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青睜開眼,看見床頂熟悉的帷帳,她迴到流光溢彩閣了?!


    天還黑著,她猛的坐起身,全身冒涼氣,縮到角落裏。


    靠在床欄的彩月聽到動靜,一下探過身來,輕聲問:“小姐,怎麽了?”


    鄭天青一看見她,心下舒了一口氣,道:“我怎麽在這兒?”


    彩月道:“小姐,你暈倒了,是蘇公子他們把你送迴來的,你且等等。”


    她起身離了床,隻剩鄭天青一個人,她微微一抖,把被子扯到身上,好似如此能鎮定下來一般。


    不一會兒,聽見有人進屋的腳步聲,她本能的開始發抖。


    今日看到的一切都令鄭天青覺得危機四伏,似乎沒有一個安全的角落可以棲身,這人間離奇太多,她見得世麵太少。


    這樣的血腥詭異,在如此特殊的日子,她實在難以承受。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覺得汗珠從額頭滑落,糊到了眼睛上,鹹澀的刺痛。


    一身碧色的衣服閃出床柱,視線上揚,是蘇澈!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斷了線,撲撲簌簌直掉。


    蘇澈看著她這個樣子,二話不說,坐到床邊張開雙手。


    鄭天青一下子投到他懷裏,抽泣起來。


    蘇澈輕撫著她的頭發,柔聲道:“別怕,我在。”


    鄭天青稍稍平複了心情,便從他懷裏退出來,哽咽著拭淚。


    蘇澈幫她抹了臉上的淚痕,道:“都過去了,有我保護你,你不必害怕。”


    “我是怎麽迴來的?”她問。


    “被我和清風扛迴來的,你在一個破廟前昏倒了。”


    “你沒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嗎?”


    “我去晚了,什麽也沒看到,不過我大概知道你撞上了什麽。”


    鄭天青不想迴憶,靠在蘇澈的懷裏,卻又情不自禁喃喃道:“有火,有蛇,有血。太可怕了!我當時看見一個人的臉,真以為就會命喪當場,居然還能迴來,當真萬幸。”


    “明明才向你承諾,一切有我,就讓你受了如此驚嚇。”他頓了頓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對不起。”


    “別這麽說。”鄭天青摸了摸他的臉,“你現在就在我身邊,讓我安全無虞的迴來,就已經達到承諾了。”


    蘇澈微笑地揉了揉她的發頂,道:“你今日暈倒算是因禍得福,我之前向你隱瞞了許多,今日看來也該告訴你一些了。”


    鄭天青不明就裏,就聽他叫了句:“清風。”


    門開了,又有人進來,但來人不是清風,是葉尋。


    他進了屋,看兩人姿勢親密,神色有些尷尬。


    蘇澈沒什麽反應,照常摟著鄭天青,她的臉靠在他的胸膛上,他的手摩挲著她的發頂。


    一見是葉尋進屋,鄭天青猛地直起身子,脫出他的懷抱,往床角縮,聲音有些顫抖:“怎麽是你?”


    蘇澈幾不可聞的皺了皺眉,道:“別害怕,他跟那些人沒關係,他是在暗中保護你的。”


    葉尋拱手行禮道一聲:“教主,屬下失職。”


    鄭天青疑惑道:“你一直跟著我?”


    “是。”


    “那為何不現身?”


    “屬下怕教主多心,更怕打草驚蛇,故而在暗處保護教主。”


    鄭天青緩了些精神,輕歎了口氣,道:“不好意思,你且坐下吧。我嚇壞了,才會如此咄咄逼人,失了禮數。”


    葉尋道:“謝教主。”


    鄭天青要下床,被蘇澈按住,道:“你受了驚,便在床上躺著吧。”


    他垂下半個帷帳,自己端了個鼓凳坐到床邊。


    葉尋撿了個鼓凳也打算坐到床前,被蘇澈眼風一掃,生生向後逼退三尺。


    將近子時,窗外夜已闌珊,屋內卻是燈火通明。


    彩月進屋多點了幾根蠟燭,斟了三杯水。


    遞給鄭天青的時候,眼睛還是腫的。


    “對不起小姐,要不是我粗心忘了帶件衣裳,便能在身邊護著你,哪兒會叫你受這些罪。”


    鄭天青寬厚的笑笑,道:“好彩月,是我自己太大意了,總想著湊熱鬧。你別怪自己,跟府裏是怎麽說的?”


