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日上三竿,李府中仍然一片安靜。李未央慢慢悠悠地走下了地牢,趙月低聲道:“小姐,孫將軍已經審問了一夜了,他們什麽都不肯交代。”


    孫將軍畢竟出身沙場,手底下兇悍兵卒無數,用刑的法子也是非同一般,這四個人能在他手底下扛這麽久,實在不可小覷。


    趙月看了一眼李未央的神情,道:“小姐,依奴婢看,還是直接殺了算了,何必那麽麻煩。”


    “這個世上沒有撬不開的蚌殼,同樣也沒有永遠不說話的嘴巴。他們活著,比變成屍體要有用得多。”李未央微笑著迴答,一路下了台階。這是她第二次來到李家的地牢,上一迴,她在這裏對付蔣兄弟,可以說大獲成功,可是這一迴,她麵對的卻不是少年成名的將軍,而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蔣海這些人再如何狠毒,他們都是要麵子要臉的,一旦攻破他們的思想防線,就能夠將他們從心理上徹底擊潰,但這些暗衛,卻是一群沒有自尊沒有底線的人,你無論如何羞辱他們,他們都不會動容,所以,很是棘手。


    孫將軍本名孫重耀,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勇將,雖已年過半百,卻因長年的行伍生涯而依然威武健碩,舉手投足之間威風凜凜。隻是此刻,他的神情異常難看,看見李未央下了地牢,不由開口道:“郡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雖然語氣嚴肅,可眼睛裏卻略有關懷之意,很顯然,他是覺得李未央一個小姑娘若是看到地牢裏麵血跡斑斑會受到驚嚇。


    李未央瞧了一眼一邊牆上掛著的四個人,微微一笑,道:“孫將軍還沒有什麽進展嗎?”


    辛苦了那麽久,孫將軍才抓住這些人,原想好好折磨一番就殺掉,誰知李未央卻說留著他們還有用,所以他才耐著性子陪他們磨蹭了這麽久!想要從他們手裏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他手上審問過的軍中奸細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還從未遇到過這樣嘴硬的,折騰了一個晚上,連個姓名都沒有問出來,卻已經將所有可以用的刑罰都用過了。然而,這些人不僅不開口,甚至沒有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叫他萬般手段都付諸東流,氣得幹瞪眼卻毫無辦法。


    “我的人打斷了三條皮鞭,可惜,誰也不肯透露一個字。姓名、年齡、身份,什麽都不說。”孫將軍實實在在地道。


    對於女兒的死,他雖然沒有妻子情緒那樣激動,心中卻是一直壓抑著巨大的悲痛。孫沿君從小就是他的掌上明珠,性情天真活潑、善良無私,正因為如此,他心中實在擔心她在外麵吃虧,所以她出嫁之前,他已經千叮嚀萬囑托,要她在外麵處處小心謹慎,少說話,不要做不該做的事,尤其是要多聽婆家的教導,以免惹禍。誰知剛剛嫁過來,便發生了這種事,若是早知道如此,他情願迴絕女兒的要求,直接將她嫁給自己的副將,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著一輩子,也好過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李未央看著孫將軍發上寒霜,心中微微酸楚,口中道:“孫將軍,對付這些人,我有我的法子,你將他們交給我吧。”


    孫將軍詫異,道:“郡主,你不怕嗎?”


    李未央語氣很淡:“怕,我怕鮮血、怕慘叫,我甚至連地牢裏的灰塵和老鼠都害怕,但想到沿君死得那樣慘,我便什麽都不怕了。所以,請你將這些人交給我,讓我為她盡一份心力。”


    孫將軍一愣,隨即道:“好,我相信你。”


    李未央笑了笑,道:“那就請你先出去休息,我已經吩咐下人準備了廂房,等你歇息好了,父親說要請您品茗。”


    孫將軍點點頭,自己到了李府,弄出這麽大的動靜,李蕭然不可能不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因為內疚於孫沿君的死,而故意賣這麽一個麵子給自己,甚至還暗中給了不少方便。人家這樣客氣,他總要拜會一下主人的。他思及此,道:“那我便先離去,有任何需要隨時叫我。”


