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最後一關,顏子虛顯得很平靜。攜手眾女隨著這處似乎永遠走不到頭的巨大洞穴向前走時,秀雷、當千和他侃侃而談,玄彩衣則是更多的充當了傾聽者的角色。雖然已經打定主意,但意中男子前世的經曆,仍然像一個待解的謎題,讓玄彩衣滿心好奇。


    當千的嘴裏說出顏子虛前世天魔身份也屬於皇族時,包括當事人在內,秀雷和玄彩衣都沒有顯露太多驚訝。劍靈修成人身後心裏越發沉靜,而玄彩衣似乎早已經認為顏子虛堪比人間皇者,至於是天魔還是九州人族,她根本不在意。


    “看來你叫我殿下並不是奉承話。”


    “這一世天魔神皇已經活了近十萬年,共有二十三子,直係皇族成員近萬人,殿下若是要知道自己真實身份,隻怕還是要等最後一部分驚神甲迴歸,當千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驚神甲這些年來積蓄的本命元氣物歸原主。”


    玄彩衣頗為羨慕的接過當千的話說道,“若是姐姐恢複全部記憶和實力,還不知道會漂亮成什麽模樣呢。”


    當千笑笑說道,“妹妹謙虛了,要論容貌,你才是風姿無雙。”


    挽住顏子虛不放的玄彩衣略帶感傷的說道,“可惜我隻是一縷殘魂。”說著她偷偷瞥了一眼顏子虛。


    感受著驚神甲蘇醒大半後帶來的驚人元氣湧入身體,顏子虛無矩境界的識海裏四處充溢著這股略顯狂暴的恐怖力量,識海深處那枚智珠猶如巨鯨吸水瘋狂吸取其中力量,然而卻像以瓢舀海,也不知何時才能完全吸收。


    即便這樣,心底裏卻清晰的充斥一個念頭,即便將這些元氣完全消化,依舊不可能觸到奪天那層門檻,甚至連門在何處都看不到。奪天秘境,實在已經是奪天地造化的鬼神莫測的境界,如果無矩是將自身打造成一個浩瀚無邊的海洋,顏子虛隱隱感覺到,即便將這海洋注滿元氣再一次性擊出,依舊有可能衝擊不開那道玄妙之門。


    轉世後的左慈究竟是如何做到那麽快就再次及身奪天的,他心裏既是羨慕又是佩服。


    身邊女子個個已經美貌如畫中仙女,卻還在彼此羨慕對方容顏,再想到壽先生這種已能辟出一方世界的神般存在,說話行事也不脫種種人性,看來有些書中所說神仙個個都無情無欲,實在是大謬不然。


    既然無人永生,那麽說到底神仙界裏這些事,仍逃不開性命之上的愛恨情仇,隻是手段和算計更奇妙一些罷了,


    想到這,顏子虛對於前路之上的未知,也漸漸看淡了一些,盡管腦海中那塊被深鎖的前世過往仍舊讓他不時頭痛,可是諸神尚有鬧心事,更有天人五衰,自己這些又有什麽好說的呢。


    灑脫一笑之後,他對著秀雷和當千說道,“要是能取迴完整的驚神甲,那我就坐擁仙魔雙刃,真正的左右逢源,對吧?”


    秀雷和當千都笑著點頭,秀雷更是說道,“修行界近萬年來,也沒聽說有過這種事,主人是得好好感謝前世的自己。”


    顏子虛大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麽。”


    四人說著前行到一處所在,洞頂高不可及,乍看宛如一座山穀走到了盡頭,半斜山坡甩下千餘石階迎接眾人。


    階梯末端,一座似廟非廟,似殿非殿的建築,七彩琉璃瓦下十八根柱,十八尊高達十丈的漆黑石像雄姿威猛,或挺槍、或拄矛,各有不同。


    “到了……”秀雷和當千不約而同輕聲說道。


    看著那些十丈高的魁偉雕像如同小火柴棍一般,顏子虛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唿出。


    “你們都在這等著吧,我被這麵具憋了兩天了,也該取下來了。”


    秀雷知道他已經解開心中桎梏,也不多說,默然點頭。


    當千同樣頷首不語,唯獨玄彩衣忽然間兩眼泫然,卻也是欲言又止。


    顏子虛知道三名女子雖然表情各異,心裏卻是一個心思,忍不住摟過玄彩衣輕輕拍了拍肩,笑著說道,“沒事,去去就迴。”