    彩月道:“明月過去了一趟,稟的是鋪子裏有急活,需要您迴來趕。夫人沒疑心,還讓明月捎了些點心和湯過來,要不要喝一口?”


    鄭天青搖搖頭,道:“你們不用顧著我了,都去休息吧。”


    彩月識趣的退下,順手掩了門。


    葉尋喝了口茶,就聽鄭天青問:“你從我一出家門就跟著嗎?”


    他放下茶杯,道:“是。”


    鄭天青又問:“那廟裏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是,我隱在教主身後的大樹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深吸了口氣,問:“我暈倒以後,究竟都發生了什麽?”


    葉尋道:“那裏麵有個人發現了您,正準備出來,我從樹上下來,想使輕功掠了您去安全的地方。怪屬下功力不濟,剛一抱您,沒使好力,失了先機。我又擔心被裏麵的識出身份會牽累於您,於是再隱起來暗中保護,不到萬不得已,不敢出手。”


    鄭天青臉色一紅,盡管他說的婉轉,但她還是聽出來,原是自己太沉,他沒抱動,所以才出此下策。


    就聽葉尋繼續說:“那廟裏出來了一個人,輕功極好。看了看教主,原本想下殺手,被那武功高強的紅衣女子製止,他們便靜悄悄地收拾了院子,撤了。速度快得出奇,倒像是怕驚了教主一般。之後,屬下本打算直接帶教主走,正巧遇到蘇公子,鬧了些誤會,最後告清原委後才得以一同將教主送迴來。”


    聽他語氣中倒像是受了什麽委屈,想必是清風與他交過手,讓他吃了苦頭。


    鄭天青明了原委,但心中仍有疑惑,再問:“以你行走江湖的閱曆,可識得出那些人的身份?”


    葉尋目光一凜,道:“當然識得,不然我也不會隱起來,那便是我教的死敵,望月閣。他們才是真真正正的邪教,我隱了身份就是怕因了我波及到教主。”


    “他們不知道我是教主?”


    葉尋神秘一笑,道:“您的身份,目前為止,還是個會震驚江湖的秘密。”


    鄭天青苦笑,她明明不想震驚江湖,隻想安安靜靜當個小掌櫃,過踏踏實實的小日子。


    這教主的位置,在她看來是個燙手的山芋,隻不過是因為不小心收了塊牌子,便陰錯陽差上了賊船,還不容拒絕。


    她沉吟一會兒,道:“若是我不想要這個身份呢?”


    “事已至此,恐怕,由不得您了。”


    可不是,不容拒絕。


    “如此說來,我便開門見山了。”她此時心中已經清明許多,“為什麽是我?你們想要我做什麽?”


    葉尋看了一眼蘇澈,不說話。


    鄭天青道:“不必顧忌,屋裏都是自己人。”


    葉尋輕笑一聲,輕吐出幾個字:“那可未必。”


    蘇澈沒有說話,隻是微微朝他笑了笑,但足以令葉尋打起十分的精神,這人雖不會武功,但萬萬不可小覷,他要人送命,隻是一彈指的功夫。


    鄭天青心下不悅,語氣也衝了些,道:“有話直說,不要故弄玄虛。我見你不過兩次,情狀卻都疑團重重,若是你執意認我為教主,今日必定得給我一個答複。”


    她拉住了蘇澈的手,蘇澈迴握,手中溫暖,她心中安定了許多。


    葉尋看這情形,自知無可轉圜,清了清嗓子,道:“前任教主在幾年前便看中了您,您有所不知,我教曆任教主並不以武功、手段論高低。深究起來,通天教隻不過是一個歸墟的分支,如今為了朝廷,成了眾矢之的。這一點,蘇公子應當是清楚的。”


    這話頭輕輕巧巧的拋過來,似是說清了原因,卻又模棱兩可牽出了更多的問題。


    鄭天青隻覺得雲裏霧裏,看不分明,疑惑地望向蘇澈。


    蘇澈微笑看她,道:“不錯,歸墟原是少昊之國金天氏的居地,世世代代於此繁衍生息。後來家族龐大,分出了十四個姓氏,有人留在歸墟,有人遠走海外。通天教此代以前確實是歸墟的一部分,但因上一任教主的個人原因,早就隨他一起脫了歸墟,自立門戶了。”


    “那是什麽原因讓他要自立門戶?”


