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南康公主聽說了昨天晚上的事情,特意趕來。進來的時候麵上帶著憤慨,卻知道輕重,並不當著別人的麵說什麽,隻等宮女們都退下去以後,她才脫口道:“母妃,現在要怎麽救那丫頭呢?”


    南康雖然不夠聰明,卻有十分樸素的敵我意識,在她看來,郭嘉的婢女受到冤屈就跟她自己的宮女受到冤枉是一樣的義憤填膺。原本以為早上過來便會看見眾人憂心忡忡的模樣,卻不料大家都神色如常,她實在是想不明白。


    郭惠妃看著焦慮的公主,道:“你呀,真是沉不住氣。胡順妃以為拿捏住了趙月,就拿捏住了咱們的把柄,如今你越是慌張,她就越會得意。明白了嗎?”


    南康還是覺得不安:“可是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把人救出來呢?如今宮裏頭都傳開了,說郭小姐的婢女和威武將軍的養子有私情,甚至有人說……有人說……”


    郭惠妃麵色微微一變,道:“說什麽?”


    南康看了一眼李未央,抿了抿紅潤的嘴巴,支支吾吾道:“反正……反正不是什麽好話!”


    李未央微笑,道:“想必有人說,趙月是為了掩護我這個主子,才會去和彭達祖見麵。”


    郭夫人向來和煦的臉色勃然變了,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咬牙切齒道:“這幫人,真是吃飽了撐的要來找不自在!”


    郭惠妃卻並不驚訝,她看了一眼李未央,從昨晚開始就出了不少事情,可這侄女兒麵上卻看不出來。如今她身上一件銀白嵌金絲蝶紋衣裙,更顯得膚白如雪,眸似星辰,麵上紅紅潤潤,沒有半點的慌亂神情。越是出了事,就越要鎮定如初,不能有絲毫的慌亂,否則就會被別人捏住咽喉。這個道理,她在宮中打磨了兩年後才明白,可這個年紀不大的侄女兒,卻顯然深得其中精髓。


    聯想到外界傳言郭嘉曾經的身份,便不難理解她為何能夠如此鎮定。郭惠妃歎了口氣,道:“這便是他們的目的了,此事若不弄清楚,怕是要鬧出更大的波折來。”


    “那,難道任由他們汙蔑咱們家嗎?”南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李未央笑容並無什麽變化,隻是低頭看盞中茶色碧青如翡翠,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地道:“南康,你若是連這點流言蜚語都忍不住,今後聽到別人當麵說更難聽的話,豈不是要跳起來了嗎?嘴巴長在別人臉上,你還能捂住別人的嘴巴不讓人說話?他們愛怎麽說,就讓他們怎麽說好了,何必放在心上呢?”


    南康卻是沒抓住重點,紅潤的臉上更是氣憤:“還能有什麽更難聽的話嗎?”


    屋子裏的鎏金香鼎中散出嫋嫋上升的輕煙,幽幽不絕如縷。那香氣似春日裏站在百花林中,滋潤且香透肺腑。


    李未央笑道:“當然會有,那些人還會說,郭嘉到底是流落在外的,教養不好,所以……”


    南康豎起眉頭道:“他們敢?!”


    南康這個孩子,到底還是單純啊,李未央口中多了幾分歎息,道:“為何不敢呢?他們等這樣的機會,不知道等了多久。”


    郭夫人沉吟片刻,點頭道:“的確如此,暗地裏盯著郭家的人太多,巴不得在咱們身上潑髒水,嘉兒若非風頭太盛,引起了過多的人注意,也不會有這件事發生。”說到底,別人盯上趙月,完全是因為郭嘉,而對付郭嘉,本質的目的是為了對付郭氏一族。不管他們如何小心謹慎,都會被那些暗中的黑手抓住把柄,真是防不勝防。


    “那該怎麽辦?要不,咱們去找皇兄,請他想辦法?”南康想了想,終於想到了元英。


    李未央卻搖了搖頭,道:“內廷的事情,皇子們插手絕計不是好事,所以,靜王能不沾染,還是不沾染得好。”


    郭惠妃讚許地點了點頭,南康更加苦惱,卻不知道該怎麽辦,郭夫人道:“現在,咱們先等趙月的嗓子治好再說,橫豎不出三天,就要真相大白的。”


    李未央卻並不十分擔心這個,而是道:“娘,父親和哥哥們在宮外得不到確切的消息,隻聽那些風言風語怕是要擔心的,還是早日送消息出去。”


    這點考慮得十分周到,郭夫人點了點頭,便吩咐人進來,趕緊著下去辦了。


    李未央見不論是郭夫人還是郭惠妃,眼睛下麵都有深色的青影,便知道他們一夜都沒有休息好,輕聲道:“娘娘,你們還是去歇息片刻,等事情有了確切的消息,自然會有人通知咱們。”


    南康不放心道:“咱們就這樣什麽都不做嗎?”