    半年前登書院那座九十九階的小山峰差點沒把命送掉,如今已經不是當年阿蒙,但是顏子虛仍舊小心翼翼。千餘階石梯一路走完毫無異象,他才又一次深深吸氣,依舊緩緩吐出。抬頭看向那十八尊能仰頭落帽的雕像,觸手微涼,竟然和那時碧落書院打姚北鬥時的武較場石屏一樣,通體都是能泄勁散法的黑曜奇石。


    相傳書院那兩屏寬不過一丈的黑曜石也算得上是院中古物,雲州都難得找得出相似大小的兩塊,這十八尊通體無二的十丈巨像,得廢去多大一塊黑曜石?顏子虛嘖嘖兩聲,心想光是這等歡迎陣仗也算不枉此行了。


    心結既解,顏子虛心裏就像現世裏那些天天用飄柔的少女烏發般平順無比,想也不想伸手推開重重的殿門,邁檻而入,甚至沒忘記先抬左腳。


    大殿裏不供神佛,不著香火,空曠之中唯獨盤膝坐了一名老人,正在努力認真打量自己。


    “你來了。”


    竟然像是久違的好友遞出的寒暄,聲音跟外表一樣蒼老。


    與自己意想中的情景實在相差得太遠,沒有屏風可藏千名死士,沒有壁掛百美圖任君擇取,與先前兩次截然不同,顏子虛不免有些失望。


    環顧左右後確定了真的隻有一名垂垂老翁,顏子虛點頭道,“我來了,不過你要的東西我沒帶來。”


    老人睜著有些惺忪昏花的老眼不解的問道,“什麽東西?”


    顏子虛曬然道,“先前不是說要我帶著必死的決心來嘛,不好意思,這個沒帶。”


    老人笑道,“那不是我的想法。原來你真的已經忘記了所有前世的事,難怪你都看不到它。”


    老人說著往他身邊空曠處看了一眼。


    顏子虛不解於老人似乎是裝神弄鬼的舉動,納悶的問道,“看不到誰?”


    話音未落,一道寒意從老人身邊三尺處激射而出,以顏子虛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恐怖速度在他脖項處一繞,旋即離開。寒意裏的那道暴虐殺意,瞬間讓顏子虛心底冰涼,背心似乎有冷汗沁出。


    很明確的感受到這縷能輕易割下自己人頭的寒意並不是出自老人身體,可顏子虛定睛看了半晌依舊一無所得,連玄空望氣術也分辨不出半點異樣。老人身邊似乎站著一個不可見的幽靈,可隨時取走自己性命。


    “不必費力去找了,你既然忘了前世的自己,就等於選擇忘記了它,這就是所謂的視而不見吧。”老人歎了口氣,“就像是人們常說的那句話,裝睡的人是最難叫醒的。我隻是不懂,你既然選擇了忘,為何又選擇迴來找?”


    “你究竟是誰,它又是誰?”顏子虛心裏雖然依舊有了一個隱約的猜測,不過這個答案實在有些難以接受,他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來。


    “我不過是你前世留在這的一個念頭,而它,是被你拋棄的阿修羅靈,也就是真正的天魔刃靈。”


    本來進入大殿後完全隱匿不見的頭痛隨著老人這句話再度如火山爆發,顏子虛不禁捂住額頭悶哼了一聲,身子搖晃了幾下跌坐在地。


    “不可能,既然是我的前世刃靈,為什麽我自己看不到?”


    老人帶著憐惜的神情說道,“眼睛能看到的不過是軀殼,心看到的才是靈魂。你的心連自己臉上的麵具都取不下來,連前世的自己在麵前都記不起模樣,看不見它有什麽好奇怪。其實你早就猜到我是誰,不過看我現在的樣子不過是你猜測中的將死老者模樣就知道,你根本沒記起前世,看來你當年自己選的這條路也不好走。”


    “我自己選的?”


    顏子虛被這幾個字震住,原本以為自己背後站著一個無法抗拒的強大存在,才導致自己年幼時的記憶丟失,修行路走得奇峰迭起極不尋常,原來這一切竟然是前世的自己選擇的結果?!


    看到顏子虛臉上駭然神色,老人搖頭道,“這也不能怪誰,畢竟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注定不會一路坦途直達彼岸。”


    “那你告訴我,前世的我當年是做了什麽樣的選擇?”


