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英的笑容浮現在臉上,他觀察著李未央,她就像是一株盛放的蓮花,充滿著精力和活性,感受著外界的變化,但她完全不在乎外界的傷害,因為她的內心無比的強大,讓人情不自禁心生臣服之感。她會怎樣看待我呢?元英不由自主這樣到。並沒有一個女子,曾讓元英產生過這樣的想法。也許得到,對他來說十分的容易,所以他並不十分看重。但是李未央……他不知道怎麽左右她的心。她看起來沒有弱點。那麽,這件事應該怎麽去做呢?


    他迴憶著她的樣子,她柔順地站在那裏,唇邊揚起輕輕的笑意,顯得那麽舒適,那麽溫暖,她如果站在靜王府之中,那定然是一幅美妙的圖畫。他覺得心頭蕩漾起來,再次升起那種欲罷不能的願望。好一會兒,他強迫自己從走神中清醒過來,心慢慢沉澱了下來。這件事,是不能輕易去做的,他對自己說,再等一等,才是最合適的做法。


    郭家兄弟送走了元英,在迴來的時候發現齊國公召集他們去他的書房。不光是郭家兄弟,連同李未央也被邀請了。這樣的邀請發生在這個時候,其實有點讓人驚訝。


    當齊國公走進書房的時候,孩子們都已經在等待著他了。他們的麵上都顯得歡快,愉悅,文雅,這是齊國公之後,郭家的男子們特有的風貌,完全不同於其他的高門。他們坐在一起,就是那樣的團結,溫暖,讓人感到舒適。這種風貌讓他們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很快獲得別人的讚賞。齊國公每次見到兒子們的時候,內心都是滿懷欣慰的,因為他從他們的身上感到一種美好的生機,讓他隱隱感覺到,正有一種壓製不住的力量,在支撐著這個家族繼續繁榮下去。


    當他還沒有進來的時候,郭敦正興奮地談論著今天在大廳上發生的事情,其他人雖然沒有說話,卻都十分的歡欣。等齊國公走進來的時候,他們止住了話頭。他們都明白,在父親的麵前是不應該提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因為在他的心中,那兩個人不論做出何等的惡事,永遠都是他的親人。


    齊國公看著自己的兒子們,淡淡地說道:“如今你們都已經長大,對很多事情都有了自己的看法,那麽,麵對如今的局勢,你們會怎麽做呢?”


    郭家兄弟都愣住了,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此刻麵臨這樣的問題。齊國公的話問的十分直接,雖然他們從小受到他的教導,並且經常聚在一起談論朝政,但父親卻從來沒有問過他們將如何行動。行動和言語,完完全全是兩迴事。


    齊國公一直教導孩子們要做到隨和任達,不去爭強好勝,不惹下爭端,但是他的兒子們都還太年輕,他擔心他們做不到這一點。尤其今天他看到了在大廳裏發生的事情。他發現,在他兒子們的心目中,藏著怨憤,藏著怒意,藏著一種可能摧毀一切的力量。而這種力量,是他作為一個父親也沒辦法壓製的。與其他的大族相比,如裴氏,即便損失一些子弟,也不會傷害了根本。這些年來,裴家不斷有人被殺、被貶,但他們依然屹立不倒。可對如今的郭家來說,卻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郭家因為郭平、郭騰四分五裂,他一共隻有五個兒子,如今也不過再加上李未央這個女兒。整個郭氏家族,都指望著他們。另外,這些孩子都是他心愛的,所以他不希望他們受到任何的傷害,更加不希望他們做出魯莽的舉動。所以他迫切想要知道,這些年輕人的心目中對如今的政局是如何打算的。不過,這個問題並不好迴答,跟從前那些討論朝政完全不同,這涉及每一個人對於未來的看法。


    終於,郭敦先開了口:“如今太子不賢,裴後當政,裴氏一直汲汲營營,妄圖把持朝政。我覺得咱們應當盡早把握好方向,支持靜王!誠然,我與元英一起長大,但我並非因為這一點才偏頗於他。他在陛下的兒子中,的確是最為睿智,而且聰明絕頂,想謀之事一定能夠成功。我相信,他的誌向一定不小……”


    郭敦說這些話的時候,其他人都看著他。他們的心中浮現出同樣的念頭,是啊,如今政局紛亂,靜王又是如何想的呢?他是否甘當做一個尋常皇子,還是他也有問鼎天下的決心?


