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外數百海裏,有座無名小島,不過兩平方公裏。知道的人都叫它鬆崖島,普通的名字來源於其四周陡峭的懸崖以及崖頂上遠遠可見的無數青鬆翠柏。縱然是遇到百年難得一見的大潮,海麵上刀切斧削般的筆直懸崖仍舊高達近百米,讓常人望而卻步,附近的漁民們也從來沒有想過島上那密布的青鬆之間會有什麽值得一探究竟,即便每日來往經過也沒起過一絲上麵是否有人居住的念頭。


    這日天氣大好,近黃昏時落日將大片碧海染成粼粼金色的時候,一葉小舟載著一襲白衣引得無數歸航的漁船上拋來疑惑眼光晃晃悠悠的駛近了鬆崖島,舟上白衣男子無視那些漁民們的指指點點,瀟灑的揮手致意後,轉到了漁民們眼光不及的一側。


    寧安寧鬆開手裏顯然是新截的一段青碧長竹,抬頭看著因為背陽而顯得嶙峋暗沉的陡崖,自言自語道,“哪裏不好隱居,偏選個風裏浪裏的島。第一位麵無數人跡罕至的好風景,何處不桃源啊。”


    已然不是第一次來,卻還是忍不住埋怨兩句的男子再次確認四周無人之後,悠閑的踏過水麵,貼近崖邊時一躍而起,腳尖在幾處凸起的岩角輕點借力幾次後,白衣輕若無物的飄飛數十丈,隱沒在崖頂青鬆之間。崖底海麵上的無主孤舟上橫著一枝綠竹,隨著波濤輕送,逐漸飄遠。


    輕車熟路的在林間縱躍幾次後,寧安寧眼前出現大片綠地,白衣止步於最靠近草地的一顆古鬆旁,微微欠身,朝著林間空地朗聲說了一句,“故人來訪,青後能否賞臉一見?”


    不一會,一把柔和的女聲響起,“要來便來,一葉障目的小法術哪裏擋得住你白衣王侯。”


    寧安寧臉上出人意料的有些訕然,唯唯諾諾的答了一句,“主人不點頭,我再多幾個膽子也不敢亂闖啊。”說罷一步踏前,虛空裏水波般一陣流動,別致的一棟竹樓和樓前遊弋著兩隻白鵝的一片池塘赫然出現在寧安寧眼前。


    樓前門廊上一隻竹椅上鋪著素淨的織錦,一位看似三十多歲再看又好像隻有二十出頭的美貌婦人頭上結著飛仙髻,笑吟吟看著寧安寧,滿眼打趣之意,手裏捧著繡圈,寧安寧眼尖看出是《蜀繡譜》裏一幅極為難繡的《千山夕》。


    見寧安寧盯著自己手裏的繡品不放,美婦隨手放下,自身畔的小幾上端起茶壺,往似乎早已備好的一個空杯裏倒了杯茶,這才重新拿起那捧青緞,纖手揚起一根長長的絲線。


    “看來青後早知道我要來。”寧安寧不再客氣,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眼光開始打量四周,“怎麽不見上半年那群雞仔,不是被打了牙祭了吧。”


    “大白小白來後搶了前院池塘,還總是跟它們過不去,所以我在屋後也開了片園子,都放養在那裏了,你自然看不見。”美婦人抬頭嗔怪了寧安寧一眼,似乎是怪他明知故問。


    “知道了知道了,青姨還是留著吃素的習慣,怪我來得太少,忘了。”寧安寧打著哈哈,端起杯子像是罰酒般一飲而盡,吃了一記眼光卻悄然間把稱唿改得稍微親昵了一些。


    “你呀,就是不肯好好說話。要不就是文縐縐的拘謹,要麽就是裝乖賣傻的故意討喜,也知道來得少,就不能好好陪我說會話?”


    池塘裏兩隻白鵝趾高氣揚的嘎嘎叫了兩聲,似乎也是在附和主人的意見。


    “青姨說得是,我這還跟十幾年前一樣呢,在你麵前總放肆不起來。”寧安寧這句話說得誠意灼灼,惹得美婦人也抬頭好好看了他一眼。


    “我早不是那時的青鸞之主,你也已經是現世裏大名鼎鼎的人物,何苦那麽小意的把氣息藏著掖著像個普通人。”


    普通人一般的感歎,感歎的卻是不平凡的人生。要是顏子虛在旁隻怕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給那兩隻大白鵝啄去,不會相信這年紀莫辯的美貌婦人居然曾是青鸞之主。被稱為有著相似於鳳凰血脈的鸞族擁有不亞於鳳族的奇妙力量,其一族之主卻隱居在日出國一介彈丸小島上,怕是誰都不會相信。


    “跟著我騎白鶴,上雲霄;跨青鸞,遠市朝。”寧安寧笑著指了指門廳內中堂位置掛著的那有些怪異的橫幅一邊吟誦一邊問道,“青姨還是舍不得取下這幅字啊?”


    美婦頭也不抬歎了口氣,“你每每來都要問我這句,就算是他送我的又如何,現今掛著也隻是提醒我夢丹青曾經有個男人對你食言罷了。你不用替他做說客了,要不要我像第一年那樣把你扔海裏自己遊迴去?”


