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暗處。


    一雙狹長的鳳眸靜靜地注視著如受傷的野獸般,發出低吼的翟聞元。


    良久之後。


    那道天青色的衣角悄無聲息地隱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見。


    沈落溪與沈留白聊的起興,直至醜時的梆子聲作響,兩人方才意猶未盡地各自止住了話頭。


    “大哥,明日還要早起趕路,有什麽話日後再說,也不急在這一時。”


    沈留白清潤的眸光大亮,興致頗高地應道:“好,落溪,你也快些去歇著罷。”


    沈落溪莞爾,眼尾隱晦地掠過一抹深意。


    她今晚怕還沒個安生覺可睡呢。


    驛站分東南西三處的住所,男客一律住在東邊的廂房,女客所在的南廂房則是還要穿過一條幽靜的廊道。


    四周靜謐一片,偶爾有清風吹動樹葉時所發出的婆娑聲。


    沈落溪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鞋底踩在青石板麵上,聲音幾乎輕不可聞。


    這時。


    一道有些粗重且克製的唿吸聲若有似無地傳入沈落溪的耳中。


    “出來吧。”


    沈落溪神色平靜地望向小道的盡頭,語調不興,“有什麽話想說,盡管說出來就是,省得總是憋在心裏,反倒生出怨懟。”


    翟聞元輕笑出聲,麵色越發寒涼:


    “朝雲將軍,我不過是一介卑微的奴才,哪裏敢對您這樣的人物有所不敬,我隻是替大小姐覺得不值。”


    沈落溪的脊背挺得端正,微微側過身,清泠的目光籠向對麵的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還活著,她能否躲過瑄王府中寧嫣然的迫害,而她又對蒼雲瑄癡心不改,相府上下百餘口人又是否真的能夠像今日一般保全。”


    女子說話時的語氣不含有半分的質問之意,仿佛隻是在客觀地陳述。


    翟聞元啞然,糾結了半晌,竟是發現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否”。


    原主的性子他最了解不過,聰慧如沈落溪都曾幾次不慎著了寧嫣然的道。


    更遑論是原主。


    至於保全相府……


    隻怕即使原主僥幸活到了蒼雲瑄登基,過後相府也會被以莫須有的罪名徹底斬草除根。


    而沈氏能有今日的輝煌,全然都是因著一個沈落溪。


    “我並沒有搶走屬於她的人生,而是陰差陽錯之下,她的那一段人生畫上了句號。”


    沈落溪的眸色清淺無波,娓娓道來時自然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我之所以要帶你出相府,一是我身邊兒確實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二來也是想要讓她在另一個時空能夠更安心一些。”


    沈落溪原是想借著由頭同整個沈家徹底劃清幹係,也算是替原主報了昔日被冷待的仇。


    但也是那一晚,她感應到了原主殘留在她識海中的那抹意識。


    其中雖然早已沒了蒼雲瑄的畫麵,但沈相、沈夫人、沈留白、翟聞元,甚至連沈揮墨都有著那麽一席之地。


    “我和她的性子其實是兩個完全相反的極端,我睚眥必報,絕不會輕易向任何人妥協,而她卻總是因著那點兒好,就會一直念在心裏。”


    翟聞元恍然地抬眸,喉頭艱難地上下滾了滾。


    他竟不知,沈落溪居然比他還要更了解原主。


    果真是他心胸狹隘了麽……


    良久之後。


    翟聞元低垂著頭,悶聲道了句:“將軍,對不住,是我一時想岔了,將軍若是心裏不痛快,想要責罰的話,我決計不會有半個不字。”


    沈落溪微不可察地輕搖了下頭,袖袍拂動,更顯出一派從容的大家風範。


    “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我欣賞你對她的這份情意,自然不會因此而苛責於你。”


    翟聞元聽罷,心下大動,撩袍對著沈落溪鄭重地一拜。


    “在下翟聞元,從今日起願跟隨將軍左右,效犬馬之勞,終生不離。”


    “既然你認了我這個主子,我倒是也有樣好東西要給你。”


    沈落溪伸手親自將翟聞元扶起了身,轉而朝著他身後看似空蕩無人的某一處朗聲道:“越澤,把青玄劍拿過來吧。”


    青玄劍?!


    翟聞元幾乎不敢相信他聽到了什麽,瞳孔深處翻湧著激蕩的亮光。


    傳聞當今世上有三把絕世好劍,而青玄劍便位居其二。


    劍身是由舉世無雙的鐵匠由千年玄鐵日夜打磨而成,不僅可以砍斷這世間的任何東西,在出鞘時更有清脆的嗡鳴聲如虎嘯龍吟。


    “這把青玄劍我留著也是無用,都說寶刀贈英雄,今日我就把這劍賜予你,日後辦事的時候,旁人見了這青玄劍,自然也會對你多敬讓三分。”


    翟聞元雙手小心地接過青玄劍,掌心才挨著劍鞘,就覺觸手生溫。


    不過幾息的功夫,他便已愛不釋手。


    “成了,你帶迴去且慢慢欣賞吧,我就先迴去歇著了。”


    就在沈落溪與蕭越澤將要並肩離去時,翟聞元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麽,忙喚道:


    “將軍,你要小心穆先生。”


    沈落溪未曾迴頭,隻餘一個風輕雲淡的“好”字落入他的耳畔。


    翌日。


    就在眾人收拾妥當要再度啟程時,一道深灰色的身影不期然地出現,擋在了去路前。


    “子默,你怎麽來了?是府裏出事了麽?”


    子默乃是蕭國公身邊兒最得力的人,也最是穩重,可眼下他的麵上布著幾分焦色,更讓蕭越澤隱隱生出了不安。


    “小公爺,夫人昨日夜裏突發急症,嘔血不止,現在命懸一線,大夫說是隻剩下一口氣了!您快迴去瞧瞧吧,隻怕這是最後一眼了!”


    此話一出,蕭越澤的臉色驟然一變。


    “越澤,伯母的身體最要緊,我隨你一起去國公府走一趟。”


    沈落溪側身,冷靜不紊地對著沈留白與翟聞元分別囑咐道:“大哥,你先帶人繼續趕路,稍後待處理好蕭伯母的事,我們會立刻去追趕你們。聞元,你暫且負責照看沿途的人馬,若有什麽變故,可立刻傳密信給我。”


    沈留白知曉這其中的利害,未多說半句廢話,隻道了句“萬事小心”,便目送著沈落溪同蕭越澤的背影策馬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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