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王麵色十分陰沉,他沒想到精心準備的事情竟然會出錯,更沒想到李未央早已洞悉他們的陰謀,一切隻為引蛇出洞!他原以為這個女子再聰明,也不過是養在深閨裏,卻沒想到她比耿直的郭家人要狡猾得多!現在這局勢,全都變成了自己的不是!他的情緒遠比胡順妃要鎮定,所以他扶起了自己的母親,麵上掛著的微笑看起來十分冰冷:“郭嘉,我母妃是陛下親自冊封的順妃,便是皇後娘娘也不能輕易廢黜,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李未央笑容變得十分溫婉,轉頭看向高高在上的裴後,道:“娘娘,您瞧,湘王剛才還說我質疑您執掌六宮的權力,可現在瞧著是他自己對您不敬呢!”


    這種話,若是換了別人恐怕要當場跳起來,可是裴後卻隻是微微笑了笑,道:“湘王不過護母心切,一時失去了分寸。”


    李未央的目光和裴後對視,從中卻看不到一絲的漣漪。


    “娘娘,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的侄女兒犯了錯,您隻給了兩個選擇,一是毒酒一杯,二是刑部問罪,現在這犯法的人變成了順妃和湘王,您要怎麽辦?難道一句失去分寸就能推脫他們的罪過嗎?”惠妃冷淡地道。


    李未央笑容平靜,眸子深不見底:“惠妃娘娘不必著急,陷害我的事情倒不要緊,最要緊的是順妃娘娘殺了懷慶公主,就像剛才皇後娘娘所言,此舉侮辱了越西皇室的尊嚴。若是娘娘不肯處置他們,隻會激起整個宗室的憤怒,我想,娘娘一定會嚴懲不貸,絕不會姑息養奸。”


    她還沒有說完,胡順妃已呐喊道:“娘娘,此事都是我一人所為,與湘王,與胡家都沒有幹係!我隻是看不過惠妃總是壓在我頭上,才想要從她的侄女兒入手,給郭家一個沉重的打擊,根本與別人無幹!”


    “娘娘,現在你才這樣說,是否太晚了。”李未央涼涼一語,令得胡順妃重重一震,“你不會真的以為這件事情可以一個人扛下來吧?你逼迫著大名公主來陷害我,目的並非是打擊惠妃娘娘,而是為了脅迫我嫁給湘王,不是嗎?”


    胡順妃厲聲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的兒子根本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事!”


    “若非為了留下籌碼威脅我,你又何必留著趙月性命,早在一開始就可以殺了她不是嗎?”


    “你!”


    “你先是收買大名,然後謀殺懷慶,誣陷趙月,一步步引我入局,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挾持郭家,可你一個後宮妃子,挾持外臣又有什麽用,難道還能自己做女皇嗎?”


    “滿口胡言亂語,我根本聽不懂!”胡順妃滿臉震驚,身體都在發抖。


    “剛開始我也想不通,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你利用郭家是小,目的在於壯大湘王的力量,他若是安心做皇子,為何要將外臣的力量占為己有呢?其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


    “最後一點——”李未央走近了一步,目光冰冷地望著她道,“你見迫婚不成,便要謀害於我,我若有閃失,郭家必定痛心疾首。你卻一直躲在暗處,隻攛掇著皇後娘娘來處置,分明是存了挑撥郭、裴兩家的心思!這樣一來,就連雍文太子和靜王也牽連其中,隻有湘王置身事外,你還敢說,你不是為了你自己的兒子爭奪皇位!”


    “住口!”胡順妃尖叫一聲,一把甩開湘王的手臂,向李未央撲了過去。


    這一迴,李未央沒有閃躲,她揮動著的手臂被一把抓住,李未央那雙仿若寒潭的眼睛盯著她,貼近她,保持著可以感受到彼此唿吸的距離,用極為冷酷的聲音道:“順妃娘娘,湘王想要登上皇位,胡家在其中又扮演什麽角色呢?我想,今日之事關係重大,胡家不可能不參與,更不可能不知道!”


