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雲州,顏子虛的臉當然還好好的擺在本該在的地方,玄彩衣一句話點中了顏子虛的軟肋,“你居然害怕快速飛行?”


    “不是怕,隻是不喜歡,尤其是眼睜睜看著。”


    玄彩衣嬉笑一聲,“既然怕,那你剛才這一炷香的時間為什麽不閉上眼睛,而是拚命死撐?”


    顏子虛掏出懷裏刻有驂鸞二字的洞簫,在玄彩衣麵前晃了晃,小妮子頓時老實了。


    少年見顏子虛選擇的地點是一處山林,不解的望了望四周,顏子虛笑著撥開眼前茅草,率先向前走去。


    “這裏是我第一次來雲州,也是第一次來九州的降落地點,沒別的意思,懷懷舊而已。”


    走到那塊斑駁青石旁,顏子虛略帶感慨的用手重新撫過那兩句話,喃喃念道,“上窮碧落下黃泉,人生若隻如初見,當時覺得這兩句根本上下不通,現在倒是有些明白了,不知道留這兩句話的人當時究竟有多無奈。”


    “這是奪天五重以上才劈得出的一劍。”少年順著青石的切口,看向山腳下百裏阡陌和一路延伸過去的碧落城,直到遙遠的天之盡頭,隨口說了一句。


    顏子虛嘴裏哦了一聲,當初的猜測此刻在一個連奪天門都沒進的少年嘴裏得到認同,他卻沒感到任何驚訝和托大,說道,“原來千尋的祖上也出過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少年看著顏子虛說道,“你以後也有可能做到,沒什麽的。”


    顏子虛嘴裏嘖嘖有聲,“果然是有見識有眼界,連奪天第五重都說沒什麽。”


    少年說道,“你不覺得這個世界無矩以上的修行者有些多嗎?無矩其實是很難逾越的門檻,不是有深厚的宗門底蘊就能越過去的,可是這個世界裏奪天境界的氣息我就感應到很多了,別說低一籌的無矩了。果然是劫世將近了嗎,連大家的心都不知不覺感受到了。”


    “什麽意思,按你的說法,莫非劫世將近,大家都化壓力做動力才有這麽多人突破無矩?”


    少年糾正道,“不是什麽動力壓力,而是契機。地震來臨前,老鼠都會焦躁逃命,修行者中多多少少有些人能感受到劫世到來前的這股莫名危機,即便說不出所以然,卻能實實在在促進破境。”


    顏子虛略略自嘲道,“看來我是比較敏感的一隻老鼠了。我一直覺得自己修行進境速度快得有些連自己都不敢想象,原來是怕死的根源在作祟。”


    少年看著顏子虛漆黑的雙眸緩緩搖頭,說道,“可你害怕的東西不是死亡,而是失望。”


    顏子虛挑眉道,“失望?我當混混時三天吃一頓都沒對自己失望。”


    “不是這個意思,有人想死是因為對自己失望,而你不同,你隻會因為別人對你失望而想死。我觀察了你很久,這個世界隻有一個字可以形容。”


    顏子虛頗有興趣的追問道,“哪個字?”


    “賤。”


    少年想了想很直接的說道。


    顏子虛盯著少年左右打量了一下,豎起大拇指說道,“長進了,居然會擠兌人了,雖然臉還是一副木板臉,或者你根本是想說個一個字的冷笑話?”


    少年不置可否的說道,“你懂我的意思。為身邊的人而努力,同時為自己的過去而糾結,不是賤那該選你們這個世界哪個字來形容?”


    顏子虛見身邊三女都隻顧看那塊青石銘刻而沒關注兩個男人的私聊,迅速一拍胯下,聳聳鼻子說道,“我漢唐古字中有個字最能代表我,屍體的屍下麵一個吊死鬼的吊,認得不?”