    待他離開,地牢裏又恢複了安靜。


    李未央這時才緩緩地轉身,仔細打量著掛在牆上的四個血肉模糊的人。


    孫將軍顯然對他們恨到了極點,全部都下了恨手,一個晚上下來,基本都是鞭痕累累了。李未央微笑著看向那個麵上有疤痕的人,道:“別的我都不感興趣,我隻想知道,究竟是誰侮辱了孫沿君。”


    四個人都沒有反應,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李未央一眼,像是對她的存在毫不在意一樣。


    李未央冷笑,果然都是硬骨頭。


    旁邊站著的是孫將軍專門留下的行刑者,見他們不肯迴答李未央的問題,頓時一鞭鞭地狠狠抽下去。這四人從剛開始的悶哼,直到最後聲音漸低,直至無聲,卻還是一動不動,不肯開口。


    李未央麵色恬淡地看著他們,道:“我有很多法子能夠讓你們開口,隻是,我不喜歡那些殘酷的法子,我現在好好的問話,你們便好好地迴答,我也會給你們一個痛快的死法,這樣不是很好嗎?”


    四人之中,突然領頭的那名刀疤男子抬起了頭,慢慢的盯著李未央旁邊的趙月,無聲地笑了笑。


    趙月不禁戰栗起來,她悄聲道:“小姐,奴婢認識他,他叫驚蟄,是一等的暗衛。”


    “哦,驚蟄。你瞧,一迴生二迴熟,咱們這不就算是認識了嗎?”李未央很溫柔地笑了笑。


    驚蟄冷笑一聲,低低地說了一句話,趙月沒有聽清,皺眉湊前再聽,卻聽得驚蟄笑道:“不過是個小賤人,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趙月勃然大怒,道:“小姐,這狗東西居然敢罵你,讓奴婢一劍殺了他吧!”


    李未央說話卻是不緊不慢的,看著驚蟄的臉,慢慢地道:“舌頭本來就是用來說話的,你罵我,倒是也沒有罵錯。我之所以讓你活著,並不是心腸軟,而是想要讓你知道,有的時候,活著比死了更痛苦。你信不信,很快就輪到你求我,求我殺了你。”


    她的語氣溫柔,神情也很平和,這四個人看在眼睛裏,對她都是十分的輕蔑,在訓練的時候,為了測試他們的忠誠度和忍耐力,他們什麽樣的嚴刑沒有受過,李未央的微末伎倆,他們怎麽會放在眼睛裏呢?


    李未央吩咐人在一旁準備了椅子,奉上熱茶,顯然是預備一直看下去。趙月看到四個人不屑的神情,心頭不由冷笑,你們小瞧我家小姐,待會兒就會知道,什麽才是痛不欲生了。


    李未央吩咐道:“取我吩咐的東西來。”


    趙月按照李未央的吩咐,取來了一罐粗鹽,隨後李未央瞧著她手裏那一罐子的鹽巴,歎息道:“你們知道嗎,孫沿君剛剛嫁了人,想著和喜歡的男人一生一世。”


    隨後,她手一抬,吩咐人將鹽巴抹在了驚蟄的全身。立刻,驚蟄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唿,鹽巴灑在傷口上,原本皮開肉綻的傷口帶上劇痛,比原本的鞭打還要殘酷十二萬分。驚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額頭冷汗密布,隨即痛得幾乎要昏過去,然而旁邊的人早已用鋼針刺入他的耳中穴道,不容許他昏迷,隻能硬生生承受著這種仿佛一萬把刀一齊割肉的痛苦。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語氣低沉,道:“不僅如此,她還懷孕了,歡天喜地地告訴我,她馬上就要為人母親。”


    驚蟄仍舊是一聲一聲地慘叫出口,李未央輕聲笑起來:“她不是你們的敵人,隻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而且還是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我很想知道,你們動手的時候,有沒有片刻的不忍呢?”


