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蘇家主仆有功夫在身,但最終也沒能阻止狂暴中的驚馬,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車翻之前把車輿裏那個嚇得癱軟雙手卻異常有力抓住車板的茱萸費力拎出來,然後眼睜睜看著馬車消失咋看不清天地的雨幕之中。


    “啊啊啊啊……”茱萸還在閉著眼睛尖叫。


    “茱萸姑娘,請你閉……”蘇玉話未說完發現茱萸已經沒聲息了,自家主人的手指正迅速收迴,果然是個利落的好方法,他怎麽就沒想到?


    暴雨淋了會,茱萸睜開眼睛,大概是對自己居然沒被翻倒的馬車壓住而驚奇,左右扭頭看看蘇朝歌又看看蘇玉,她就說遇到好人了,他們果然是救了她。


    她大聲道謝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她想一定是雨聲太大了!


    三人在暴雨裏淋著,雨就像就沒有盡頭一樣,他們眼前的綠油油的田地籠罩在白色的雨幕裏,也沒有盡頭,天地之間好像就剩下了他們三個。


    蘇朝歌手一揮,冒雨趕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附近別說人煙,鬼影也沒有,不離開也沒有避雨處,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泥水走,艱難可想而知,尤其茱萸如今算是小半個殘廢,蘇家主仆還得照顧著她,雨又沒有停的意思,茱萸自己都深覺自己是累贅了,但又怕他們真的把她扔下,所以緊閉著嘴不吭聲。


    天更黑的時候,雨漸漸小了些,更美好的是,遠遠的前方有一點火光,透過雨簾大概可以看見一座茅草屋的輪廓。


    “房子,房子,有房子!”茱萸激動的指著遠處的那點昏黃的光。


    “我們不瞎。”蘇朝歌說。


    茱萸訕訕放下手,知道你們不瞎,這是高興得難以自已。


    “老爺,這裏前後都沒有人家,這房子,我們還是小心為妙,屬下先去打探一下。”蘇玉說道,蘇朝歌點點頭,他就鬆了攙扶茱萸的手很快朝那房子而去。


    一下子失了支撐,茱萸早已疼得快沒知覺的腿又沒有足夠的力氣立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多虧蘇朝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兩人以緩慢的速度行進,一邊等待蘇玉歸來。


    蘇玉倒是很快迴來了,說房子裏住著一對農人老夫婦,他已花錢打點好求他們收留一晚,茱萸鬆了口氣,這也算否極泰來吧。


    農舍是座普通的土胚房子,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小的隻有一間,床灶不過分了南北擺放,連張桌子都沒有,地上擺了幾個矮樹墩權當椅子,灶台旁幾個黑乎乎的陶碗,不知道用了多久,這麽小的房子再擠進來三個人,簡直像是要插針的地方都沒了。


    這家的老頭一聲不吭,謹慎防備的打量著三人,蘇朝歌冷冷的,蘇玉也不善言談,剛才敲門的時候已經把話說完,此時就消了音,用腳拖過一個樹墩給茱萸示意她坐下,雙方倒像是對峙一樣緊張,知道蘇朝歌大概是不屑和老夫婦講話,但總歸是求人,這麽僵著覺得怪怪的,於是茱萸隻好硬著頭皮充當那個緩和氣氛的人。


    “阿公阿婆,真是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您二老休息,我們借住一晚,明天就走了。”茱萸笑盈盈的,老夫婦雖衣衫襤褸但麵容慈祥,而且是她一樣的出身,在達官貴人們身邊待久了,怕了,看到和自己一樣的人茱萸覺得很親切。


    茱萸一開口,老頭隻是沉默的點點頭也拖過一個樹墩坐下不吭聲了,老婦人嘛,天性柔軟,看到三人這麽狼狽就開始張羅著生火燒點熱水也給他們烤烤衣服,茱萸笑眯眯的謝過,看老夫婦開始在小小的房子裏忙起來,茱萸輕輕拉一下蘇玉的袖子示意他去幫忙,雖然給錢了,但這又不是客棧,給了錢就有火有水,況且人家年紀又那麽大了,蘇玉這次倒是明白了,他手腳麻利很快就生好了火。


