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199 美人肥田</strong>


    郭平、郭騰兄弟圍繞在陳留公主身邊作孝子的模樣,可是眼角卻一直看著李未央的方向。李未央輕輕一瞥,那郭平的鬢角已經有了白發,額上也帶了皺紋,眉目間卻有一種開闊的豪氣,顯然是個精明強幹之輩。


    收迴視線,她微微一笑,道:“堂姐說的話,嘉兒不明白。”


    郭舞驚訝地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李未央笑容很平和:“堂姐,旭王殿下和我是什麽關係,又與你何幹呢?”


    郭舞張了張嘴,訝然道:“我……我隻是……”


    “堂姐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貿貿然關心旭王殿下,豈非是惹人笑話?”李未央言語淡淡的,聽起來卻格外刺心。郭舞美麗的麵孔頓時就有一瞬間的發白,她下意識地道:“嘉兒,你怎麽這樣和我說話?”


    李未央笑了笑,道:“不這樣說話,又要怎樣說話呢?告訴堂姐我和旭王殿下毫無關聯麽?我倒是想說,堂姐肯信嗎?”她這樣說著,已經下了台階,裙擺落在地上,走過的地方,像開出了一地水蓮花。


    郭舞看著她的背影,眼底不由浮現出一絲怒意,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委實說不出什麽,隻能繼續保持完美的笑容。


    這時候,已經有婢女走過來,恭敬地道:“尚書大人,將軍,齊國公請二位去書房一敘。”


    郭平和郭騰對視一眼,卻都微笑起來,郭平向陳留公主道:“兒子先去見三弟,迴頭再來陪著母親說話。”


    陳留公主淡淡點了頭,道:“去吧。”


    郭夫人剛剛從宮中迴來不久,又經過這一大幫人的鬧騰,顯得有點精力不濟。李未央看了她一眼,道:“祖母,剛剛兩位舅舅送來了這麽貴重的禮物,我陪著母親先將東西入庫。招待客人的事情,還要交給兩位嫂嫂了。”剩下的都是小輩,根本不必陳留公主和郭夫人在場。


    陳留公主點點頭,道:“好。晚上還有晚宴,不要忘記。”既然對方大張旗鼓地來了,自然要留下來用膳。


    元英笑容滿麵地道:“我也要留下來叨擾了。”


    陳留公主臉上才有點笑容:“自然,少不了你!”


    郭夫人進了臥房,才歎了一口氣,露出麵上的疲憊道:“這些人,從來都不消停!”


    李未央笑了笑,道:“出了宮中那件事,外麵人都在流傳說二伯父教唆他的養子誣陷郭家,目的就是為了報複當年的事情。這樣的風言風語雖然不能損傷他們的根本,卻也會帶來不少的麻煩,他們著急,也是自然的。”


    “這樣惺惺作態,瞧了都讓人覺得惡心。”郭夫人揮了揮手,道,“我一想起他們居然把壞主意打到你的頭上,就恨不得給他們一巴掌!”


    李未央心頭微微動容,握住郭夫人的手道:“娘,我不是好好兒的嗎?他們絕對沒辦法拿我怎麽樣的。”郭夫人聽了以後並沒有放下心,反而麵容一下子沉寂起來,她深深地看著李未央,忽然一下子把她摟進懷裏,聲音十分溫柔,但是充滿了力量和決心:“你是我的女兒,我自然要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李未央心頭變得溫暖,她這一生,一直在費盡心思保護自己、保護別人,除了元烈之外,沒有人能夠給她支持和依靠。可是現在,郭夫人的話卻是讓人感覺到一股暖流湧進心頭。雖然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可這樣的母親,卻讓她不能不動容。


    郭夫人歎了口氣,道:“好了,咱們把東西入庫吧。”


    李未央失笑,道:“娘,你去歇息吧,這些事情交給我就好。”


    郭夫人驚訝,道:“交給你?”頓了頓,她點點頭,道,“是啊,你將來也是要嫁人的,讓你學習一下如何理事也好。”她很明白,所謂東西入庫,根本不必急著今天,又有管家等人在,主人也不必親自看著,李未央是想找藉口擺脫那些人,讓她能夠輕鬆一下。這一點,自己明白,那些所謂的客人心中也是有數的。


    李未央看著郭夫人去休息,才吩咐仆人將那個紅漆木大箱子抬了上來,打開一看,卻是滿滿一箱子的金銀器重,細軟珠玉。李未央嘲諷地笑了笑,拔了老虎的胡須,就給幾塊肉來慰問一番,郭平真的以為她李未央這樣好打發?


    “把這些一一清點入冊。”李未央吩咐趙月,隨後,她便坐在一邊看著趙月清點,麵上卻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聽非聽,明顯心思不在此處。


    一個時辰後,一個婢女掀開了簾子,她恭敬地輕聲開口:“小姐,是宴會的時辰了。”


    李未央便親自去請了郭夫人,二人重新梳洗換過衣裳,才去了前廳。大廳內,已經全都排好了座次。李未央在廳中站了站,卻是一時沒有動作。但凡大戶人家,坐下來吃飯都要排列個位置尊卑。她們進入大廳的時候,主位上坐著陳留公主,郭平已經側身一撩袍坐在緊靠著公主最中間兩座的右位上,那原本應該是齊國公所坐的位置,而郭騰同樣不客氣,坐在了左座的位置。一左一右,恰好坐得滿滿當當,根本沒有給齊國公留下任何一個位置。


    而郭家那兩房的子女們已然入座,並且開始互相聊天,似乎並不十分講究禮儀,李未央挑眉冷笑,郭家是真正的鍾鳴鼎食之家,吃飯的規矩都不是一般的嚴苛,郭平和郭騰自幼便有公主教導,不可能不懂得這些道理。他們今天這樣坐,分明是故意的。


    明明一臉愧疚地上門來請罪,如今卻是反客為主的模樣,這一家人實在是讓人覺得心裏鬧騰。李未央看了一眼,便見到自己的幾位兄長麵上雖然不動聲色,眼底卻都有鬱鬱之色。


    郭夫人輕輕拍了拍李未央的手臂,低聲道:“他們向來如此,每次到了府裏就這麽肆無忌憚,叫你父親難堪。”


    李未央微微一笑,叫齊國公難堪是假,故意提醒所有人齊國公這身份本該屬於郭平才是真的。的確,如今的齊國公郭素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三,若非是陳留公主所生,這國公的位置應當落在郭平的頭上。他心頭產生怨憤也是人之常情,隻不過,凡事有因必有果,先是任氏犯錯在先,後是他妄圖毒死老國公在後,若非他做的太過分,老國公也不會褫奪他的繼承權,將他趕出了郭府。現在他這般作為,更說明他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自省之心,隻知道怨怪別人。齊國公這時走進了大廳,步伐迅捷而沉穩,當他瞧見那尊位已經被人占據,卻隻是略略一頓,便坐到了郭平的下首。郭平微笑道:“三弟,你不怪我們先行安坐吧。”


    齊國公隻是淡淡道:“大哥說的哪裏話。”他從來對齊國公的位置沒有覬覦,可是老國公卻一向十分偏疼他,所以大哥二哥始終覺得他有心思爭奪爵位,一直防備著他。他不知道受到多少次暗地裏的謀害,甚至有人在他的臥榻之上放了毒蛇,吃飯的調羹裏被人注入了毒藥……可他為了不讓老父傷心,全都忍耐下來了。對方卻變本加厲,最後還對老父動手,他這才忍無可忍,但說到底,他心頭總是覺得難受。


