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大廳之上,太子坐在上首,他懶洋洋地看著舞女們優美的舞姿,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就在此時,一個一身灰色袍子的男子,從門外走了進來。太子抬眼看了是他,便揮了揮手讓舞女樂師都退了出去,隨後他問道:“情況如何?”


    夏侯炎將手中的情報遞給太子,太子看了看,目光變得極為冷凝,突然震怒一般地撕碎了紙張,過了片刻,他猛地站了起來,麵目之中似有無盡的怒意。


    夏侯炎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您又何必發怒呢?”這個夏侯炎外表文弱,看起來不過是尋常儒生,可他卻不是一個簡單的太子府幕僚,五年前他曾中過狀元,因為父親病逝便迴到了自己的家鄉丁憂,他迴大都後反倒進了太子府中做了一個幕僚,外人看來倒是有些屈才,可事實上,這才是他更大的賭注。


    太子歎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坐迴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壓抑著憤怒道:“靜王、旭王和郭家越走越近,皇妹的仇何時才能報呢?”他說的這兩句話看起來毫不相關,風馬牛不相及,而夏侯炎卻是聽明白了。靜王元英和郭家越來越密切,這對於太子而言絕不是什麽好事,郭家雖然現在很安分,可並不代表他們今後不會支持靜王元英奪位。但郭家畢竟是靜王的母族,他們走得近不是什麽怪事。糟糕的是如今還加上了旭王元烈,若他真的娶了郭家小姐,這麽來說對於太子就是更加危險的事了。


    尤其還出了臨安公主這件事,太子雖然麵上不說,可夏侯炎卻是知道,太子骨子裏是極為惱怒的,臨安公主是金枝玉葉、天之驕女,可是卻被那群庸碌的百姓撕成了碎片。又因為她是放火在先,惹惱了整個宗室,所以連她的葬禮都是悄悄的舉辦了,文武百官更是無人參加,那血肉模糊的一團根本沒辦法入殮,就算是請來了最好的裁縫,都沒有辦法將臨安公主的頭和身體縫到一起去了,所以太子隻好下令一把火燒了放到了骨灰壇中才匆匆下葬,對於皇室來說這是何等的羞辱,難怪太子如此的生氣。想到這裏,他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不必煩惱,若是你真的想要對付齊國公府,屬下多的是法子。”


    太子歎息一聲道:“母後不允許我輕舉妄動,臨安的下場你不是沒有看見,我忌憚的不是齊國公府,而是那心思詭詐的郭嘉。”他提到郭嘉的時候,眉心不禁跳動了一下,顯然是心中壓抑著怒火。


    夏侯炎目光一凝,口中卻道:“太子所說的可是那郭府剛剛認迴來的小姐,郭嘉嗎?”


    太子點了點頭道:“這些日子我一直讓你搜查她的情報,現在也該有成果了吧,你說說看吧,對此人你是如何看法。”


    夏侯炎想了想,慢慢地道:“流落在外竟然還能被大曆收為郡主,可見她善於籠絡人心,十分聰明,但是當我將她的資料收集起來,卻發現此人最擅長的是陰謀詭計。”


    太子揚眉示意他繼續講下去,夏侯炎道:“此女雖以一曲水墨舞揚名,但是琴棋書畫都是尋常,在大曆女子中並不是十分的出色,可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卻先是被封為縣主,又晉身為郡主,剛開始我並不在意,覺得她不過是善於奉迎,懂得如何討皇帝喜歡罷了,但是據現在我得到的情報看來。從她出現開始,那丞相李蕭然的府上就有了很多的怪事,先是李蕭然的夫人無故病死,再是那勢力龐大的蔣國公府轟然倒塌,樹倒猢孫散,族中子弟也都四散零落,好好的一個大家族竟然就這樣土崩瓦解。不止如此,屬下閱遍了大曆的情報,還發現她和那大曆七皇子拓跋玉似有勾結,隻不過她畢竟是深閨的閨女,一般人都沒有人留意這一點,若不是我細心研究,恐怕也不能發現其中的蹊蹺,從這些情報看來,此女詭異陰狠,手段奇巧,公主殿下會在她手上送命倒也並不奇怪。”