    有的時候,你動作越多越是容易讓人覺得心中有鬼,更何況,表麵上不動聲色,未必是毫無反應,最關鍵的一條是,請信得過的太醫去看趙月,醫治好她的喉嚨。其次,便是要小心地查證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尋找每一條線索,借機找到突破口。李未央相信,這些事情都不必說,郭惠妃一定已經有所行動了。


    “傻丫頭,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好好迴去準備你的琴藝,別迴頭我考校你的時候還是沒有進步。”郭惠妃嗔了她一眼。


    南康不好意思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道:“那好吧。”說著,她拎著裙子裝模作樣地往外走。


    此時,郭惠妃和李未央對視一眼,目光之中都流露出一絲笑意,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不多時,郭惠妃便找了個借口,和郭夫人兩人進了內室說話去了,李未央隻一個人靜靜坐著喝茶。很快,有個人在門口探頭探腦,李未央擱下茶盞,道:“南康,進來吧。”


    南康公主飛奔一樣地跑進來,如意髻上花簪的流蘇蔌蔌抖動,拉著李未央道:“姐姐,你怎麽知道我沒走?”


    李未央指著她桃紅色的衣裳,笑道:“你的衣角還漏了一點在外麵,我怎麽會瞧不見呢?”


    南康公主握住李未央的手,隻覺得對方的手冰冷的,像柔軟卻冰冷的蠶,有一種平靜中暗湧的悸動,她沒有鬆開,卻是握得更緊:“姐姐,你的手太冷了,我幫你捂著。”


    李未央微微訝異,南康公主全身透著陽光,麵孔有一種類似瓷器半透明的美麗,還在發愣,南康已經把她拉著站了起來,道:“姐姐,你來。”


    李未央跟著南康公主走了出去,卻見到宮門外有一個容貌極為美麗的女子,她有著一張精致可人的瓜子臉,淡淡的遠山眉,單鳳眼光彩熠熠,櫻桃小口,再配上瘦削的肩膀,纖細的腰肢,綾羅浮麗的衣裙,整個人弱柳扶風,有一種病態之美。李未央一眼便認出,眼前的人就是在宴會上和懷慶坐在一起的大名公主。


    這樣的美麗,這樣的體態,再沒有別人了。


    大名公主看著李未央,微微含笑,道:“南康妹妹果真沒有誇口,說是能將郭小姐請來,果真就請來了。”


    南康公主到底還是個孩子,口裏多了幾分得意,“可不是,我跟郭姐姐可好呢!”


    大名公主笑道:“是啊,宮裏頭頂屬你得意!誰不喜歡你呢?”


    這話聽起來十分的親近,可是李未央卻並不這樣覺得,她似乎從這話裏麵聽出了些微的酸意,再看大名公主看著南康的眼神,也仿佛多了點羨慕。大名公主跟南康一樣,都是宮女所出,可她沒有南康那樣的機遇,能夠被郭惠妃精心照料著,大名公主的親生母親十年前不小心從高高的台階上摔下來,摔斷了尾骨,一輩子都要攤在床上。大名公主一邊照顧地位卑微的母親,一邊小心翼翼的活著,日子過得艱苦可想而知了。


    李未央看著大名公主,笑容和煦道:“不知公主請我來,有什麽用意?”