    李未央的語氣溫柔,力氣卻很大,胡順妃拚命掙紮,李未央卻豁地鬆了手,胡順妃仰麵跌倒在地上。


    李未央望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她,想起懷慶公主靦腆的笑容,目光變得更加冷酷。她自己為人淡漠,卻不是毫無感情,懷慶公主心地善良,與世無爭,卻被活生生溺死,胡順妃和湘王做的實在太過分了!“讓我告訴你,即便你成功挑撥了兩家,讓我們反目成仇,你的兒子想要登上皇位也是癡心妄想,絕無可能!”


    “你、你、你住口……”胡順妃嘶聲道,“我從來沒這麽想過!”


    郭惠妃冷眼瞧著,道:“順妃,你竟然藏著這樣大的野心,還想著扶持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這可不是什麽恩怨,這是覬覦儲君、居心不良!你今日的所作所為若是傳出去,整個越西皇室都會淪為街頭巷尾的笑柄!胡順妃,你為什麽這麽愚蠢!像你這樣無德、無能的女人也敢癡心妄想,簡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隨後,郭惠妃看向裴後,慢慢道:“娘娘,現在這罪名夠了吧?”


    胡順妃麵色已經無比驚惶,失聲道:“皇後娘娘,娘娘你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他們這全部都是誣陷!我不過是……不過是……”大概是連她自己都沒辦法自圓其說,所以說了一半兒就說不下去了。


    裴後輕輕一笑,並不在意郭惠妃說的話,口中吐氣如蘭:“是啊,謀殺皇室成員是死罪,覬覦太子之位圖謀不軌也是死罪,這樣兩個罪名加在一起,順妃固然要被嚴懲,湘王也要得咎,便是胡家也不能幸免,正因如此才茲事體大,不能隨隨便便地處置。依我看,先將他們二人扣押起來,慢慢調查為好。”


    調查?事到如今已經證據確鑿,還有什麽好調查的呢?裴後這樣說,分明是給胡順妃和湘王一個緩衝的餘地,讓胡家有辦法周轉……李未央冷冷一笑,心道,裴後你坐山觀虎鬥看完了,現在打算伸手管一管麽?可是你聰明,別人也不是傻子!


    此時,外麵的太監高聲道:“陛下駕到!”


    這一道聲音傳來,整個大廳裏的人麵色都變了。胡順妃似乎還帶有希望,湘王卻一下子麵如土色,而郭惠妃卻微笑了起來,唯獨沒有變色的是裴後。她靜靜地看了李未央一眼,卻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原來,郭嘉還留有後手,實力果然不容小覷。裴後垂下美麗的眼睛,笑了起來。


    似乎很久沒有碰到這麽有趣的少女了呢,難怪安國也會栽在她的手上。


    她站了起來,率著眾人向皇帝行禮。李未央低下頭,隻聽見有腳步聲,隨後自然有人道:“平身吧。”


    李未央抬起頭來,視線慢慢地上移,先見到一條長長的素帶,紅色為裏襯,朱邊滾繡作為裝飾,然後是衣上那四角騰空欲飛的金龍,口銜五彩,飄飄欲衝天而去,腰間是皮革製成的掛滿珠寶的腰帶,上麵掛佩的白玉飾件十分耀目。


    眼前的人是越西皇帝,雖然年紀已經不輕,可他和裴皇後一樣是被歲月忽略的人,頎長的身材和健美的輪廓格外紮眼。他那越西皇室特有的白皙膚色和俊秀如女人的麵容,被這一整套華美的帝王禮服襯托得更加高雅尊貴。


    從元烈的容貌,李未央便能夠猜出越西皇帝的相貌,但眼前看來,這個男人還是比她預期的更加英俊。唯一破壞了他相貌的,便是眼下深黑色的陰影,眉間的一條深色的紅印,還有眼底的陰鷙氣息,以及嘴角跨下的細小紋路。


    他是一個經常發怒的人,而且,必定經常頭痛。李未央知道,頭痛的人習慣性地會去捏自己的眉心,時間越久越容易留下印記。看皇帝這道紅印,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甚至隱隱發出褐色。可見他在捏的時候極為用力,那這疼痛也定然非同一般。


    胡順妃如溺水之人看見一根浮木一樣,滿懷希望地抬起頭,隻見元烈笑嘻嘻地站在皇帝身邊,道:“剛才和陛下下棋,突然聽說後宮鬧起來了,陛下便帶著我來聽審,卻不料如此熱鬧啊。”


    剛才的對話,皇帝全部聽見了!胡順妃的希望頓時變成了絕望,裴後深吸口氣,上前幾步正色道:“現在,郭小姐一力指證順妃和湘王,臣妾也是為難,不知該如何處理——”


    皇帝冷淡地看了皇後一眼,道:“元烈,你覺得呢?”