    郭澄微微一笑,道:“看樣子,四弟十分欣賞靜王。但他不過是一個尋常皇子,如何拔得頭籌?”


    郭敦不以為然:“人生變幻,誰能知道呢?當初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一樣被困在監牢之中,日日憂心,他能預料到今後能坐上皇位嗎?所以,誰能坐上皇位,不過是在今上的一念之間,人的念頭都是不斷變化的,你能保證元英沒有這樣的本事,讓陛下改變念頭嗎?”


    郭導點了點頭,道:“沒錯,元英雖然不是皇後所生,但同輩皇子之中,有才幹者實在難出其右。更何況,太子若做了皇帝,郭家會落到如何呢?他可是個心胸狹窄之人。縱然他肯放過咱們,裴家呢?我們與他們分庭抗禮這麽多年,他們如何會縱容臥榻之側有他人酣睡。裴氏和郭氏,既然終究隻有一個家族能夠存活下來,我們為什麽不提前行動——”


    郭敦笑道:“是啊,既然靜王有繼承大統的才幹,為何郭家不能為他一搏呢?這樣,才是最終的解決之道啊。”


    生死之戰或許終將難以避免,但卻並非現在。群狼環飼的時候,若是貿然去搶奪那塊肉,反倒變成群狼的口糧,齊國公沒有開口。


    李未央看著郭敦躍躍欲試的神情,心中卻起了一種莫名的感受。眼下朝中局勢暗潮洶湧,然而主勢十分明顯。多年來,皇帝對朝政仿佛漠不關心,朝中大權慢慢把握在裴皇後手中,他們所用的人也多是裴家的人,對於皇室宗族、郭家、陳家及其他大族都十分警惕。郭家為了避其鋒芒,在朝中表現得悄無聲息,靜王元英言辭風趣行動利落,儒雅中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英武,風采的確出眾,但他固然有誌向和能力,又能做多少呢?她搖了搖頭,心中覺得不論靜王如何,郭家都不應該主動挑起他的爭權之心。最關鍵的是,現在這局勢不行。因為除了裴皇後和太子,還有其他皇子,若是郭家貿然動手,便宜是別人揀去不說,反而還要成為眾矢之的,實在是得不償失。


    郭澄笑了笑,道:“搏與不搏,隨緣而已。我們雖然和靜王感情要好,但並不能為了他賠上郭家幾百年的聲譽,更不應當在他麵前表現出過度的情緒,給他以為我們會幫他爭奪皇位的錯覺。現在這個階段,他還是韜光養晦比較好。”


    聽到他說這樣的話,郭敦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郭導卻是若有所思。郭澄繼續道:“我以為,天下大事的運行自然有它的規律,我們要做的,是順應這個規律,而不是去逆天而行。不論是靜王怎麽想,我們都要順勢而行,不要強求。”


    然而郭導卻反駁道:“三哥說的不對!要說天底下的事情,本來就在一個禮字,就是三哥所言的規律。朝廷有禮法,但越西開國以來,禮法變了多少迴?不要說開國,從今上以來,禮法又改了多少次?大家一定記得吧?天下沒有定禮,那麽,誰又能規定天下由誰來坐呢?男兒立身處世,自然要建功立業,不然家門怎麽能夠興盛,又怎麽能夠曆經百世而不衰呢?像陳家,雖然都是我尊敬的人,卻並不為我喜歡。因為他們過於平和,既沒有爭勝之心,也沒有上進之態,久而久之,家族自然湮滅,因為他們過於平庸!”


    這時,郭敦也說:“我讚同五弟的看法,本來就沒有規定說隻有裴家女兒生下的皇子才能坐皇位啊!成王敗寇而已!我們何必去理會那些凡俗的禮儀規矩!更不用去顧忌將來會有什麽結果!”