    在他小的時候——大哥二哥還沒有察覺到他的威脅的時候,他們會陪著他一起玩,打獵迴來會讓他第一個挑選最好的獵物,玩累了一起在樹蔭下乘涼,冬天的時候陪著他一起堆雪人,被父親發現調皮的時候替他挨打,那些都是童年時代的記憶,真切地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即便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他也沒有忘記過這一切。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笑語晏晏,眼中卻藏著怨懟的人,他無言以對。


    李未央瞧著齊國公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郭家都是好人,可有個毛病,太重感情。不管郭平做了多少過分的事情,在齊國公看來,都是他的大哥,他竭盡全力去容忍他,包容他,他是這樣做的,自然對自己的兒子們也加強約束,不允許他們對兩位伯父無禮。所以,哪怕郭家的兄弟們對著兩個伯父的所作所為已經厭惡到了極點,他們也不會當眾反駁。


    可是,並非你一味退讓就會讓某些人明白你的心意,他們隻會變本加厲,抓住你的弱點來攻擊你。如今的郭平,就是踩住了齊國公的弱點,絲毫不留情麵。


    主人都上座了,菜肴便源源不斷地被供奉了上來。郭平起杯道:“靜王殿下,我先敬你一杯。”儼然一副主人的模樣,郭敦皺起了眉頭,想要動作,卻被郭澄一把按住,郭敦咬牙切齒地低下頭去。


    靜王微笑道:“哪裏,感謝舅舅的盛情。”說著,他舉杯一飲而盡。


    一旁的郭騰卻斜睨著齊國公,笑道:“二弟府中難道沒有歌舞麽?”卻是極端的無禮,跟剛才請罪的模樣判若兩人。


    齊國公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誠實道:“二哥若是想看歌舞,自然要讓你看到的。”說著,他吩咐一旁的管家,道:“你去請吧。”


    郭家人吃飯的時候都是其樂融融,很少要歌舞助興,而且郭家的兒子們沒有那些紈絝子弟褻玩歌姬的不良愛好,因此家中並沒有特意養著一群歌姬。所以,郭府的管家要出門去請人迴來表演,可他還沒走到門口,便聽見郭騰嗤笑一聲,道:“莫非二弟真的窮到這個地步,連幾個歌姬都養不起嗎?”


    這簡直是當麵的侮辱了齊國公,可他並沒有發怒,隻是淡淡地道:“家中沒有必要,所以便不會養著閑人。”


    郭騰哈哈大笑起來,道:“今日靜王在這裏,三弟還如此小氣,實在過分,這樣吧,我讓我府上的歌姬來表演,讓你們開開眼界就是了!”說著,他旁若無人一般,吩咐人去準備了。


    郭騰所說的歌姬,便是越西上層貴族之中流行的一種風尚,美其名曰是歌姬,其實不過是家妓。在越西,無論是世代簪纓之族,還是鍾鳴鼎食之家,多縱情聲色,蓄養家妓。她們既是主人的一種娛樂和發泄欲望的工具,也是尋常的玩物,互相攀比的工具。富豪們喜歡以養妓之多來炫耀自己的權勢與財富,同時,他們也喜歡把這些家妓蓄意打扮,錦衣美食,以誇耀其地位與奢侈豪華。


    郭騰的府上,便養了有數十名家妓,很多都是從小開始培養,請了名師教導歌舞。傳聞中,他常常將香粉撒在玉盤上,讓家妓上去踐踏,倘若香粉上沒有留下腳印,便大加讚賞;倘若其上踏有腳印,即輒褫其衣,綁在樹上,削樹上枝條鞭打她,從背至踵,動以數百。還每每別出心裁,想出各種各樣折磨人的法子,把家妓關在雞籠裏麵,夏天用炭火烤,冬天用冰水淋,一旦死了便埋入花下,謂之曰美人肥田。但這種事情,各家各戶都有,那些家妓也都是他買來的,屬於他的個人財產,怎樣處置都不為過分,誰也不敢過多指摘。齊國公最為厭惡郭騰的這種習性,可是他畢竟是自己的二哥,不管怎麽說,他不希望當眾讓對方難堪。


    郭騰像是早有準備,不一會兒,就有美姬一列從旁門出,魚貫入廳,絲竹之聲奏響,她們甩開翩翩的衣袖,開始跳起了舞。這些歌姬,都穿著精美無雙的錦緞,領頭的一個最為美貌,身上還裝飾著璀璨奪目的珍珠、美玉和寶石。李未央看著,目光變得越來越冷。這領舞的女子,容貌真可說十分出眾,一雙秋水般的眼珠,又明又亮,櫻桃小口,鮮紅欲滴,再配上那柔軟的腰肢,翩躚的舞姿,實在是叫人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一曲舞完,卻聽見郭騰笑道:“三弟,這一曲如何?”


    齊國公不為所動,隻是淡淡地道:“二哥的品位,自然是極好的。”


    元英也是微笑:“是啊,便是宮中的舞姬也不過如此了。”


    郭騰見連靜王也這樣說,忍不住笑道:“靜王莫要拿我尋開心,我的家妓,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宮中的美人們。不過麽,這女子是我從白州所帶迴,她家鄉的人因她生得又白又嫩,宛如極品的美玉,即送了她這麽個名字,喚做玉姬。三弟瞧著還成嗎?”


    這一句話,卻讓李未央眯起了眼眸,郭騰說這話,倒像是別有用意。


    齊國公點了點頭,道:“的確是一個美人。”


    郭騰彎起嘴角,道:“說起來,三弟在白州可是待過一年的吧。白州美女眾多,難道沒有瞧上眼的?”


    齊國公沒有察覺到其他,隻是開口道:“我去白州是平叛,哪裏有其他的心思呢?”他說的是實話,六年前白州出了叛將陳楓,他率領十萬軍隊前去平叛,陳楓驍勇,又占據白州特殊的地勢,他費了不少心思才剿滅叛軍。出兵打仗,誰會去注意白州的女子美麗不美麗?再者他一直擔心著家中的夫人,更加沒這種閑心思了。


    郭騰笑了起來,道:“哦?玉姬,你且過來讓我三弟瞧瞧,看他可認識你嗎?”


    玉姬聞言,便低著頭走了上去,郭夫人皺起了眉頭,不知郭騰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齊國公仔細看了看那玉姬,道:“這位姑娘,我的確不認識——”


    郭騰的笑容裏藏著一絲惡意:“不認識麽?玉姬可是千裏迢迢來尋找你呢!”


    郭夫人聽了渾如一盆冷水澆頭,渾身冰冷,李未央一把握住她的手,麵上帶了笑容,不動聲色地道:“二伯父,不知你此言是何意?”


    郭騰看了一眼李未央,笑容裏似乎帶了一些嘲諷:“一個女孩子家,千裏迢迢從白州到大都來尋找一個男人,你覺得還能有什麽意思?”


    眾人的麵色都是齊齊一變,郭夫人卻看向自己的夫君,齊國公的麵上比她還要震驚,掉過頭又去看那玉姬,卻是實在想不起來她究竟是誰。


    陳留公主麵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郭騰,好好的一場宴會,你這是故意攪局嗎?”


    郭平卻是低頭喝酒,仿佛沒有看到自己兄弟的桀驁不馴。


    麵對陳留公主的質問,郭騰卻麵上洋溢著笑容:“母親,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我今天是特意來看望您的,順便把三弟在外麵的紅顏知己帶進府中來,送還給他而已。”


    郭夫人的麵色變得異常冰冷,紅顏知己,什麽叫紅顏知己?!自己的夫君是什麽樣的個性她會不知道嗎?她相信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更別提此刻他麵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的震驚。是震驚,而非是愧疚。


    郭騰臉上的笑容異常刺目,他看了一眼陳留公主,目中甚至有一種報複的快感,口中卻道:“玉姬,三弟貴人事忙,早已不記得你了,你自己說說,到底是怎麽迴事。”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玉姬的身上,端看她如何交代這件事情。


    玉姬盈盈拜倒在齊國公麵前,淚如雨下:“國公爺不記得我了麽?我是守城官梁蕭的女兒梁玉姬,當初在白州,我父親因為不肯追隨那叛將,被他誅殺,我母親便殉情自盡了,我孤身一人逃出來,走到半路差點被叛軍劫持,是你及時救下了我啊!”