    大名公主連連擺手,道:“郭小姐誤會了,是這樣的,昨日懷慶喬遷,我和南康都湊了份子,想要送她一點禮物,雖然並不貴重,卻是我們的心意,今天想要趁著早晨送過去,順便也陪懷慶說說話,解解悶。卻聽見南康說郭小姐今天心緒煩悶,便想請您一起去走走。”


    這時候,南康死皮賴臉地拉住李未央的手,道:“去嘛去嘛!”她實際上是想,昨天鬧出那種事,郭嘉在宮裏頭肯定坐立難安,正巧大名來說要去懷慶宮中看看,還說多幾個公主去熱鬧一下,權且安慰懷慶。南康左思右想,和其他幾位公主都不是很熱絡,索性不要請,直接請了郭嘉,順便當散心不是很好嗎?誰知大名卻取笑她,說郭小姐是郭家的心頭肉,郭惠妃哪裏能讓她隨便亂走呢,簡直就像是擠兌南康一樣,南康一時著急,便誇下口說一定能請到郭嘉。這樣一來,她就把人給拉出來了。


    大名是吃準了南康孩子一樣的心態,李未央明明什麽都看出來了,卻當成不了解,隻是道:“我和懷慶公主並不是很熟悉,怕是不好上門叨擾……”故意流露出幾分遲疑。


    大名公主笑得親昵,“懷慶十分欣賞郭小姐,瞧見你去怕是要高興極了。”


    李未央勾起唇畔,似乎十分受用,口中卻仿佛還是有點猶豫:“可是——”大名公主仿佛很希望她跟著一起去看懷慶公主,這是為什麽呢?


    大名公主臉上的笑容有一點不安,仿佛怕戳到別人痛處,道:“宮裏頭的事情我最明白,那些長舌婦整日裏閑言碎語,郭小姐是不是擔心昨天晚上的事情會引來風言風語?要知道——清者自清,你越是避不見麵,越是讓人家覺得心中有鬼,這樣反倒於名聲有損,索性落落大方的,他們見沒什麽辛秘可以挖,也就不會再作怪了。”


    這話實在是很中肯,任由誰聽起來都捉不到錯處,大名公主說這些的時候,麵上的堅強鎮定同樣使得南康公主眼淚汪汪。南康眼看著大名公主從小受委屈,最艱難的時候連太醫都不肯為她娘看病,還是南康公主求了郭惠妃才找了太醫。當然,也正是因為大名公主十分孝順,才引起了宗室的同情,旭王仁義,出麵請求裴後好好照顧這位頗有孝名的公主,大名的日子才好過了許多。


    李未央看著大名公主,隻是微微一笑,道:“不知二位送了什麽喬遷的禮物呢?”


    南康公主獻寶一樣地讓宮女拿出來一個雪白素錦緞盒,一件件翻出來給她們瞧:“這是白玉扇子,三顆龍眼大的寶石,還有個金子打造的小小扇墜子,十分好看,懷慶姐姐一定歡喜。”


    李未央接過一看,點了點頭,道:“的確都是好東西。”南康公主心腸太軟,這次去看望懷慶公主,居然帶了這麽貴重的禮物。她一邊觀賞,一邊注意到旁邊的大名公主眼中流露出一絲訝異,隨即便是一絲陰霾……李未央放下東西,便笑著問大名道:“不知公主殿下的禮物是什麽?”


    大名公主笑了笑,道:“我沒南康妹妹這麽多好東西,隻是親手做了一件衣裳要送過去給懷慶。”說著,她從宮女手中的托盤上取過一件羽藍色牡丹紋長裙,十分素淨的顏色。


    南康過去摸了摸,突然臉上露出一絲訝異,李未央瞧她,問道:“怎麽了?”


    “哦,沒什麽。”南康又摸了摸那料子,臉上的神色越發古怪起來。想說什麽卻礙於大名,不好開口的樣子。


    大名公主好像心事重重的模樣,沒有注意到南康的神情,隻是道:“咱們該走了。”


    李未央想了想,道:“既然你們都有禮物,我也該準備一下,免得在懷慶公主麵前失禮。”說著,她想了想,屋子裏還有幾件要送給南康的禮物,挑出來一件就好,便道,“二位先行,我稍後就到。”


    南康剛要點頭,大名公主眼神一閃,忙道:“郭小姐這樣說就見外了,懷慶的個性我了解,她是定然要送迴禮的,我們彼此是姐妹倒沒有什麽,隻怕郭小姐的禮物太貴重……”這話說得並不過分,郭嘉是外人,她送去過於貴重的禮物,懷慶公主就得迴禮,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哪裏能送得出稱手的禮物呢,怕是反倒會自慚形穢。


    李未央眯起了眼睛,看著大名公主,道:“哦,是這樣麽?”