    在齊國公看來,郭導雖然年紀最小,卻言語逼人,沒有給自己的兄長留下什麽餘地,而郭敦顯然和他是一個意見,支持元英坐上皇位……


    李未央聽到這裏,笑了起來,這三個人說的都沒有錯,不過是誌趣不同而已。


    齊國公看了三個兒子一眼,笑了笑,雖然靜王元英是郭氏女子所出,但這並不意味著,郭家要提供全部的力量供他去爭奪皇位,去拚殺。他們所提供的,更多是一種保護,一種默默的支持。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未央的身上,道:“嘉兒,你是怎麽看的呢?”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悠遠,道:“我以為,這天下是元家的天下,這天下的事情,也是元家兒子們的事情,他們要如何爭奪,跟我並沒有關係。但是這座宅子,這座庭院,這座書房,這家中每一個人,卻是和我息息相關的。別人要怎麽爭奪,我不管,也管不著。若是他們爭著爭著,闖入了這座庭院,殺戮我的家人,搶奪我的東西,那麽,我便要對方付出血的代價。”


    大家都笑了起來,郭敦笑道:“嘉兒啊,你的脾氣怎麽像是個男孩子。”李未央說到血的代價的時候,眾人都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可是那種不同於女子的陰狠,卻是所有人都感受到的。或許正是感覺到了這一點,大家才刻意用笑容衝淡心頭的震驚。


    齊國公沒有笑,李未央說的話並沒有錯,而且說明了一個道理,這天下不管是皇家、裴家、陳家……那些都是別人的爭奪,並非郭家人應當過問的。郭家子弟應當自守門庭,貿貿然去攙和那些事情,絕對沒有什麽好的結果。在如今混亂的朝政下,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們能夠明白這個道理,雖然不至於閉門避禍,但也不要把手伸得太長。但這些,他不能明言。聽到未央這樣說,他感到一種放心,他沒有想到,李未央反而明白他的想法,郭家人的宗旨在於一個守字,雖然從不主動去爭奪,去侵略,但他們並不軟弱,絕對不容許任何人冒犯。必要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斬斷伸向郭氏門庭的手。


    齊國公慢慢地道:“嘉兒說的很好,對於天底下的人和事,還有如今的朝政,遇到強大的,我們的確應當避其鋒芒,但順應絕非畏懼。你們聽著,對於裴家,我們要小心謹慎,尋找有利時機,而非貿然行動。你們明白了嗎?”


    幾個人認真聽著,都沒有說話。郭澄微笑地看向李未央,他突然明白了父親今天為什麽要把小妹叫到這裏的原因。雖然她並不是郭家真正的女兒,但她的內心深處,卻明白了郭氏的處事方法。守而不攻,亂時卻有決斷。就像今天對付郭平和郭騰,若是按照郭敦的做法,他恐怕早已衝上去責罵那兩人一頓了,根本不可能去安撫那梁玉姬,但這樣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隻會把事情變得更糟。而李未央卻能夠放下身段,一步一步謀劃,先用計策挑撥郭騰和梁玉姬的陣營,再逐個的收拾掉他們。這樣的心機,這樣的謀略,才是堅守門庭的正確做法。隻是,她內心深處,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從書房裏出來,李未央站在走廊上,看著齊國公離去。他一個人慢慢走著,背影顯得格外冷肖而寂寥。今天發生的事情,也許很傷他的心吧。郭家人和李未央最大的不同在於,他們是那麽的看重人與人之間的情意,哪怕明知道對方心懷不軌,可還是懷著過去那一點追念不肯放棄親情。可李未央卻不是,別人有半點對不住她,她便能自動把過往的一切抹殺,當對方是個陌生人一樣殘酷地迴報。說到底,她就是個極端利己主義者,所以她雖然理解齊國公的心境,卻不能感同身受。隻不過為了取悅於他,乃至於讓他放心,才刻意順從他的心境說話。事實上,等別人把手伸到家裏來才想到反抗,這時機就已經是大大的不妙了。她李未央,可不是坐在那裏空等的個性。她站在走廊上,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進入郭家以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在演戲,一場很愉快的戲。這裏,她要扮演好的是一個好女兒的角色,溫柔,美麗,端莊,大方,而且得體,其他的事情都不必她插手,因為跟她沒有關係。正以為是一場戲,她才能如此放縱自己的感情。正因為是她以為是一場戲,她才會將自己代入郭嘉的角色,將郭夫人看成是自己的母親。