    無矩空明時心靈深處的骨麵說過答案隻能問自己,顏子虛曾捫心自問多次無果,現在才算明白這個自己根本就是指的前世所留下的這個念頭。


    老人低眉說道,“我隻能告訴你的是,你選擇放棄了阿修羅靈,放棄了阿修羅族所有人從生下來就注定一輩子要和手中兵刃不離不棄的命運。”


    “不對,”顏子虛大喊道,“一定還有別的。”


    老人說道,“的確,不過最為可笑的是當年你留下這個念頭的本意卻不允許我說出來,所以我也不能告訴你放棄阿修羅靈之後的選擇。本心不可違,我留在這處神物抉擇之地和你的阿修羅靈相伴多年,最終的使命就是要告訴你這些。”


    聽起來根本自相矛盾的話卻找不到可以反駁的理由,顏子虛恨不得要起身大罵天意弄人,繞了一個大圈居然把自己又送迴到當初選擇放棄的地方拿迴放棄的東西,還不能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還有一句話是你當年留下來給後世的自己的。你說如果日後轉世的自己再迴到這裏做選擇,要我轉告自己,有些選擇就是會一輩子跟隨的命運,如果要放在肩上,就得承受一切後果。”


    說著老人仰頭直視顏子虛道,“不管你這一世叫什麽名字,經曆了什麽過去,你既然能走到這裏見到我,就意味著你有資格當著過去的自己重新抉擇了。”


    聽著老人如對待子女般的淳淳教導,顏子虛有些嘴裏發苦,雖然明白了,可是一旦細細迴想老人剛才這些話,又好像一句都沒聽懂,全部是在講些玄之又玄關於所謂選擇的大道理。


    “抉擇?要我做什麽抉擇?”顏子虛喃喃自語,頭痛欲裂。


    老人指了指心口,又指了指顏子虛,平靜答道,“問問自己。如果實在不知道,我可以送你出去,我身後那道門可以送你到來的地方。”


    一道亮光從大殿深處閃起,裏麵透出來的隱約是一片碧海白濤,正是碎玉海的顏色。


    “出去後你再不會為這些事頭痛,你也再不會迴到這裏,甚至連這處大殿裏發生的所有一切,都會消失在你的記憶。”


    “那當千呢?”


    “她隻是軀殼,包括你身上的驚神甲,也隻是軀殼,權當是這處試煉之地給你的禮物。至於你的仙劍器靈,本就是和你心神相通,你不記得,她自然也會忘記。”


    老人似乎考慮得很周全,身後亮光中的碎玉海碧波微漾,閃現出無比誘人的氣息,迴家的氣息。


    過了一會,顏子虛漠然說道,“你好像忘記了與我同來的還有一個人。”


    老人說道,“她本就是一縷殘魂,隻要離開諸神傳承之地,她都隻有魂飛魄散一條路可以走。”


    “不對,我來之前曾經在另外一個地方有人對我說過,可以帶她去找她的轉世之身,既然能找迴轉世之身,就不存在魂飛魄散這一說。”顏子虛眉頭緊蹙,“而且,我相信他不是騙我。”


    老人這一次沉默了很久,最終歎了口氣說道,“掌握了核心樞紐破例將試煉順序打亂,讓你首先進入的不是這裏而是他的壽藏之地不說,還告訴了你這些事,壽先生還真是會惹麻煩啊。不錯,如果你不離開而做出其他抉擇,也許你就能進入第三個由淨心之炎選定的傳承之地,也許那裏能找到保存她的魂魄不至於消散的辦法。”


    “隻是也許嗎?”連續兩個也許讓顏子虛有些氣結,看來壽先生也沒有告訴自己所有關竅啊。


    “你想清楚了,真的要為了一介殘魂,而選擇麵對也許會一直陪伴你這一世的痛苦,甚至不惜與千萬人為敵?”


    老人的話如悠悠金秋之風,吹得顏子虛身上一片涼意。


    然而隨即湧上心頭的,還有玄彩衣的聲音。


    “若是你要選擇與九州為敵,我也不會離開你……雖然我隻是一縷殘魂,幫不到你什麽,可要選擇站在誰身邊,還是做得到的……”


    每一個字都如同黃鍾大呂,重重打在顏子虛心頭。


    “不會離開你……”


    顏子虛喃喃念道,隨即抬起頭來,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笑意。


    “且不說我早已經答應了彩衣要替她做一件事,事情還沒做到就讓債主死了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十五歲我就知道這個道理,也許你更不會明白我們這些小混混喜歡美女不願讓她失望的心理,不過有句話你應該能聽懂。”


    顏子虛第三次深深吸氣,緩緩吐出一句。


    “人當我為國士,我豈可以牆頭草待之。”


    ……


    ……


    【這章四千,今天就兩更好了,還是差不多八千,少更不少字。最後那句話,是向烽火老大的癩蛤蟆致敬的,是的。該懂的都懂,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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