    太子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絲疑慮道:“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夏侯炎道:“屬下隻是猜測,並無確實的證據,畢竟早已物是人非,又有人刻意做過手腳掩蓋了當年的一切,看樣子,一定是有人在暗地裏保護著她。不過殿下才智過人,那郭嘉不過一介區區女子,憑借著些許陰狠手段,暫時占了上風,殿下若是真的想她死,屬下可以安排一次暗殺就是,保管做的幹淨利落不留痕跡。”


    太子眼光之中先是閃過一絲殺機,隨後卻搖頭道:“這郭嘉的身邊且不說有齊國公的保護,還有一個暗藏的高手名叫趙月,據我的調查,這個丫頭似乎和越西死士有關,實力不可小覷,再加上如今風聲正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臨安,若是現在我們動手,且不說能否行得通,隻會讓更多的人以為是我和母後想要動齊國公府,所以,母後的意思是最好能夠讓他們起內訌,自行瓦解,這樣既不會髒了我們的手,也能夠給臨安報仇。隻不過,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


    夏侯炎微微一笑道:“殿下不必憂心,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件事情其實並不難辦,雖然齊國公府、靜王元英、旭王元烈目前結為一體,但是天底下誰沒有私心呢?從情報上來看,靜王和旭王對那郭小姐都十分傾心,兩雄相爭必有一傷,這樣不就有機會了嗎?”


    太子目光之中露出一絲喜悅,他不禁道:“我明白了,你是說讓我們借由郭嘉一事,從中挑撥離間,想方設法分解他們?”


    夏侯炎笑容更盛,事實上他和李未央一樣擅長的都是謀劃人心之道,尤其做起此等事情更是十分的得心應手,他勸說太子道:“殿下若是真想為公主報仇,不妨聽我的計策,保管水到渠成,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太子點了點頭道:“好,就依你所言,此事交給你去辦吧,不過,一定要做的幹淨利落,不要留下什麽把柄。”


    夏侯炎恭恭敬敬的道:“屬下遵命,太子殿下放心。隻是皇後娘娘那邊——”


    太子想了想,道:“暫且不要告訴母後,等成功了再說。”


    半個月後,齊國公府收到了太子的請帖,郭夫人打開一瞧,卻是太子妃的壽辰,她麵上不禁籠上一層寒霜:“嘉兒,太子怎麽會給我們下帖子呢?”在臨安公主死後,太子幾次見麵都是對郭家人冷麵以待,儼然有遷怒的意思。郭夫人雖然不知道李未央在其中究竟做了什麽,卻也隱約猜測到,這事情怕是和自己女兒有關聯的……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越是風尖浪口,越是要做足了麵子,若是現在邀請了各大豪門,卻單單不請齊國公府,且不是讓人家說他做賊心虛,懷恨在心嗎?他是太子,不是臨安公主,所有的事情都要以大局為重,為了不讓人懷疑,他隻能忍下心中的惱怒請郭家一起去。”


    這話說的不錯,雍文太子畢竟不是臨安公主,他知道什麽叫大局,也知道什麽叫做戲,他不會讓別人落了他的話柄,更加不會給郭家拿捏的把柄,讓人說太子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所以臨安公主雖然是和郭嘉結怨,太子還要表現出一副大度寬容的模樣,讓大家都知道臨安的所作所為和太子是沒有關係的。旁邊的郭敦冷笑一聲道:“妹妹剛剛慘死,他還有心思舉辦宴會,皇家的人真是無情無義。”


    郭澄搖了搖頭道:“這一點老四你就不明白了,臨安公主是犯了天大的罪過,皇帝不將她挫骨揚灰就是寬恕了,你沒看見連喪禮都悄悄的辦嗎?太子當然不必守喪禮的規矩了,用太子妃的壽辰衝衝喜也好,說不準人家就是這麽想的。”


    事實上,李未央心中並不這樣看,她總覺得太子此時做出這樣高端的姿態,背後似乎有什麽深意。


    郭澄歎了一口氣道:“臨安公主是死了,太子還在,裴皇後也屹立不倒,所以這官司咱們還得打下去。”


    旁邊郭導把玩著手中的茶杯,不時抬起眼睛,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望在李未央素白的麵孔之上,卻是一副十分複雜的眼神。