    大名口氣裏已有不容置疑的味道,道:“自然如此的,南康,對不對?”


    南康一愣,啊了一聲,看了看大名公主一副篤定的樣子,再細想一想,自己送了很多次禮物懷慶公主都是不肯收,可見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上次若非走投無路也不會來求郭惠妃,既然如此,自己的禮物實在不妥當。她扭頭對宮女道:“其他都先收起來,隻要這一對白玉扇子就好。”


    大名公主微笑頷首,“這樣才好。”


    近視之下,大名公主麵色有些泛黃,厚厚的脂粉也遮擋不住,倒像是生病的人,李未央關切地道:“公主自己也身體不適嗎?”


    大名公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麵頰,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顫,唇角含了溫弱的笑意,“多謝郭小姐關心,我沒有大礙。”


    南康公主已經說道:“是啊,大名姐姐半個月前生了風寒,臥床好久,前天宴會是她病愈後第一次出門呢!”


    李未央神色柔和地點點頭,關切道:“公主還是要多保重身體。”


    大名公主的眼睛裏就多了幾點淚花,像是極為感動的模樣:“宮裏頭像郭小姐這樣熱心的人真是很少了。”


    “就是,我姐姐很好呢!”南康自豪地道,口口聲聲都是姐姐,仿佛她跟郭嘉血緣更親近似的。


    這一點倒是沒什麽奇怪的,南康是郭惠妃的養女,郭家當然與她親近,這種親族關係是大名公主沒辦法比的,所以大名公主麵上沒有絲毫異樣,隻是淡淡一笑,道:“時候不早,咱們走吧。”


    依蘭殿在宮裏最荒僻的地方,她們三人沒有乘坐步輦,隻是一路帶著宮女走過去,也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快到依蘭殿的時候,突然有一位宮女快步走過來,看見眾人趕緊行禮,隨後道:“南康公主,您從宮外買迴來的禮物到了。”


    南康嚇了一跳,連忙道:“母妃發現了嗎?”


    那宮女一怔,道:“這……奴婢以為是送給惠妃娘娘的,直接就送去了。”


    “什麽?!”南康公主差點直接跳起來,“不可以啊,我是預備在下個月的壽宴上給母妃一個驚喜的!你們怎麽這麽傻!”說完,她直接迴頭道,“姐姐,你們先去吧,我迴頭就到!”說著,也不等李未央開口,忙不迭地跑了,身後的四個宮女連忙跟著她一起離去。


    大名露出吃驚的神情,道:“南康怎麽總是這樣慌慌張張的。”


    李未央看著南康公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這也是她天真可愛的地方。”


    “是啊,天真可愛,那是因為她的幸運啊。”大名公主突然這樣說道。李未央聞言迴過頭來,“公主說什麽?”


    大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微笑道:“我是說,多虧了惠妃娘娘的照顧,南康妹妹才能這樣活潑開朗。”


    依蘭殿很快近在眼前,遠遠便看見一株高達數十丈的古木參天而立,根部彎曲盤繞,枝節橫生交叉,圍繞著蒼勁巨大的樹冠錯落有致的搭建著房舍,雖然夏天居住的時候會很涼爽,可是如今看,卻是陰氣逼人,難怪懷慶公主不願意住在這裏。大名公主微笑著看了一眼身後的宮女,道:“妹妹有個古怪習慣,不喜歡外人打擾,裏麵也自有宮女伺候,你們就在院子外頭候著吧。”說著,她看向李未央,抱歉道,“恐怕要委屈郭小姐了。”這意思很明顯,既然大名公主都把宮女留在外麵了,郭嘉也應當這樣做,免得打擾到喜歡清靜的主人。


    李未央微微笑道:“無妨的。”


    整個依蘭殿的台階乃是木質砌成,通往各個房間,本來是十分別致的設計,卻因為房間的破敗陳舊,顯得十分荒涼。整個大殿空落落的,甚至看不見一個走動的宮女,大名的麵上露出詫異,道:“怎麽不見服侍的人呢?”說著,她不好意思地迴頭向李未央道,“我去找找看人都去了哪裏,郭小姐在這裏稍候。”


    李未央眼底浮現一絲冷意,麵上卻是笑容和煦,道:“公主自便。”


