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摩不知道沙迦羅摩為什麽對自己的父親會有這種信任和期待,她甚至不明白這種期待是怎樣形成的,老和尚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並不意味著這個故事真的就像他說的那麽簡單短暫。


    蘇摩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她隻是從本能上感受到沙迦羅摩這一刻顯露的真實,那就夠了。哪怕這種追憶是出現在一個本應四大皆空的出家人臉上。老和尚說完這些話後臉上出現的那絲釋然和解脫,還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裏麵,這些不是活了幾千年就能偽裝出來的。


    她將關注的重心還是放在了顏子虛身上,如果說紅蓮印記是感應秘藏和開啟秘藏的鑰匙,那麽顏子虛身上已有的天神構裝就是整合其餘構裝的密碼,就像很久以前出兵前將帥們用的虎符軍印。蘇摩也有異瞳,禦法度之眼比起斷玄之目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開啟的條件也更加嚴苛,那就是世界之力,神侯境界,所以蘇摩也看不出那兩棵如鬆如柏的沙欏雙樹有什麽古怪之處,隻是覺得每片沙欏樹葉都筆直向天生長比較怪異罷了。


    顏子虛在沙欏雙樹下已經入定多時,心裏始終處於一種模糊和清晰之間的邊緣狀態。有一個似乎馬上就能抓住的答案若即若離,就在頭頂上看起來伸手就能抓到,卻始終頑皮的上下飄飛,捉摸不定。


    顏子虛並不著急,他索性放棄了去抓這道若隱若現的靈光的念頭,定下神來細細迴味這三天來從沙迦羅摩口中聽到的這一切。


    四智。


    八識。


    如法。


    他不是佛宗弟子,對於佛門典籍也隻是走馬觀花的看過一些,但老和尚這三天所說的這些就像一張有的放矢的大網,漸漸把以前那些感悟碎片收攏、梳理、領會。


    成所作智、妙觀察智、平等性智、大圓鏡智;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種種關於四智八識的佛宗精義都在識海裏化作閃閃發光的金色字句,如山澗流泉淌過他的心頭。


    何謂識?識就是識別、分辨,就是神知,所以修行界才會有神識一說。


    不以五感沾六塵,是得意識;不妄求真解,體會無明癡暗之心,明解脫以生智,生智而又生煩惱,執著無常,是得末那識,即我識。


    當顏子虛平靜寧和的心中升起這些感悟時,那些金色字句便徹底融聚到一處,變成一麵具體能見的金色鏡子,無數前世的記憶碎片過往如馬踏花徑春色過眼,紛紛從鏡上一閃而過。就在這時,光潔鏡麵上突然生出點點黑斑,就像奪天之門前顏子虛被離暗魔天劫所困時那樣,無數黑色如同歲月留下的蝕痕,快速蔓延開來,似乎在盡力吞噬這麵象征著大圓鏡智的金色光鏡。


    原本一直飄忽於識海之上的那道靈光忽然筆直落下,貫入。


    顏子虛這才恍然大悟,金色光鏡上那些黑色斑痕隨著這道明悟迅速褪去,卻不完全消失,在那金色光鏡的周圍形成一道醒目的黑邊,就像多了一個鏡框一般,不過那黑色無論如何激蕩翻湧,一旦蔓延出來就會被那層金色所吞噬轉換,使得那層鏡麵更加金光灼灼。


    這就是解脫而生智,智再生煩惱,執著無常的末那識!


    在這麵鏡子裏,清清楚楚的反映出顏子虛的本我——除開深金色的軀幹、左臂,其餘部分都是漆黑如夜的驚神甲,烏檀般的頭發拂過臉上那張多時不見的麵具。黑底之上數道金紋斜斜飛挑,充滿囂張味道。


    第七識的形成,讓顏子虛的神識變得更為強大。


    他從沙欏雙樹下緩緩站起,伸手摸向那兩棵嶙峋蒼老的沙欏雙樹,嘴裏不由自主如同夢囈般輕輕說道。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知不可得者,知一切如法。”


    當他的指尖碰觸到沙欏雙樹時,同樣在關注這邊動靜的沙迦羅摩大師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似乎在替顏子虛用五句話說盡了《如法》這篇典籍而感到高興和欣慰。


    沙欏雙樹之所以可見又不可見,原因很簡單。


    因為它在於可得和不可得之間,達不到佛宗第七識的境界,領悟不到大圓鏡智,就隻能看到表象,而無法真正觸碰到它。


    這兩棵樹,根本就是一種虛無而隻能靠堅定的內心才能接觸到的玄妙存在。


    修行者大都癡迷於天地大道,執著於世界之力和萬物法則的探尋,這被他們當做了變得更為強大的力量本源;而佛宗的悟道,卻直指本心,不比大多數修行者追求的這種“外力”,所以修佛的強者破境時的渡劫也多是引發自神魂深處,而不是像修道者那樣需要麵對強悍的雷、火之類的五行劫數。


    顏子虛想起自己在奪天之門前遇到的離暗魔天劫,心裏苦笑不已,原來自己竟然因為蒼神木吸納佛宗本源的關係,在修行一途上多少是偏向了佛宗一脈的本心悟道。


    不過這時心頭生出的另外一道明悟卻讓他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從大圓鏡智上生出的那些同離暗魔天劫一樣的黑色來看,佛宗和魔天根本就是一脈而生的孿生雙子,像一麵鏡子的兩麵,一隻手掌的兩麵,同一個本源,卻發展成為兩個不同的極端,黑與白、明與暗的對立。


    真正的佛宗弟子到了奪天境界之後,便不再執著於各種神力,也就是世人說的神通,轉為對智慧和覺悟的追求,而魔天世界裏卻是截然相反。可以直接這麽說,魔天就是另一個極端的佛,有大自在菩薩,也有大自在天魔。


    想到天魔二字,顏子虛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那位父親,阿修羅族的神皇陛下,他這時已經隱隱猜到了為什麽阿修羅神皇會歸附公正神君。


    原因隻可能是一個,那就是公正神君本就是出身於魔天深淵世界,阿修羅一族當年八千鐵衛的出身這個一直被視為族裏最大秘密已經一目了然,當年澹台滅明暗中調查多年一直找不到的答案,此刻就靜靜的在顏子虛心頭閃動。


    阿修羅一族,根本就和公正神君一樣,是魔天一脈的分支!


    想到蘇摩淩禦當年居然收了這樣一支魔天血脈作為天庭八千鐵衛,其中曲折情節和他身為天帝的氣度手段,顏子虛此時都不得不暗暗歎服。


    由此也能看出坐掌天神界十萬年的蘇摩淩禦當年狂放不羈的個性以及行事風格。


    在觸碰到沙欏雙樹的那一霎那,種種思緒心念瞬息之間滑過顏子虛心頭。


    而轉眼之間,他身前的沙欏雙樹也再度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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