    顏子虛還沒來得及詳細釋意,少年的一句話堵得他啞口無言。


    “不認得,不過你的解釋已經足夠說明你的下場。”


    ……


    五人穿過寂寥空曠的學院,來到正中央的那座石塔前。花圃裏芭蕉依舊青翠,試煉場外白楊依舊挺拔,可是那些曾經托腮聽雨打肥綠,爬樹隻為替雙方同時叫好的男男女女早已不見蹤影,偌大的碧落書院如今變成了一座鬼城一般,隻差了路上到處亂停的汽車和飛揚的舊報紙,以及偶爾跳過車頂的那隻大鹿,當然還有暗處躲著的鬼魅。顏子虛費力的驅除掉腦海裏關於某個傳奇的片段,看著眼前的古塔欷歔了兩聲。


    秀雷說道,“我記得你說過不迴書院。”


    顏子虛拍拍塔身石磚,嗯了一下,“對我來說,隻有塔頂虛空裏一步之外的那座才是真正的書院,這裏嘛,不過是一個我曾經打工遛猙和幹架扁人的地方。”


    再走過玉先生那間屋時,顏子虛叫了兩聲偷光的名字,卻沒聽到那熟悉的低吼聲,他有些意興闌珊的自言自語道,“玉先生還真是,給夏夏她們做保鏢居然連偷光都帶去了夏府豢養。走吧,沒啥好看的了。”


    “去找錦繡之前,你確定不要去書院看看那位曹院長?”玄彩衣問道。


    顏子虛瞅了一眼身側少年,果斷答道,“跟他不熟。”


    自打迴到九州後,尤其進入雲州地界,與望千尋夏夏之間那縷情絲聯係又開始在心間彈動,顏子虛甚至已經知道夏夏和望千尋同樣也感受到了自己離她們不遠,含蓄而火辣的陣陣感應從情絲上嫋嫋散出,不是情.欲,而是歡喜和不能自已的激動。


    兩女不催,顏子虛也不急,所以他悠悠哉哉的逛了逛碧落城後山,遛了一圈空蕩蕩的書院,靜靜等待心裏的那點星星之火成了燎原之勢後,才出了書院來到夏府門口。


    老遠就看到一個大胖子在門口焦急的朝著街上張望,正是夏二少。遠遠瞧見顏子虛後,胖子像個肉球似的滾過來,動作可笑倒不失敏捷,顏子虛握住他的手試了試,笑道,“不錯,看來這段日子沒白費時間去熬鷹遛犬。”


    夏複臉一皺,也沒能在那張圓臉上擠出太多哭相來,說道,“哥哥啊,我哪敢啊,你不知道你請迴來的那個玉先生有多嚴厲,隻差沒脫褲子打了。”


    顏子虛笑道,“你肉多,不怕。”


    夏複嘟囔著肉多不是肉啊,朝顏子虛身後看了看,偷偷比劃了個讚歎的手勢,湊到顏子虛耳邊說道,“哥你太猛了,出趟遠門而已,一次帶迴來四個,絕對的美女啊。”


    顏子虛笑著打了下胖子的肩,瞄了一眼身旁像是根本沒聽到似的少年,答道,“不全是美女,但都是美人,嘿嘿。對了,玄錦繡在不在?”


    “她和我姐都被玉先生逼得在丹房搗騰他寫的那些方子。我這就帶你們去。”


    “不了,快到吃晚飯時候了,你安排一下吧,久別重逢還是要喝幾杯的。你姐讓你在門口等我,估計你站的肚子也餓了。”


    “對了,我姐真是神了,居然知道你今天一定會迴,不過我倒是真的等了蠻久。”夏複揉了揉同樣圓滾滾的肚子,一溜煙跑了。


    七先生迴來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夏府,下人們將這消息迅速通報到了丹房外,說七先生這三個字的時候倒像是在稟告夫人老爺迴家了,夏夏欣然,已聽夏夏說過顏子虛將迴的玄錦繡則是心如鹿跳,玉先生哪裏看不出兩人心思,隻是將爐火扇一扔,抹了把臉說道,“迴來就好,我總算沒食言,也該迴書院了。”


    兩女知道玉先生是顏子虛所托名為傳授煉丹技藝,實則兼了保鏢的責,對視一眼後盈盈一福,玉先生不顧她倆挽留推門而出,在門口時頓了頓,轉頭說道,“書院近來的不平事想必他也該知道了,你們跟他說,了完兒女情事,務必來書院找我。”