    元烈挑了挑一邊的眉毛,笑的不懷好意:“證據確鑿,當然要問罪了。”


    李未央聞言,看了元烈一眼,兩人的目光交錯,元烈卻是含著笑意的。


    湘王麵上還是鎮定的,手指卻在瑟瑟發抖,他從小就畏懼皇帝,隻因對方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就是個正常人,發怒的時候根本像是個瘋子,好在他從來很少管後宮的事情,更加不在意他們之間的爭鬥,所以湘王才敢這樣放肆,可今天皇帝居然會被請來這裏,對,是元烈,一定是旭王!隻有他的事情,皇帝才會多看一眼!湘王當機立斷,陰沉著臉,抑製著麵上抖動的神經:“父皇,母妃是一時受人被私怨迷住了心竅,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求父皇看在母妃多年來本本分分的麵上,繞她一命吧!至於我,清者自清,我並不知道母妃的所作所為,更加不明白郭小姐的那些指責從何而來,請父皇還我一個清白!”


    現在想要為胡順妃脫罪已經不可能了,剛才母子兩個交換一個眼神,便已經明白過來。隻能犧牲順妃,來保護湘王和胡家。


    元烈抿唇而笑,眼睛閃閃發亮:“聽聞湘王殿下從小最是聽順妃的話,連換件衣裳都要請示一番,難道這麽大的事情,順妃卻沒有告訴你嗎?這話說出來也得有人相信啊!”


    “旭王,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麽死盯著我不放!”湘王極端惱怒。


    旭王元烈仿佛把逼迫他們母子,當成賞心樂事來做,十分興致勃勃。


    當初胡順妃和湘王看到元烈本人,幾乎嚇一跳——這個小王爺,相貌太俊美了。他個頭高挑,麵孔白皙,比當今皇帝的個子還要稍稍高一些。特別是他那雙琉璃色的眼眸,最讓人無法忘懷,比皇帝年輕的時候還要俊美。越西皇族中,能和旭王元烈相貌一比的,也隻有年輕時候的皇帝了。


    這麽一個姿容絕世的年輕人,竟然比他們這些兒子更得到皇帝的喜歡,不,簡直是寵愛。這些皇子中的任何一個,都沒辦法和皇帝用一次膳,說半個時辰的話,更加不曾感受到所謂的父愛和期許。他們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天生就是沒有這種感情的。他已經有十年沒有踏入後宮,對子女們更加不感興趣,甚至對政務仿佛也已經沒什麽興趣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好糊弄,他們甚至不敢在那雙銳利的眸子底下多說一句話。可這個旭王元烈,從在越西出現開始,就得到了這些他們想方設法去爭奪卻得不到的東西。宗室之中,如旭王這樣出眾,如此得到聖心,這樣的人活著,對皇位實在是潛在的大威脅。好在旭王不是皇子,無論如何也不會繼承皇位。


    對於這樣一個人,他們曾經試圖拉攏他,可用盡方法也沒辦法做到。


    他根本對胡氏一族的示好無動於衷,對於他們送去的珠寶和美人棄若敝履,對他們許下的權力地位毫無興趣。他也從來不曾參加過皇室的宴會,隻是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幹什麽,就連對皇帝的召見,也不過是偶爾應個卯,並不上心。可就這麽一個人,居然瞧上了郭嘉。


    元烈微笑微笑再微笑,道:“我是主持正義啊。”


    湘王被這一句話氣得要噴血,正義,什麽是正義,他們冤枉的人多了,怎麽沒見你旭王這麽好心管這種閑事!


