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朝歌發現自己近來脾氣真是好了不少,茱萸姑娘三分五次“無視”他的威嚴居然還能活蹦亂跳活到今天的此刻——把他堂堂家主的屋子陳列擺設的頗有鄉下老地主風範,那一片金銀紅綠,茱萸姑娘還邀功似的問他好不好看……


    要不是看她還有點用處,哪容她如此放肆!


    蘇朝歌已經對自家所有地方都不抱任何希望了,可當他推開書房的門,一室的竹青雅韻竟十分合他的意,連鎮紙都是碧青的竹子雕刻而成,本以為是輕飄飄的,拿起卻十分趁手,想必裏麵是封了銅鐵之類,在書房坐了一會兒之後蘇大人開始查看其他用項的房間,發現雖並不是十分妥帖,但總歸是合乎房子的用處。


    走了一圈,蘇朝歌到茱萸暫居的房子前,敲門,門很快從裏打開,蘇朝歌不請自入,環顧一圈,這屋子……好寡淡,除了修整時就添置的大家具,床上竟然連一掛帳子也沒有,桌上更是簡單到隻有筆架筆洗和硯台,哦,窗台上總算有件擺設,一隻素色的一看就燒歪了的花瓶裏麵插著幾朵後園開的紅花,這是滿室唯一的豔色,比他那滿室“花紅柳綠”遜色多了。


    茱萸跟著蘇朝歌轉了一圈,看他表情高深一時也摸不準他要幹啥。


    “蘇大人,您是有什麽事嗎?”


    “對。”


    “請講。”


    “你可是蘇某的貴客,怎麽可以住如何寒酸簡陋的住處,將來若是鳳古先生知道了可是要怪罪的,來人!”蘇朝歌一喊,兩個丫環立時出現在門外,蘇朝歌繼續吩咐,“把茱萸姑娘的東西收拾了送到正屋。”


    “不行!”茱萸開口反對,她一個清白姑娘家怎麽能跟蘇朝歌共處一室。


    “再把那邊我所有的東西搬過來。”蘇朝歌不緊不慢又補一句。


    “不,不行,蘇大人,你是主我是客,我怎麽能喧賓奪主呢。”茱萸忙道。


    蘇朝歌衝著茱萸笑出一臉陰森:“茱萸姑娘沒聽過客隨主便嗎?”


    他可是怕那一室俗氣顏色醃臢了他!


    當天下午,蘇宅的下人們就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活了這麽多年頭一次見著把正屋讓給客人住的主人,哦,不對,經過一些人的私下討論,這位茱萸姑娘還不一定是客,哪有主人家把客人當管家用的支使著跑腿置辦東西呢,那又不是客又不是下人又不是主子……真難為下人,不知道用幾分恭敬態度伺候為好。


    別說他們,茱萸也渾身不舒服,她這身份住在這兒可是尷尬死了,她站在這屋中仿佛站在大大的籠屜上,下麵有熾熱的火烤著滾燙的水蒸著,燙得她都要站不穩了。蘇朝歌這人行事怎麽如此隨性,不就買多了幾件不那麽合他意的,環顧一圈,好吧,憑良心講,是沒幾件合意的擺件,也不用如此表達不滿啊!這不是逼著她走嗎?


    茱萸是個敢於承認錯誤的姑娘,既然認識到是自己故意把房間弄成如此花裏胡哨惹蘇朝歌不快之後她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就等在蘇朝歌門前,準備誠懇的道歉,順便把房間換過來,結果等到陽光燦爛也沒見到蘇朝歌,實在忍不住敲了敲門,丫環出來告知:茱萸姑娘,白老太爺昨晚忽然生了急病,老爺連夜過府去瞧病了。


    蘇朝歌這病一探四五天,茱萸如坐針氈,甚至有次想偷偷收拾包裹跑了得了,卻發現走到哪兒都有如影隨形的丫環,每天被人跟著伺候著這生活著實有點無趣,大喘個氣都不大好意思,成了縣主的蘼蕪每天不是更多人伺候著,她習慣嗎?


    事實上,蘼蕪確實有些不大喜歡燕國王宮了,確切的說,是不大喜歡和蓮姬住在一座宮殿裏,蓮姬對她很好,禮數周到,噓寒問暖,最開始,從來沒有過母親的蘼蕪常常感動的要落淚,可後來,蓮姬開始有意無意打聽她作為“佃戶家女兒”的生活,蘼蕪見過劉媼夫婦,也知道他們的德行,所以這些倒能說得上,但蓮姬後來更細致問起劉媼他們對她好不好,都讓她做什麽活計,又沒有給她買新衣服之類的問題蘼蕪就不願意迴答了。