    郭澄轉頭看見了郭導的眼神,心頭微微一跳,可是等他仔細去瞧,那郭導已經低下了頭,根本沒有看向李未央的方向。郭澄心中暗叫不好,等到大家都散了,拍了拍郭導的肩膀道:“五弟,你該不會是……”


    郭導抬起了眼睛,猛地盯向自己的三哥,強笑道:“三哥,你在說什麽?我怎麽都聽不懂,我不會什麽?你把話說清楚。”


    郭澄卻是歎了一口氣道:“沒什麽,心許是我多想了。”


    郭導目光變深,微微一笑道:“你沒事總是殫精竭慮,我勸你還是將心思放在韓琳表妹身上,其它的就不要多管了。”


    郭澄俊美的麵孔微微一紅,抬起給了郭導一腳道:“什麽時候編排起你哥哥我的事情來了?還不快滾。”兩人說說笑笑,剛才的那一幕,很快也就煙消雲散了,郭澄隱隱約約覺得那個念頭浮現了起來,很快又被他按了下去。不會的,嘉兒雖然美麗,卻也沒有到了那種傾國傾城的地步,五弟向來浪蕩不羈,從來沒有對哪個女子傾心,那個眼神……他想到這裏,卻是不敢繼續下去。


    太子妃壽宴那一天,齊國公感染了風寒不能出席,郭夫人便帶著壽禮和幾個兒女一起去了太子府,出乎李未央預料的,這雍文太子的府邸雖然看起來十分的莊嚴穩重,可所有陳設卻十分的樸素,平常在豪門之家看到的奢華之物這裏卻沒有,李未央不禁笑了起來。郭澄看了她一眼道:“你笑什麽?”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我隻是覺得,這雍文太子也太會做人了。”


    郭澄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圈,卻也是抿起唇角笑了:“太子向來喜歡做這些官樣文章,別人瞧見還以為他多麽的清廉呢。”


    這兄妹倆正在說話,旁邊卻有兩雙眼睛盯著他們。夏侯炎望著郭夫人身邊的那個女郎,她大概不到二十的年齡,相貌美麗,身形修長,體態優美,但是引起他注意的不是這女子的美麗,而是她那冰冷清澈的眼眸,那是讓人終身難忘的眼睛,他低聲地道:“這位小姐就是郭嘉吧。”


    太子冷淡地望了一眼,點頭道:“就是她,你瞧這張臉多具有欺騙性,我第一次瞧見,真的以為她不過是個平常的大家閨秀。”


    夏侯炎一聽那女子就是李未央,眼中頓時閃過耀眼的寒芒,他望著對方那一雙漆黑的眼睛,隻覺得她眼睛微微的挑著,眼尾線稍稍高於眉尾,外表看似溫柔、穩定與寧靜,可他卻看出來,這女子的眉眼之間隱藏著很深的戾氣。他定定地看著對方,仿佛要將這女子的容貌看在眼裏,在太子描述了臨安公主的死狀後,他心底隱隱有著興奮,這很久沒有發生過了,他隱約覺得李未央是一個很地道的心術高手,也是一個很好的對手。


    李未央突然有所察覺,一雙眼睛向夏侯炎的方向掃了過去,夏侯炎心頭一緊,立刻低下頭來,下意識地避開了那道閃著寒光的眼睛。他心中不免想到,那雙眼睛微微垂目的時候,仿佛柔和到了極致,然而她剛才一抬眼輕掃過來,讓人冷颼颼的,仿佛針一樣刺在他的心上,讓他心中不免產生一種寒意。


    太子低聲道:“你擅長相麵,怎麽樣?”他慢慢地迴答道:“此女麵相過於陰鷙,眉眼藏有厲色,無論是低首或是說話,都是一副沉思的模樣,足見她外表越是溫柔,心思越是狡詐,再加上行事不同於世俗,恐怕難以對付。”說完,他長出了一口氣。


    太子冷笑道:“若她那樣好對付,臨安也不會落到這個下場。”說到底太子還是對臨安公主的死,耿耿於懷。


    夏侯炎歎息一聲,他很明白太子的看法,若是換了他,也很難容忍親生妹妹在自己的眼前死的那樣殘忍,他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李未央,然而對方卻已經轉過頭去,似乎對他並不在意,他微微一笑,心道:郭小姐,我雖與你素無冤仇,但你既然是太子的敵人,那麽隻好對不起了。