    可如今……從前的身份,從前的想法,在她的腦海中逐漸抹去。仿佛隻剩下郭嘉的這個身份,是真實的,可以觸摸的。


    從前她可以笑看郭家人的所作所為,隻是作為一幅圖畫來欣賞,可是今天,她卻插手了。她一直以為自己對郭家人沒有那般關心,可當她看見郭騰的時候,她愣住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因為郭平、郭騰兩人對郭家的所為,對他們起了不滿。


    事實上,她慢慢將自己看作郭嘉,至少在那一瞬間,真的是這樣的。


    趙月看著李未央的表情,不敢開口說話。走廊上,響著她們兩人寂寥的腳步聲,顯得心事重重。她是李未央,不是郭嘉。


    她到這裏來,不是為了享受愉快的家庭生活,而是為了找裴皇後報仇。


    如今,她竟真成了郭府的女兒,恐懼扼住了她的咽喉,黑暗在心中不斷地蔓延開來,蟬食著她心中的每一個念頭……胸中的血氣翻滾著,如萬馬奔騰。


    她是為了複仇而來,複仇!郭澄原本已經走到了前麵,卻突然停了下來,迴首望著李未央,目光灼灼,似乎能穿透人心。李未央立刻頓住了腳步,看著對方。


    郭澄微笑著道:“你在想什麽呢?為什麽表情這樣凝重。”而且,不可捉摸。李未央想了想,道:“我隻是在想,父親今天所說的話。”


    你在說謊,郭澄一瞬間就看穿了,可惜,他並不打算拆穿。他慢慢地道:“我今天很高興,因為你終於成為郭家的一員,從你不由自主站到祖母的麵前,那時候我由衷地感激你,真的。”


    看著容顏俊美的郭澄,一股李未央也說不清楚的感情蔓延上來。有悵惘,仿佛也有感歎,她成為郭嘉,感受到郭嘉應該有的親情和幸福,所以她才會受到感動,才會有所動容。這是現實,不再是一場戲。


    她微微一笑,轉身,下了台階,大風乍起,吹開了她的裙擺,藏在袖中的拳頭,漸漸握緊了。不管她是李未央還是郭嘉,都好,她來大都的目的,不論到了什麽時候都不會改變,終究有一日,她必將繩索套在裴後的頸項之上。


    一個殺死她至親之人,她要讓對方付出同樣的代價。裴後身邊的那些人,不論是臨安公主,還是雍文太子,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看著滿園盛怒的鮮花,李未央的唇畔拂過一絲微笑,從誰入手呢?自然是臨安公主。隻是此人乃是皇後愛女,身份顯赫,地位超群,在朝中也頗有勢力,便是上次那般無禮行徑,也沒有人能夠真正追究她的責任。所以,要打擊她,必先使她瘋狂,這樣才能將她一舉鏟除。可是怎樣才能將臨安公主逼得走投無路呢?這是一個很大的難題。李未央微微一笑,要動一個人,必先從她的弱點開始。臨安公主的弱點是什麽呢?顯而易見,是那個在暗中策動一切,想要將自己置諸死地的人。


    蔣家的四公子,蔣南。


    如今這個人一直蟄伏於公主府中,從不肯拋頭露麵,想要抓住他,可是不那麽容易啊。


    在宴會之後,郭家人以為郭平從此不會再登門,可他們顯然低估了對方厚臉皮的程度。第二天,郭平便帶著厚禮上門,向齊國公開口,讓他上奏皇帝,赦免郭騰的罪過。李未央沒有親眼所見,但郭敦形容得眉飛色舞,說道:“大伯父在父親的書房正在痛哭呢,從小時候捉泥鰍開始說,一直說到長大了一起讀書,一起玩耍的事情,父親被他鬧得頭痛,可是畢竟是血緣至親,既不能打出去,也不能痛罵一頓,再加上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還痛哭流涕的,像是真的誠心悔過了。”


    李未央笑了笑,道:“你相信老虎會有一日改吃素麽?”


    郭敦愣了愣,道:“這自然是不會的,食肉是他的本性,嗯,你說的也對,大伯父這麽多年來都對父親充滿了憎恨,怎麽會突然悔改呢?”