    此言一出,李未央便發現齊國公整個人愣住了,他像是終於想起了眼前這個人是誰,麵上掠過一絲驚訝道:“原來是你……我不是把你托付給你的叔父照顧了嗎?”


    玉姬眼淚汪汪地道:“當時您隻說等前線事了,便接我和你一起迴大都,後來遇見叔父,你反而改了主意,將我托付給他。可惜叔父身體漸漸衰弱,終於撒手人寰,我無依無靠,隻能離開白州,想要來大都尋找國公爺。後來在路上遇到了郭將軍,他說是您的兄長,我便跟著他來到了大都……”


    嘖嘖,說得真是聲情並茂,涕淚齊下,再加上又是這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任誰看了都要動心的。可是齊國公眉頭卻皺的死緊:“我跟你父親一直有往來,他無辜喪命我覺得十分可惜,後來將你及時救了下來,也算保全他的一點骨血。而且你跟著叔父自然要比跟著我迴大都更合適,所以我才將你托付給他。”難怪他認不出來,當年這孩子才多大,現在卻已經是個豐韻成熟的美人了。


    玉姬一副傷心的模樣,道:“國公爺,你原本是好心,可是嬸娘哪裏容得下我呢?我在叔父家中,終究是無依無靠啊!可是我等了好久,盼了好久,也不見你迴來!”


    李未央失笑,突然慢慢道:“這位……梁小姐,我父親在混亂之中救下你,本是一片好心,聽你說話的意思,倒像是責怪我父親好人沒有做到底?”


    玉姬一愣,隨後看向李未央,不知所措道:“我……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哦,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什麽意思?我父親救了你,還得管你今後的一日三餐,管你有所依靠,管你嫁人生子,管你幸福一生嗎?”


    玉姬沒想到這位郭家小姐這般厲害,再看對方一雙冷漠的眸子讓人覺得心驚膽戰,她倒退了一步,下意識地看了齊國公一眼,那淒楚的模樣仿佛受到了誰的欺負,齊國公卻皺著眉頭,顯然很讚同李未央的話,玉姬沒有想到對方如此無情,便隻能求助於郭騰。


    郭騰重重放下了酒杯,冷聲道:“嘉兒,長輩們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郭夫人擔心李未央吃虧,便向她搖了搖頭。可李未央又是什麽人,她這輩子何曾吃過虧呢?她的目光沉靜若深水,上下打量著郭騰,反倒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郭騰沉下臉,道:“你想要說什麽?”


    李未央笑了笑,道:“我原來不想說,這可是二伯父讓我說的。您口口聲聲說嘉兒沒有資格插嘴,可見是個很懂得規矩的人。”


    郭騰揚起眉頭,冷笑一聲道:“這自然是的,我家中的女兒是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胡亂開口的!”


    郭平笑了笑,目光在李未央麵上溜了一圈,假惺惺地道:“哎,二弟何必跟個孩子生氣,嘉兒畢竟是在異國他鄉長大,不懂郭家的規矩也是正常的。隻是三弟啊,女兒既然尋迴來了,就該好好教導,否則將來嫁出去,別人該指著你的鼻子罵你沒有家教了!”


    齊國公麵色終於沉了下來,在他看來,說他可以,說他的兒女卻是萬萬不行的,他剛要開口,卻聽見李未央笑容滿麵地道:“兩位伯父真的是很懂規矩的人,嘉兒受教了。既然二位伯父這樣懂規矩,就請你們讓出尊位吧!”


    郭平和郭騰同時一愣,對視一眼,麵上都浮現起怒意。郭平放下了筷子,怒聲道:“三弟,你這女兒到底懂不懂道理,怎麽什麽話都敢說呢?!”


    好好一場宴會弄成這樣,迴去還要向夫人好好解釋,說不定今天晚上連房門都進不了,齊國公哪怕再忍讓兩個兄長,也不由動了怒,礙於陳留公主在場,不好把話說的太難堪,他隻是冷冷一笑,道:“我的女兒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指責長輩,還是請二位兄長聽一聽她怎麽說吧!”


    郭平畢竟心機深沉,聞言不動聲色地望了齊國公一眼,眼中略帶指責,然後他轉頭望向李未央,道:“你到底有何道理!”


    李未央臉上掛著冷漠的笑容:“我越西的禮,乃是不以年紀排行論尊卑的,兩位伯父不過普通官員,更加沒有爵位在身,怎可和祖母陳留公主、我父親齊國公同桌而食,尤其大伯父還身在右側尊位?分明是視禮法尊卑於無物。剛才開宴,我父親尚未說話,兩位本是客人,卻自以為得計,竟然先行代主人開口。若是天底下人人如你們這般沒有規矩,沒有上下,沒有尊卑,國威何以壯?君威何以明?天下何以穩固呢?!你們自詡懂得規矩,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要別人來提醒嗎?”


    元英的臉上掛著慣常的微笑,他就這麽笑著看李未央。這丫頭可真是毒辣,說的話分明是在提醒對方,你們早已被趕出了郭家,沒了繼承國公位置的權力,居然還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根本是不知尊卑,寡廉鮮恥!這話別人聽起來沒什麽,可郭平卻覺得一瞬間如墜冰窖。


    他是嫡子,又是長子,若是當年沒有陳留公主進門,沒有生下郭素,他今日就是堂堂正正的國公爺,何至於區區一個尚書?!這本就是他心中最深處的痛楚,最厭惡別人提起。郭素一直忍讓於他,對方越是如此,他越是覺得這爵位是被對方搶走的!所以千方百計地來羞辱郭素……可他沒有想到,居然當麵指責他的人是郭嘉這個丫頭,他幾乎當場要站起來給這個侄女兒一個狠狠的巴掌,可是一瞬間對上那雙古井一般的眼睛……李未央嘴角帶笑,站在他麵前,一雙眼睛裏麵卻是帶著冷酷的寒芒,他竟不寒而栗,手足似僵。


    如夢初醒般,郭平突然意識到,這女孩從入座開始,一直等著這樣的機會發作,若是自己開口反駁,怕是要得到更大的羞辱。


    他下意識地看了齊國公一眼,這時候應該是他嗬斥自己的女兒,然後理所當然地把位置繼續讓給自己。從前這麽多年,郭素一直是這樣的謙卑,他應該會這樣做的,因為這是他虧欠自己的!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齊國公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對方的眼底,燃燒著的是壓抑著的怒火。可這發怒的對象,明顯不是郭嘉!


    郭平心頭一沉。李未央已經走了過來,迫視著他,冷冷地道:“大伯父,你怎麽不迴答我呢?侄女兒不懂規矩,正等著你的教導呢!”


    郭夫人雖然擔心,卻也覺得解氣,這麽多年了,齊國公一直都忍讓著對方,但這並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兄弟情義,可某些人卻根本不知道感恩,不知道珍惜,非要這樣咄咄逼人,怎麽能怪李未央給他們難堪呢?!這是他們活該!