    李未央當然也在觀察著周圍的情景,她的目光落在了太子妃崔世燕的身上,這崔世燕今年二十多歲,姿容豔麗,品貌出眾,做了多年的太子妃,氣質上更加的多了一份雍容高貴。崔世燕看見郭夫人,便微笑著走過來,她這一笑起來宛如春花綻放,立刻添了幾分榮光,太子妃道:“郭夫人賞臉光臨,有失遠迎了,旁邊這一位便是郭小姐吧。”


    李未央淡淡笑了笑,施禮道:“郭嘉見過太子妃。”


    太子妃麵上的笑容更加的溫和,她打量著李未央道:“久聞郭小姐氣質高貴、端莊嫻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光是這份氣度便是尋常人家女子很少有的了。”


    李未央從太子妃的麵上隻看出了和氣,卻看不出絲毫的怨懟,或者不滿。崔氏是越西十大貴族之一,門第十分顯赫,家中有二十三人在朝為官,崔氏的女子大都溫柔美麗,嫻淑高貴,是越西豪門盡相追逐的對象。崔世燕能做太子妃這麽多年而屹立不倒,崔家的勢力固然是很重要的,可是崔世燕沒有幾分心計也是坐不穩這太子妃的位置。


    此時,旁邊的太子側妃盧霜也走了過來,她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肌膚如雪,雙眉彎彎,一雙黑眼睛晶瑩剔透,粉紅嬌嫩的雙唇微微上翹,顯得嬌俏美麗,身上更有一種書卷氣,她和太子妃崔世燕站在一起,兩人都是出身名門,各有千秋,叫人幾乎沒辦法轉開眼睛。盧家同樣是官宦世家,書香門第,從第一代祖先開始,被越西曆史記載者就有一百二十八人,這一朝更是賢良輩出,勳業燦爛,出了不少狀元、進士、帝師,若非這盧霜隻是一個庶女,恐怕這太子妃的位置,崔世燕未必坐得穩。


    李未央的目光在崔氏和盧氏的身上略轉了一轉,便移了開來,不管是太子妃還是側妃,她們兩人對於郭嘉都是十分的警惕,但是這份警惕並沒有在麵上表現出來,這些出生世家的貴族女子,最明白什麽時候該露出什麽表情,尤其是眾目睽睽之下,越是親善越表明太子對郭家並無芥蒂,將來出了事,誰也不會懷疑到太子的身上。


    正在郭夫人和太子府的女主人寒暄的時候,李未央發現不遠處有一個美人緩緩走了過來,她一身雪白的衣裙,身上披著紫色的薄絹,在眾人之中顯得格外脫俗,衣著如此,發髻也是十分的特別,頭上不像其他小姐那樣帶著金鳳珠翠的首飾,隻是配著孔雀翎,上麵有垂珠,垂珠隨著她的步伐緩緩搖曳,更顯得風姿卓絕,讓人情不自禁生出愛慕之情。


    所有人都向她望去,那正是越西第一美人裴寶兒,眾人望了望她,又不由自主迴頭去和郭夫人身邊風頭正勁的郭家小姐相比較,隻覺得比起豔光四射的裴寶兒來說,郭嘉的眉目之中隱隱透著幾分清雅之姿,神情又是那般的嫻雅、恬淡,一雙墨色的瞳子掩藏在長長的睫毛下,眼波流轉之間讓人心曠神怡,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情了。同樣都是美人,這郭小姐雖然比不上裴寶兒,但郭家的權勢非同一般,又有兩個兒子手握重兵,比起豔光四射、極難討好的裴寶兒來說,溫柔恬靜的郭嘉顯得更受歡迎一些。


    在這個場上,人人都是各懷心思。除了郭夫人、裴寶兒這兩個中心,更多人的目光投向了旭王。元烈此時穿了一件仿佛和郭小姐配套的月白色長袍,周邊還配著金絲,既華貴又脫俗,再加上頎長的身形,優雅的動作,俊美清逸的容貌,更顯得豐神如玉,斯文俊雅。他一手捧著酒樽,不經意間便流露出瀟灑,隨意搭配著他自身的氣韻,仿佛磁石一般的吸引眾人的目光。他看見眾人關注的眼神,不由淡淡一笑,那令人心醉神迷的笑容顯得有幾分懶洋洋的,盡管有著令天下女子都黯然失色的絕美麵容,卻有男子該有的英氣與灑脫,顯露出的卻是罌粟一般的惑人。