    靠著暖暖的火灶,茱萸盡量不引人注意把裙子輕輕往兩邊抻開免得泥漿更多的沾到傷口上,好痛。


    黑黑的鍋子燒好了水,老婦人就拿過那一堆黑乎乎的碗倒了水一一端給他們,蘇朝歌應該是嫌棄,接了就放在一邊,茱萸捧著碗小口小口的喝。


    “大娘,您可有幹淨帕子?這位姑娘的腿受了傷沾了泥漿,需要清洗一下敷藥。”蘇玉緩緩開口問道。


    茱萸很感動,眼圈都紅了,她自己都想著,既然這麽多人,露出傷口總是不好,忍一晚,等明天離開了再說吧,可蘇玉想到了,真是麵冷心熱的好人。


    老婦人走到角落的床邊翻翻找找拿來一塊白布,又弄了溫溫的熱水,扶茱萸到角落去清洗傷口,三個老少男人就一直聽到老婦人的驚唿聲“哎喲,這是怎麽說的,怎麽能傷成這樣。”“你這小姑娘也是硬氣,可怎麽忍得住,又是泥又是水,可多疼喲”“這腿看來是要留疤了,怪可惜的。”老婦人幫茱萸清洗好了傷口,在等傷口幹爽些的空兒,她又翻找出一塊幹淨布料,用剪刀裁出兩條,不知是不是替茱萸氣不過,老婦人一邊手裏忙著又數落蘇朝歌和蘇玉:“你們也是,就算這姑娘和你們非親非故,你們也不能就這樣不管啊,好歹找塊幹淨布把傷口包一下,她一個姑娘家,腿上落下疤,將來可怎麽嫁人……”


    蘇朝歌根本沒理,蘇玉動動嘴,終究也沒說話,茱萸可尷尬死了,她拉住老婦人:“不,不是您想的那樣,大娘,是他們救了我還給我買了藥,路上匆忙也沒碰見過衣料鋪子,所以才沒包紮,不怪他們,真的。”


    老婦人歎口氣,幫茱萸上了藥包紮了傷口扶她坐到床上說道:“閨女,你今晚睡床。”


    這她哪好意思,要推辭,卻被老婦人打斷:“大娘有個閨女是給人當丫環的,知道主子都不管丫環死活,但今天這是大娘的家,讓你睡你就睡。”


    雖然老婦人是好心,可茱萸不想現在得罪了蘇朝歌啊,於是趕緊解釋:“大娘,我不是丫環,我……”


    “不是丫環不是更好?快睡吧,大娘啊明早上給你煮兩個雞蛋補補。”老婦人笑著,這樣慈愛的神情和語氣就像對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這才是娘親吧,從未被這樣溫柔慈愛相待過的茱萸定定看著老婦人刻滿皺紋的滄桑的臉,然後,哭了,無聲無息的淚流滿麵,如果她的娘親不曾拋棄她,如果她的娘親這樣對待她,哪怕隻讓她有很短的生命她也甘願。


    在老婦人慈愛的注視中,茱萸沉沉睡去,夢裏第一次有滿天白雲遍地鮮花,還有娘親。


    茱萸知道自己是在夢裏,可她真的不想醒來,下一次夢見有娘親還不知道要多久之後呢,可是……


    “茱萸姑娘,快起來。”蘇玉的聲音很著急。


    茱萸隻好戀戀不舍的睜開眼睛,看房中光亮,好像天還未大亮:“怎麽?這麽早就要趕路嗎?”雖有點不願意,但茱萸也還是爬了起來,坐起來這麽一看,好像房裏不大對勁,原本和她同睡一張床的老婦人此時和老頭在灶邊的角落裏擠挨在一起,這麽大動靜都沒醒,看樣子倒像是暈過去了,而坐在一旁的蘇朝歌,麵色蒼白,手捂著腹部,周圍一片血跡,而離最近卻被她剛剛忽略過去的蘇玉,左臂上插著一支箭頭,看那斷口,應該是生生折斷了箭。


    “怎、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茱萸拖著傷腿跳下床扶蘇玉坐下,一時慌了神,“有人要殺我們嗎?”


