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家又來了一位客人。正是上一迴比武場上的陳寒軒,他和自己的兄長陳玄華,帶著大批的禮物送到了郭府。


    管家將那一張紙遞上來,李未央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這才接過瞧了瞧,上麵寫著:大珊瑚珠四十串,奇秀琥珀二十塊,錦繡翠緞二十匹,文采細織布二十匹,織金大絨毯十八匹,大琉璃金燈十盞,鑲金小箱十隻,翡翠鑲寶石的如意二十把,鑲金起花琉璃盞十盞,翠玉的菩薩一尊,赤金彌勒佛一尊,千手玉觀音一尊。


    李未央看了看,都是十分貴重的禮物——陳家的態度似乎過於恭敬了,明明郭大人已經說過不計較,他們卻還是送上了門。


    陳玄華看著郭夫人,鄭重道:“舍弟闖下大禍,承蒙齊國公不棄,原諒了他,家父和我心中都過意不去,今天我將這個小畜生帶來,任由郭夫人處置。”


    其實陳玄華已經很清楚,在郭家主事的是齊國公,但他最寵愛的便是自己的夫人,郭夫人一日不肯原諒陳寒軒,那麽郭家和陳家之間的嫌隙就會越來越大,有心人若是抓住了這一點大做文章,損失最大的還是他們兩家人。


    陳貴妃再三叮囑,一定要讓陳寒軒親自來向郭夫人和郭導賠罪。


    郭夫人看了郭導一眼,郭導卻隻是微微含笑,不露聲色,從戒掉逍遙散之後,郭導的性情變得更加溫和,輕易不會動怒,也讓人瞧不出他的絲毫心思。


    郭夫人心頭一歎,溫言道:“陳公子不必多禮,既然我家國公爺已經說了此事是個誤會,我便不會追究。兩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你的長姐又是我家的兒媳婦,我們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心中懷恨的,你放心吧。”


    陳冰冰是陳家的長房嫡女,向來受到陳家人的愛護,陳老太君和陳大人更是將她看成眼珠子似的珍貴,好不容易順了她的心思讓她嫁到了郭家來,若是僅因為陳寒軒闖下的禍事就讓陳冰冰過得不幸福的話,陳家人可真是要吐血死了。


    所以,這一次逼著陳寒軒來道歉的,也有陳老太君的份兒。原本她還想親自來,隻不過兩家人麵上都是雲淡風輕的,如果她親自來了齊國公府,反倒會引起別人的議論,所以這件事情太過高調不行,無動於衷也不行,最重要的是把握好一個度。


    陳玄華一個眼風,陳寒軒立刻跪下了,眼睛盯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卻聽見郭敦冷笑了一聲道:“玄華兄像是誠摯道歉,可我看這寒軒公子不以為然得很啊。”


    陳寒軒猛地抬起頭,盯著郭敦。郭敦看他一副欠抽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語氣冰冷道:“別人在你的武器上使了毒,你卻沒有發現,誰知是不是故意的!”


    陳寒軒咬了咬牙,硬邦邦地道:“我雖然武功不算頂尖,卻也不是那等齷蹉之人,郭四公子不要胡說八道!”


    郭敦的笑容更加冷冽,縱然陳家也是被別人所利用,但傷了郭導的那把劍的確是陳寒軒的,更何況郭導在比試中再三對他留情,他卻咄咄逼人,非要比出一個高下來。這才使得事情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郭敦還要說什麽,卻聽郭導輕笑一聲道:“陳兄不過是一時失手,沒有什麽關係,不必放在心上。”


    陳寒軒看了郭導一眼,目光之中卻並沒有感激。他心高氣傲,又自幼在外習武,本以為天下無敵,可是在比武之中,郭導對他處處相讓,而且明顯武功比他更勝一籌,這才使得他一時發怒,被激起了求勝之心,以至於無意傷了郭導,這本來是件小事,可他沒想到有人在他的劍上下了毒!迴去之後,他第一個處置了管理他武器的仆從,可是已經晚了,郭導的右手終究是廢了,對於一個習武之人,再也提不起一把劍,這是什麽樣的傷害,陳寒軒再明白不過,此刻看到郭導如此的大度,陳寒軒說不出心頭的複雜滋味。


    陳玄華見狀,立刻開口道:“既然郭夫人和郭公子都不再怪他,我們明日就會將他送迴山上。”


    郭夫人聽到這句話就是一愣,“送迴山上,這是什麽意思?”