    郭素的兒子們也都麵帶微笑看著這一幕,而郭平、郭騰的子女們都對李未央怒目而視,隻可惜,他們誰都不敢發怒,因為郭敦是個火爆脾氣,敢去惹他妹妹,怕是要被他活生生胖揍一頓,到時候場麵怕是要變得異常難看。


    李未央還站在那裏,好整以暇地等著郭平的答案。郭平隻覺得冷汗從他的脖頸劃過,浸濕了衣襟,一直蔓延到他的胸膛,他努力撐起屬於伯父的威嚴,死死地抿住嘴角,抬頭一臉震怒地盯著對方。


    整個大廳都靜極了,眾人幾乎能感覺到唿吸的聲音。


    元英一直默默望著李未央的背影,郭平和郭騰都是有軍功的,手上無一不曾染過鮮血,麵相威嚴不說,性格也是十分的剛毅,尋常女子到了他們跟前要是多說兩句話怕是就要腿腳發軟。可是李未央卻是絲毫都不畏懼,簡直比尋常男子還要悍勇十分,元英看著她,卻突然笑了笑。


    這才是他期待之中的妻子,既有美麗的外表,又有堅強的內心,直麵敵人的時候比男人還要兇悍,不是嗎?為什麽當初他竟然沒有看出來,還那樣的排斥她呢?就在所有人以為郭平要當眾失態的時候,郭平忽然朗聲笑了出來,他側頭向左一的郭騰道:“的確,是我們逾越了。”說著,他竟然主動站起,將位置讓了出來,坐到了下首。隨後,他看了齊國公一眼,道:“三弟,是我一時糊塗,忘記了規矩,還請你不要見怪!”


    他又恢複了請罪時候的彬彬有禮,簡直和剛才判若兩人,就像是會變臉一般,可見心機十分的厲害,忍功也很了得!


    齊國公麵上掠過一絲快得看不清的悲傷,卻隻是默默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陳留公主看到這一幕,心裏也是十分複雜,當初她一時憐憫任氏留下的三個孩子,讓他們和郭素一起長大,本以為這樣對方便會明白事理,誰曾想,養出來的卻是三頭白眼狼呢……


    郭騰冷笑一聲,道:“好了,規矩講完了,咱們也該好好講一講人情了吧!”


    李未央揚起眉頭,似笑非笑:“不知二伯父說的是什麽人情?”


    郭騰臉上帶著一絲冷凝,道:“人家千裏迢迢來尋找齊國公,難道國公爺不該給人家姑娘一個交代?”玉姬不發一言,隻是默默地淚流滿麵,如風中的弱柳般,哀淒欲絕地站在那裏,剛才還紅潤的臉色如今已經變得十分蒼白,惹人憐惜的模樣。郭夫人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郭騰這意思,是非要逼著國公府收下這位姑娘?憑什麽?自己的夫君自己最清楚,這些年在戰爭中救下的孤女弱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誰也不曾就這麽厚顏無恥地賴上來,難道救人還救出一把火來了嗎?


    郭澄聞言,不由道:“不知二伯父所言,是怎樣的交代?”


    郭騰笑道:“在救助這位梁姑娘的時候,齊國公可是攬住了人家的腰,可還記得嗎?”


    齊國公麵色陰沉,這少女如今不過十八九,六年前也不過十二三歲,在他心中,著實和他的女兒沒什麽兩樣,她被人強行擄走,他一箭射殺了叛軍,將她救了下來,親自護送她迴去,得知她是故人之女,便留心照顧,再加上他的親生女兒也是在病亂之中失蹤,所以他才對她多加了一分關懷,可卻沒有想到六年之後,這少女居然上門來尋這樣一個說法。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父親救過的人,全都是無辜的弱者,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婦也有少女,若是他們全都賴上門來叫父親負責,這齊國公府豈非變成收容之所了麽?更何況,當時這姑娘不過十二三歲,又在危難之中,竟然也如此懂得男女之妨,還真是不容易啊!”


    玉姬早已不忿李未央說話語氣,惱怒道:“郭小姐,我敬重你是國公爺的千金,才會特別忍讓你三分,但並不意味著你可以任意羞辱我!我是好人家的女兒,你怎麽能話中帶刺?!”


    李未央還未來得及說話,郭敦已經忍不住道:“你若是真要找人負責,當初那歹人擄走你的時候,你怎麽不為了保護貞潔自盡?難道我父親救了你,還救出一個禍患來了嗎?”尋常豪門富戶之中,若是真有小姐被人救下,固然也有以身相許的,但這件事情發生在戰亂之中,誰還管得了那麽許多,感激郭素都來不及了,哪裏會給他找麻煩?可這梁姑娘偏偏千裏尋上門來,不是看中郭家富貴,受了人挑唆又是什麽?!


    李未央看了郭敦一眼,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事實上,不過一個弱女子,父親留下她不要緊,可郭家那兩個兄弟一肚子壞水,李未央敢保證,今天齊國公若是心軟留下了這個女子,明天他們就會找人參他一本,說他戰亂期間淫人妻女之類的話……這樣的罪名,縱然是國公府也是承擔不起的!父親多年來的清譽也要受到影響!


    宮中的事情敗露,他們竟然還不肯死心,這一對兄弟,還真是歹毒!


    聽到郭敦說的話,郭騰冷笑一聲,道:“滿口胡言亂語!梁家父母全都是知書達禮之人,梁小姐亦自幼熟讀詩書,對於一個女子的閨門女訓,三從四德,最是知道,從不肯越規失禮一步。在白州的時候,不是沒有名門富戶向梁小姐求婚的,她就是不為所動,依舊戀著三弟,可見她報恩之心了。便是到了大都,為了防止別人疑心,耽誤了三弟的前程,我特意讓她用歌姬的身份進府,到了府內她更是很難越雷池半步,見了麵生男子,別說是說話,連看都難得看多一眼,可以知道她極為看重貞潔!我府中的人,哪一個不說她賢惠溫淑的,似這般的女子,豈是金錢可以打動於她。我真是羨慕三弟,得到如此紅顏知己,你真是要好好珍惜啊!”


    這一番話,把所有人都說得目瞪口呆。這郭騰字字句句都說梁小姐看重貞潔,所以才千裏迢迢地來尋找齊國公以身相許,照著這架勢,若是齊國公不肯收下人,豈非是白白耽誤了人家小姐?!


    果然,梁玉姬又落下淚水來:“若是國公爺厭惡我,不願意收留,那我情願一頭撞死在國公府門前!”


    一頭撞死?!這樣等於告訴所有人齊國公負心薄幸,丟棄了她?!郭夫人麵上已將是怒到了極點,冷聲道:“我夫君有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樣來害他?!”


    誰知梁玉姬聞言,竟然撲倒在郭夫人麵前,泣不成聲道:“夫人,夫人!我不求做妾,隻求為婢,甚至可以不要名分,隻要讓我伺候齊國公,我可以什麽都不要啊!”在白州的時候,的確有富戶來向她求婚,隻不過她父母皆亡,又無恆產,叔父死去之後,嬸娘隻是把她當成搖錢樹,她當然不肯從命,想盡辦法逃了出來,卻遇見郭騰。她不管郭騰是什麽目的,隻想著要進國公府!因為郭素雖然年紀比她大許多,卻麵容俊朗,身家豐厚,更是堂堂的國公爺,若是她能夠進門,憑借著她的年輕和手段,早晚有一天能夠坐上側夫人的位置,到時候,榮華富貴是指日可待!她自然要賣力演出了!


    郭夫人氣得頭都痛了,更是一腔怒火發不出來。她畢竟是國公夫人,對這樣死皮賴臉的女人既不能打也不能罵,不管怎麽做都會失掉身份,偏偏她又十分耿直,幾乎渾身發起抖來。就在這時,李未央走到了她的身邊,用手扶住了她,輕聲道:“娘,古語有雲,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父親好心好意救了梁小姐,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在郭府門口呢?傳出去,豈非叫人家說咱們不夠宅心仁厚嗎?”