    李未央不禁感慨,這個家夥到底有多少的麵貌,從一直隱忍在她身邊的李家三少爺,到囂張任性、不顧後果的元烈,再到如今這精明狡猾、讓人敬畏的旭王殿下。李未央不禁覺得迷惑,眼前這個男子時而溫柔,時而冷酷,時而無情,時而又癡心,要怎樣才能將這截然不同的情形結合在一起?又自然而然、無懈可擊,仿佛有許多副不同的麵孔在她眼前展現。


    看到李未央,元烈微微一笑走了過來,郭夫人見到這種情形,特意轉過頭去和旁邊的貴婦說話,明顯是給他們留下空間。自從旭王元烈幾次三番相助郭家,郭夫人對他的排斥也沒有那麽嚴重了,更何況在她看來,元烈本就與她的女兒郎才女貌,站在一起也是賞心悅目,隻是性情嘛,還有待考察。


    此時元烈卻沒有想到郭夫人心中複雜的感受,他隻是微笑著向李未央介紹這花園之中的客人們。李未央靜靜聽著並不做聲。


    “未央,你一直不說話在想什麽?”元烈笑著問。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在想,我們認識有多久了。”


    元烈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道:“六年五個月零十八天。”


    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李未央在心頭不禁感慨,初見時她不過是李府的庶女,滿懷仇恨,一心複仇,在李府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而那時候他還是一個毫無自保之力的少年,可是轉眼之間他已經成為越西的青年才俊,王公貴族,炙手可熱。不過他如今的局麵也並非表麵看上去的那樣簡單,這越西之中眾位皇子,或文或武,各個人才出眾,背後都有強大的勢力支持。皇帝久病不察,皇位之爭早已經是如火如荼,元烈此時迴到越西,孤身一人無權無勢,皇帝再如何心愛這個兒子也不可能當眾保護他,若他沒有能力現在早已被那堆財狼吃的骨頭都不剩了。


    此時,太子拍了拍手,一群天姿國色的舞女進入了花園之中,仿佛盛開的繁花,絢爛了眾人的眼睛。太子妃微笑道:“盧妃為大家特意排了一支舞蹈,還請你們欣賞。”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言笑晏晏的太子側妃盧氏,麵上不禁滑過一絲淡淡的笑容,聽聞在太子府上盧氏十分得到他的寵愛,風頭隱隱壓過了太子妃,可是在眾人麵前太子妃卻對盧氏表現得十分關愛,絲毫都看不出半點的記恨。要麽太子妃真的是與世無爭,要麽就是她心機深成,否則焉能從眉宇之間看不出絲毫的破綻?


    十八名身著白紗的舞女已經隨著樂聲翩翩而舞,舞曲十分的歡快,這十八名女子站立兩側,又有一名領舞的女子踏著碎步緩緩而來,她身上穿著一襲輕薄的白紗衣,和那十八名女子一樣頭上沒有帶任何的釵子,盡是烏發披肩,與白衣相映,對比強烈,美不勝收。領舞的女子走到台中,另外十八名女子在她身後聚攏成半圓,領舞女子將長袖散出,其餘十八名女子依樣散出,台上白袖翻飛,恰如廣寒仙子在台中翩翩起舞,她們間或跳躍,間或浣衣之狀,分明演繹的是女子在溪中浣紗的情節,隨後白衣女子開了口,她的聲音婉轉,恍如黃鸝一般。她聲音婉轉清麗,唱起一隻坊間十分流行的曲子,倒也環環入扣,就在此時,一曲簫音在耳邊響起,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個冰肌雪膚,白衣素袍的男子。


    曲子唱得是浣衣女和情人離別的故事,這簫聲……李未央一望,竟是晉王元永斜倚在桌旁吹起蕭來,一曲帶著滿心歡悅和些許離愁的曲子,讓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李未央不禁感歎,她從未聽過有人能將這小小玉簫吹得如此驚心動魄,這晉王出身皇族高貴,卻如此清新脫俗,可見也是一朵奇葩了。