    陳寒軒咬牙切齒地道:“父親已經將我逐出了陳家,從今往後,我隻是一個鄉野之人,行事所為皆與陳家沒有關係。”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驚。李未央看了看陳玄華,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陳寒軒,淡淡道:“陳大人既然有心認錯,又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陳玄華微微一歎道:“父親說他犯下的過錯不可饒恕。今天帶他過來,是為了向郭夫人和郭導兄弟賠罪,也是告辭。”


    陳寒軒的麵上僵冷如死,他沒有想到父親和大哥最終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管郭家是如何的大度,他終究是傷了郭導的。


    陳家做出這樣的決定,讓陳冰冰不由心中難受,她哀求地看了郭夫人一眼。郭夫人皺眉,開口道:“玄華,這件事情我們既然已經原諒了他,你們就不要過於苛責,到此為止吧,不要讓外人看了笑話。”


    陳玄華眼中光彩一閃而逝,笑了笑道:“父親心意已決,任何人都沒辦法勸他,這是陳家唯一能夠為郭家所做的事了。”


    李未央注視著陳玄華,卻突然一笑,漠然道:“母親,既然陳家執意要如此,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你修書一封,權當為陳寒軒公子求個情吧。”


    眾人便都看向李未央,陳玄華心頭一跳,他沒有想到眼前的李未央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錯,陳靈的確決定將陳寒軒逐出家門,可是陳老太君舍不得啊,便百般地請求陳玄華想主意,陳玄華想了半天,最終隻能出此下策,送上重禮讓郭家人過意不去……隻有苦主向陳靈求情,這件事情才有轉圜的餘地。


    毫無所覺的陳冰冰十分感激地看著李未央,郭夫人在瞬間已經明白了李未央的意思,她看了陳家兄弟一眼,心頭有了一絲被人利用的不悅,卻不露聲色,略一點頭道:“也好,這件事情我會去說情的。”


    陳玄華心頭不禁掠過一絲寒意,這一次他還沒有開口,已經被李未央一語戳破,實在讓他有些班門弄斧的錯覺。可看向李未央,卻見她神情平靜,並沒有絲毫諷刺嘲笑的意思,他這才輕輕鬆了一口氣。有這樣蕙質福兒的女兒,可真是郭家的福氣。


    原本氣氛已經有所緩和,可就在這時候,陳寒軒突然站起身,麵色冷沉地道:“既然我的事情已經解決了,那就請郭家再為我們解決另外一件事!”


    陳玄華似乎沒有想到陳寒軒會提到這件事,不禁麵色一變,勃然怒道:“二弟你胡說八道些什麽?嫌自己闖禍不夠嗎?!還不退下!”


    陳寒軒置若罔聞,愧疚之色已經全然都不見了,他將一封書簡啪地一聲拍在了桌麵之上,厲聲道:“為什麽你郭家要騙婚?”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書簡之上,神情卻是平靜如水:“不知道陳二公子所謂的騙婚是是什麽?”


    陳寒軒的牙齒咯咯作響道:“剛才我不說出來,不過是為了給你郭府留一點顏麵!如今我把一切都說開了,如果你們郭府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將我的長姐帶迴去!”