    郭夫人驚訝地看著李未央,不知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剛才她不是還那樣強烈地反對嗎,怎麽話鋒一轉,意思就變了?不光是郭夫人,在座的其他人都不明白她要做什麽了。


    事實上,齊國公若是趕走梁玉姬,那些人一定會大肆宣揚,胡亂栽贓,說他不尊禮法,背信棄義,但若他留下這個女子,明天就會有一本奏章參到皇帝麵前,說他出征在外如何與女子結交雲雲……一邊是流言蜚語,一邊是嚴厲詰問,不管怎麽選擇,郭家都會麵臨極大的難題。


    元英微笑著看向李未央,他真的很想知道,她會怎麽處理這個難題……


    <strong>200 虎落平陽</strong>


    梁玉姬以為李未央改變了主意,連忙擦了眼淚,道:“還是郭小姐通情達理。”


    “哎,別高興的太早了。”李未央微笑著迴答,“你進入府中,真的會如你自己所說,甘願為奴為婢嗎?”


    梁玉姬一聽,心裏有點著急,甘願為奴為婢這種話,隻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她畢竟出身不差,雖然比不上越西的豪門,到底也是出身書香世家,她若是進了府,國公怎麽好意思讓她真的做奴婢呢?這也說不通啊!她的目光,便楚楚可憐地看向了那邊的郭騰。


    郭騰大手一揮,道:“嘉兒,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好端端的一個姑娘,怎麽可能來你們府上做奴婢?!傳出去你父親成了什麽人,豈不是變成國公府仗著權大勢大,欺負人家姑娘無依無靠嗎?你父親便是同意,我也不會同意的!”


    李未央笑了笑,道:“所以,為奴為婢不過一句空話,梁小姐到了我們府上,自然不會是個奴婢。”


    郭敦一聽,心道這妹妹平日裏很聰明的一個丫頭,怎麽事到臨頭傻了呢?不是奴婢,難道要做主子嗎?父母之間向來感情極好,父親房裏更是連一個通房丫頭都沒有,這在整個越西都是極為少見的,父親的行為更是為他們這些子女所感佩,難道要親手打破這一切?讓眼前這個女子莫名其妙地插進來?!他一著急,便脫口道:“不可以!”


    郭澄和郭導卻不像他這樣莽撞,他們都猜測李未央必定有後話,所以沒等郭敦繼續說下去,郭澄已經連忙揮手道:“他什麽都沒說,你們繼續!”而旁邊的郭導,已經重重踩了郭敦一腳。郭敦畢竟憨厚,雖然氣急敗壞,卻也不能當眾失態,隻好忍下這口氣,惡狠狠地盯著郭導。郭導卻是笑嘻嘻的,半點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


    郭夫人望著李未央,也是十分驚訝,不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麽。


    郭平輕聲咳嗽了一聲,道:“既然連嘉兒都這樣說,幹脆就由母親做主,收下梁小姐吧。”


    郭騰連忙道:“收下?怎麽可以這麽隨隨便便!梁小姐怎麽說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父親又是為國捐軀的英雄,雖然不說八抬大轎、十裏紅妝,最起碼也要行納妾之禮啊!到時候請大家都來熱鬧一下,這樣不是很好嘛?!”一副全心全意為齊國公著想的樣子。


    齊國公眉頭皺得更緊,在他看來,這女孩子跟他女兒的年紀一樣,他怎麽可能納她為妾?更何況,他若真是想要納妾,豈會等到現在呢?這兩個兄長,一步步逼著他,到底要逼到什麽地步,難道真的要撕破臉皮嗎?!難道他們看不出,他已經忍了這麽多年,忍耐就快到極限了嗎?!


    李未央環視一圈眾人的神情,似笑非笑道:“梁小姐,進門當然可以,但有些話可得說清楚。我們這等人家,門地高,規矩大,身為小妾,便是家中的財產,若是一句話說錯了,母親說不定就直接打死或者發賣了!你一旦入我家門,就等於放棄了你良家女子的身份,再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物件,一個屬於郭家的物件了!”


    梁玉姬見李未央說得如此冷漠,心頭掠過一絲不安,看了郭騰一眼,卻見他對自己點了點頭,當下鎮定了心情,反正郭將軍會為她做主,她這樣的貴妾,跟那等被買迴來的女子怎麽一樣?眼前這位郭小姐分明是想要嚇退她!她眨了眨眼睛,淚光閃閃道:“隻要能伺候國公爺,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我什麽苦都能吃,什麽委屈都可以承受。”


    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真叫人覺得動容。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話可不能說的太滿,有些醜話咱們得說在前頭。你做了我父親的小妾,將來生下的兒子不過是庶出的,我還有五個嫡出的兄長,怎麽都輪不到那些名不正言不順的人繼承爵位!”她說名不正言不順六個字的時候,刻意咬得很重,聽在郭平耳中簡直惱怒到了極點!


    李未央不等他發怒,已經繼續說下去,“再者,庶出子女雖然也有分家產的權力,可我家雖然富貴,抵不住人口多啊,你瞧瞧,我家五個兄長呢,再多的金山銀山也禁不起。所以你入門,可要保證將來不爭奪家中的財產,或者,就幹脆絕了生子的念頭,這樣一來,我母親放心,哥哥們放心,父親也省心,你瞧這樣好不好?”


    梁玉姬完全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她實在想不到,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居然毫無愧疚地說起日後的財產分配問題,竟然……竟然讓她一個錢都別分!那她嫁給一個足夠做自己父親的男人做什麽?!開什麽玩笑!但是她轉念一想,這些都可以暫且答應下來,反正進了門,憑借她的年輕美貌,多的是法子來打動齊國公,隻要有了他的支持,什麽東西得不到?!她咬咬牙,道:“郭小姐說的,我都答應。”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哦,都答應自然是最好的。”她隨即轉頭看向郭夫人,道,“您瞧,昨日還勸您說父親身邊伺候的別都打死了,少留下一兩個聽話的,眼前就又有一個送上門的來,這可真是皆大歡喜。”


    梁玉姬一聽,頓時臉色發白。她突然想到,齊國公為什麽這麽多年沒有納妾,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有……外麵早有傳說他懼內,並且到了極端嚴重的地步,原來那些伺候的女子都被活生生打死了……她的身體一陣發冷,下意識地看了郭夫人一眼,許是疑心生暗鬼,越看越覺得那美麗的夫人眉眼之間有戾氣,她頓時語塞,幾乎一個字好字都說不出口了。


    郭澄眼睛珠子轉了轉,笑容滿麵地道:“其實打死了也不要緊,反正梁小姐也是生死無怨尤的,她本來就是父親從亂軍之中救下來的嘛!”


    郭騰不由怒容滿麵:“三弟,你的子女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麽?!這是蓄意恐嚇?!”


    齊國公淡淡看了郭騰一眼,道:“二哥,一旦梁玉姬入我門上,自然要聽我夫人的處置,我的兒女不過是把可能發生的事情先告訴她,免得以後再生出事端。”


    梁玉姬當然知道對方說的話有恐嚇的成分,但她實在有點畏懼,因為眼前這些人沒有一個對她抱有善意的……若是她真的進了門,郭騰護她也不可能護到郭家內宅來。自己無依無靠,不定什麽時候就會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李未央微笑著看向梁玉姬,知道對方已經動搖了,她歎了口氣,道:“我家父親從前是不納妾的,既然你嚷嚷著要他負責,與其做沒有保障的小妾,不如換一個方式,我可以請父親收下你為義女,這樣一來,可比做齊國公的小妾要劃算得多,不知梁小姐意下如何?”