    郭澄喝著茶,半眯著眼睛道:“這自然是為了二伯父的緣故。聽說他那個義子在監獄裏說了不少事,十足地把他給賣了。這樣一來,這次的刑罰恐怕不會輕,郭平再無情,郭騰畢竟是他的親手足,他怎麽會看他就這樣被砍頭呢?”


    郭導一直倚在門邊,瞧著屋子裏他們三人說話,這時候似笑非笑道:“你們就別費心思去勸阻了,父親是國公爺,向來仁厚,隻要他開了口,從死刑改判流放,還是可能的,可惜便宜了他。”


    李未央輕輕吹了吹浮在茶上的葉子,淡淡道:“誰說我們要勸阻了。”


    在對待兩位伯父的觀點上,郭家三兄弟和李未央的看法是一樣的,他們跟齊國公可不同,跟那兩個人沒有絲毫的感情,反倒有說不清的憎恨厭惡,巴不得他們早點消失才好。但此刻聽到李未央這樣說,三人麵上都有了點疑惑,最為老實的郭敦忍不住,先問道:“妹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未央好整以暇地道:“父親擇善固執,不為言辭所動,勸了也無用,再加上若是親生兄弟受難,身為國公卻置之不顧,明白道理的會曉得咱們家是因為被這兩個豺狼傷透了心才不肯幫忙,但大多數人卻都會覺得我們太過涼薄。對郭家的名聲絕對沒有好處,父親縱然不在意兄弟感情,但審時度勢,於情於理都要幫忙,咱們不如順著台階下去,何必要刻意為難呢?至於郭騰,改死刑為流放,難道不是更好?他一生桀驁不遜,自命不凡,淪為階下囚已經十分難堪,流放三千裏、發配為奴更是會徹底壓垮他。最重要的是,他得罪的人太多了,這一路上山高水遠,能否平安到達流放地都是未知數,喪家之犬,何必為他費心?”


    三兄弟聞言對視一眼,不由咋舌。原來這丫頭的想法如此之多,還真是小瞧她了,要郭騰先惶惶不安,然後受流放之苦,最後再死於非命,比起他們來,她的心思可狠毒多了。


    李未央頓了頓,抬眼瞧了郭澄一眼,道:“隻是,我聽聞近日大伯父和臨安公主走得很近?”


    郭澄一怔,隨後點頭,道:“這一點我也略有耳聞,不過這並不奇怪,他為了郭騰一事到處奔走,臨安公主交遊廣闊,在朝堂上也頗有影響,郭平求告無門,最後央求於她,這實在是合情合理。”


    就怕太合情合理了,以至於將很多不該忽略的線索忽略過去了。李未央微笑道:“是啊,但除了這個理由,怕還有其他的。”


    其他的?郭平除了去央求臨安公主救援郭騰,難道還有別的圖謀嗎?眾人想了想,郭澄率先開口:“這……郭平是兵部尚書,倒是頗受重用,他沒必要卷入皇權爭奪之中。走近臨安公主,等於投靠雍文太子,一個大臣和太子走得太近,他還沒那麽愚蠢吧。”元英和齊國公府走得近,那是有母族的關係,可是郭平和太子靠近,別人就不一定會怎麽看了。


    李未央歎息一聲,道:“無利不起早,從前他有郭騰支持,或許穩坐釣魚台,但現在少了一個有力臂膀,又看見靜王和齊國公府走得近,現在還多了一個旭王元烈總是往這裏跑,若是我,也會坐立不安的。他以小人之心,必定以為我們在商量什麽對付他的計策,意圖鏟除心腹之患,他想要先下手為強,也並非不可能。但若是憑借他一己之力,根本沒辦法動搖國公府的根本,所以借由這個機會倒向那一邊,也就不奇怪了。”


    郭澄仔細想了想,點頭道:“這的確很有可能。這麽說,咱們最近這段日子還是要小心謹慎一些比較好。”


    李未央瞧著郭澄,笑了笑,道:“與其被動防守,不如主動進攻,三哥以為呢?”


    郭澄還未來得及開口,郭敦已經驚訝道:“你那天在父親麵前不是說——啊,你好狡猾,故意欺騙父親!”