    大名公主說完便向東邊的主殿而去,走了一半兒卻突然想起了什麽,道:“郭小姐若是無聊,後麵還有個風景很美麗的湖泊和亭子,你可以先去歇息。”


    李未央自然點點頭,卻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她打量著這個靜謐的院落,隻覺得一切都是異樣的安靜。一時間,隻聽得到風吹過的聲音,很快,她聽見了腳步聲,雖然很輕,卻是從西邊的殿裏傳出來的。她轉頭,便見到一個人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那人一身的華服,頭發全部高高束在頭頂,用金環利落地箍著。那飛挑的鳳眼微微揚起,宛如長簾的睫毛下是一雙精湛有神的眼睛。怎麽看,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都是個出眾的美男子,光憑這一份氣質就足以讓人心折。


    李未央一眼便認出此人是誰,湘王元盛——胡順妃的兒子。


    他輕輕拂了拂袍子,理好冠帶,上前拱手為禮,笑得滿腔赤誠:“郭小姐。”


    李未央眼眸微沉,道:“湘王殿下這是何意?”


    湘王剛才已經在暗處看了李未央很久,心中隻覺得她還真是生得十分美麗。上一次在宴會上見到她,她那麽端端正正據案而坐,連發絲都理得紋絲不亂,卻顯得過於端莊無趣了。除卻一個郭家的強大背景,就隻是尋常的大家閨秀。若非裴寶兒那一杯酒,他根本都不會注意到她這種隻有三分姿色的女子……不過,他後來仔細看了看她的麵孔,才發現她的膚色格外白皙,目光流轉之間仿佛也有一種特別的韻味,雖然比不得裴寶兒豔光四射,卻也是個出眾的美人,再配上郭家龐大的家世背景,也就足夠了。


    看到李未央平靜的麵孔,他心頭卻閃過一過一絲得意,幹咳了兩聲說:“郭小姐,我特地請了你來,當然是有要緊的事情說。”


    李未央目光冰冷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湘王微笑著走近了她:“郭小姐……”


    李未央卻突然冷笑一聲,道:“原來如此。”


    心中有鬼的湘王竭力笑容溫柔:“郭小姐你可別生氣,請你到這裏,實在是萬不得已……”


    李未央唇角卻是漸漸凝起了一個冰冷的微笑:“萬不得已?恐怕不是吧。胡順妃千辛萬苦把我騙到這裏來,還能有什麽苦衷不成?!”


    湘王略微愕然,隨即也不得不佩服李未央,道:“居然這麽快就想到了這一點,郭小姐果然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


    李未央靜靜看著對方,陽光之下,湘王負手站在她的麵前,神色在蒙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可那份得意卻是實實在在的。她冷冷一笑,道:“昨天夜裏,你們是如何哄騙趙月出去的呢?”


    湘王微笑道:“你身邊的這個丫頭,本身武功的確很高,可這種人通常有一個毛病,就是一聽到風吹草動就會出來探詢,我們故意派人將她引到禦花園,刻意製造了那一幕,然後用盡一切法子捉住她,當然,一點迷香就能讓一個頂尖的高手放棄抵抗。她算是硬骨頭,不管我們如何威逼利誘,她也不肯出賣你,所以,我隻能燙壞了她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郭小姐,你知道的,我已經手下留情了,若非如此,你這丫頭的嗓子早已保不住,不,更嚴重一點,我可以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李未央笑得自然而平和,半點看不出著急的模樣,道:“不必再巧言令色,你們燙傷了她的喉嚨,一則是為了讓她說不出話來,任由那彭達祖陷害。二則,你們沒有做到極致,是知道我和她主仆情深,故意留下她來和我談條件。三則,她若是死了,你們今天這出戲就唱不下去了。”


    湘王暗暗點頭,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愚蠢的女人,若是現在她哭哭啼啼的,他恐怕根本沒耐心與她說清楚。現在麽,倒是有幾分趣味了。他唇畔勾起一絲微笑,道:“郭小姐說的不錯,她的確是一顆重要的棋子,當然不可以輕易就這麽毀掉。”


    “第二個棋子,就是大名公主,若是我沒有猜錯,她應該是你們的人,所以她今日才故意引我來這裏,為的就是讓你我有機會單獨見麵。不,更準確地說,為了讓你有機會來威脅我。湘王殿下,不妨說一說,你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湘王瀟灑笑道:“你嫁給我。”


    就是四個字,卻是一語道破胡順妃的機心。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來,笑容之中帶了說不清的嘲諷:“我嫁給你?”她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仿佛覺得異常可笑一般。


    湘王不急不忙,慢慢地道:“不錯,胡家和郭家聯姻,舊敵變成新友,有什麽不好嗎?”