    齊國公義女?!梁玉姬眼前一亮,隨即看著李未央,心頭掠過一陣激動。


    李未央微笑道:“若是義女,可就大大不同了。”


    郭騰一聽,和郭平對視一眼,心頭暗叫不好,他們上了郭嘉這死丫頭的當了!若是齊國公納了梁玉姬為妾,他們就能大肆渲染一番,先讓所有人都知道齊國公在出征期間還有玩弄女人的心思,然後找禦史狠狠參奏他一本,縱然不能奪了他的爵位,也要叫他身敗名裂。若是齊國公不肯收下人,那就更好辦了,讓梁玉姬在郭府門口哭訴一番,照樣能讓郭素多年的好名聲毀於一旦。這一切的關鍵就在於梁玉姬,她的證詞比什麽都重要。可現在郭嘉竟然出這種餿主意,讓梁玉姬成為國公義女,她哪裏還肯做妾,哪裏還肯指證齊國公薄幸負情!真虧這丫頭想得出來!


    狠時能狠,忍時能忍,知道什麽時候應該做什麽事,李未央果然好本事。元英差點笑出來,他想了想,道:“梁小姐,雖然大家經常說寧為英雄妾,不做庸人妻,其實也是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說這句話的女子,並不是當真甘於做妾的,如果有英雄妻可做,她還想當英雄妾嗎?你好好想清楚為好。”


    梁玉姬可不是傻瓜,她從小是讀過不少書的,對待那些受寵的妾,嫡妻的迫害實在可怕。能夠成為齊國公義女,自然能配個好人家做正妻,何至於去麵對未卜的前途呢?她想了想,立刻明白過來,道:“我,自然願意的!”


    郭騰怒聲道:“郭嘉,你到底什麽意思?!”


    李未央笑容滿麵道:“二伯父,我是好心啊,倒是你,明明梁小姐有更好的前途,你卻偏偏要讓人家做妾,這是什麽道理?莫非有什麽說不得的理由?”


    郭澄聞言,撲哧一笑,道:“啊!我知道了!莫非她在你府上,已經被你收用了麽……”


    郭騰勃然大怒,猛地站起來,厲聲道:“豎子無禮!”


    郭平也跟著站起來,看向齊國公道:“你家到底怎麽了,規矩半點都沒有了嗎?什麽時候侄子可以跟伯父這樣說話了?!”


    齊國公慢慢地看向他們,目光第一次含了冷酷,道:“你們有個伯父的模樣,他們這些小輩才會尊重你們!”


    “你——”這是齊國公第一次真正發怒,盡管他麵容還是那麽平靜,可他眼底的怒火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已經不準備再忍耐了!郭平望著他,一時啞然。當對方忍讓他的時候,他以為人家軟弱,可如今人家強硬起來了,他卻從心底覺得發冷。郭平看著齊國公的目光變得陌生。


    一直默然不做聲的陳留公主忍住笑容,一本正經地道:“嘉兒,你的提議實在是很好,既體恤了梁小姐的父母,不至於讓他們在地下臉上無光,又讓她有所依靠,說起來,咱們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至於郭澄,咳咳,你說話也太粗糙了些,沒得懷疑你二伯父,他什麽人你還不知道嗎?”


    話是這樣說,郭家幾個兄弟的麵上卻是露出嘲諷的神情。


    梁玉姬生怕郭家人會改主意,立刻道:“玉姬拜見義父。”說著,已經忙不迭地拜倒下去。


    李未央的麵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而郭平兩兄弟,臉上已經是一派風雨欲來的神情。郭騰還要說什麽,卻聽見李未央慢悠悠地道:“二伯父,梁小姐到大都有多久了呢?”


    郭騰一愣,隨即道:“有一個月了。”


    李未央故作吃驚道:“這麽說,二伯父居然讓一個出身書香世家的小姐在你府上做了一個月的歌姬?!”


    郭騰惱怒,那一雙厲眸帶著十足怒意:“什麽歌姬,不過是權宜之計。”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歌姬就是歌姬,哪怕隻做了一天的歌姬,這身份也是改變不了的。若是旁人問起來,我們家收了一個歌姬做義女,還不知要傳成什麽樣子。”


    梁玉姬一聽,立刻道:“郭將軍隻是帶我進大都,收留我在府上,我並沒有在公開場合露麵過。”


    李未央聞言,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道:“這才是最好。”沒有人看見過你,那就說明隻要封住你的嘴巴,一切就會很順利了。


    郭騰怒視著梁玉姬,幾乎要將她一口吞下去的兇狠眼神,他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這麽快變卦,害得他半點法子都沒有。梁玉姬在那眼神之中瑟縮了一下,還是別過臉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為自己著想,又有什麽不對?


    郭平知道事無可為,已冷冷地道:“好了,恭喜三弟得了這一位義女,這宴席也該散了,我們告辭。”說著,他率先往外走,既然他都走了,滿桌子的人也都跟著站起來。


    就在此刻,外麵突然一陣喧嘩。齊國公揚起眉頭,道:“怎麽迴事?”


    立刻有管家稟報道:“國公爺,外麵有一位林大人,要找威武將軍。”


    找人找到齊國公府,可見事情十分緊急了。郭騰皺起眉頭,道:“林大人?哪位林大人?”


    管家低下頭去,恭敬地道:“是刑部尚書林大人。”


    刑部尚書林山?!郭騰的麵色立刻發生了變化,他快速地看了郭平一眼,袖子下的手在微微發抖。李未央輕聲笑了笑,故意問旁邊的郭夫人道:“娘,這位林大人——”


    郭夫人剛才窩了一肚子火氣,現在聽說林山來找郭騰,不由麵上帶了一絲冷笑,道:“哦,這位林大人啊,是這次胡家一案的主審,隻是不知他突然來這裏找威武將軍,又有什麽事情。”


    齊國公的眸子裏沒有半點情緒,隻是高聲道:“請林大人進來吧。”


    郭騰心急火燎地看了郭平一眼,郭平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慌了手腳。


    陳留公主那雙握著紫檀木佛珠的手,輕輕地放在了膝蓋上,然後,不易察覺地,歎了一口氣。她親手撫養這三個孩子長大,怎麽會沒有半點感情,可不論她如何付出,隔著肚皮終究不是一條心,這她也能理解,但她卻想不到,郭平當年那麽小的年紀,居然會幫著任氏來害自己,簡直陰險惡毒到了極點。可是如今看他們露出這樣驚惶不安卻還要強作鎮定的神情,陳留公主隻覺得心情格外複雜。


    李未央微笑著,看著林大人進門。細長溫柔的眼睛彎出柔和的弧度,仿佛世間沒有什麽事,能夠讓她惱怒,讓她動容。


    元英沒有去看林大人,也沒有去看郭平郭騰的表情,他隻是看著李未央。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著她。


    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可是他卻知道,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為她而悸動了。


    談笑之間可以將一切輕鬆解決的少女,總是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隻是,這時候的她,還沒有意識到元英的目光,更加不知道他的傾慕。


    林大人四十年紀,清臒儒雅,風塵仆仆,一身官袍,進門隻是向靜王和齊國公行禮,顯然是早已知道他們都在,隨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威武將軍的麵上,慢慢溢出一絲寒意:“將軍,那監獄中的彭達祖已經招認,他進宮、勾結大名公主,並且聽命於胡順妃,全都是出自於你的指使。”威武將軍是四品官,並非尋常的人可以拘役,所以他親自走這一趟,算是給了極大的麵子了。


    齊國公的麵上掠過一絲了然,口中道:“林大人……”


    話還沒有說完,林山已經向他恭敬道:“國公爺,我今日是奉旨辦案,隻問案子不聽人情,威武將軍雖然姓郭,老國公卻早已說過,他們從離開你郭府大宅開始,一切都已與你們郭家無幹係,全都由他自己負責。再加上此次受到冤枉的,可是國公爺你的親生女兒,難道你不想將一切弄個明白嗎?”


