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顏子虛極少說話,身後三女見他不說話也漸漸沉默下來,四人隨著那秀氣和尚離開這座街市向著鍾聲響起的山中走去。顏子虛能感受到三女對和尚的目光極不客氣,個個均是恨不得將他脊背戳出幾個洞來的眼神,心頭好笑又很是佩服那名和尚的淡定功夫。


    當千自驚神甲完整入體後雖然容貌沒變化,可身上衣物卻換做了一身極其貼身凸顯身材的黑衣,腰際曲線愈發誘人,圓滾的臀.瓣弧度足夠讓男人的眼光在上麵起伏個夠,唯一挑眼的變化就是那頭長發順肩而下及臀方止,仿似無數細細烏墨軟劍歸於一束縛於背上,發間那層柔和光澤怎麽看都透出一股子冷厲味道。顏子虛卻是知道,那頭烏發就是隨時能上身護體的驚神甲棲宿之處,至於天魔刃,當千這股子精氣神就是。


    秀雷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可當千不一樣,顏子虛見那和尚能在她的蹙眉嗔視之下行走如常,走在上山石階上的步子絲毫不亂,每一步的間隔都完全一樣,根本無視了那些寬寬窄窄高高低低的石階,卻不見他有什麽身形上的大幅動作,隻能用一個行雲流水來形容。走山路能走出這番景象,若要說他感受不到背後投來的針紮劍戳般的敵意,顏子虛不會信,可這和尚偏偏就做到了若無其事,這不禁讓顏子虛對於和尚口中所說的那位師父更多了一分好奇。


    九州的佛宗有兩道大分支,世俗人簡稱他們為密宗和禪宗。密宗講究的是五時八教,根據《大般若涅槃經》中所說牛出乳、乳生酪,依次化出生酥、熟酥和醍醐五味的比喻而立,遵循華嚴時、阿含時、方等時、般若時、法華涅槃時,對於冥冥眾生按通曉教理的多少分階段說不同法,對於真傳弟子更是嚴格遵循前生往世,六根不滅者方能得醍醐點化,所以兩千多年前已近式微,另有種說法是密宗因為得曉佛諭而離開九州世界,這才讓另外的一支更為“親民”的禪宗逐漸壯大,直到近些年幾乎九州之上凡有廟宇者無不禮禪。


    月光和尚的宗門走的是苦口婆心的路子,對外自稱法華宗,是禪宗裏最大的一支,從月光和尚入世十年不傷寸草隻蟲而名震天下就可以知道,菩薩慈眉遠比金剛怒目要招人喜歡。


    顏子虛了解佛門僅止於九處書庫和話癆許子將的那本厚厚的月旦紀,剩下的就隻有和顛倒和尚的那點交道了,眼前這個和尚身著禪宗衲衣卻話少的像個啞巴,然而神足通的功夫卻出神入化,頗有些月旦紀中所記載的當年月光持杖入世時的飄搖神態。


    入山已久,山下街市人聲早已不可聞,連街市都已經隱入薄薄晨霧中變得模糊起來,然而半山之上偶爾一眼看去,顏子虛卻發現那街市上空一陣黑雲籠罩,層層疊疊的雲朵裏不時顯出比街市那名賣布老板身上黑霧更猙獰十倍的險惡形象,絲毫不懼這山中同樣精純無暇的佛光,仿佛隨時能破雲而去。


    顏子虛搖了搖頭,本想開口相詢,然而想到前麵和尚似乎鐵了心一問三不知,也隻好將心中疑惑壓在心頭,隻盼早些看到山中的正主,能一吐為快。


    好容易盤旋石階到了盡頭,數片連在一起的廟宇樓閣掩在翠意佛光之中,顯得那些金瓦琉璃更加奪目耀眼,若不是迴頭遠遠仍然可見黑雲壓住半山腰,就是一副俗念不生的淨土世界。


    “師父正在佛堂等候,請。”


    秀氣和尚一伸手,指向一處大殿,說罷竟一溜煙走了,倒像是怕了顏子虛再問東問西。


    顏子虛無奈一笑,示意眾女門外等候,推門入殿後一股香味撲鼻而來,然而佛堂裏卻半根香燭也沒有,這股讓人心神安寧的香氣居然是從蒲團上那名和尚身上傳來。


    和尚聽得聲響轉身站起,一身緇衣洗得已經隱隱能看出灰白顏色。


    然而當顏子虛看到這和尚尊容時卻嚇了一跳,四十上下兩眼一大一小不說,塌鼻梁下一顆蒜頭鼻向天翻起,幸好一開口牙齒還算齊整沒夾韭黃青菜,否則顏子虛真要以為是某個鄰家閑人大叔剃光頭發披了僧衣在這裏扮神棍。


    這哪是佛宗高僧模樣?


    “施主看什麽,莫非老衲早上洗臉沒洗幹淨,還是剛才撞鍾頭上沾了林間落葉?


    就連一開口,也是市井腔調嘛,連摸頭的樣子也滑稽無比。


    顏子虛愣了愣才說道,“你是撞鍾的?”