    茱萸的饑餓她知道,第一次見到茱萸時,神宮裏剛下了雪,才七八歲的茱萸被劉媼弄來代自己掃雪,卻把飯食都吃了,隻給茱萸留了點殘羹剩飯,饑腸轆轆實在不能忍的茱萸到神宮廚房裏偷了一個冰得能咯掉牙的粗麵餅,被去廚房找蘿卜煮水給太卜大人治咳嗽的蘼蕪發現,她不能理解怎麽有人會偷吃的!而且,偷都偷了,明明有白饃饃,她卻隻偷一個冷冰冰的黑黑的粗麵饃,身上的棉襖補丁摞補丁,一摸,隻放了薄薄的一層棉花,好多地方的棉花已經飛了,隻剩兩層粗粗的布,至於她平時做的活計,看她那雙小紅蘿卜似的手就知道,一道道皸裂的口子,一伸展就能看見裏麵淡淡的血色,至於她住的地方,茱萸從沒說過,但她成親之前那天蘼蕪是去過的,又驚呆了一番,神宮裏的豬圈都比那裏豪華。


    所以,蘼蕪不願意迴答,說起這些,她心裏會發酸,會有隱隱的內疚,好像她是把茱萸的身份給占了似的,可蓮姬那期盼的眼神讓她又不得不說,說完,蓮姬會流下眼淚,再緊緊把她抱在懷裏輕聲說:“我的女兒,你受苦了。”


    有時候,蘼蕪會覺得,蓮姬真的像“她”的母親,可她有點怕蓮姬,蓮姬的眼神總是讓她看不懂,有時候溫情脈脈卻在一轉眼就寒光閃閃,喜怒似乎總是無常,真正讓蘼蕪怕的是姬元瓚來請安,蓮姬那對仇敵一般的態度,她可以在與姬元瓚說話時冰硬如刀,然後轉頭就慈母一般輕聲囑咐蘼蕪把溫溫的燕窩粥喝掉,蘼蕪此時總是偷看姬元瓚的表情,生怕他把這些都算在自己頭上以為是她挑撥離間。


    姬元瓚隻是麵無表情掃過她們便離去,背影隨著一日冷似一日的天氣仿佛也變得更加淒涼。


    姬元瓚母子的矛盾終於爆發了,在初雪那天,雪不大,陰冷的北風鋒利的要把碰見的一切都切碎似的力道刮著,天冷,蘼蕪午睡起晚了些,不見宮人在旁,知道是去服侍蓮姬了,於是匆匆整理一番儀容便往芙蓉宮正殿來,風大,蘼蕪一出殿門就被吹了個透心涼,緊縮在皮毛披風裏跑了幾步,眼看就到殿門前,卻聽裏麵傳來姬元瓚憤怒的聲音,蘼蕪就停下了腳步,左右看看,躲在了一根柱子後。


    “我是你親生的兒子,竟比不上一個收養的女兒嗎?”砰的一聲,似乎是姬元瓚怒砸了什麽東西,蘼蕪嚇得瑟縮了下。


    “你憑什麽怪我?要怪就怪你有那麽一個無恥無德的父親!”蓮姬聲音聽起來倒沒生氣,很是平靜。


    “你既然恨他,為何要生下我?生下為何把我養大?不如直接扔進池子裏溺死罷了!也好過有一個從小到大沒給我過笑臉和一丁點關懷的母親!”


    “我生你的時候疼得撕心裂肺,我恨那個人,恨得想讓你早日解脫,可你生下來他就沒讓我再見過你,把你抱到別宮撫養,就算我有心要疼愛你,我連你的麵都見不到,你跟我那麽生疏,看到我就哭,好像我是鬼一樣,我憑什麽疼愛你,憑什麽?我的兩個孩子,一生下來都被他害得骨肉分離,我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寢其皮!你們姓姬的,我都厭惡,厭惡!”蓮姬語氣恨恨,姬元瓚隻是對母親不滿,心裏還是希望與母親和好,而蓮姬因為刻骨的仇恨,她的每一個字都是在仇恨中淬過毒,生生逼得人心疼如絞。


    蘼蕪聽到這些,覺得姬元瓚可憐,但蓮姬何嚐不可憐,她的兩個孩子都不能養在身邊,所以才對自己如此好吧?


    “你隻有我一個兒子!”姬元瓚怒斥,如果他還有一個兄弟姐妹,就算是夭折也會被錄入牒譜,怎麽可能悄無聲息的就沒了,他的母親已經厭惡他到另外幻想出了一個孩子嗎?


    “是啊,我隻有你一個兒子,可我還有個女兒!他害死了我女兒的爹爹,可我女兒命大沒有死,哈哈哈,老天爺終於憐我孤苦可憐把女兒送迴到了我身邊,說起來,還要謝謝你呢,你就當替他贖罪吧!”蓮姬笑著。


    蘼蕪呆住,殿內的姬元瓚顯然也呆住了,沉默了半晌。


    難怪蓮姬總是問她那些生活,總是那麽憐愛她,是把她當成了“她”,是茱萸,茱萸才是蓮姬的女兒,可是茱萸……


    “胡說,你當時已是王妃,怎麽可能……不,她不是你的女兒,不是!”姬元瓚很激烈的反對,一時之間不能相信蓮姬的說辭。


    而蓮姬卻輕描淡寫告訴他:“你愛信不信!反正你以後別打我女兒的主意。好了,你也知道該知道的了,快跪安吧,蘼蕪要睡醒了,我可不想讓她知道這麽多煩擾的事。”


    殿門吱呀吱呀的開了,蘼蕪躲在柱子後,看著姬元瓚步子沉重的如百歲老人一樣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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