    白衣嘿嘿傻笑著,真的沒再繼續往下說,曾經的丟臉經曆讓即便早已不是當年實力的他不敢也不能再做出這等傻事,隻是同樣歎了口氣,心裏對著遠在漢唐的某個人說了句,我隻能做到這一步了,老板你可不要怪我沒用。


    “對了,青姨,顏青兒呢?”寧安寧口裏問著,心裏卻暗自嘀咕,縱然不肯相見,為什麽還要讓自己女兒跟了夫姓。


    好像知道寧安寧在想什麽,名叫夢丹青的美婦先是抬頭對著那兩隻白鵝問了句青兒出去多久了是否該迴來了,聽到嘎嘎幾聲後才轉頭迴答寧安寧,“青兒帶著麒麟出去玩,該迴了。正好你來,青兒最近老纏著我要出去散散心,我人老心定住著不想動,她年紀小忍不住也是應該的。你待會看著辦吧,要是不麻煩就讓她帶著麒麟去日出國逛逛。”


    隔了半天夢丹青才又幽幽補了一句,“去漢唐也行……”


    寧安寧又驚又喜,隨即心生苦惱,自己本來目的還沒完成,如果帶著那個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的頑劣祖宗,還加上一條正宗的獸血麒麟的話,寧安寧頓時覺得有些頭大。


    就在寧安寧苦惱不已的時候,數聲犬吠聲在山林中由遠而近,一個嬌小的身軀帶著身後一條黑影出現在竹樓前。


    “麒麟還小但是已經可以化做犬形,想必去現世也不會有太多麻煩吧。”


    隻是點頭的寧安寧看著草地上四隻同樣瞪著自己的圓圓眼睛,抓了抓臉頰,笑著打了個招唿,“顏青兒,記得我嗎?白衣哥哥啊,還有麒麟仔,不到一年不見變樣子了啊。”


    “我不叫顏青兒,我叫夢青兒,它也不叫麒麟仔,叫小麒。”說話的這個小女孩一身青色衣裳,十歲年紀,腦後留著兩個辮子甩來甩去很是可愛,說話間聲調稚聲稚氣卻是成年人口氣,那隻黑色的小狗一身卷毛,像是配合小主人一般朝著寧安寧汪汪叫了幾聲,趴在夢丹青腳下乖巧的蹭了幾下就不動了。


    寧安寧有些無助的看向美婦,“怎麽都改名了?”


    “要外出遊玩,隨我的姓也好,難道漢唐還有人有意見?”夢丹青頭也不抬繼續刺繡,隻是隨意把話裏語氣重了一點,寧安寧連連擺手,“哪裏哪裏,怎麽會。”


    小女孩一聽高興得在門廊裏亂跳,得意之餘還拎起住小黑狗的兩隻前爪懸空轉起圈來,可憐那小黑狗被甩得嗚咽不止,哪裏有半點麒麟的樣子。


    “青兒雖然二十歲了,可是鸞族血脈讓她容貌過於不凡,加上常年和我在這島上生活,心性雖然被我寵得有些刁蠻,但終究是不會防人的樸實性子,我怕去她現世會惹出當年我那些麻煩,所以用秘法封印了她一部分鸞族血脈,你不要覺得奇怪。”


    寧安寧當然不敢有逆拂夢丹青的意思,心裏一動,忽然間有了個主意,笑著問道,“青姨知道我俗事多,帶著青兒在身邊也不太方便,不過隻要我保證能隨時照應,青姨就該放心了,不會還有其他要求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現世人心險惡我自然知道,不過隻要是青兒遇到危險,那封印自然解開,我鸞族入世遊曆,又怎麽能當個軟柿子由得那些凡夫俗子來揉捏!隻是由你安排多個照應,我自然更安心些。”


    寧安寧聽出一絲狠意,迴憶起第一年來訪時一句話說錯被直接丟到幾十裏外的海中情景,這才想起很多年前夢丹青還是青鸞之主身份陪在顏軒正身邊時施展辛辣手段所留下的故事,心頭原本的擔心頓時煙消雲散,暗暗自嘲道,寧安寧你操什麽閑心啊,就算夢丹青如今修身養性隱於滄海孤島似乎不食人間煙火般葷腥不沾,可何嚐會轉了性子讓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吃虧,青鸞一族可是吃什麽都不吃虧的。


    白衣男子想到這點拍著胸保證會動用九處的頂尖力量,這才讓夢丹青恢複優雅姿態,牽著夢青兒的手招唿道,“那就準備吃飯吧,吃完再說。”


    不管遠在平安京的未來苦主還蒙在鼓裏,又會有什麽怨言,寧安寧心裏打定了不良心思,不過隻是接下來的一頓素淡茶飯,還是把寧安寧弄得暗地裏搖頭,不禁替自己老板抱屈,縱然夢丹青貴為青鸞之主,絕世容姿根本不受時光侵染,為什麽老板還是不願陪她同住?拋開那些不可知的私人因素,至少這多年來都沒有改變的素食習慣以及不見長進的烹飪手藝,加上這隱居地點的選擇,總算得上是一個小顧慮了。


    ……


    ……


    再鋪墊一章,還是挖坑埋雷。話說寧安寧的某個彩蛋,埋得夠淺了,挖到了嗎?覺得挖中了留言評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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