    李未央笑得很溫柔,道:“你明知道父親耿直,卻還在他麵前說什麽要幫助靜王,豈不是自討苦吃嗎?這件事情,三哥明明和你們一樣想法,卻裝作是老實寶寶,說什麽要遵循禮法而行,這話騙騙父親還行,卻連你也騙過去了,是你傻才對。”


    郭敦完全啞巴了,郭澄和郭導都笑了起來,郭澄指著李未央道:“咱們幾個人之中,就數你點子多,好,你便說說看,如何個進攻法?”


    李未央輕輕笑了笑,一張美麗的麵孔被疏落滑進的陽光照得染上一層陰影:“端看你們要達到什麽目的了。”


    郭澄聞言,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道:“若是我想永除後患呢?”


    永除後患,便是要讓郭平死了,不光是郭平要死,連同他的家人也不能放過,李未央所理解的永除後患,便是這個道理。她微微一笑,道:“這也不難,隻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三哥居然如此狠心。”


    郭澄麵上掠過一絲冷意:“他們在宮中所為,並非針對你而來,根本目的是為了對付我們郭家。若是一味忍讓,給了他們喘息之機,隻會養虎為患。我不是那樣的個性,所以,若是你有主意能夠除掉這個心腹大患,我必定遵從,絕無二話。不僅是我,”他迴過頭去,目光在郭敦和郭導的麵上掃了一瞬,道,“你們兩個若是覺得不忍心,大可以現在掉頭迴去,隻不過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父親那兒,閉口不言吧。”


    郭敦立刻惱怒道:“三哥你這是什麽話,既然有法子能夠鏟除後患,我定然是要參加的!”


    郭導聞言,思慮片刻,也是點了點頭,道:“我也參加。”


    李未央瞧了郭敦一眼,卻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就不必了,過於憨直,不夠風流。”


    郭敦完全啞巴一樣地看著李未央,半響才道:“這……這又關風流什麽事了?”


    李未央微笑道:“有關,當然有關,還是有非常重要的關係。”


    三人見她話中有話,卻是怎麽問都不肯再細說,不禁疑雲大起。李未央卻隻是向郭導招了招手,道:“五哥,你是不是經常出沒秦樓楚館?還曾跟丫頭鬧出過風流韻事?”


    郭導麵上一紅,他性子狂放,灑脫不羈,又有才子美名,再者秦樓楚館並非是尋常妓院,他去也不是為了尋歡作樂,不過是約上三五好友,去聽曲賞月看美人而已,至於丫頭,不過是偶爾玩笑兩句,從不動真格的。父親知道他不會過分,都不曾過問,沒想到卻被李未央當眾點出,不免麵上有點發紅道:“這……”


    李未央卻是笑容滿麵道:“那,就是你了!”


    郭導的麵上換作驚訝,卻不知道李未央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聽到她慢慢地道:“剛才郭舞給了我一封信,說是近日要親自來拜訪我,到時候,還要看五哥你的本事了。”


    第二日,齊國公上表,自言不曾約束兄長,請求陛下論罪。皇帝念齊國公仁厚,且郭騰和郭素結怨已久,世人皆知,他的罪過實在和郭素是沒有什麽關係的,當然不會怪罪到齊國公頭上。齊國公便借此機會向皇帝請求赦免郭騰死罪,此舉獲得朝中不少大臣的讚賞與支持,人人皆雲齊國公有度量,對於一心背叛他的兄長也能如此寬容,這樣一來,皇帝果真將郭騰改斬首為流放,和李未央預料的一模一樣。


    如此一來,郭平仿佛對郭素更加感恩戴德,與齊國公府的來往也日漸密切了,外人都以為,一場爭端反而讓這兩家人重歸於好,可喜可賀,誰會看到暗地裏的暗潮洶湧,情勢變化呢?