    他說到這裏,郭夫人麵色一白,陳冰冰卻是滿麵的狐疑,她看著自己的二弟,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什麽。


    陳玄華麵若寒霜,一下子站起來道:“二弟!若是你繼續在這裏胡說八道,父親一定會將你逐出家門的!不管有沒有郭夫人求情,哪怕是西天佛祖也沒有人能再救得了你。”


    陳寒軒一震,隨即卻更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素來敬重自己的長姐,萬萬看不得她受蒙騙,不由分道:“縱然被趕出陳家,我也無怨無尤!我隻想問個明白,郭衍明明有未婚妻,卻轉而娶了我大姐,不是騙婚是什麽?”


    陳冰冰聽了,嬌美的容顏一下子變得雪白。


    郭導的笑容頓時沒了,冷冷道:“陳寒軒,你傷我的事情,我可以不與你計較,可是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若是連這些都搞不明白的話,就請你快離開這裏,郭家不歡迎你!”


    郭導的話讓陳寒軒冷笑不已道:“我知道我做錯了事情,不管我說什麽,都是理虧,大不了這一條右臂還給你就是!”他話剛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抽出了腰間的匕首,隻見到寒光一閃,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那匕首已經挑斷了右手的手筋,隻看到血芒一閃,血流如注。眾人都驚呆在當場,陳寒軒冷笑一聲,竟然撕下自己的衣袖,牢牢的束縛住,目光如雪地道:“現在,我已經不欠你郭導什麽了,我可以說了嗎?”


    眾人都想不到陳寒軒竟是性烈如火,一臂抵一臂,陳寒軒再也不欠他郭家什麽了,所以他才能理直氣壯的為自己的長姐討一個公道。


    李未央看著陳寒軒,心中在暗罵他愚蠢,這麽衝動行事,隻會毀了郭家和陳家的情誼,這樣一個性烈如火的陳家公子,簡直是害死人不償命!她這麽想著,眼神也就變得冷漠起來。


    陳寒軒確實不顧別人阻撓繼續說下去:“就在昨日,有人秘密將一封書簡送到了我們府上,上麵說郭衍早在迎娶我長姐之前是有一位未婚妻的,並且馬上就要成婚了,可是為了兩家的聯姻,他拋棄了那個女子,轉而求娶了我的姐姐,若說事情到此為止,我們也會視而不見!可如今那女子就在大都,與你們郭家有不可分割的關係!分明是你們暗藏了那女子,還隱瞞我長姐,可有此事嗎?”


    陳玄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看他一眼,心中大怪他過於驕傲,過於剛猛,以至於柔韌不足,不知道進退!


    陳冰冰麵白如紙,看向郭夫人,聲音都在顫抖道:“母親,他說的什麽,你明白嗎?”


    郭夫人歎了口氣,別過了眼睛。陳冰冰的在眾人的麵前一一望過,最後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目光之中帶了三分期盼道:“嘉兒,二嫂對你如何。”


    李未央想不到對方最終找上自己,抬起頭,誠實道:“自我入府以來,二嫂對我十分的關照,我幼弟入府,因為不習慣,所以常常哭鬧不休,二嫂將他接到自己身邊百般溫柔照顧,我心中十分感激你。”


    陳冰冰眼中續起淚水,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把這件事情詳細的解說給我聽呢?”


    李未央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本來就不必說的太明白。”


    陳冰冰麵色異常難看:“你是什麽意思?”


    李未央轉頭看向郭澄:“我來郭府不過短短的半年,對這裏的情形並不是特別清楚,也許不該由我解釋。”


    郭澄歎了一口氣,向陳冰冰開口道:“二嫂,這件事情其實我們早已經想要告訴你,但是又怕你接受不了,不錯,二哥在成婚之前的確是有一個未婚妻的,而且感情十分要好。”


    陳冰冰如遭雷擊,她一下子跌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江氏麵上也是一派惶恐不安,顯然她也是早已知道實情的。


    郭澄並未因此住口:“為了郭陳兩家的聯姻,我二哥才會迫不得已迎娶了二嫂,這就是事實的真相。”


    陳冰冰顫抖著嘴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寒軒怒聲道:“你們郭家欺人太甚!”