    郭騰麵上掠過一絲不安,他沒想到彭達祖居然將他供了出來!原本在他看來,那小子對他忠心耿耿,絕對不可能背叛他!可現在卻出了事——


    郭平卻十分鎮定,道:“二弟,你不必擔心,既然隻是問話,你且跟著林大人去吧,我一定會想法子將事情查清楚。”他說查清楚三個字的時候,還看了齊國公一眼,仿佛此事和他有什麽關係似的。


    李未央挑起眉,心頭卻是想到,她原本準備先拆開梁玉姬和郭騰,再關起門來收拾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等彭達祖招供,自然能連郭騰一起收拾了!沒想到靜王殿下人還在這坐著,那邊就對彭達祖動手了,速度還真是不慢啊。


    元英迴給她一個微笑,其實他心裏也在納悶,自己還沒走出去,也還沒來得及部署,那監獄裏的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李未央瞧元英眼睛裏也有訝然,便立刻明白了過來,不由微笑了一下,看來這件事還是那個傻瓜所為,明明讓他不要牽扯進來了,報複心這麽重,遲早要吃虧的……


    郭騰卻向後退了一步,道:“不,我不去!我不要去!”他的神情已經現出了幾分緊張,明顯不同於往日的鎮定,看在眾人眼睛裏,便是另外一番計較了。


    郭平沒想到一向還算得上有腦子的二弟居然會表現得如此失常,他若是今天表顯得落落大方,哪怕是跟著林山走了,自己也有辦法證明那彭達祖是誣告,因為口說無憑,沒有實際的證據,縱然有些風言風語,又能將郭騰如何呢?可偏偏郭騰的表現如此爛泥扶不上牆!但很快,他看到了李未央的微笑,那微笑裏,仿佛有洞悉一切的味道,他猛地明白了過來,震驚地看著郭騰。


    李未央冷冷一笑,這事情並不難理解,那彭達祖可是一直作為郭騰的親信,威武將軍有什麽不好辦的、齷齪肮髒的事情,他兒子自然不會沾手,可是養子就不同了。彭達祖一旦背叛,牽扯出來的又何止此次的胡順妃事件,怕是還有更多說不出口的事情,難怪郭騰如此緊張,以至於失態了。


    林大人皺眉道:“威武將軍,此事可不是你願意去還是不願意的問題,陛下既然已經下了命令,嚴查此案,還非得勞煩你跟我走這一趟了!”說著,他一揮手,便有數名護衛上來拿人。郭騰想也不想,飛快地拔出了長劍道:“誰敢動手!我是堂堂威武將軍!”


    郭平心想壞了,這種表現,原本沒有罪過也變成了有罪,對方好歹毒的心思,居然真的敲開了彭達祖的嘴巴,這下還不知道要牽連說出多少郭騰的醜事來!想到郭騰家中那些嬌滴滴的美妾,再想想威武將軍府的富麗堂皇,郭平覺得身上打了個冷顫,其實大家都是一樣,真的去查誰都有問題,更何況郭騰為官這麽多年,又一直跟齊國公賭著一口氣,難免會做出一些糊塗事……他立刻開口道:“二弟,快放下!不要動手!”


    然而就在此刻,郭敦卻已經飛身上前,一把握住了郭騰的寶劍,厲聲道:“二伯父,請你放下手裏的劍!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郭騰哪裏受得了一個晚輩的教訓,他毫不猶豫地揮動了長劍,誰知郭敦畢竟是個厲害角色,輕輕一閃就已經躲開了。旁邊的郭家其他人都嚇得目瞪口呆,郭澄見狀,大喊一聲道:“威武將軍不肯認罪,還不將他拿下!”


    這一道聲音立刻提醒了林大人,他一揮手,瞬間有十數名護衛向郭騰撲了過去。郭騰的子女畢竟年少,沒見過這種場麵,更加沒想到隻是出來赴宴,竟然也會鬧出這許多事端來,一時之間都愣在那裏,眼睜睜看著那些護衛上去捉拿郭騰。然而郭騰畢竟也是帶兵打過仗的人,他一縱一躍之間,手中的長劍如同飛鷹展翅,激得身邊護衛紛紛退讓避開,於是十數人合成一團,衝上去攻擊郭騰,卻聽得他大喝一聲,身形快速後退,長劍隨著他精準的步法,隔開這些人手裏的長劍,他自己卻是向著陳留公主的方向直奔而去。


    李未央第一個醒悟過來,大聲道:“他要挾持祖母!攔住他!”說話之間,她下意識地擋在了陳留公主的身前,郭騰眸子裏厲色閃動,一隻手已經要抓住她的肩膀,就在此時,元英已經飛身上前,預備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人,整個場麵都在這一瞬間凝結,郭夫人的心都捏成了一團,連驚唿都忘了!卻突然聽見砰地一聲,眾人都呆住了。


    郭騰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不知為何突然摔倒在地,長劍也一下子飛了出去,竟然一下子橫在了一旁的梁玉姬的腳下,還兀自打了個轉兒。她頓時跌坐在地上,驚得滿麵蒼白。眾人瞧了一眼,郭騰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腳底下赫然躺著一隻香蕉皮,卻聽見郭導嘻嘻笑道:“不好意思啊二伯父,我的手滑了一下。”


    這一句出口,郭騰的臉色卻已經漲得如同豬肝一般通紅。他斷然沒有想到,自己會用這麽狼狽的方式摔倒在地上,此刻護衛們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已經是一擁而上將他抓住,強迫他狼狽地跪在地上。


    郭導原以為自己會獲得眾人的誇獎,誰知元英橫了他一眼,明顯是怪他多管閑事,本來這可是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啊,就這麽白白浪費了,還用這樣可笑的方式。


    郭敦最為老實,看到這一幕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音來,陳留公主不由自主地輕聲咳嗽了一聲,這種場景雖然可笑,可郭騰畢竟是長輩,不論他做錯了什麽,都輪不到作為晚輩的郭敦來嘲笑。郭敦立刻明白過來,抿緊了嘴巴,站到了一邊去,可那憋著笑容的模樣,還是讓人忍俊不禁。


    元英看了李未央一眼,剛想說嚇到了吧,卻發現她的目光似乎一直沒有動過,隻是怔怔望著跪在地上的郭騰,兀自出神。


    “怎麽了?”元英奇怪地問道。


    李未央像是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之中驚醒過來,道:“我沒事。”


    林大人終於捉住了郭騰,便向眾人道:“職責在身,各位,對不住了!打擾今日的宴會,他日我必登門道歉。”隨後,他揮了揮手,護衛們便將郭騰提了起來。硬生生逼著他往外走,郭騰的兩條腿一直向後退,可畢竟抵不過那些護衛,終究是被帶了出去。


    郭平垂下了眼睛,沒有看這一幕,終於,郭騰的女兒郭雪小聲地抽泣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終於泣不成聲。李未央冷眼瞧著,隻覺得郭騰是咎由自取,與其他人毫無幹係。而且在場的人都明白,郭騰這一去,是絕對不可能再平安歸來的。等待他的,將是極為嚴厲的懲罰。


    宴會到了這個地步,無論如何也開不下去了。郭平的眸子裏滿是怨憤,卻強行壓抑著,不能表現出來,剛才的打擊突如其來,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身子也在微微打晃。當著眾人的麵,他一步步走到齊國公的麵前,道:“你真的要逼死你的二哥?”