    “嗯?施主這句話可大有深意,和尚當然是要撞鍾的。”


    相傳佛宗大德煮酒金身後全身自生異香從此不垢不淨,顏子虛深深嗅了一下,確定那股香氣的確是從這中年和尚身上透出,這才猶疑的說道,“你是那小和尚說的的師父?”


    中年和尚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合什答道,“當然,全山就我和湛然兩個,我不是難道他是。”


    說著他懊惱無比的說道,“昨天和湛然賭門外坪裏落葉數量輸了,今天得替他掃地、撞鍾,否則我一定親自下山迎接壽先生蒼神木的傳人。”


    門外落葉?顏子虛想起進來時看到坪裏被掃成一堆的枯葉,失笑道,“大師好雅興。”


    既然能說出壽先生和蒼神木,那必定是正主沒錯,顏子虛剛想開門見山說出如何能讓玄彩衣殘魂入世的請求,哪知這和尚搶先一步說道,“大師什麽,我叫龍樹。”


    “原來是龍樹大師,晚輩有一事……”


    “等等,”龍樹和尚又一次毫不客氣的打斷了顏子虛,“既然提到了,不如我們也來賭一把,還是那個問題,坪裏有多少落葉,怎麽樣?”


    顏子虛蹙眉道,“大師不是早已經知道,再賭豈不是擺明我輸?”


    龍樹和尚神情一黯,用顏子虛剛好能聽的的聲音咕噥道,“你不賭那我也不會迴答你。”


    顏子虛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說道,“原來大師早知道我的來意。”


    “那你是要賭羅?”


    顏子虛想了想將神念探出,然而剛碰到進來時的那張門,就被一股更浩蕩的大力給推了迴來,連續三次皆是如此。


    龍樹和尚看著天一副不關我事的模樣,笑得像個市井無賴,那股更為強大的神念顯然是他的暗中手腳。


    “大師是要晚輩用猜的嗎?”


    龍樹一鼓兩隻大小眼,理直氣壯的說道,“我倆是賭,可不是比數數,你以為我昨天是數數不清才輸給了我那木頭徒弟?”


    顏子虛轉念一想也是,若昨天龍樹用這種辦法阻隔湛然小和尚的神念,必定不會輸,想著他心念再轉,緩緩伸出了一個指頭。


    “一片?!”


    顏子虛搖頭笑道,“一堆。”


    龍樹將眼一瞪,撇嘴說道,“你這是耍賴。”


    “大師隻問有多少,可沒問有多少片。”


    “那我現在問,你不迴答也行,外麵那個小妮子一迴家鄉馬上魂飛魄散。”龍樹一屁股坐在蒲團上開始摳那顆蒜頭鼻,時不時停下來看看是否有戰利品,明知道檀香金身已經不可能生出半點濁物,他還是摳得無比期待。


    顏子虛沒奈何的一擺手,“行行行,再賭一次,要是這次我答對了,大師可不能再不認。”


    龍樹和尚這才停下手來點頭。


    顏子虛飛快的又伸出一個指頭。


    “這次又是什麽意思?”


    “大師說有多少,我加一倍。”


    不等龍樹和尚反應過來,顏子虛搶先一步拉開殿門,隻見坪裏那堆落葉已經片片飛起,如秋後黃蝶般浮在空中,早已在心裏得到顏子虛傳訊的惜秀雷站在一旁,笑得溫婉嫻靜。


    “大師不會覺得劍在我腰間,我的劍靈就不能把這些葉子每一片都切成兩半吧。”


    龍樹和尚齜著牙不知該說什麽好,眼光卻趁機在顏子虛腰間的那柄桃木劍上頗為眼熱的多看了幾眼。


    顏子虛趁熱打鐵擠兌道,“當然大師可以說個很大的數字,不過那樣我寧願認輸,最多沒有贏家;如果要對一個局外無辜女子出手,大師請便。”


    停了停顏子虛又說道,“如果不信,我可以讓她演示一下,隻是山風已起屆時碎葉亂飛,打掃起來的麻煩就不止多了一倍了。”


    龍樹和尚聽罷終於大笑,做撚須狀滿意的說道,“真不出我所料,你果然是個喜歡說話的人,比我那一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木頭徒弟有趣多了,甚好甚好。我認輸。”


    顏子虛一顆心放了下來,若是這無賴和尚真的出手製住秀雷不讓她出劍,他還真沒辦法,幸虧這光頭大叔還算是有些坦蕩,心念轉動時他不經意瞧見龍樹仰頭時露出頜下一根雪須昂然獨秀,在幾個指頭間發出湛湛銀光,煞是醒目。


    “大師既然認輸了,那可以容我說話了吧。”


    龍樹撚了一會頜下銀須後才滿意的挑眼瞥了瞥顏子虛,慢條斯理的說道,“不急不急,你要什麽我都知道,不過我還沒說我想要什麽呢,嘿嘿,隻怕你到時會舍不得哦,就像你先前舍不得眼睜睜看著那小妮子煙消雲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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