    玉先生急匆匆走了,夏夏和玄錦繡也各自匆匆趕去換裝打扮。


    這時夏府宴廳裏已經擺了一桌酒席,顏子虛毫不客氣的坐在首位,夏胖子陪在一旁說些有的沒的閑話,等到換好衣裳的夏夏和玄錦繡以及最後被通知到的夢青兒同時邁步進屋,他看著桌上珍饈美味色香具備,身旁如花美眷秋波連連,不禁起身對桌邊眾人朗朗說道,“來,我給你們互相介紹。”


    ……


    夏複看著顏子虛嫻熟的把握眾人情緒,將桌上氣氛弄得團團圓圓其樂融融,不禁心中暗暗叫絕,心想自己這位未來姐夫不但眼光毒辣身邊個個都是國色天香,私下必定更是手段一流,不然這桌子菜豈不都會一桌子飛醋味?人都說女人越漂亮吃起醋來越厲害,這桌上眾女放眼看去,自己姐姐相比較反而是最不行的那個了,夢青兒的臉長開絕對也是美人一個,而那個聽顏子虛說是男身的少年郎,居然隱隱有花魁之色,想到這他在心裏打了自己一耳光,一是為自己竟然對男人也有評價的心思,二是自己居然一副恨不得天下大亂的想法……


    就在夏胖子自忖要不要找顏子虛學一手而不知這一切不過是顏子虛借助情絲之助才達到的效果時,唯一沒有被顏子虛寄托情絲的夢青兒喝了一杯酒後臻首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要垂到和桌子一樣平。她身旁的玄錦繡眼尖瞧見,托起小姑娘的腮幫子一看,夢青兒已經是無聲裏珠淚兩行。


    顏子虛猜到幾分,走過去攬過夢青兒的肩膀小聲問道,“青兒不哭,是不是想起小黑的事了?”


    夢青兒點頭不已,啜泣道,“我其實挺高興,不想哭,就是忍不住,小黑以前在我娘那裏見我們喝酒就會迴複本來麵目過來討酒,我總是給他一個空杯子讓他氣得不行……”


    說著小姑娘又忍不住淚湧了出來,腳下趴著的那隻連椅子麵都夠不到的小黑犬這時輕輕嗚咽了一聲。


    顏子虛隻能輕拍她肩頭,被趙謙名下的有鳳樓擒去後,麒麟珠一直不見蹤跡,麒麟也始終隻能屈於黑狗形狀,對於直視甚高的麒麟鸞鳳,這無疑是很傷自尊的一件事。


    至始至終不發一語,連下箸都甚少的少年終於開口說話了。


    “看在你們請我這頓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們那隻麒麟的精魄現在何方。”


    所有人的眼光都齊刷刷集中到了少年身上,除了顏子虛和見識過少年手段的秀雷當千以及一頓飯下來八成眼光都放在玄錦繡身上的彩衣,個個都是一副不可置信模樣。夏夏和玄錦繡也是和夢青兒熟絡後才知道小黑狗的本來麵目居然是麒麟,至於胖二少,則是從頭到尾蒙在鼓裏,現在才如夢方醒那隻入府來寸步不離夢青兒的哈巴狗竟然有這等來曆。


    顏子虛沒問他怎麽會知道,隻是走到他身邊小聲問道,“真知道?”


    少年點頭。


    “在哪?”


    “不遠。”


    “城裏?”顏子虛眉頭一緊,“那我們現在就去。”


    少年還是點頭。


    聽得兩人這幾句簡短對話,眾人都沒有反對的聲音,誰都知道夢青兒是陪顏子虛來九州的夥伴,更能看得出小姑娘對他來說不啻於最親近的人,甚至能為了她放火燒樓殺人報仇,再說這時誰也不忍看到本該高興的日子唯獨夢青兒一人獨自傷心,夏夏隻是叮囑了一句,“快去快迴,我們等你們。”言語裏似乎根本不擔心能不能拿迴麒麟珠這種小問題。


    顏子虛環視眾人笑道,“酒席別撤,不會太久。”