    而晉王身邊不遠處的秦王元宏,他的身形依舊挺拔,嘴角的笑容也沒有絲毫的改變,他靜靜地坐著,淺笑著,仿佛在看別人的劇目,那雙深沉迷人如同黑檀般的眼睛,仿佛照出了複雜的訊息。對方如此的波瀾不驚,反倒讓李未央輕輕勾起了唇畔,秦王、晉王一向交好,好到甚至互換小妾的地步,那麽他們又是如何看待裴皇後當權的局麵呢?是否也是借著縱情歌舞來掩飾自己的野心?


    元烈笑了笑道:“你瞧這晉王元永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李未央隻是微笑道:“聽其簫聲倒是個不慕權貴、淡泊名利之輩,上一次他當著眾人的麵將心愛的小妾送給了秦王,一則他兩個關係非同一般,二則證明他心地良善,不願正妃迫害自己喜歡的女子,若是換了當年的拓跋真,那小妾可能早就是一把黃土了。”


    元烈卻是冷冷的,溫和而慵懶道:“晉王殿下一向孤傲,目中無塵,武功也不錯,但是這麽多年來卻絲毫不露,如今又總是喜歡在眾人麵前表現出一副冰清玉潔、不識人間煙火的樣子,依我看有九成九都是假的,莫要連你也被他騙了。”


    李未央不由得歎氣道:“你又有什麽資格說人家,每一次闖了禍都是一副溫和的樣子,誰比你隱藏的更深。”


    元烈不禁笑容滿麵道:“怎麽,我在你麵前不都露出了最真實的一麵嗎?”


    這一點李未央不能否認,不管他對別人如何,對自己都是全心全意,甚至於連一顆心都可以掏出來,於是她不再取笑他,隻是淡淡地道:“這花園中坐著的越西皇子,哪一個不在裝?哪一個不是隱藏得極深?眼前這個晉王的確是冰清玉潔,不食人間香火,隻不過,三分真七分假,身在這個泥潭之中,哪怕是高高在上的菩薩也不可能完全不染塵埃了。”


    這邊正在且歌且舞,那邊皇子席位之上還有一個人,他青衣錦緞,眉飛入鬢,一雙銳利的雙眸,鼻翼挺翹,麵上似笑非笑,若有若無,他向李未央揚起了杯子,李未央迴給對方淡淡一笑,略一點頭。


    就在這時候,郭夫人的目光向這邊看過來,元烈明白,淡淡地道:“我該迴到自己的席位上了,不然別人要說閑話了。”其實在他心裏,是希望李未央挽留他。可是李未央隻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去吧。”


    元烈的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委屈,可白使了半天美男計,對方就是不動心,他隻得悻悻地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還沒有坐多久,他便看見靜王元英舉著杯子向他走了過來。元英笑道:“旭王殿下,這一杯酒我先敬你,你不會認為我打擾你了吧。”所有的皇子都是單人獨席,所以他們兩人說話旁人並聽不真切,隻不過這兩個人如今在越西都是風頭很勁,又同為郭家千金的追求者,不免引來很多人的矚目。


    元烈微微一笑道:“不打擾,我一個人坐著喝酒也是無趣。”


    元英眼神之中卻透露出一絲銳利,漫不經心地道:“旭王往日裏可從來不參加太子府的宴會,今日破例莫非有什麽緣故嗎?”


    元烈飲了一口美酒笑道:“我是為了什麽緣故才在這裏,你不知道嗎?”


    元英的目光變得冷淡了,可是不管他的視線如何的威逼,元烈卻終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元英忍不住道:“看樣子對於我表妹,旭王殿下是勢在必得了。”


    元烈淡淡一笑道:“既然是公平競爭,不過是各憑本事罷了。怎麽?靜王沒有信心嗎?”


    靜王眯起了眼睛,眼前這個男子外表看起來溫和,骨子裏卻是是深沉可怕,更奇妙的是自己見到他時,總有一種按捺不住的激動,血液中有有迫切與他刀鋒相見的衝動,元英歎了口氣:“棋逢對手時,應該浮一大白。”


    元烈冷笑著勾起唇畔,一飲而盡。


    元英卻並不走,而是就勢坐了下來,他看了元烈一眼,目光變得深了些,口中卻低聲地道:“春華競芳,五色淩素,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他念完這首詩,卻是淡淡一笑道:“旭王,你覺得棲霞公主這首長訣詞作得如何?”