    卻突然聽見那邊傳來一聲輕笑,陳寒軒轉頭看著李未央,眼神說不出的冰寒。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陳二公子此言差矣,什麽叫欺人太甚?”


    陳寒軒惱怒道:“明明有未婚妻卻騙我大姐成婚,不是騙婚是什麽?”


    李未央聲音溫柔,隻是在那平靜的聲音之下,暗潮洶湧:“陳二公子,我建議你在說話之前先動一動腦子,郭衍早已有未婚妻的事情,難道你陳家人還能不知道嗎?若是不信,你問問你旁邊的大哥就是了。”


    陳寒軒目瞪口呆,轉頭看著陳玄華。陳玄華苦笑不已,連聲道:“郭小姐,實在對不住,我這個二弟自幼在山上學藝,腦子有些不清楚。”


    李未央嗤笑一聲,道:“的確是個蠢東西。”眾人苦心孤詣,全被他的魯莽給毀了,陳家有這樣的兒子,實在是家門不幸。


    陳寒軒聽到李未央這麽怒斥他,不禁麵色一變,厲聲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麽,你這個女人……”他還沒有說完,陳玄華快步上前給了他一巴掌!陳寒軒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麽?!難道你要幫著這個女人!”


    李未央目光冰冷地道:“你大哥不是幫著我,隻是不想再讓你捅出什麽紕漏。”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有些話就該說開了,“不錯,我二哥當年心有所屬,而且與那姑娘有了婚約,就等著娶她進門,父親母親也是默許了的。可是你姐姐陳冰冰卻愛上了我二哥,為此在家哭鬧不休,以死相逼,逼著陳家向我郭家提親,這件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吧。”


    陳冰冰眼神中布滿震驚和傷痛,沒錯,當初她對郭衍一見鍾情,拚了命的想嫁給郭府,原先這樁婚事父母親是有些反對的,郭衍畢竟是武將,一旦上了戰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馬革裹屍了,他們不願意讓女兒麵臨這樣的危險,所以她在府中絕食三日,非要下嫁不可,因為心疼女兒,陳家人才會向郭府提親。


    郭家早已將這一切告訴了陳家的父母,包括納蘭雪的存在。可是他們卻全然不在意,硬生生逼著郭衍轉而迎娶了陳冰冰。但這件事,陳冰冰本人並不知情,陳家人出於愛女之心,選擇了隱瞞。


    李未央接著道:“兩家的聯盟早已有知,可是你父親卻向齊國公府威脅若是此樁婚姻不成,就轉而支持裴家,到底是誰背信棄義在先呢?我們是一五一十的全說了,可是你們的父母卻選擇了對二嫂隱瞞,他們或許是出於愛女之心,可是也不能轉過頭來就將所有的罪責推到郭家的身上,這恐怕,不大地道。”


    按照越西的規矩,既然已有婚約,納蘭雪才是原配,陳冰冰說到底隻不過是占了一個出身尊貴的優勢而已。


    李未央對事不對人,不管是溫柔平和的納蘭雪還是活潑善良的陳冰冰,她都很喜歡、很欣賞,但是單從這件事來看,真正錯的人除了郭衍以外,還有眼前的這個陳冰冰,是他們兩個人一手造成了這樁悲劇。


    陳寒軒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未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良久,他才不敢置信道:“不,我不相信,父母親怎麽會明知道……”


    郭夫人淡漠地道:“那是因為他們心疼女兒,不希望她一輩子鬱鬱寡歡,所以才要為她覓得一個如意郎君,為此不惜犧牲其他人的幸福!”