    李未央的笑慢慢變得嫣然而森冷:“哦,舊敵變成新友?既然有心求親,為什麽不主動登門,反倒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呢?”


    湘王笑得十分親切,那一雙眼睛也是帶著說不清的情意,若是不知道的人,還真當他對李未央一見鍾情了,可李未央自己心裏明白,這個天潢貴胄打的主意不在於自己,而在郭家。胡順妃有一千個理由阻撓郭嘉與元英的婚事,更加不會樂見她成為旭王妃,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郭家成為胡家的姻親,讓郭家的女兒成為真正的湘王妃。娶了郭家一直愧對的愛女,等於把整個郭家人都捏在了手心裏,真正是一把好牌,設想的萬般周到。


    “郭小姐不必生氣,你的追求者甚多,那一日的宴會上甚至來不及注意到我,若非劍走偏鋒,怎麽能夠得到小姐你的芳心呢?”湘王撣撣身上那件精工細作的墨紫色團花華服,笑容滿麵。


    李未央從上往下看了他一眼,道:“除了一張漂亮的皮囊,湘王還有什麽值得我注意的呢?”


    對方卻根本不生氣,哈哈一笑道:“郭小姐,不必再拖延時間,不如痛快地說,應,還是不應。”


    李未央嗤笑一聲,道:“應如何,不應又如何?”她麵容極端冷漠,然而那張素白的麵孔影了陽光,越發襯得那脖子猶如凝脂一般雪白細膩,讓人忍不住想輕輕摸上一摸。


    湘王的眼睛不由自主深了深,情不自禁地將目光移在她的眼睛上,那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如同一汪靜謐的湖水,十分的吸引人。他的眼裏湧起一絲得意,心道這個小美人很快就是自己的了!口中道:“應,自然是皆大歡喜。不應,明日那彭達祖就會反口,說那封情信是寫給郭家千金,並且那丫頭也是為小姐去收信的,她的喉嚨便是好了,在百口莫辯的情況下也根本沒辦法為你翻身……這樣一來,郭小姐身敗名裂不說,還會連累郭家徹底淪為一個笑柄,這其中的厲害,你應當很清楚吧。”


    湘王的聲音柔情脈脈,可是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無比的可惡,明顯是篤定李未央不會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抗拒他們的提議。畢竟,嫁給他,到底是堂堂正正的湘王妃,可若是迴絕,可就什麽都撈不著了。郭家千金在宮中與情人私會,這樣的消息一旦傳了出去,郭嘉這個名字將會成為整個越西的笑話,郭家千金的金環也沒辦法拯救她的命運,不會再有任何一個豪門上門求親了,這一輩子都徹底毀了。


    湘王輕描淡寫之間,已經把一個女子的命運揉捏在了手掌心,若李未央是一個沒有主見的女孩子,或是沒有經曆過這許多的恐怖事情,她恐怕也會在心神大亂之下答應湘王,有了她的應承,對方自然有很多辦法讓郭家同意這門婚事。


    李未央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唇角漾起一絲諷刺的笑,臉上已是一派的溫婉:“很抱歉,盡管你們已經費了不少心思,我還是不能答應這門婚事。”


    她雖然說著拒絕的話,卻是吐氣如蘭,湘王素來喜好美色,心跳不受控製地快了一拍,張口便道:“為什麽?”


    李未央淡淡地道:“因為我不會嫁給一個品行如此卑劣的人。”


    湘王終於有點惱怒,他冷笑著看著她:“你不顧自己的名聲?”