    秀雷和當千默默起身要同去,顏子虛擺擺手一拍腰間的桃木劍說道,“不必了,你們和彩衣陪夏夏和玄錦繡聊聊天就好,這些日子我的故事也多,興許你們沒說完我就迴來了。”


    說罷他和顏小七起身出門,跨出門檻一步顏子虛笑著迴頭叮囑道,“胖子,別急著醉,迴頭我們再慢慢喝。”


    兩人出了夏府後,顏子虛循著少年手指方向看去,果真是如他所猜的那樣正對著溫侯府,無人處騰上半空看著那條熟悉街道,想起那個雨夜自己的所作所為,當時不解可現在卻能肯定就是虛做的好事,顏子虛一邊緩緩向侯府飛去卻扭頭向少年問道,“要不是知道你寧願讓我禁口也不願說謊話騙我,我還真不敢相信你對青神秀的那句話。”


    少年問道,“什麽話?”


    “你不是說你不是奪天境界麽?”


    少年答道,“本來就不是。跨過那道門的人身上會時時刻刻都有不可掩飾的元氣吞吐。”


    顏子虛笑道,“無矩能變成跟普通人一樣讓人毫無察覺,多走一步的奪天卻無法掩飾,修行一途還真是奇妙。”


    少年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說話的語氣總好像是說你不是修行者一樣,明明身懷能讓無數修行者甚至大宗門豔羨不已的異寶,卻沒感覺似的,你不覺得你心態很不一樣嗎?”


    “別研究我了,你身上的秘密更多。”顏子虛笑道,“我不問你過去,甚至連你為什麽要跟著我的理由都不需要聽,你能不能放下好奇的心態,就當我是個朋友?”


    少年像是很陌生般反複念叨著朋友這個詞,忽而燦然一笑,“朋友?好吧,我試試。”


    顏子虛看得有些眼花,忍不住說道,“小七啊,你這麽漂亮偏是個男的就已經很讓我無語了,就不要再說些傻話行不行,好像你生平從沒交過朋友一樣。對了,你能看出小黑是麒麟我不覺得奇怪,可你怎麽知道麒麟珠的位置的?”


    少年猶豫了半晌,似乎想起了什麽,隔了很久才答道,“以前我也有過一顆。”


    兩人就著漸漸降臨的夜色到了侯府上空,顏子虛剛要問麒麟珠的具體位置,少年卻蹙眉遠遠一指趙謙那間林木環繞的書房位置,“麒麟珠就在裏麵,不過現在裏麵新多了一個人的氣息。”


    顏子虛剛要釋放神識過去探查卻被少年一把攔住,他不解的問道,“你明明天生斷玄之目,幹嘛還要釋放神識,直接看不就是了?”


    斷玄之目?顏子虛忽的想起自己是所謂玄脈體質的事,小聲問道,“你是說玄空望氣術?”


    少年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玄空望氣術什麽的,那些法訣都不過是鍛煉斷玄之目的輔助之物,或是根據斷玄之目特意創出的運用手段。斷玄之目全開後,不需刻意運轉法訣就能看出元氣濃厚虛實,生出一片元氣視域來。你不會?”


    顏子虛撓撓頭有些慚愧,半開玩笑道,“要不我先迴去修煉好了再來,你守著先?小七同學,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有用嗎?真是。”


    顏小七拉著顏子虛向後退後數十丈尋了一處僻靜處落下身形,平靜說道,“我以前曾經聽過一句話叫臨時抱佛腳,我不是佛宗弟子,你也不用抱我的腳。幸好你已經是無矩境界了,斷玄之目全開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要不要我現在就教你開眼?”


    顏子虛瞪大眼睛看著少年平靜的秀臉,悻悻點頭道,“有這好事當然要。不痛吧?沒副作用吧?怎麽我覺得在你眼裏,不管做什麽好像沒什麽難度似的。還有啊,你說多了一個人的氣息,究竟是什麽人?”


    少年一指抵住顏子虛眉心,一道柔和意念傳遞過來,除了開斷玄之目的方法,還有一句話。


    “你待會就能看到奪天境界的人在元氣視域裏會顯露出什麽樣子了。”


    ……


    ……


    【五千,還賬一千,還欠兩千。明天迴長沙,但願多些時間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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