    陳寒軒完全愣住了,他看著廳上的眾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似乎是反應不過來了。


    沒事到郭家來鬧事,真是嫌命長了!李未央聲音裏帶著一絲警告:“陳二公子,以後做事情一定要想想後果,你這麽不管不顧的將事情揭露了出來,最受傷害的人不是我們,而是你的長姐,你瞧瞧她如今的模樣。”


    陳冰冰已經是淚流滿麵,一言不發。


    陳寒軒不禁上前兩步,顫聲道:“大姐。”


    郭導不陰不陽道:“沒有將信送給你的大哥,也沒有將信送給你的父母,為什麽要將信送給你呢?對方知道你頭腦簡單,不知前因後果,魯莽行事,所以才將這個重任交給了你。”


    陳寒軒一愣,隨即道:“重任?什麽重任?”


    郭導冷笑一聲道:“什麽重任?你還不明白嗎?你大姐已經是郭家的兒媳婦了,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可你偏偏上門來胡說八道,你這是故意破壞她的婚姻,破壞兩家的情意,摧毀原本的同盟,給裴家可趁之機!你這樣的蠢東西活著還有什麽意義?”郭導字字逼人,將陳寒軒逼得倒退三步,他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目光慘淡。


    李未央看了陳玄華一眼,道:“凡事有因必有果,因為你長姐逼迫在先,我二哥背信在後,我們兩家都對不起納蘭雪。”


    陳冰冰一怔,隨即捕捉到了這敏感的字眼:“納蘭雪,你說的是開醫館的納蘭姑娘?”


    李未央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很多事情不得不說清楚,納蘭姑娘並沒有做錯什麽事情,她千裏迢迢尋到了這裏,看到我二哥已經娶了妻子,她便立刻轉身離開,這一點二嫂你自己不也親眼瞧見了嗎?她並沒有破壞你們婚姻的意思,而且我二哥也不會委屈她做妾,他們兩人已經徹底的斷絕了關係。這一次若非裴家人有意拿納蘭雪作伐子威脅郭府,我們也不會讓她留在眼皮子底下,一則保護,二則監視。如果你這魯莽的弟弟不將一切說出來,咱們這個家還會風平浪靜,你還是郭府的好媳婦,我的好二嫂,納蘭雪不過是個外人而已。二嫂你明白了嗎?”說到底,整個郭家雖然都心存愧疚,可還一直在維護陳冰冰。


    陳冰冰完全不知所措,她沒有想到當初自己的任性,會毀壞了人家的一樁婚姻。


    陳寒軒咬牙道:“縱然如此,你們郭府也不應該再留著納蘭雪!”


    李未央突然揚眉,眸光如刀:“不留著她,難道要殺了她?我郭府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能再做這樣的事情!”


    陳寒軒看著李未央,隻覺得那一道寒光仿佛要在他麵上刮下一層皮來,一時啞然。陳玄華歎了一口氣:“這件事父母親已經知道,可是大錯已經釀成,這樁婚事也早已做成了,又能怎麽辦呢?”


    李未央語氣淡淡地道:“二嫂,我勸你想開一些,既然納蘭雪與我郭家沒有糾葛,她也不能再成為二哥的妻子,你就當看不見就是。”


    陳冰冰卻什麽也聽不進去,突然掩麵快步衝了出去。


    李未央卻是連眉頭都沒動一下,不要說她冷酷無情,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很多的事情說穿了都很醜陋,郭家和陳家不過是一個交易,沒有誰比誰更高貴的,郭府拋棄納蘭雪不對,難道你陳家逼婚就對嗎?各取所需而已,不管你內心多麽的無可奈何,多麽的憤世嫉俗,這就是事實,這就是人世,誰也改變不了的。你陳寒軒傷了我五哥在先,以為自斷一臂就能有資格跑過來指責郭衍了嗎?怎麽不想想你大姐當初是如何尋死覓活來逼婚的?


    李未央做事向來是各打五十大板,甚至連她二哥都敢指責,讓陳玄華整個人都愣住了,他原以為李未央是一個十分溫柔的女孩,才對她十分的青睞。現在看她咄咄逼人的模樣,也不禁心生寒意,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父親陳靈再三叮囑他不要靠近郭嘉,因為這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姑娘。如今看來的確如此,她太過於淩厲,過於囂張,以至於鋒芒畢露,叫人難以接受。陳玄華需要的是一個溫柔和善的妻子,而不是眼前這個母夜叉,他不禁擦了把冷汗,起身道:“郭小姐,今天這件事情我一定會向父親稟報,改日再登門請罪。”說著他吩咐陳寒軒道:“還不快滾!”