    不久,郭舞乘坐著馬車一路翩躚而來,親自拜訪了李未央。為了這次拜訪,她精心準備,盛裝打扮了一番,既不讓人覺得過分修飾,也不會讓人覺得她不夠美麗。等了片刻,便聽見環佩叮當,李未央在婢女的簇擁之中走進了花廳,麵上是淡淡的笑容:“堂姐到訪,有失遠迎。”


    郭舞的麵容停在了李未央鬢間那一支翡翠花枝寶石簪子的上麵,看著那垂下的流蘇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臉上雖然還帶著笑意,可是眼底卻是隱隱壓抑著妒恨,郭嘉憑什麽擁有這一切?若非郭素奪走了國公的位置,國公府小姐的身份,原本是屬於她郭舞的!郭舞心頭越發惱恨,麵上卻是一派溫柔:“嘉兒,我早就想來拜訪你,怕你不歡迎而已。”


    李未央微笑道:“堂姐說笑了,我一個人在家中也是煩悶,多個人陪我說話,豈不是更好?日後堂姐若是想來,隨時都可以。”


    齊國公府的建築,齊國公府的花園,齊國公府的仆人成群,都讓郭舞感到極度的嫉妒,等她瞧見李未央所擁有的華麗的大廳,名貴的珠寶和美麗的婢女們,她的這種嫉妒已經到了頂點了。但她心機深沉,隻是默默將這點嫉妒全都壓了下去,麵上無限歡喜地道:“那我以後一定經常來打擾。”


    兩人一邊笑著寒暄,一邊坐下說話。李未央對待郭舞的態度不冷也不熱,隻是彬彬有禮,但郭舞卻是刻意親近,挑揀了許多有趣的話題來說,卻是和上一迴不同,絕口不提到旭王元烈。她年紀雖輕,卻是博聞強記,對琴棋書畫各個領域都有所涉獵,實在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女子。她真心想要討好一個人,是很難讓人討厭她的。李未央心頭冷漠,麵上卻是帶著笑容,隻是那笑容之中有一絲的心不在焉,等到郭舞說起最近流行的花樣子的時候,李未央突然迴頭問旁邊的蓮藕道:“趙月人呢?”


    蓮藕麵上掠過一絲尷尬,道:“趙月姐姐一早便出去了,現在還未迴來。”


    趙月是李未央身邊最親近的婢女,須臾不離開她身邊的,這一點人盡皆知,怎麽會不在呢?郭舞心頭掠過一絲驚異,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地繼續和李未央說話。


    等到快要用膳的時候,李未央輕輕一笑,道:“我略準備了一些美食,就請堂姐留下來用膳吧。”


    郭舞聞言,自然欣喜從命,隨後李未央便借口要更衣,請郭舞稍候,人已經翩然離去。郭舞坐在花廳之中,左右等不見李未央,追問被留下來的婢女,卻是個個茫然,她不由站了起來向外走,被留下來的蓮藕連忙攔住她,她一個眼色,身邊的貼身婢女故作惱怒道:“我家小姐是尊貴的客人,也是姓郭的,算是半個主子,你們瘋了不成?!”


    蓮藕麵上掠過一絲驚慌和畏懼,也就退了下去。


    郭舞冷哼一聲,離開了花廳,剛剛走出來不久,便聽見花叢那邊有人聲傳來。


    “趙月,我對你不薄,可你卻做出這等事情,叫我該怎麽辦才好?!”卻是李未央的聲音傳來。


    郭舞一怔,便站在花叢一側,向那邊看去。那邊的庭院之中,李未央麵色凝重,趙月跪在一旁,似乎麵色愧疚。隻聽見趙月道:“小姐,奴婢隻是……奴婢隻是一時犯了錯,求小姐饒恕。”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道:“你近日行蹤鬼魅,常常不知所蹤,我特意命人跟著你,卻發現你和一個男子過從甚密!雖然不曾看清那人長相……可確實有這麽一個人!你跟著我這麽多年,平日裏也穩重踏實,做事勤懇,我一直把你當成心腹看待,卻料不到你竟然如此糊塗,平白無故怎麽會去和男子私會?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你說出那人是誰,我便放了你。”


    趙月卻是低著頭,仿佛垂淚,隻是不語。郭舞驚訝,怎麽迴事,難道趙月做出了什麽醜事被李未央捉住了嗎?


    李未央冷喝道:“還不老實說?!”


    趙月眼淚滾滾,卻是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李未央低聲道:“今天有客人在,我本來不想處罰你,可你這樣不懂規矩,實在是觸犯了我的底線。來人,拉她下去打板子,什麽時候說了,就什麽時候放了她!”


