了,非要和蕭林步行前往宴會廳。


    上司開口,下屬哪有迴絕的餘地?


    蕭林隻得跟在騰驍身後。


    兩人告別侍衛,迎麵就是影壁牆。


    用料平平無奇,上麵雕刻著形狀各異的海浪,再仔細一看,海上還有八艘正在航行的船隻。


    再轉頭,是一望無際的湖泊。


    兩人邊走邊聊。


    蕭林初入此地,心中驚歎之餘,忍不住暗自估算價格。


    半晌後,他問騰驍:


    “敢問這是哪位將軍的手筆?”


    ta怎麽敢的?


    三族是批發的嗎?


    騰驍爽朗一笑,照例用話術搪塞蕭林。


    奈何這次不管用了。


    蕭林狀似訝異:“難不成是「飲月君」?”


    話說完,他十分肯定地點頭。


    “想想也是,除了龍尊大人,還能有誰呢?”


    “聽聞他揮金如土,隨便拿出一套宅邸,別人見了,都得以為是我們仙舟的名勝古跡——”


    蕭林的語氣並無異常,隻是這番話落到騰驍耳中,更像是在陰陽怪氣。


    蕭林對丹楓抱有很大成見。


    在蕭林的推演中,「飲月君」會犯下大錯。


    羅浮將會犧牲很多人。


    好在「帝弓司命」現身羅浮,這才逆轉了卦象。


    騰驍曾經試著勸解蕭林,說什麽不信卦象,隻信自己。


    結果並無用處。


    下屬要麽提起寰宇外族惹出的爭端、暗指持明族,要麽提起持明族的稅收。


    非我族人,其心必異。


    更何況,他們還是掌握著龐大金錢和資源的外族。


    換作任何一位掌權者,都會生出疑慮。


    最初騰驍得知龍尊一人上繳的稅款時,也忍不住遲疑。


    同時,他又對元帥生出幾分敬佩。


    元帥竟然如此信任龍尊嗎?


    那騰驍便能放心在對方手下做事了。


    接著,他與丹楓碰了幾次麵,摸清脾氣秉性後,徹底放下心。


    騰驍張了張嘴,試圖為龍尊辯駁。


    下屬根本不吃這套,仍掛著公式化的微笑。


    騰驍偃旗息鼓,跳過這個話題,轉而聊起婚禮的主角。


    他與蕭林同行,就是為了暗示對方。


    那位可不是被鏡流強迫啊!


    他可不是忍氣吞聲、任人欺負的類型啊!


    騰驍十分自然地將話題轉向其中一位新人的姓氏。


    先前的卷宗沒有記載那位的名字,過幾個月……蕭林就明白了。


    騰驍意味深長地說:


    “羨這個姓氏,實在是太少見了。”


    蕭林跟著點頭。


    他很難想象,如此少見、好聽的姓氏,竟然也能想出這般難聽的名字。


    諧音不就是鹹魚嗎?哪兒有給孩子起這種名字的?


    父母未免也太敷衍了吧?羨魚這個名字,根本不像大名,倒更像是小名。


    蕭林思及此處,下意識說道:“這名字……影響他運勢啊。”


    騰驍心說,影響運勢?


    名字而已,怎麽可能影響到那位?


    他想了想,決定給出更為明顯的暗示。


    騰驍對下屬說出前任元帥的八字。


    蕭林緊皺眉頭。


    這都隔了六千年了……


    他思量片刻,說:


    “此人威名遠揚,人人欽敬。”


    騰驍眼睛一亮。


    蕭林見狀,陷入沉思。


    從八字看,此人性格以自我為中心,自尊心強。


    財運一般,就算手上有再多錢,也很難留住。


    如果和其他人一起創業,極有可能吃虧。


    至於子女緣……如果有女兒,那大概率不利於她的身心健康。


    蕭林斟酌措辭,隻說了些好話:


    “ta是離祖成家之命,家境殷實,不、應該說是相當富有。”


    “不過還是比不過「飲月君」……”


    兩人走了半個小時,總算到了地方。


    羅浮將軍和羅浮太卜,再次被侍衛攔下。


    第二道關卡,是檢查請柬。


    等待期間,蕭林閑來無事,掏出玉兆。


    他立刻想到與鏡流成婚的下屬,下意識點進辦公軟件。


    羨魚可不能辭職啊!總得有一份工作啊!