    陳寒軒梗著脖子還想說什麽,卻被他大哥拎著後領,快步離開了大廳。


    郭澄看著他們的背影,歎了一口氣道:“這個泥潭可是越來越深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這送信的人還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郭導看著她,“是裴家的人嗎?”


    李未央眉眼不動:“無風不起浪,若是我們自己沒有空隙可鑽,又怎麽會被人抓到把柄?納蘭雪的確是個麻煩,可是殺不得,放不得,隻會讓這個毒瘤越來越大而已。”


    郭導看著李未央道:“納蘭雪一是救了你,再救了我,又治好了母親的頭痛症,我們實在是對她不起……若是陳家要傷害她,妹妹會如何選擇呢?”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第一次覺得棘手:“我不知道。”


    郭導驚訝地看著李未央,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未央露出茫然的表情。


    李未央站起身:“清官難斷家務事,真正有資格處置的人是二哥郭衍,我希望你能去信一封,告訴他這裏發生的事情。”


    郭澄道:“不,不可以!他鎮守在外,不可以擾亂他的心。”


    李未央眸光卻絲毫不減銳利:“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個大男人家事也不能處理好嗎?縱然要斷,也不該我們出麵和納蘭雪斷幹淨,二哥必須向她解釋一切!讓納蘭雪重新尋找幸福,而不是讓她把青春耗在二哥身上!”


    郭敦不禁搖頭歎息道:“若是納蘭雪被裴家所用,轉過頭來傷害咱們郭府,又該如何呢?”


    郭夫人一直沉默不語,此刻輕輕揉著自己的額頭,頭痛症顯然又犯了,李未央連忙讓人扶著她迴去,隨後自己也向外走去,郭澄連忙道:“妹妹去哪裏?”


    李未央道:“我不過是看看二嫂。”


    郭澄不禁笑了笑道:“剛才見你怒斥陳家的模樣,還以為你有多冷酷無情,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心軟得很啊。”


    李未央卻是淡淡一笑,並不迴答,舉步去了。


    卻說剛才陳冰冰一路向自己的屋子裏跑去,根本顧不得江氏在身後喚她,一路撞上園中的花木山石,甚至分不清湖亭樓閣的輪廓,最終她才跌跌撞撞地迴到了自己的屋子,不顧丫頭的詢問,她手腳冰冷地坐在床上,身上全無一絲暖意,那黑暗連著屋脊的重量,一同重重的壓在了她的心上。


    今天二弟所做的事情令她大出意料,且十分難堪……現在她才明白,為什麽郭衍總是愁眉不展,為什麽剛剛新婚的半個月他總是借著酒醉睡在書房,為什麽他每次見到自己眼底都是複雜的神情,不管自己怎麽做都討不了他的歡心,原來他的心中早已住了一個人,而自己在他的眼中不過是個笑話,腦海之中有個聲音越放越大,急如戰鼓,她血紅著眼睛看著自己繡著的那雙鴛鴦枕,那是她為了讓郭衍開心,也是為了讓他們能夠天長地久而親手繡製的嫁妝,這份心意如今看來不過是無聲的嘲諷。


    她突然啊的一聲,一口猩紅噴出,點點血跡染得那純白綃帳淒豔迷離……原來她深愛的夫君心中早有他人,以至於她這個大活人不過是個影子,想到這兩年來自己的百般討好,仿佛都變成了一個極大的諷刺,她的一顆心也經不住反複捶打,突然碎了,她雙手握拳,突然大笑起來。