    元烈挑起眉頭,冷淡地道:“我不喜歡詩詞,但是聽起來,吟詞之人十分的悲傷。”


    元英觀察著他的神情,認定他是故意裝出的鎮定,冷笑一聲道:“雖是離別哀音,但我聽來這詞句清新精巧,意境悄然灑脫,想以公主殿下不光有傾城之色更有詠絮之才,卻落得芳華早逝的下場,實在是令人痛心。想那棲霞公主不但豔絕天下,更是才華橫溢,無論是越西名妓謝小樓,還是宮中的諸位妃子誰都無法與之相抗衡,隻不過年紀輕輕卻是患了病,一直長居深宮之中,所以她的美名不為人所知,後來下嫁給長嶺崔氏駙馬,那個駙馬倒是溫文爾雅,文武雙全,隻可惜和公主的感情並不好,父皇憐愛公主、強迫他們和離,並把公主接迴宮中居住,可惜不久之後,公主卻是因病而亡,真是可憐了一代絕世佳人。不過佳人雖逝,好在留下一曲長訣詞,總還是彌補了這一層遺憾。怎麽?旭王沒有聽說過這位公主的事跡嗎?”


    元烈麵不改色,聲音也沒有半點波動道:“自然是聽說過的,隻可惜我生不逢時,不能親眼目睹棲霞公主的風采。”


    元英嗤笑一聲道:“父皇當年很喜歡這位皇妹,但是裴皇後並不喜歡她,更何況宮中有那麽多嫉妒她的妃嬪,當年公主在宮中受到的苦楚怕是不能為外人道吧,說不準連她的死都別有內情,旭王殿下,你覺得我說得對還是不對呢?”他言談之中,竟然是說那棲霞公主的死因和裴皇後有關係。


    元烈聽完隻是握著杯子,笑了笑:“殿下真是個講故事的好手,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做皇子了,也可以去當說書人。”不過他話說到這裏,抬起眼睛看著對方,眼神淩厲得如同鷹隼,隱隱跳動著一絲冷漠,“靜王殿下,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小心惹禍上身。”


    元英麵色微微地一變道:“若我執意要探究呢?你要用什麽來堵住我的嘴巴?”說到這裏微微一笑道:“當然,你若是放棄郭嘉,這筆生意咱們還可以慢慢談。”


    元烈卻突然笑了起來,笑容之中無比的輕蔑,他漠然地道:“我聽說靜王殿下與郭家那兩個在軍中的兒子十分投緣,你們一起長大,感情要好這是自然的,隻不過也不應當幫著他們倒賣軍火吧。”


    元英聽到這話,目光突然變了,他捏緊了酒杯冷聲道:“你胡說什麽?”


    元烈笑容更盛,語氣卻恬淡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聽聞那裴氏一族掌握軍資,對郭家十分的防備,送過去的軍用物資,總是缺斤少兩,為了安撫軍心,也為了鞏固勢力,靜王竟然趁著大曆遇到旱災的時機,故意用越西南部的糧食去換了一大筆軍用物資,並且無償地送給了郭家軍,這事情莫非是傳言嗎?”


    元英的眼神越來越陰冷,目光之中隱現血紅,顯然是被說到了痛處,他良久不言,終究淡淡一笑:“看來我真是小看了你。”


    元烈隻是微笑,卻是殺人不見血:“彼此彼此,不過靜王殿下應當知道有些人是你不該去碰的。”說著他一字字道:“我知道,靜王隱藏了不少實力,但你若是要與我為敵,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未央是屬於我的,誰敢擋在我麵前,都隻有死路一條。”


    元英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機所震懾,片刻之後,卻突然笑了起來,他眸色微沉,聲音也一下子變得低緩起來:“看來旭王是很有信心與我對決,難道你不惜與整個郭家為敵嗎?”


    元烈看向李未央的方向,又笑,笑容裏,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凝固:“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隻要她站在我的身邊,哪怕與全天下為敵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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