    元烈已經不再看他,轉而對著皇帝沉聲道:“陛下,湘王圖謀不軌,順妃謀殺公主,這都是死罪,不光是他們,連同胡家,都應當交給刑部一同受審。”


    胡順妃聞言,強迫鎮定自己不能在皇帝麵前失態,然而手在袖中,卻是滿指冰涼。


    皇帝看著元烈,點了點頭,剛要說話,卻覺得一陣頭痛欲裂。他的頭最近越發疼痛,所有的太醫都認為他舌苔白薄,脈弦浮緊,這些都是寒哮的症狀。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隻能在溫暖的大殿裏看奏章,聽政務,盡管如此,隻要受到一點冷風,他還會不停地咳嗽,變得煩悶不安,暴躁難忍,又像是熱症。如今這幾年,他舊病複發得更快,冷熱交替之間,那種窒息的感覺,慢慢襲來。


    裴後看出了他身體不適,關切地道:“陛下,是不是又開始頭疼了?”她的神情十分關懷,像是發自內心一般。


    “陛下,您還好嗎?”郭惠妃也趕緊地走了過去,似乎想要伸出手,卻停在了半空中。


    胡順妃的哭聲又傳過來:“陛下,臣妾是一時糊塗,但事情都和湘王無關啊!”


    湘王也想要上前來,卻被元烈擋住:“殿下,如今你是嫌犯,隻怕不宜靠近陛下。”


    “你說什麽?我是父皇的親生兒子,你又算是什麽東西,這裏輪不到你說話!”


    大殿內沙漏中的沙子在流動,一點一點,每一粒沙子落下的聲音,都清晰入耳,於是這樣的爭吵聲也格外清晰。皇帝怒聲道:“都住口!”事實上,他的意識在這疼痛中已經有些模糊了,怎麽迴事,為什麽每次他一動怒,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好像身體都不受控製,燥熱地要發狂!而胸口上麵的巨石,越來越重,越來越沉。似乎有一隻手,在卡他的脖子。


    李未央在這一片混亂緊張之中,一直看著裴皇後的麵孔,她的臉上仿佛十分的平靜,並沒有慌張,仿佛皇帝露出這樣痛苦的神情已經是家常便飯,沒有什麽稀奇的,而這樣的神情,在郭惠妃的臉上也是一樣。她們都沒有對皇帝的病情表現出異常,這說明,皇帝的病早已是日積月累,所有人都習慣了。


    血液都湧到皇帝的眼睛裏麵,他突然猛地推開旁邊的太監站了起來,一直走到胡順妃的麵前,一隻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胡順妃在這樣的眼神之下,卻流露出了恐懼的神情:“真是一張漂亮的臉啊,朕對著這張臉,也有很多年了。聽說,愛妃殺了懷慶?嗯?”


    裴後的容色似笑非笑,卻說不出到底是怎樣一種複雜的神情。而惠妃看到這種情形,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卻是元烈淡淡道:“是啊陛下,懷慶公主是被溺死的。”


    “哦,溺死的——”皇帝的疼痛仿佛越發劇烈,他默默地重複了一遍元烈的話,徑自微笑起來,道,“刑部做事速度太慢,審案子一個月,判決一個月,處斬也要等明年了吧。”


    李未央瞧著越西皇帝,卻分明看出了他神情不同尋常,那雙眼睛裏的戾氣越來越盛,根本不像是個正常人。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元烈,卻見他十分平靜,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不同尋常之處。


    他一定知道什麽,可皇帝究竟是哪裏不對呢?


    胡順妃顯然也感覺到了不對,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卻不知道該如何掙脫眼前這個人,她恐懼地看了一眼湘王,湘王卻是根本不敢抬起頭來看他們一眼,也就更談不上為自己的母妃求情了。


    “你,過來。”皇帝突然鬆開了胡順妃的下巴,向自己的貼身太監招了招手,那太監低頭走近,皇帝輕聲吩咐了幾句,太監連神情都沒有變化,便退了下去,不多時,便見到他指揮著人抬了一個浴桶進來,裏麵放滿了水。皇帝指著順妃,道:“把她丟下去!”