    時光不能迴頭,若是早知道……她想到這裏,不禁淒笑了一聲,即便早知道他已經有了心上人,難道你陳冰冰就不想嫁給他了嗎?說不出會想出更多更狠毒的招數將他搶過來。此刻,她的心如同活剮,一刀兩刀三刀,仿佛生不如死,眼淚越來越模糊,漸漸連屋子裏的家具都分不清楚了,她用手揉了揉一下眼睛,這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麵。


    李未央穿過花園,來到了二嫂陳冰冰所住的鳳鳴軒,她走過院子,直奔正房。


    丫頭們吃了一驚,都齊齊向她行禮,李未央揮了揮手,快步走了進去。床上的紗帳已經放下了,陳冰冰隻是一個人躺在床內,悄無聲息,旁邊婢女都是十分的擔憂,見李未央過來立刻躬身行禮,“見過小姐。”


    李未央看著那帳中之人,隨即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有話要跟二嫂說。”


    眾人對視一眼,便紛紛退了下去。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在她床邊坐下:“二嫂,你是怪我剛才在堂上無禮嗎?”


    陳冰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蓋得很嚴實,隻露出蒼白的臉,她轉過頭來看著李未央,不由突然放聲大哭。


    李未央怎麽會不明白她的心情,輕聲道:“二嫂現在想必十分的傷心。可是大錯已經鑄成,若是你覺得二哥真的欺瞞於你,寧願和離迴陳府的話,我想陳家也會為你另尋良婿。”她這樣說著,隻見到陳冰冰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雙眼睛卻是赤紅的,“不,我絕不和離!”


    李未央明知道她會這樣說的,卻道:“既然二嫂不肯和離,那是要接受二哥心中另有所愛嗎?”


    陳冰冰看著李未央,她沒想到對方能說出這樣殘忍的話來,不由握緊了拳頭道:“不,我也不接受!”


    李未央微微一笑:“既不想和離,也不接受真相,那麽二嫂想要幹什麽呢?”


    陳冰冰看著李未央,淚流滿麵地道:“我……我不知道。”


    李未央笑了笑:“很多事情都不像二嫂想得那麽簡單,我們一直瞞著二嫂,不過是因為有個共同的心願。”


    陳冰冰看著她,不由開口問道:“什麽樣的心願?”


    李未央溫柔道:“我們希望看到二嫂你能夠高興,能夠幸福。”


    陳冰冰看著她,目光中有一絲不敢相信:“你說什麽?”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納蘭雪就隻是外人,跟我們郭府沒有絲毫的情誼,我們為什麽要幫著她呢?二嫂已經是郭府的一份子,不管是什麽時候,我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不光是我,母親也是如此,我想,二哥對你隱瞞並不是有心欺騙,而是他希望看到你開心,不希望你變得像如今這麽憤恨、這麽痛苦。”


    陳冰冰看著李未央,忘記了哭泣:“你說的是真的嗎?”


    李未央點了點頭道:“當然是如此,否則我們為什麽不留下納蘭雪呢,縱然對她心存愧疚,可她畢竟不是郭家的人,既然二嫂已經決定不離開,那麽你就永遠是郭家的兒媳,可以陪伴在二哥的身邊。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每個人都有不稱心之處,隻能忍耐,別無他途,我相信,日子久了,二哥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漸漸的忘記納蘭姑娘。”


    這一番話聽在匆匆趕到門外的郭夫人耳中,不由暗自點頭,嘉兒說的沒錯,冰冰隻要好好的在郭家做兒媳婦,總有一天郭衍會看到她的好,心也會慢慢的向她靠攏,這不過是時間問題。隻是陳冰冰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嗎?