    蕭林點開人事變動相關訊息,仔細一看,果然找到了羨魚的名字。


    他恨鐵不成鋼,接著又有些納悶。


    按理說,流程不應該這麽快。


    最快也得等上半個月啊。


    因為鏡流?不可能啊。


    她是雲騎,借著丹楓插手丹鼎司就算了,怎麽可能把手伸進太卜司?


    這是在做什麽?


    仙舟高層的配偶不能在雲騎和六司任職嗎?沒有這條潛規則啊!


    蕭林暗自思忖著,等他看到現任元帥、交談幾句後,又想到騰驍將軍之前給出的八字。


    他心中的疑雲瞬間消散。


    現任元帥再次來到羅浮,不是為了鏡流。


    而是為了羨魚。


    對方以羨魚長輩的身份,代羨魚向他的上級道謝。


    整個仙舟,又有誰能繞過自己,決定雲騎與六司內部人員的去留呢?


    蕭林微微頷首,做足了謙卑的姿態。


    怪不得騰驍將軍沒有明說,多次給出暗示。


    原來是神仙在打架啊。


    別說忘年戀了。


    下屬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接下來……就不是他能摻和的事了。


    幾人互誇幾句,隨後在侍者的指引下落座。


    華留在原地,正思索時,觀良抱著一隻貓,出現在宴會廳門口。


    華仔細一瞧,忍不住吐槽:


    “這貓怎麽一身腱子肉?”


    話說完,她又問:


    “對了,你說,你還差一件事,是什麽事?”


    觀良語氣帶著幾分快意:


    “他停我的職,我就把他開了。”


    華:“……”


    這都過去千年了!你怎麽還記得啊?!


    華聯想到剛才太卜看向她時、有些奇怪的眼神。


    她歎道:


    “托你的福,我現在成了毫無肚量、打壓前任元帥後人的反派角色。”


    觀良若有所思,順手撓了撓貓咪下巴。


    “你的思路,可比他那個軟飯男形象靠譜多了。”


    “世上哪兒來那麽多戀愛腦?還說什麽吃軟飯、為愛背叛仙舟……你的設想更符合邏輯、更經得起推敲。”


    華默然片刻,說:


    “你這算是……誤打誤撞幫了他?”


    觀良沒有迴答,隻說:


    “我要提前離開羅浮。”


    華:“…………”


    你既然怕被父親報複……


    那就不要搞事啊!


    華抬手扶額。


    “別去星槎海,那裏人太多了,走外賓專用航線。”


    話音剛落,話題中心羨魚赫然出現在幾十米外。


    對方還穿著與觀良分別時的那身騎裝,身側環繞著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三人。


    他們是羨魚在學宮時交到的朋友。


    從資料上看,他們算是不打不相識?


    天舶司成員表情憧憬:


    “不愧是大哥!給我們找的大嫂,竟然是羅浮劍首啊!”


    他仰頭,看到漸變色的玫瑰花牆,不由得感慨:


    “要是您早點告訴我,我就能幫您搞定婚禮使用的花材。”


    地衡司成員猛地點頭:


    “大哥!您太厲害了!那可是「帝弓司命」選定的令使啊!小弟之前還說給您找雲騎砍殘肢……哪兒還用得上我啊!”


    雲騎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方手帕,不斷擦拭著麵頰。


    “大哥,終於能喝到您的喜酒了嗚嗚嗚嗚……”


    羨魚:“……哎呀,別哭了。”


    觀良和華:“……”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華出手打壓……有用嗎?!


    這不跟之前的仙舟人一模一樣嗎?!


    要是人數再多點,再過個幾百年……他們肯定又要整上一出“仙舟興,羅浮王”!


    兩人安靜看著羨魚將三人勸進宴會廳。


    隨後,羨魚來到他們麵前,問觀良:“手捧花呢?”


    觀良見狀,瞬間放心了。


    羨魚忙著拍照,沒時間翻看玉兆。


    觀良和顏悅色地說:


    “手捧花和胸花都在更衣室。”


    羨魚“哦”了一聲,又說:


    “取消拋手捧花的環節。”


    華半開玩笑道:


    “怎麽?難不成是想內定給我?還是岱陽和禪真?”


    隻要不是馬蒂亞斯,一切都好說。


    羨魚和鏡流一早就內定給了白珩。


    他不願讓兩方產生任何誤會和不滿,斟酌片刻,反問:


    “你們想和誰結婚?什麽時候開始的?”