    李未央冷冷一笑,卻是眼睛也不眨:“我的名聲當然重要,卻還沒有重要到賠上自己一生的地步。”若是就這樣嫁給湘王,那她才叫白白長這麽多年歲,淪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玩偶。


    湘王死死盯著她,妄圖在她冷淡美麗的麵容上找到一絲裂縫,他以為她平靜的偽裝下,定然隱藏著痛苦、慌亂、絕望。可是,他什麽也沒有看出來,她舉止隨意,語氣平淡如同閑話一般,並不見任何的慌亂與難過,甚至連對他的厭惡都沒有。湘王覺得難以理解,他不明白,什麽樣的女子才會絲毫都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就算她有辦法證明一切與她無關,名聲也會有所損傷,難道她這輩子都不想要嫁人了嗎?


    原本,他以為她會痛哭流涕,然後跪著求他收手,可是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見她有任何失態,隻是非常平靜地拒絕了,倒叫他心裏奇怪。他的麵色變了變,卻還是揚起一絲笑容,道:“如果這個籌碼不夠,那就要請郭小姐再看另外一個籌碼。”說著,他輕輕拍了拍手。一直隱藏在西殿的兩名護衛身影一晃,頓時消失不見,等再出現時,則已拖了一個人過來。那人的頭垂著,看不清相貌,漆黑的發絲淩亂,裸露在外麵的皮膚異常蒼白,身上長長的裙擺拖在地上,仿佛沒有骨頭一樣,被那兩個人硬生生架著。


    湘王對李未央道:“郭小姐,你要看好了。這個籌碼,可從不給外人看的,你是頭一個。”


    李未央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人。然後,她看到其中一個人捏住那人的下巴抬了起來,赫然是一張秀美的麵孔,而在一天之前,這個少女還曾經苦苦哀求郭惠妃幫她的忙……懷慶公主!可那兩個護衛的神色異常的平靜,平靜得仿佛他們不過是拉著一個木偶一樣。那姿態,充滿了屈辱感!


    湘王笑眯眯地看著她,烏黑的眼眸帶著流光:“怎麽?郭小姐害怕嗎,不必害怕,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李未央第一次覺得手腳一片冰涼。


    昨天的宴會上,湘王以一副溫文俊美之麵目出現,可是一轉臉,便能夠做出這樣殘酷可怖的事情。懷慶不過是一個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的弱女子,他竟然殺了她,還讓兩個護衛把她當做玩偶一般的對待!


    湘王,是個真真切切的瘋子!


    李未央萬般計劃,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殺死了懷慶公主,她的聲音因憤怒而壓的很低,道:“這就是你說的籌碼?懷慶公主的屍體?”


    湘王微微笑道:“是啊,我今日聽聞皇妹喬遷,特意來恭賀她,誰知卻見到我那可憐的皇妹懷慶已經死於非命了。從昨日開始,你和大名公主是第一批訪客,而大名公主是懷慶從小最好的姐妹,形影不離的,你說她有什麽理由要殺害懷慶呢?那麽,隻剩下你了郭小姐。”


    李未央目光冰冷地看著湘王,那眼神已經不是剛才的平和,而變得異常可怕。


    湘王覺得奇怪,他不知道為什麽會從李未央的身上感受到一種可怕的壓力,但很快,他明白了過來。


    從剛才開始,李未央的麵上就帶著笑,可現在,她不笑了,連一絲笑的紋路都沒有。她不笑的時候,眼底就帶了三分陰狠,盯著他,宛如老鷹在盯著田中的獵物,專注的,冰冷的。


    李未央的眉毛輕輕揚了起來,目光犀利的就像一把剪刀,慢慢地道:“我跟懷慶公主萍水相逢,更加不可能會無緣無故殺她,你不覺得這陷害特別可笑嗎?”


    湘王並不生氣,笑道:“天底下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懷慶是昨天晚上溺死的,不過我們用了特殊的法子來保存她的屍體,所以便是太醫來驗看,也會以為她剛剛才斷氣。可是懷慶怎麽會好端端溺死在湖水裏呢?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蓄意謀殺。謀殺她的人,又是為了什麽?懷慶向來與世無爭,唯一的錯誤,便是不小心發現了郭家小姐和彭達祖的私情,郭小姐想方設法叫自己的丫頭頂了罪,卻又害怕此事被懷慶公主泄露出去,兩人爭執之間,無意之中你將懷慶推落湖中,懷慶從小不識水性,你又心中惡念生起,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按住她的頭將她溺死,嘖嘖,好狠毒的心腸啊——”