    胡順妃震驚地看著他,失聲道:“陛下——”


    “陛下有命,娘娘恕罪。”那老太監一揮手,便有四個太監上來將胡順妃抬了起來,胡順妃拚命地叫了起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陛下!盛兒,救我!快救我!救救我啊!”


    湘王麵無人色地倒退了一步,隨後猛地意識到了什麽,想要上去抓住順妃的胳膊,卻被旭王擋在麵前:“湘王殿下,我勸你不要管。”旭王冷冷的目光一下子驚醒了元盛,他立刻明白,若是自己現在上前,隻會激怒皇帝,令他連自己一起懲罰!當然,旭王也不是好心,而是不想自己礙手礙腳阻撓行刑!


    胡順妃拚命地掙紮,頭發一下子全都散了開來,美麗的珠寶掉了一地,甚至連藕節似的手臂和肩頭露出來了也渾然顧不上,隻是尖聲驚叫個不停,嘴巴卻很快被帕子堵住,宮女太監們驚恐地看著這一幕,幾乎都驚呆了,所有人眼睜睜看著胡順妃被丟進了那個大的浴桶,胡順妃掙紮著往上爬,可是四個太監卻按著她的頭,拚命地往下按,然後,她美麗的麵孔開始變得猙獰,掙紮開始變得淩亂,這時候李未央看見她勉強伸出來的雪白手臂上,竟然掛著四五隻黑色的蠍子,那蠍子不斷地糾纏著她,她輾轉號叫,卻發不出聲音。


    李未央望向皇帝,對方的麵上依舊是那種頭痛的、病懨懨表情。原來這浴桶裏麵,裝著的竟然是滿滿的、鮮活的、張牙舞爪的活蠍子。從數量上看,那些蠍子足有兩三百隻那麽多。殺頭或者剮刑,也比被扔到蠍子堆裏麵好一些。蠍子們憤怒地爬上胡順妃柔軟的軀體,甩尾猛蜇。胡順妃號叫不已,宛轉掙紮,絕望驚恐的表情遠甚於千刀萬剮。然而她越是掙紮,蠍子叮蜇就越厲害。無數的毒液,蜇入她的體內,讓她整個人青筋暴漲,身體腫脹。


    宮女太監們有人膽小,用衣袖遮住了眼睛,或是低下了頭,根本不敢去看。


    元烈的目光冰冷,他並不畏懼這樣的場麵,但他走到了李未央的身前,擋住了她,當然,他知道她並不害怕,可這樣的場景,看了之後難免會在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怕她晚上會更加睡不著……


    “烈兒,別站在遠處,來看啊!”皇帝微笑著向他揚手,招唿著他過去。


    元烈同樣微笑道:“陛下,我見不得血,還是站遠一點好。”從前,他必須站在李未央的身後讓她保護,漸漸地,他學會了讓自己擁有一顆冷酷的心。隻有這樣,才能夠替她隔絕一切的危險。所以,明知道皇帝不太正常,還引他來看。


    湘王渾身顫抖,幾乎不敢抬起眼睛去看,甚至不敢開口說一個不字。皇宮內庭護衛共有二千多人,皆披甲待詔,刀劍齊全。特別是皇帝身邊貼身的那些太監們,表麵上都容貌尋常,可他知道那些人個個武力絕倫。如今這些人正用眼睛盯著他,如果他試圖去救胡順妃,片刻之間,那些人就會飛身過來砍掉他的腦袋。不僅他們,還有外麵的護衛皆緊握刀柄。倘若皇帝一聲令下,肯定都會毫不猶豫地衝上來。


    他隻能懦弱地看著,嘴上都咬出了血,卻是麵如黃土,呆立無語。


    皇帝扭頭看他一眼說:“你為什麽不說話,不為你母妃求情嗎!”