    郭舞聞言,心頭掠過一絲奇異的感覺,就在此時,突然聽見身後有婢女高聲道:“小姐,堂小姐要來找您呢!”


    這一聲,自然驚動了李未央,郭舞迴頭,狠狠瞪了那從花廳中追蹤到這裏的蓮藕一眼,心道若非你多事,我還能聽到更多的秘密呢。現在被李未央瞧見了,她自然不必隱藏,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看著李未央道:“哎呀,這是怎麽了?嘉兒怎麽會發這樣大的脾氣!”


    李未央向來平和的麵容掠過一絲尷尬,她看了趙月一眼,掩飾一般地道:“不過是一個婢女偷了我心愛的首飾,我讓人帶她下去懲治一二罷了。”


    哪兒有這麽容易,身邊的婢女做出了醜事,你急著想要追問,分明都被我看破了,還想要隱瞞……郭舞的笑容十分美麗溫柔,卻不拆穿,隻是道:“我聽說這姑娘是你身邊最得力的丫頭,怎麽手腳也這樣不幹淨?”


    李未央揮了揮手,便有院子裏的媽媽將趙月帶了下去。很快,那邊的小房子裏傳來劈裏啪啦打板子的聲音,郭舞仿佛於心不忍道:“不過是一件首飾,何必搭上一條人命呢?素聞嘉兒心地善良,不如放了那丫頭,權當做件好事吧。”


    李未央眉眼冷漠,卻是不為所動,道:“這件事,堂姐就不必多言了,我自有主張。咱們還是迴去吧,我吩咐人準備了一些精美的飯菜……”


    話還沒有說完,卻聽見一個丫頭驚慌道:“哎,五公子,您別進去!您千萬別進去啊!”


    很快,一個年輕人闖了進來,他相貌俊美非常,修長的身姿在白色袍子的貼裹下十分瀟灑,卻是大跨步而來,麵上一直掛著的慵懶笑意全都不見了,倒是滿麵怒容:“嘉兒,你放了趙月吧!今日約會她的人便是我,你有什麽話,都衝我來就好!”


    眾人都是一驚,郭舞心頭在震驚之餘,卻也明白過來,原來趙月的情人是郭家五公子郭導。素聞郭導為人風流,性子放浪不羈,眠花宿柳的事情雖然不多,但卻頗受到女孩子們傾慕,甚至還有人為他爭風吃醋的。趙月會喜歡他,著實不奇怪了。隻不過,名門公子看上自己妹妹院子裏的丫頭,說起來多少不好聽,再加上郭導並沒有娶親,若是傳聞出去被眾人知曉,那些門當戶對的名門淑女多少會望之卻步了。


    李未央顯然也是顧慮到這一層,才變色道:“五哥,你胡說八道什麽!趙月是偷了我的首飾……”


    郭導像是剛剛看見郭舞站在這裏,臉上也是一驚,隨後像是猛地醒悟過來,麵上帶了三分難堪,硬生生轉了話題,道:“哦,是這樣麽……”一雙眼睛卻是盯著郭舞,一副十分防備的模樣。


    郭舞心頭冷笑,麵上卻是十分關懷,順著李未央的口氣喚道:“五哥想必是還未用膳,不如和我們一起吧。”


    郭導的臉色卻不太好看,隻是看著李未央,道:“算了,我下午再來吧。”說著那目光之中似乎有一絲不情願,卻還是轉身走了。


    郭舞為難道:“這……到底怎麽迴事?”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必理會他,咱們去用膳吧。”不遠處,還隱隱傳來板子的聲音,郭舞深吸一口氣,道:“好。”


    李未央走在前頭,郭舞故意落後一步,卻是聽那板子的聲音是否屬實,可不論怎麽聽,那都是著實的木板和皮肉接觸的聲音,還有女子的悶哼,顯然是嘴巴裏放了木塞,她冷冷一笑,目視著李未央的背影,道,誰不知道你和趙月感情深厚,你這一出苦肉計,還不知是真是假,我才不會輕易上你的當。


    李未央卻迴過頭來,瞧著郭舞道:“堂姐,怎麽走這麽慢?”


    郭舞揚起笑容,溫柔道:“這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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