    “這是一個秘密,身為小輩,我也不十分清楚。”


    “那通天教被他帶成了魔教?”


    “本質上來說不是。但魔教這個名頭,是他們自己爭取來的。”他轉頭瞟了一眼葉尋,道:“對嗎?葉禦守。”


    “主上有主上的難處,做屬下的不容置喙。”他起身,道:“請教主養好身體,好好準備鬥寶大會,待一切塵埃落定以後,自有說法,屬下告退。”


    他話音一落,行了禮,便匆忙跳窗而去。


    虎頭蛇尾的令鄭天青更加疑惑。


    但是他提到了鬥寶大會,令她不得不打足了精神,不知這通天教與鬥寶大會又有何瓜葛,但想必此中的玄妙還要等到會後才能一一揭開。


    思及此,她抬頭問蘇澈:“你剛剛所說,向我隱瞞的,除了這些,還有嗎?”


    他眼中微微一動,又溫柔看向她,道:“天青,你涉世未深。人間的種種醜惡,被你聽到看到,皆非我所願。隻一句,無論如何,你都要信我。”


    鄭天青靜靜看著他的臉,突然覺得有點陌生,有點迷惑。


    還是一樣的溫柔,眼神裏帶著星光,她哪怕是受到如此血腥詭異的驚嚇以後,隻要一看到他,心中都是安定的。


    但是,他卻還有許多事情瞞著她。


    他雖然沒有騙她,但是卻不想和盤托出,解釋清楚,居然還要自己全然的信任。


    她神色裏帶了一絲凝重,心裏有說不出的別扭。


    兩人已經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了這麽久,她已經認定了他,想與他走完下半生。


    但是通過今天的種種,她又一次切身感受到,自己對他的了解甚少。


    知道他出身名門,卻不知他為何不願入仕。


    知道他名震天下,卻不知他為何沉寂。


    知道他拜入仙山,卻不知他因何下山。


    知道他識人八方,卻不知他因何威懾。


    他早就清楚通天教與歸墟的關係,早就明白那塊牌子是掌門信物,為何那日她拿著牌子求見的時候不直接點明。


    他既然早知了自己的身份,那他們的感情是否摻雜了其他的因素,他的靠近也沒有其他目的。


    想到這兒,鄭天青緊著閉上了眼睛!


    她不過是個小小首飾鋪裏的掌櫃,平凡簡單至極,隻不過是鬼使神差收了塊牌子,當了個名不副實的教主,又有哪裏值得他可以接近呢。


    她又開始笑自己可惡至極,白白懷疑他的一片真心。


    鄭天青心裏是憋不住話的,左思右想,還是開口:“蘇澈,我信你可以,但我希望你不要什麽事情都瞞著我。我不是禁不起風雨的幼苗,雖然現在仍涉世未深,但顯然,我已經置身其中了。”她垂下眼,吸了口氣,“你若是知道些什麽,卻還要看我次次這樣毫無準備的任人魚肉,那我又該如何信你?”


    蘇澈知道她的性子,表麵上溫和親厚,內心卻是敏感多思的。表麵看似溫柔敦厚,內心卻十足倔強,常常為人著想,反而為其所累。


    說出這樣的話,她一定是用了很多勇氣。


    她今日本就受了驚嚇,又聽了自己不恰當的表白,一定正別扭著,準不定又多想了些什麽。


    心中一軟,眼神一動,直接脫了鞋,上床。


    鄭天青一驚,緊張得直拉著被子往牆上錯。


    他蔚然一笑,側身躺下,麵朝著她,拍拍另一半枕頭,道:“乖乖躺下,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鄭天青一聽這話,心中如浸了春水,頓時軟得不像話。