    華嘴角微抽:“……不想,我就是隨口一說。”


    她瞬間沒了聊下去的興致,匆匆與兩人告別。


    觀良目送華離開,旋即開始關注羨魚的動向。


    對方抬手,摸索著袖口。


    觀良先一步拿出自己的玉兆,掃了眼時間,給羨魚報時,他這才止住動作,說:


    “時間差不多了,該換衣服了。”


    羨魚將婚禮流程砍了又砍,隻剩下新人出場和吃席這兩個步驟,自然不需要太多伴郎伴娘。


    鏡流身邊有白珩幫忙,觀良也跟著包攬了伴郎的工作。


    他的任務是,為新人介紹賓客。


    在前往更衣室的路上,觀良問:


    “你為什麽會喜歡她?”


    羨魚輕笑。


    “要說優點,那可太多了。”


    “一時半會兒說不完啊。”


    觀良:“……換個問題,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羨魚緩慢地眨了下眼。


    最初,他們在一家酒館相遇。


    他沒有預約,恰好遇上鏡流和白珩。


    羨魚答應了與陌生人拚桌的提議。


    他分明喜歡獨處,可是隨著時間推移,他不再拒絕鏡流的邀約。


    他在得知對方對他抱有好感時,沒有第一時間迴絕。


    像他這樣的人,怎麽會遲疑呢?


    分明就是對鏡流抱有好感啊。


    就連羨魚自己,都被自己騙過去了。


    他無法迴答觀良的問題,歪了歪頭,笑著說:


    “不知道,可能是……”


    “一見鍾情?”


    與此同時,換好禮服的白珩忍不住歎氣。


    “好吧,我勉強認可他了。”


    “在你和他拍照的整個過程中,他時刻記掛著你,情緒一直很穩定,就算是需要重複相同的動作,他也沒有不耐煩。”


    鏡流直視鏡子,配合造型師的動作,任由對方為她盤發。


    “在我們與他第一次見麵時,你就誇過他情緒穩定啊。”


    白珩撇了撇嘴。


    “那不一樣。”


    一個是朋友,一個是閨蜜伴侶,兩者性質能一樣嗎?


    迴想起過往,白珩不由得感慨:


    “不過說真的,當時他等了半個係統時,排到他時,店家才說需要預約……”


    “說真的,換作是我,我肯定要發火了——”


    白珩眼珠一轉,看向鏡子中的鏡流,揶揄道:


    “你當時,不會是一見鍾情吧?”


    鏡流也跟著笑起來。


    “怎麽可能?”


    造型師輕聲說:“好了。”


    白珩連忙湊過去,她眼睛一眨不眨,圍著鏡流繞了一圈,仔細確認後,這才點了頭,朝鏡中的鏡流豎起大拇指。


    “很好看——”


    狐人掰著手指,再次確認細節。


    從妝容到發型,再到服裝和胸花。


    白珩在更衣室看了一圈,驚叫一聲:


    “哎呀,勳章還沒戴呢。”


    鏡流沒有說話,將放置在桌上的手捧花,塞進白珩手裏。


    白珩恍然大悟。


    她負責拎包,看管鏡流和羨魚的貴重物品。


    隻是這手捧花……


    她麵露難色:“鏡流,鮮花放進包裏……可能會擠到它。”


    鏡流沉默片刻,隨後輕歎一聲。


    “我知道,手捧花有著其他寓意。”


    “我也知道,未來的無名客,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白珩愣住了。


    她低頭,注視著手上的手捧花。


    這是一束粉芍藥,花瓣層層疊疊,開得正盛。


    從視覺上看,花頭比其他花材大得多。


    狐人伸出手,用指腹輕輕觸碰花瓣,觸感比她精心保養的尾巴還要柔軟。


    鏡流對她說:


    “可是,羨魚說,這是我們的婚禮。”


    “它的寓意,自然由我們定義。”


    “我希望你……”


    鏡流頓住了。


    她知道,自己笨嘴拙舌,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


    “開星槎時,悠著點吧。”


    白珩的耳朵頓時塌了下來。


    鏡流一到這種場合,表情和語氣越是冷淡。


    半晌後,她總算調整好情緒,繼續道:


    “現在,由我賦予它新的寓意。”


    “這束花與婚戀無關。”


    鏡流凝視著白珩。


    友人隨口說出的壞事,時常應驗。


    好在對方總能逢兇化吉,從險境中尋到生機。


    鏡流閉了閉眼,旋即笑道:


    “白珩,我希望你,永遠自由……”


    “永遠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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