    齊國公的聲音伴隨著冷漠的目光:“沒有人要逼死二哥,他做錯了事情,就要接受懲罰。”


    郭平冷笑,道:“你別在我麵前演戲!彭達祖是二弟的養子,最是忠心不過,無論如何都不會供出他來,你在背地裏做了什麽,大家彼此都清楚!”


    齊國公真的是不知道此事,他的麵容在對方無禮的詰問之中變得更加漠然:“大哥,二哥有今天,乃是他咎由自取,我絕對不會在背後做什麽,這一點,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良心?!從你奪走屬於我的位置,你哪裏還有良心?!”郭平終於忍不住大怒,咬牙道:“即便你二哥做錯了,也輪不到你在這裏指手畫腳!你真當自己是齊國公嗎?!在我心裏,真正的齊國公隻有父親!”


    齊國公到了今天,終於無法再忍耐這個咄咄逼人、心胸狹窄的大哥,他當著眾人的麵,一字字道:“是,父親當初為何情願將爵位傳給我而不傳給大哥,這一點,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吧!”


    郭平聞言一震,逼視著對方,眼睛卻漸漸變得血紅,半響,他顫聲道:“好,好!你這話簡直是大逆不道!你母親的本事,你如今全學來了!鳩占鵲巢不說,居然還恬不知恥!”


    齊國公麵色變得鐵青,隨手往桌上一掃,咣當一聲,原本精美的瓷器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瓷片頓時飛濺。門外的護衛見此都逡巡在門外,誰也不敢貿然進入。


    陳留公主的麵上,除了難堪之外,還有難以言喻的痛心。李未央望著她的麵容,歎了一口氣。養虎為患,偏偏還對這些虎產生了感情,這要怎麽辦呢?


    郭平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裏,這個弟弟一向十分溫和,從來不曾當著人麵如此發作,他剛要變色,卻聽見齊國公已經冷靜下來,慢慢地道:“我的母親也是你的母親,她努力將你們兄妹撫養長大,但凡我有的,你們從來不曾少過,她貴為公主之尊,甚至親手為你們做過衣裳,可我和弟妹們卻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她對你們,何曾有過半點的不好,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大放厥詞!你剛才這一說,卻是提醒了我,你的確是不像母親,因為你像任氏,刻薄、自私、妄自尊大、忘恩負義,她的毛病,你全學了個十成十!”


    在眾多晚輩麵前,兩個兄弟爭執成這樣實在是不成體統,可見齊國公已經惱怒到了何種地步,在他看來,別人當麵羞辱他,他都可以忍受,但絕對不能忍受任何人去羞辱陳留公主!尤其是郭平兄弟,他們根本沒有這樣的資格!


    郭平完全怔住,甚至連發怒都忘記了。齊國公卻還沒有說完,他的麵色慢慢變得平緩,淡淡地道:“任氏早已被廢了嫡妻之位,不過一個女尼,你所謂嫡長子的位置也根本子虛烏有。這許多年來,我對你過於忍讓,以至於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從今往後,這個門,請你不必登了!”


    李未央緩緩地笑了,齊國公終究不是泥塑的性格,這一迴,算是被逼到了極點,才會引出多年的怨氣。


    郭平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慢慢地,眼睛裏湧起了仇恨,他別過臉去,冷哼一聲,道:“還不走!等著別人趕你們嗎?!”說罷,他一甩袖子,轉身便走。原本和他一起來的那些子女們全都站了起來,連行禮也顧不上,匆匆跟著他離去。


    陳留公主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齊國公迴過頭,看著自己的母親,道:“兒子送您迴去。”陳留公主點了點頭,齊國公便向郭夫人點了點頭,扶著公主離席了。


    而此刻,眾人都紛紛站了起來,預備離開,梁玉姬連忙問道:“我呢?我怎麽辦?”


    李未央站住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梁小姐,哦,不,如今應該說是義姐了吧。”


    梁玉姬的麵容有一絲尷尬,她訕訕地笑道:“郭小姐,我……我今日所為也是迫不得已,原本我也想來府上直接找國公爺,可是……可是……”


    李未央冷笑了一聲,可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齊國公未必肯收留你,縱然收留你也未必會給你謀一個好前程,是不是?說到底,梁玉姬就是一個貪圖富貴的女子,而且,見風使舵,無比偽善。李未央瞧了靜王一眼,道:“靜王殿下,我聽說,你的府上有一名獨眼的馬夫,很擅長禦馬的是嗎?”


    元英聞言,微微一笑,道:“是啊,他十分得力,如今已經有三十多歲,卻一直沒有討一房媳婦,卻不知道你有沒有好的閨秀介紹。”


    李未央溫柔地笑了笑,指著梁玉姬道:“你覺得她如何呢?”


    梁玉姬頓時麵色驚惶,震驚道:“你……你說什麽?你明明說過郭家要收下我做義女的啊!怎麽可以將我匹配給一個馬夫!”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你可知道,南國公夫人有一個特別喜歡的婢女,她多年來忠心耿耿伺候國公夫人,還曾舍身救主,算是個義仆了。在她出嫁之前,也同樣被收為義女,但最後配的人也不過是個衙門裏的書吏,你不過是個歌姬,比之婢女的身份還要低了許多,又沒有任何的貢獻,怎能將你配給官員呢?更何況,我當時隻說讓你做義女,又沒有保證你的婚事,不是嗎?”


    梁玉姬頓時變色,怒容滿麵地道:“你、你敢!你不怕我說出去——”


    “說?說什麽?說你如何恩將仇報?還是說你從白州千裏迢迢尋找齊國公?哈,你以為自己是誰,誰會相信你?!能為你作證的人,如今可是被帶走了啊!”郭澄笑著諷刺道。剛才李未央所作所為,他已經明白過來,義女的誘惑足以讓梁玉姬和郭騰分道揚鑣,可李未央並未承諾過,成為義女之後會給梁玉姬什麽好處,一切都是她自己主觀臆想出來的而已。


    李未央微笑著道:“梁小姐,我勸你還是乖乖聽話的好,否則——”她看了郭敦一眼,道:“否則,我就把你交給我四哥,他脾氣可不太好,極有可能把你鞭打一頓,隨便交給哪裏的秦樓楚館,那可就不太好了。”其實,她原本沒準備和梁玉姬計較,怪就怪這個女人過分貪婪,恩將仇報,若是不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她就不叫李未央了。


    梁玉姬見她冷心冷麵,便丟下她轉而撲倒在靜王腳底下:“殿下,殿下,你救救我!我不想嫁給馬夫啊!我才十八歲,若是逼迫我嫁給一個殘廢,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還不如直接拿刀殺了我!殿下,求求您,看在我父親的麵子上,饒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元英看了看她柔美的麵頰,笑容更深,道:“求我饒了你麽?”他仿佛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郭敦以為他被這個女人打動了,有點著急,剛要說話,郭澄卻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必著急。元英若是這麽容易被女人打動,那他笑麵虎的稱號就是白來了。


    見他神情之中仿佛有鬆動的意思,梁玉姬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主意,連忙拉住靜王的衣擺,嬌滴滴地道:“殿下,我願意一生一世跟著您,服侍您,為奴為婢也在所不惜,隻求您不要將我隨便嫁人!”她現在沒了郭騰做後盾,隻怕還沒跑出去鬧騰,就被郭家人給收拾掉了。為今之計,隻能想方設法打動靜王,她這樣美貌,說不準能夠讓他收下自己,到時候再找郭嘉報仇也不遲!


    元英歎了口氣,道:“原來你這樣不喜歡獨眼,這樣吧,我給你找個瘸子或者啞巴,倒也不難。”


    梁玉姬聞言仿若五雷轟頂,卻無計可施,隻覺得前路一片漆黑,不由自主哀痛萬分,伏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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