    湘王心中已然驚恐到了極點,囁嚅半晌,擠出幾句話:“大事均由父皇處理,兒臣不敢置喙。”


    皇帝微笑了一聲:“真是朕的好兒子。”這話說得語氣異常溫柔,卻也讓人毛骨悚然。


    湘王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幾乎不敢言語半句。


    皇帝看了那浴桶一眼,神情更加柔和:“這蠍子朕養了幾年,倒是可惜了。”這種蠍子叫做藍蟄,生長在越西的深山之中,有一種特性,毒針極細,雖然毒性很大,然而被蟄了片刻之內卻不會立刻致死,反而渾身劇痛難忍。所以,浴桶裏的胡順妃不斷地掙紮,拚了命想要從裏麵爬出來,卻有一個太監一直死死按住她的頭頂,把她往桶裏按。隨後,李未央看見有血一點點蔓延了出來,一直流淌到了地麵,裴後冷漠地看著這一幕,麵色沒有半點波動。


    郭夫人攥緊了手,別過臉去,李未央一直站在她的身邊,靜靜望著。


    “那蠍子的毒針十分尖銳,刺進人的身體會不斷湧出血來,這麽多蠍子,痛楚可想而知了。”元烈輕聲地道,“過去有很多人不是被毒死,而是活生生疼死的。”


    李未央望著,隻覺得那些黑色的蠍子十分可怖,便是她都覺得如此,更何況一旁的那些宮女呢?一個個都是麵色煞白,嚇得瑟瑟發抖。南康公主更是已經站不住,軟軟地靠坐了下去。


    浴桶裏麵的血越來越多,卻都是帶著褐色的毒液。皇帝淡淡一笑,道:“加水。”


    太監頭也不抬,便吩咐人不斷往桶裏繼續放冷水,血漸漸和水融合在一起,整個浴桶都被染紅了,血水竟然一點點地漫過胡順妃的腿、胸口、胳膊、肩膀,最後是脖頸,最後,逐漸淹沒她的頭部。這場景委實是過於奇異,讓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


    皇帝揮了揮手,太監便將胡順妃的頭往血水裏按下去,她還在掙紮,卻是越來越無力,終究不再動彈了。胡順妃斷氣了,是被自己的血水活生生淹死的,就如同當初懷慶公主的死法一樣。


    這大廳裏的人都已經戰戰兢兢不敢吭聲,湘王一直低著頭,明明眼睜睜看著胡順妃死在他的眼前,卻沒有任何的動靜,好像已經瞎了、聾了、啞了一樣。李未央原本十分厭惡此人,可看到如今這情形,也不免覺得,湘王能忍得住不出一個字,也是個極為厲害的人了。若是換了自己,怕是也未必能忍得住。


    皇帝看見鮮血,才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樣,他輕輕搖了搖頭,道:“這些事情,以後不要再來煩朕了。”


    李未央心想,經過今天的這出戲,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人敢來煩你了。


    元烈看了皇帝一眼,微笑道:“陛下,那湘王殿下如何處置呢?”


    湘王咬牙切齒,元烈,我到底跟你有什麽仇恨,你要這樣來對付我?!


    皇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深吸口氣,恢複了鎮定之色道:“湘王麽……皇後的意思呢?”


    裴後麵上浮現一絲笑意,低聲道:“自然是聽陛下的心意……”


    皇帝點了點頭,像是十分疲倦,道:“雖然他是我的兒子,卻參與了此次的誣陷,甚至殺死了自己的妹妹,就將他貶為庶民,逐出宮廷。”


    李未央盯著皇帝,不知道為什麽,他剛才的暴怒和陰狠,仿佛是被疾病逼得失去常態的一個瘋子。如今他的頭痛過去,他才恢複了原本的性情。


    湘王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貶為庶民,麵色一下子大變,拚了命地爬過去:“父皇,兒子錯了,兒子真的錯了,你饒了我,饒了我吧!”他平日裏和那些兄弟們爭權奪勢,一旦他沒了這湘王的身份,他會淪為眾人的魚肉,不知道會麵臨怎樣可怕的情景,他不要,他不要這樣!原本隻是想要逼郭嘉嫁給他,一切怎麽會變成這樣!


