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這些都是各家大戶的名帖,禮物門房快放不下了,媒婆也連連上門……”


    林小乙將一遝厚厚的帖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麵前。


    他知道公子不太喜歡這類,但此番遞來名帖的都是真正的權貴大戶,他不敢怠慢。


    狄進也沒有生氣,隻是伸手撥弄了一下這堆名帖,似笑非笑:“現在投帖,弄得跟榜下捉婿似的,令人思之發笑啊!”


    榜下捉婿在宋朝弄得轟轟烈烈,實則是很多士族所不屑的,原因之一就是太勢力眼。


    看到放榜,等到士子有了功名後,再嫁女兒,這把女兒和自家當成什麽?


    也就是那些逐利的商賈會樂此不彼,卻不知這樣招來的女婿,終究是撐不住門庭的。


    真正的士大夫,都要早早地發現後輩的才華,締結聯姻關係,比如曆史上的晏殊看重富弼的才華,立刻就將女兒嫁給富弼,那個時候富弼也才二十出頭,別說中進士,連科舉都還沒考過一次。


    狄進本來也可以享受這樣的待遇,但好巧不巧的,他來到京師後,先後調查兩起案子。


    第一起,死者是太後的侄子,如今太後外戚劉氏還在閉門思過,甚至那一脈日後基本也完蛋了,連恩賞的官員都由旁支擔任;


    第二起,死者倒是區區平民,可查著查著,真的查出事情來了,如今公主府的駙馬越看越像是真瘋了,還有一位不可言說的,也很不好受,不知道怎樣了……


    所以這位年輕士子,有才是真有才,危險是真危險,才沒多少媒人登門。


    直到這幾日,情況又變了。


    狄進很清楚,估計是省試那邊的內部排名泄露出去了,畢竟明天就是放榜日,瞞不過有心人。


    考官鎖廳的目的,是確保題目和批卷的公正,但古代想要完全保密是不現實的,權貴們總有法子,弄到省試那些名列前茅的士子名單。


    所以狄進嘲弄,這群人看他的前程基本定了,又開始拋來橄欖枝,前倨而後恭,弄得跟商賈似的下作,還不如一直端著。


    如此一來,這些名帖的唯一作用,就是讓他了解一下,哪些權貴的腰杆比較軟。


    至於選擇,狄進並不準備這麽早結婚。


    現代人的觀念裏,古代女子大多都是十三四歲就嫁人,至多也不過十五六歲,但實際上,根據宋代女子墓誌銘的統計中,平均結婚年齡就是十九歲。


    當然,能有墓誌銘的女子,都不是平民百姓,不能代表勞苦大眾,但這也能體現出,有一定經濟基礎的宋人“晚婚”的事實。


    古人結婚早,是因為平民階層朝不保夕,不在十幾歲早早結婚生子,或許後麵就沒機會傳宗接代了,究其根本還是一種生活所迫,後世人結婚越來越遲,甚至不婚的數目越來越多,其實是一種生活條件改變的必然,物質豐富了,不需要另一半來共同承擔生活的風險,當然就不再那麽迫切。


    同樣的道理,宋朝士大夫普遍也是二十多歲結婚,範仲淹最誇張,二十多歲考中進士,大約到三十五歲才結婚生子,曾鞏也是三十多歲,但那是早年家貧,結不起婚。


    至於早早結婚的,不是年齡到了,而是要與官宦世族聯姻,獲得官場上的政治資源,如果能娶一位宰執的女兒,加入到士大夫通過血緣和婚姻聯係起來的大網,自然如魚得水,節節高升。


    狄進卻有另一種觀念,哪怕不提感情,單看利益,過早地與某個大族聯姻,其實也是被對方無形中牽製住了手腳。


    到時候誰得誰的利,還說不準呢……


    這不是杞人憂天,當林小乙退下後,狄湘靈很快飄然而入,看了看名帖,也露出不屑:“六哥兒,我在延津那邊安排的人手傳來消息,婁家人近來低調了許多,但家族上下並沒有遭到明顯的打擊,更別提論罪!”


    說到這裏,她頗為不解:“婁彥先已經被捕,那些權貴應該很清楚,婁家曾經與無憂洞的賊子勾結,這地方大族居然安然無恙?他們對無憂洞的厭恨都是假的麽?”


    狄進道:“當然不是假的,但京師的權貴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實則也在互相製衡。”


    “我原本的看法是,一部分曾受無憂洞所害的權貴出手,另一部分則作壁上觀,再落井下石,共同瓜分婁氏這麽多年積攢下的產業,那這個家族相當於就滅族了,全族上下定然淒慘……”


    “但現在婁氏無憂,隻有一種可能,他們的背後有貴人護著,並且這位貴人在京師的權貴圈子裏,地位舉足輕重!”


    “怪不得!”狄湘靈恍然:“當時那個婁家五郎,緊張歸緊張,卻沒有到慌亂的地步,原來是有這份底氣!要讓他們逃過這一劫了?”


    狄進搖了搖頭:“哪會如此簡單?”