    李未央不說話,靜靜地看著湘王,像是在看一個自說自話的瘋子。


    湘王以為她不信,繼續道:“這證人麽,自然是大名公主。她陪著你到了這裏,卻被你故意支開,誰知迴來的時候正巧瞧見了這一幕,你看。”他順手一指,遙遙指向一邊的走廊,那裏赫然站著麵帶微笑的大名公主,“這其中的許多漏洞,我自然會有方法填補,務必做的天衣無縫,讓所有人都相信一切是你所為。郭小姐,你覺得如何呢?若是你現在不能下定決心也無妨,我可以給你半刻的時間考慮,我們慢慢耗下去好了,我絕對有耐心陪你把這場遊戲玩下去。”


    李未央看了一眼大名公主的方向,冷冷地笑了笑。


    大名公主顯然也看到了李未央麵上的冷笑,但她全不在意,隻是遠遠看著,麵上漸漸沒了表情。陽光下,她仿佛一尊美麗的雕塑,毫無正常人會有的感情。


    李未央看了一眼已然失去唿吸的懷慶公主,在她的人生中,最信賴的人就是大名公主了吧,可她沒有想到,最後將自己推入死地的人,也是大名。李未央轉頭,望著大名公主道:“你那天是故意引懷慶來惠妃宮中,這樣,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我有了接觸,發現我和別人的私情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


    大名隻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可是李未央已經從她的微笑之中,得到了答案,是她,大名和胡順妃勾結起來,出賣了最好的姐妹。


    湘王已經不耐煩再糾纏下去,再等,南康便會到了這裏,他立刻道:“好了,我最後問你一次,應,還是不應!”


    “你再問我一千次一萬次,隻有兩個字,不、應!”李未央毫不猶豫地道。


    湘王沉下臉,麵上的柔情蜜意盡數傾瀉幹淨,轉而化作滔天的怒火,他冷笑:“不應?!郭嘉,你真是自信的過了分,和男人私通或許不會判你死罪,可謀殺公主呢?懷慶再沒有靠山,她也是堂堂的越西公主,你殺了她,縱然整個郭家都護著你,你也沒辦法逃脫宗室的審判!”


    李未央麵上已經浮現起無限冷意,卻又帶了幾分嘲諷:“就憑你們,想要定我的罪過?!癡心妄想!”


    到現在,湘王已經知道事無可為,他揮了揮手,那兩個護衛將屍體拖向後麵的小湖,與此同時,他向一旁的大名公主使了個眼色:“郭家勢力太大,如何讓所有人相信此事,就看大名你的本事了。”


    大名公主狠狠咬住嘴唇,微微泛出白色,眼底卻浮現出一絲決然,她突然向後退了兩步,隨後快步向樓梯上走,李未央望著她,目光冷漠。大名公主再如何巧舌如簧,郭家的權勢也足夠讓眾人對這件事抱持懷疑觀望態度,在這種情況下,大名公主究竟要怎麽做呢?


    湘王微笑看著這一幕,仿佛在欣賞一出漂亮的圖畫,那笑容,卻在不知不覺中帶了一絲殘忍。


    不知為什麽,這詭異的一幕讓李未央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她突然道:“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大名公主已經走到了二樓台階的頂端,她向著李未央古怪地笑了笑,故意一腳采空,整個人就像一根圓木一樣滾了下來。這場景詭異之極,令人汗毛倒豎,李未央望著,竟然一時都來不及發出聲音。


    樓梯並不是很高,但也有足足三米,很快,血從大名公主的衣裙上滲了出來,李未央看見她那張美麗柔弱的臉頰此時已刻上了絲絲的傷痕,血水蜿蜒著流了下來……


    湘王冷漠地道:“她在樓上瞧見了你殺人的那一幕,驚叫一聲,你趕緊追了上去,卻誤將她推下樓梯,這樣的故事怎麽樣呢?或者,幹脆說她是自己被可怕的場景嚇到了,摔下來的——郭嘉,一個大名公主的話大家未必會相信,那麽,若是人人瞧見血淋淋的現實呢,鐵證如山,郭家權力再大,也沒辦法堵得住悠悠眾口!”


    為了讓所有人采信,居然能夠活生生從三米高的地方滾下來!這樣的殘忍!這樣的瘋狂!湘王到底給了大名公主什麽好處才讓她肯這樣拿性命去拚!李未央在這個片刻,猛地意識到,這些人都是瘋子,十足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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