    看著他的額頭,眼睛,鼻子,嘴唇,到白皙的鎖骨,默默咽了一下口水,不由自主的與他麵對麵躺下。


    兩人臉對著臉,躺在一個枕頭上,看著對方不說話。


    不知誰先向前一湊,碰灑了彼此眼中的星河,晶晶亮亮的落在一處。


    情動時分,剛剛的唇舌此刻卻釀成了蜜,順著各自的兩瓣櫻紅向下流動,絲絲化雨,潤入心田。


    好一會兒,鄭天青才會過神來,都怪自己的意誌力太薄弱,中了美男計。


    豈料,他向後一撤,止住她意猶未盡,還想向前探的頭顱,眨了眨眼,摩挲著她的頭發,勻了口氣,道:“問吧。”


    她此刻腦子裏早混成了一鍋粥,手還抓著他的前襟,全身輕飄飄的,心旌早不知蕩到哪裏去了。


    蘇澈就是這樣,看似白璧無瑕,冰冰涼涼,但那股子溫潤是蘊在骨子裏的,不輕易示人,越靠近,就越難以抗拒。


    在這一瞬,鄭天青才體味到了他的滋潤與細膩,溫暖的裹著她這團易碎的天真。


    他那裏是施了什麽美男計,不過是像個小孩子一樣,保護著自己珍視的幼花,不受風吹雨打,不被蟲鼠侵襲。


    有點笨拙,但是誠意十足。


    她突然覺得不需要那些所謂的結果。


    她不想當金絲雀,被豢養得不知疾苦,柳弱花嬌。


    但更不想如此打破砂鍋問到底,既然有了謎題,親自解才有意思,被人先揭了謎底,還有什麽生活的樂趣。


    她願意做他的掌上明珠,但是明珠的形成本就充滿了磨礪與疼痛。


    蚌想看外麵的世界,一粒沙飛進張開殼的蚌內,在柔軟的肉質和沙的砥礪中,貝不斷的分泌液體,包裹沙粒,以期醫治巨大的疼痛,最終裹出了晶瑩瑰麗的珍珠。


    她也要開始成長,相比於珍珠,她隻不過才遇到一個小小的考驗,與血與肉的痛還差的很遠。


    無論他究竟有何隱情,無論今後還有多少艱難險阻,單憑他今日的坦承與視若珍寶,便一切都值得。


    若是連這點苦頭都吃不了,還有什麽資格站在他的身邊。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睛,他不自覺的眨了眨,鄭天青感到好似一隻蝴蝶飛入胸口,輕輕撲閃著翅膀,酥酥麻麻,卻脹滿了心房。


    她伸頭輕吻他的眼睛,輕聲道:“我都明白了,無論何時,我都信你。”


    蘇澈的眼中一亮,像是映入了太陽,亮得嚇人,複而又降了些,他輕輕拍著她的背,道:“時辰不早了,睡吧。”


    第一次在他懷裏過夜,鄭天青心中雖欣喜,但身上卻乏得厲害,不多時便聽到平穩的唿吸聲。


    蘇澈幫她拉好被子,看著她的睡臉,目光溫柔,眼角唇邊不知何時皆沾了笑。


    闔了眼,心中踏實,酣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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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內,一道黑影翻進了鄭遠靜的寢殿。


    她像是早已料定一般,還留著盞燈,一杯茶。


    蠟燭晃了晃,便聽見個女聲響起:“見過閣主。”


    鄭遠靜輕輕一笑,道:“你既已將那燭陰殺了,過了試煉便已經是新任教主了。隻不過是有些差池,才沒能當著眾人的麵兒宣布,該改口了。”


    “屬下不敢。”


    鄭遠靜從榻上下來,走到她麵前,摸了摸她的頭,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再忍忍,隻消再過些日子,便該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那女子不出聲,隻是雙手捧出個盒子。


    鄭遠靜纖手一提蓋子,一顆紅溜溜的丸子被她拈在指尖。


    “這便是那巨蟒的內丹?”


    “正是,屍身之火剛剛才滅,精華已全部凝於此丹。”


    鄭遠靜二話不說,將此物投入口中,生吞咽下,隻覺得丹田之中妙氣橫生,熱騰騰的充滿了力量。


    鄭遠靜慈愛的摸了摸她的臉,道:“好孩子,果真孝順,該改口叫我什麽?”


    那女子看了看她,抿了抿嘴,似是不曾叫過一般的青澀與僵硬,輕輕吐出兩個字:“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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