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沈落溪一行人抵達景城,入眼是一派帶著熟悉意味的繁華。


    蕭越澤敏銳地覺察出從身旁人眼底一略而過的神傷,側首在她耳畔輕聲詢問道:


    “落溪,既是來了景國,你可要去見一見舊日裏的故人。”


    蕭越澤話中所指的“故人”,自然隻是指沈留白。


    當初相府上下眾人,唯有原主的這位大哥是真心愛護沈落溪。


    至於沈揮墨和沈相,卻是個個兒地恨不得置她於死地。


    “見了總歸是要平添幾分愁,左右從前的沈落溪已經死了,我又何必再去打擾大哥已經平靜安逸的生活。”


    沈落溪的唇側盤旋著些許夾雜苦澀的笑意,說罷便轉身走進了聽雲樓。


    而在她的身後,一輛低調卻不失奢華的馬車正巧駛過。


    一股清風拂過,車簾被輕輕掀起一個角。


    沈留白不經意間轉眸,在瞧見那抹纖瘦的背影出現在他的視野範圍中時,下意識地驚唿出聲:“落溪!”


    陸湘雲冷不丁聽到沈留白的這聲唿喚,隻當他是又犯了癔症,柔著語氣安撫道:


    “留白,我知道你對落溪的死始終耿耿於懷,但人死終歸不能複生,咱們還是要向前看。”


    當初蒼雲瑄初繼任景國新帝,不出兩日,宮裏就傳出了沈落溪突然暴斃的消息。


    沈留白如同瘋了一樣想要衝進宮去尋蒼雲瑄討個說法。


    是沈相命人將他暫時關押了起來,不許任何人探視。


    待到沈留白被放出來時,見到的便隻剩沈落溪的靈位。


    之後他獨坐在祠堂中,抱著靈位不吃不喝,竟是一件連守了整整七日。


    想起丈夫昔日的頹廢模樣,陸湘雲除去心疼,更多的是心有餘悸。


    “留白,你就算不為你自個兒著想,也該想想咱們未出世的孩子,你不隻是落溪的大哥,你還是我的夫君。”


    陸湘雲順勢將頭倚靠向沈留白的肩頭,狀似輕緩的語調裏含著淡淡的埋怨。


    沈落溪真是死都不能安生……


    “我知道,是我眼花了。”


    沈留白輕拍了拍陸湘雲的手背,眸色漸漸轉深。


    入夜。


    景國亥時一刻便要宵禁,街上早已空無一人。


    一道玄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聽雲樓外,轉而叩響了後院的門環。


    “什麽人。”


    黑衣男子聽到從門縫中傳來的問話聲,低頭將披風的帽簷壓得更低,答道:“我乃十四王爺蒼南陽,受你家主子所邀,特來相見。”


    話音落下,緊閉的院門應聲而開。


    房中,沈落溪正優雅自在地烹著茶,聽到有腳步聲漸漸走近,嘴角淺淺一揚。


    “主子,十四王爺到了。”


    沈落溪並未轉眸,隻是淡淡地應了聲“嗯”。


    態度算不上冷淡,卻也說不上有多熱絡。


    蒼盡見狀,正要上前為蒼南陽抱不平,卻被他以淩厲的眼風製止。


    “一早聽聞沈姑娘的威名,今日得見,氣度果真非尋常人所能夠比擬。”


    蒼南陽打量著對麵的沈落溪,眸中適時地劃過一縷驚豔之色。


    即使他閱美無數,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子是他見過最絕色,又最為特殊的一位。


    如上好綢緞般的秀發被隨意地用一條絲帶係著,本該明豔的五官籠著清冷。


    如此矛盾的特質,卻在沈落溪的身上實現了極為微妙,又分外和諧的統一。


    “十四王爺過獎了,我今日邀王爺前來,是為你與蒼雲瑄之間的明爭暗鬥。”


    如今蒼雲瑄也緊跟著迴到了景國,下一步的計劃定然是要徹底鏟除蒼南陽。


    “南陽無能,雖受了沈姑娘頗多的點撥與照拂,卻在最後關頭掉了鏈子,實在慚愧。”


    蒼南陽這幾年雖在暗地裏招兵買馬,又訓練了一支私軍。


    但對上蒼雲瑄足有十數萬的禁軍,到底還是有些相形見絀。


    如今他更是騎虎難下,進退維穀。


    能夠幫他的人,便隻剩下沈落溪了……


    “我隻問王爺一個問題,你若能答得上來,我會傾盡全力助你坐上那個位子。”


    沈落溪說著,終於抬眸,定定地看向蒼南陽,接著又道:“可如果王爺隻是避重就輕,或是說些場麵話,我自然不會再趟這趟渾水。”


    沈落溪將所有的利害關係盡數攤到了明麵兒上。


    蒼雲瑄聽著從她口中道出的一字一句,心頭的跳動驀地加快。


    “好,沈姑娘盡管問就是了,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落溪輕抿了口清茶,眉眼間漾著的神色染上了幾分悲天憫人的痕跡:


    “我且問你,如今景國百姓麵臨最大的困境是什麽?將來你若做了皇帝,又該如何解決。”


    百姓並不在意是否真的會改朝換代,隻要賦稅稍微輕些,戰亂少些,於他們而言,便是最難得的幸福。


    蒼南陽認真地思忖良久,而後以一種鄭重的口吻道:


    “皇兄自登基後,便以嚴刑,重稅治國,百姓苦不堪言,且朝堂上下官官相護,烏煙瘴氣,真正能夠為百姓做實事的好官皆被排擠或是流放,來日我若為帝,必先減稅三年,還利於民,再修改刑法,多些人情,以法治國,更不能失了情理,隻是……”


    蒼南陽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些什麽。


    但在對上沈落溪恍若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孤注一擲地接著往下道:


    “朝中可用之人雖少,但新皇登基,如果當即便大刀闊斧地改革裁撤官員,反而不妥,應當徐徐圖之,腐肉既是已經生了,自然要用慢刀去割,才能割得幹淨。”


    沈落溪不置可否地一笑,隨即舉起手中的茶盞,以茶代酒讚道:“王爺愛民如此,我便能放心了,帝王權術隻在‘平衡’二字,景國的江山交到王爺手上,才是真正的萬民同賀,社稷之福。”


    蒼南陽本已經做好了被沈落溪責問慵懦的準備,不期然間得到她的稱讚,神色有了一瞬的失態。


    “這幾日你就留在此處,我已經派人去召集援兵,我們爭取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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