    “胡家必定也參與了此事。”皇帝麵色冷漠,命人將湘王拖到一邊去,“胡家五品以上的官員全部革職流放,好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烈兒,你陪我把剛才那盤棋下完吧。”


    元烈低下頭,恭敬地道:“是。”


    三日後,惠妃宮中,院子裏的鮮花開得正好,花枝在風中輕輕搖曳,美如詩畫。郭惠妃正在澆花,李未央和郭夫人坐在一旁靜靜望著,三個人似乎很有閑情逸致。南康看在眼裏,不知怎麽就有點不敢靠近。


    郭夫人抬起眼睛看到了南康,不由笑起來,向她招了招手。


    南康公主麵上一紅,從三天前發生的事情之後,她就一直躲在自己的宮中,都不敢來見母妃,更加不敢見郭嘉,她總覺得,一切的事情都是因為自己愚蠢,太過輕信,才會被人利用,連累了郭嘉,害得郭夫人小病一場。但她還是乖乖地走過去,向眾人行了禮。


    郭惠妃見到她,眼睛裏多了幾分暖意,卻並不說話,低頭繼續澆自己的花。


    南康表情明顯一僵,默默地行了個禮後就想要轉身離開。李未央卻叫住了她“南康,你過來。”


    南康公主臉上更加愧疚,道:“姐姐,都是我的不是,若非是我——”


    “不是你,也會是別人,他們既然誠心要害人,又怎麽會輕易放棄呢?”郭夫人歎了口氣,溫和地道。


    南康卻更加內疚:“我迴去想了很久,都怪我太疏忽,當時明明瞧見了大名送給懷慶姐姐的衣裳,是懷慶姐姐從來不喜歡碰的顏色,這說明大名公主根本早已知道懷慶姐姐死了,這衣裳也是隨便找出來裝樣子的。否則她和懷慶姐姐那麽要好,怎麽會送給她根本不喜歡的禮物呢?”


    難怪當時南康的表情很奇怪,李未央笑了笑,道:“你能想到這些,已經是進步了。”


    郭惠妃迴頭看了南康一眼,道:“今天又有兩株花開了,來瞧瞧吧。”


    南康的臉上這才露出欣喜的神情,趕緊依了過去。跟郭惠妃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到了李未央麵前,期期艾艾地問道:“姐姐,你原諒我了嗎?”


    李未央失笑:“我什麽時候怪過你呢?”天真是沒有過錯的,更何況不管南康怎麽做,對她都沒有影響,若她真的被害的嫁給元盛,要怪的人也不是南康,而是自己不夠聰明。真正強大的人,是不會把罪過推在別人身上的。


    這時,一旁的宮女行禮道:“娘娘,今天冷宮那裏又有宮女來了,說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再伺候她了。”


    郭惠妃抬起眼睛,淡淡瞧了一眼,道:“哦,是嗎?”


    宮女低下頭去:“那些人來請娘娘的示下。”


    郭惠妃的笑容十分溫和,道:“主子不好伺候,奴婢們也是無辜,既然她這麽難伺候,就幹脆別讓人管了,一日三餐照送就是,留著口氣。”


    “是。”宮女退了下去,南康的麵上露出一絲不解的神情。


    郭惠妃看著南康,慢慢地道:“你和大名到底姐妹一場,去看看她吧。”


    南康公主的麵上就露出驚訝的神情,隨即道:“不,我不去,她再也不是我的姐姐了!”


    李未央看出她的真實想法,笑了笑:“娘娘讓你去,必定有她的道理。”


    她的心在暗暗歎息。


    南康是個好孩子,但是這樣的人,在這宮廷裏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從前郭惠妃對她過於照顧,以至於她忘記了外麵的世界有多殘酷,如今惠妃已經準備放手讓她明白一些事情了。


    要破壞一個人的天真和善良的確很遺憾。


    但是……人生從來就不是完美的,不是麽?隻有不斷讓自己變得敏銳,變得強大,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


    曆代失寵犯錯的嬪妃都被發落安置在冷宮,宮規隻有一條,終身不得出來,過往的宮女太監每次到了這裏都要繞行,生怕沾染了黴氣。雖然早已知道冷宮的破敗,可南康走進來的時候,卻還是被這裏的荒僻和冷清嚇到。這座冷宮很大,足足有上百間屋子,卻大多數都已經空置了,到處野草叢生,連大門上也積了厚厚的塵灰,滿目瘡痍。