    而床上的陳冰冰卻是無計可施,雖然有李未央的安慰,卻仍舊覺得前路一片漆黑,不禁哀痛萬分,伏在枕上哭得肝腸寸斷。


    李未央拿著絲帕替她擦了擦眼淚,輕聲勸慰道:“二嫂,你要當心身體,若是覺得心頭不快,不如迴陳家散散心,過幾日我和母親親自去接你迴來。”


    陳冰冰愣愣地看著李未央,卻使勁搖頭道:“不,我不走!”她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夫君,那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郎,卻隻有她得到了郭家二少夫人的位置。原本以為自己嫁過來便從此能夠擁有他的寵愛,與他夫唱婦隨,過幸福快樂的日子,誰想到天不從人願,竟然讓她落到如此尷尬的境地,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會將這郭家二少夫人的名義拱手相讓。


    她要堅守在這裏,守在郭家,等到郭衍迴心轉意的一天。


    李未央見她想明白了,這才站起身道:“二嫂你好好休息吧,我該走了。”


    陳冰冰點了點頭,看著李未央走了出去,隨即又轉身躺下,就在這時候,屏風後走出了一個婢女卻低聲地道:“哼,剛才在廳上那麽斥責我們家的二公子,如今卻是扇一巴掌給一個甜棗,當我們夫人是傻瓜不成!”


    陳冰冰猛地從床上坐起,斥責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福兒冷冷地一笑道:“少夫人,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隻是覺得這郭家人沆瀣一氣,卻都是在偏幫著那納蘭雪!若非不然,她一個弱女子怎麽在城中開藥鋪呢?少夫人,那一天的事情你還記得嗎?咱們陪著夫人去看病,誰知她們根本早有來往的,卻一直什麽都不肯說,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陳冰冰越聽,臉色越是凝重,卻沒有注意到福兒的眼底閃過一絲陰冷,福兒見勸說有效,繼續道:“小姐,依奴婢看,現在最好的法子便是除掉那納蘭雪,一勞永逸!”


    陳冰冰震驚地看著自己身邊的心腹婢女,不禁失語。


    福兒一臉忠誠地勸說道:“少夫人,奴婢知道你心地善良,可若這一迴你心慈手軟,將來說不準會被那狐狸精搶去了二少爺!”她這麽說著,一雙眼睛卻是緊緊地盯著陳冰冰,像是要窺探出她內心的憤恨和嫉妒。


    陳冰冰看著她,猛地搖頭道:“不!我不能做這樣的事,夫君若是知道,他絕對不會原諒我的!”


    福兒則是誠懇道:“少夫人是名門閨秀,多少人求娶的!可為了二少爺,你每日裏苦練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勤習針織女工,烹飪茶藝,隻希望得到他的寵愛!可惜二少爺明知道小姐一片癡心,卻還隻是一心想著那納蘭雪,少夫人不覺得難受嗎?若是你不能下定決心,恐怕將來少夫人的位置還不知道是誰的呢!”


    她這麽說著,眼睛裏流露出一絲同情,陳冰冰卻看著她,完全的呆住了。


    李未央並不知道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說被人三言兩語全部推翻,她此刻已經走出了院中,看見了正在門口等她的郭夫人,不禁訝然道:“母親,你不是迴去歇息了嗎?”


    郭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是覺得心中難安才想要過來看看,誰知你快我一步……嘉兒,你做得很好。”


    李未央卻並不這麽看,若她心狠手辣一點,徹底除掉那納蘭雪,這事情便一了百了,也能安撫陳冰冰,郭陳兩家的嫌隙也就到此為止,更加不會明知道裴家在使壞也隻能任由局勢發展。可是,李未央每次看到納蘭雪,卻隻覺得心頭湧現出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或許,是她從納蘭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那些過去。


    納蘭雪的堅強和努力,李未央都是看在眼裏的,她原本是個心腸狠毒的人,下手從不留情,可是對於納蘭雪卻有一些動不了手……更何況納蘭雪曾經救過她,也救過郭導,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下這樣的狠手。


    郭夫人看著自己的女兒,卻是輕輕地一歎道:“我隻怕,人家根本是另有目的。”


    李未央目光微微凝起,背後那一隻手在推動著一切的發展,郭家、陳家如今都已經淪為對方棋盤上的棋子,剛開始她覺得對方是在一步步挑撥郭陳兩家的關係,可現在看來,對方要的可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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