    “不,是要殺三老爺和我,茱萸姑娘,老爺傷得很重,我要去城裏抓藥,老爺就拜托你照顧了。”蘇玉說著站起身,身形還晃了晃,他雖然隻傷了手臂,但應該之前經過了一番苦戰,所以臉色也不很好。


    “壞人還會來嗎?我要不要帶蘇大人先躲起來?”茱萸手心裏都是冷汗。


    “老爺現在不能挪動,那些壞人暫時應該不會再來,你們就安心待在這裏,我很快就迴來。”


    “嗯,蘇玉,你自己,要小心啊。”茱萸送他到門口,一邊還囑咐著。


    她的生活總是這麽打打殺殺的,這提心吊膽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一臉憂心忡忡的轉迴身看到蘇朝歌白著臉,茱萸小心翼翼走過去問道:“蘇大人,您到床上躺一下吧,要不要先用幹淨布包一包?”


    蘇朝歌站起,幾步走到床邊靠著床頭坐下,看茱萸站在那裏手足無措的看著他蘇朝歌就不耐煩起來:“你要站在那兒看著我血流盡而死嗎?還不找東西?”


    脾氣這麽大,又不是她傷的他,果然是達官貴人的脾氣。


    雖這麽想,救人要緊,可別在蘇玉趕迴來之前蘇朝歌真死了,那她責任就大了,於是趕緊在老婦人放在床腳的包裹裏翻找起來,幹淨的布還有一塊,有些粗,像是做孝衣的,茱萸把布遞過去,蘇朝歌沒好氣的扯過來,一邊單手解衣襟,茱萸就“呀”的一聲轉過身去。


    “蘇大人,你,你餓不餓?”茱萸問。


    “廢話。”


    “那、那我煮點……”茱萸看到灶邊的老夫婦,心裏一驚,剛才隻顧著被追殺的事兒了,老夫婦這到底是怎麽了?茱萸便問蘇朝歌:“蘇大人,他們……”


    “暈過去了,死不了。”


    聞言,茱萸走過去探探兩人鼻息,還有氣,看來真的隻是暈過去了,可為什麽會暈過去呢?是追殺他們的壞人幹的嗎?都怪她睡得太沉,什麽都不知道。


    茱萸真的翻出幾顆雞蛋和一把黍米,洗洗鍋就一並扔裏麵煮著了。


    “他們什麽時候會醒?”問得提心吊膽,生怕蘇朝歌火了。


    “等蘇玉迴來自然會解開他們的穴道,你擔心什麽,我和蘇玉難道看起來像濫殺無辜的嗎?”


    茱萸背對著他,猛搖頭,她要是說像,下一刻她是不是就得“無辜”了呀!她又不傻。


    木頭在灶下劈裏啪啦響著,茱萸開始琢磨,之前自己受傷了不敢跑也不能跑,如今蘇朝歌和蘇玉也受傷不輕,那她是不是可以偷偷走掉了?她還有一點錢財,找一座無人認識自己的城邑改名換姓做點小生意生活下來應該是可以的,沒人認識她也就不會有人像蘇朝歌這樣想要逼問鳳古先生的下落,她的生活也能再迴歸平靜簡單吧?


    跟達官貴人混了這麽久,她算是怕到骨頭裏了,她還是過自己安生的小日子比較合適。


    迴頭想打量下蘇朝歌,不想被他逮了個正著:“你在盤算什麽?”


    “沒,沒有,我是,是在想你有沒有,包紮好,用不用幫忙……”


    “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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