    “這段看似風平浪靜的時期,婁氏在背後不知付出了多少代價,牽扯了多少利益相關的人進去,當他家的女婿可真倒黴,可謂無妄之災,救與不救,都要受牽連,這樣的大族終究是有些底蘊的,現在卻在極速消耗……”


    “關鍵是這一切的基礎,還是牢獄中的婁彥先死死咬住牙,始終不交代,一旦此人說出婁家早就與其有勾結,陳公得了證據,以勾結賊匪將婁氏定罪,背後的貴人肯定會毫不遲疑地將他們拋棄掉……”


    在如今的時代,任何庇護都是有上限的,哪怕是執政太後,是當朝天子,都有護不住心腹的時候,更別提區區某位臣子了。


    畢竟有權臣丁謂禍亂朝堂在前,如今的宰執都必須謹小慎微,一旦露出這方麵的傾向,馬上會被群起攻之。


    狄湘靈不懂朝堂的事,但聽了狄進的分析,也就了然:“所以一切的關鍵,還是婁彥先!嗬,他被關在府衙大牢裏,想必很多人都寢食難安,就看誰按捺不住,先動手了!”


    狄進道:“婁彥先在牢內,得獄友吳景‘招待’,無形中也是貼身保護。”


    想想那種保護,狄湘靈嘴角一揚,解氣地道:“該!誰讓他算計這個,算計那個,陰溝洞裏的老鼠,倒還心比天高!”


    狄進笑了笑,想了解一下乞兒幫的情況:“其他六位丐首有現身嗎?”


    “不能確定……”狄湘靈道:“但這段時日,街頭擄掠婦孺的事情幾乎沒有了,那群乞兒縮在洞裏不敢現身,應該是有領頭的人物下達了命令。”


    “這很好!”


    狄進有些欣慰,無憂洞他目前沒法掃滅,但對於那些原本可能被擄掠的京師婦孺,能救一位,背後可能都是拯救一個家庭。


    當然,救人的速度再快,永遠都比不上賊子害人的速度,所以狄進又問道:“無憂洞如今怎樣了?乞兒幫和盜門有火並的跡象麽?”


    無憂洞本來是兩家平分,盜門占據了核心的鬼樊樓,也即最熱鬧的市集、酒館和妓院那片區域,掌控著地下世界的交易權和享樂權,乞兒幫則占據了眾多外圍地區,將鬼樊樓隱隱包圍起來,希望憑借武力掌控出入的權力。


    雙方各有忌憚,互相捅刀子,但基本上誰都奈何不了誰,可七爺被抓,對乞兒幫是一個無與倫比的打擊,以前還沒有丐首這樣級別的人物被衙門擒獲過,平衡直接被打破了,這不開始狗咬狗?


    然而狄湘靈道:“具體情況不知,但應該沒有發生火並。”


    狄進微微眯了眯眼睛:“也就是說,盜門按捺了下來,並沒有趁機擴充勢力,吞並乞兒幫,或者將之趕出無憂洞?”


    “是啊!”狄湘靈語氣明顯有些失望:“盜門怎能忍住呢?”


    “窮寇莫追,圍城必闕,把一夥兇悍的敵人逼到絕路,看似勝利在即,實則是對方最危險的時候,但能保持冷靜的人,終究少之又少,這盜門首腦不簡單啊……”


    當年宋太宗就是不懂這個道理,以為遼國孤兒寡母好欺負,結果自己成了高梁河車神,狄進腦海中又浮現出朱兒在入京前的途中所言,這位小女賊心裏的盜門師父,可是一個誌向相當不凡的人物:“不光是乞兒幫,也多盯著盜門些!”


    “好!”狄湘靈倒不是不想盯盜門,主要是那些人更加隱蔽,但也毫不遲疑地應承下來,隨後眉頭微揚:“你的兩位好友來了,明日看榜,我相信六哥兒定能高中榜首,也希望他們也能同科及第!”


    狄進笑著抱拳:“承姐姐吉言!”


    “走了!”


    揮了揮手,狄湘靈瀟灑離去,片刻之後,包拯和公孫策聯袂而來。


    放榜將即,公孫策失去了往日的從容,坐下後喝了一大口茶,喃喃低語:“仕林,我現在是坐立難安啊,今晚恐怕要睡不著了……”


    包拯倒是一如往常,還笨拙地安慰道:“明遠,成績已定,多思無用,你考上就考上了,考不上還是考不上!”


    公孫策更喪了。


    包拯有些無奈,動了動嘴,還是閉上了,臉上並無絲毫緊張。


    這不是裝的,他是真淡定。


    狄進想到曆史上的包拯,如果說自己是想要進步的代名詞,那包拯就是反過來的例子,年紀輕輕考中進士,前程一片光明,然後居然不當官,直接迴去侍奉雙親了。


    注意,不是爹娘去世了,為爹娘守孝,而是爹娘還在世,包拯迴去孝敬爹娘了,等到爹娘去世,包拯再為爹娘守孝,就這般一直到十多年後,才出來正式當官,同科的韓琦都升任樞密副使了,文彥博、王堯臣也離兩府不遠了。


    這是真的孝順,絕非為了迎合價值觀表現出來的孝子,但正因為起步太晚了,包拯名氣雖大,最後的官職終點實際上不算高,主要是在百姓中口碑好,後來借助戲曲演義為後人皆知。


    而此世的包拯,狄進打聽過了,其父早已去世,隻有一位母親在廬州,身體健康,還盼著一起和兒子來京師,是被包拯好說歹說,才勸服留在廬州。


    毫無疑問,這樣的娘親根本不需要他迴家專門侍奉,包拯科舉取得功名後,應該能直接得官,狄進不免都有些好奇,如果包拯不再有十幾年的官場真空期,他的終點會有多高?


    “不管了!”


    公孫策大手一揮,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又看了過來:“仕林,你明天不會連省試的榜單都不去看,讓我們代勞吧?那未免太……”


    狄進知道那就太裝逼了,還是要平易近人些:“省試放榜,我是要去去的,今夜兩位不妨在這裏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同去看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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