    宮女知道貴人要來,特意在門口候著,一路領著李未央和南康向內走,隻聽到滿是呻吟、慘叫,仿佛進的不是冷宮,而是一座關押著瘋子的監牢。最終,他們停在一座最為破敗的房間門口,南康看了李未央一眼,這才走了進去,明亮的天光都被隔絕在了外頭,裏頭雕欄畫棟的描金繪彩盡數脫落,積著厚厚的灰塵和淩亂密集的蛛網。


    然後,她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大名公主。她當時從三米的高處摔下來,若是好好調養,幾個月便能好轉,偏偏她被貶來冷宮,再也沒有太醫來診治,原本那摔傷的地方便開始潰爛,骨頭也受了潮氣,原本並不嚴重的傷勢惡化了許多,竟然變得和她的親生母親一樣,隻能躺在床上,連想要翻身都不能。再加上這冷宮裏肮髒汙濁,到處是蟲子,她躺著一動不動,隻能任由那些蟲子來啃咬她,身上皮膚一寸寸開始潰爛流膿,模樣極為恐怖。她似乎想要喝水,卻怎麽都夠不著,也爬不起來。


    “一個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能推下樓的女人,誰都不肯來為她診治。”李未央輕聲地道。


    南康公主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失聲道:“她……她……還不如早日讓她解脫,竟然這樣活著……”


    “可惜,她還要這樣活好多年。”李未央隻是微笑,看著大名公主露出痛苦的表情,這種躺在床上一輩子都不能動彈的滋味,如今她也嚐到了。在她當年推親生母親下樓的時候,一定想不到自己也會有這麽一天。李未央本可以讓她死,可是死亡實在是太便宜這個人,隻有讓她嚐到和被她所迫害的人同樣的痛苦,她才會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麽離譜。


    南康看著那個躺在床上的人,因為喝不到水而嘴唇幹裂,身上流下來的膿瘡已經浸透了整床被褥,甚至都開始有蚊蠅在她身上爬來爬去……南康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忍不住俯身幹嘔了幾聲。


    這是她最柔弱美麗的一個姐姐,如今卻變成了這個模樣。雖然知道她該死,但南康就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怎麽都接受不了。她猛地轉過頭,道:“姐姐,你殺了她吧!殺了她吧!”


    李未央用一種溫和,卻又堅決的聲音道:“南康,你還不明白嗎?”


    南康重重一震,眼神迷惑。


    李未央慢慢地道:“惠妃娘娘讓你來,便是要讓你看大名的下場。今天若是我們輸了,我們隻會比大名更慘,到時候,他們也不會放過無辜的你。你沒發現嗎?為什麽當時大名公主要叫你一起去?因為他們預備說你是按照郭惠妃的吩咐,來幫我掩飾罪行的!懂了嗎?!”


    南康公主用一種非常震驚的目光看著李未央,又看了看大名公主,突然淚流滿麵,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光是大名公主,還有湘王殿下,他現在已經不是皇子了。可憐的他沒了權勢,被人到處追殺,走投無路,不過,我派人救下了他。”


    “你……你救他?”南康公主更加疑惑,郭嘉不是應該最憎惡湘王嗎?若非他們設計,她也不會受冤枉。


    “我救下他,把他送去了一個木偶劇團,他們把他裝在巨大的木偶裏麵,牽著他的手腳,每天讓他給孩子們表演節目,當然,他跟大名公主一樣,會活得長長久久,永永遠遠。”李未央平靜地說著,注視著南康公主的眼睛,“這樣一來,他不再需要到處逃跑,也不用擔心他的仇人會找到他,還能一輩子有人養著,有人為他喝彩。當然,為了這種安逸的生活,他必須付出一雙眼睛和手筋腳筋的代價,不過,我想他是不會介意的,因為他再也不需要那些了……”


    南康公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推開李未央,逃一樣地跑了。


    “嚇唬小女孩,是不是很有趣?”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李未央迴過頭來,看著眼前的俊美男子微笑:“她若是一直這麽天真,就真的要停留在這個年紀長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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