    驚蟄一口血水吐出來,雖然身上劇痛難忍,可是口中卻還是冷笑連連。但旁邊看著他的其他三個人,麵上都露出了驚恐的神情。因為這時候,行刑者按照李未央的吩咐,竟然又取來一個罐子,從裏麵掏出蜂蜜塗在了驚蟄的身上,越是傷口的地方,塗抹的越多,黃色的晶體在驚蟄身上凝結,讓他整個人的身上混雜了鮮血、腐敗和甜蜜的味道,詭異到讓人難以想象。


    驚蟄等人根本不知道李未央到底想要幹什麽,抹鹽巴自然會讓人疼得發狂,蜂蜜又有什麽用,難道是要甜死他嗎?驚蟄強忍住身上的劇痛,大笑道:“你黔驢技窮了嗎?還是有多遠滾多遠,別在大爺跟前裝模做樣了!”


    李未央低下頭,微笑了一下,道:“我坐的還是太近了,都聞到甜蜜的味道了呢。”


    旁人不知道她究竟在說什麽,就在這時候,行刑者再次走過來,手裏拎著一個鐵桶。驚蟄等人原本還不以為然,可是等他們看清楚鐵桶裏的東西的時候,臉色全變了。


    “我聽說,螞蟻、爬蟲、老鼠這些東西最喜歡蜂蜜的味道,而且我還在蜂蜜裏麵加了蜜糖,那味道一定好極了。”李未央靜靜地道,神情竟然有幾分天真,像是很認真地探討著這個鐵罐子裏動物是否會真的喜歡這些味道。


    不等驚蟄反應過來,那行刑者已經把一鐵罐子的東西從頭到腳倒了下去,在瞬間,螞蟻、爬蟲、老鼠爬滿了他的全身。


    “啊啊——啊——”驚蟄的慘叫聲讓所有人都呆住了。尤其是一直對行刑無動於衷的其他三個人,他們驚恐的看著驚蟄的身上密密麻麻的螞蟻,黑色拇指蓋大小的爬蟲,甚至還有三隻灰撲撲的老鼠咬住了他的傷口,驚蟄原本全身都是傷,皮肉綻開,這樣的萬蟲齧體之苦,慘過一刀刀的淩遲之刑。


    李未央的聲音很平靜:“這老鼠我已經餓了一個晚上,蟲子吃的是長在山間的斷腸草,他們的唾液本身就是毒液,會讓你渾身的傷口劇痛難忍,腫脹不堪,至於螞蟻……想必不用我說了,是不是癢得很舒服?”


    驚蟄的身體在片刻之間,開始腫脹、潰爛,整個人甚至連眼皮都爬滿了螞蟻,那種傷口疼痛加倍再加上奇癢入骨,讓他真正明白什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拚了命的慘叫,就在這時候,螞蟻聞到蜂蜜夾著血腥的氣息,黑壓壓地爬進了他的眼睛、鼻子、耳朵,讓他渾身劇烈的顫抖。


    驚蟄發出一聲聲極盡淒厲的慘叫,如同墜入十八層地獄。


    這些暗衛現在才知道,李未央的懲罰,比他們所經曆過的任何一種酷刑都要殘忍,而且,這種難以忍耐的折磨,會讓人徹底發瘋的。半個時辰之後,驚蟄全身的皮膚都已經潰爛,螞蟻鑽入了他的五髒六腑,他已經沒辦法說出半個字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看著旁邊的三個人,道:“再過一個時辰,他這副皮肉就要被螞蟻吃光了,你們是不是也想試一試?真的十分有趣!”這甜蜜之中帶著惡毒的聲音,讓其他三個人連骨頭都在哆嗦。突然,驚蟄的尖叫聲戛然而止,仿佛他的舌頭和聲帶已經被螞蟻咬斷了……


    左邊一個人再也不敢抗拒,第一個開口,道:“當時強暴孫氏的人就是驚蟄,就隻有他一個人!我沒有幹!我真的沒有!”


    另外一人也唯恐落後:“是,都是驚蟄一個人!安國公主最信任的就是他!”


    李未央看著另外一個沉默的人,如果沒有記錯,上一迴安國公主是管他叫灰奴,道:“哦,是這麽一迴事嗎?”


    此時,驚蟄整個人已經被可怕的螞蟻和爬蟲淹沒了,沒有慘叫聲,沒有唿吸聲,隻有動物“吱吱”地吮吸血肉的聲音。唯獨灰奴麵色閃爍不定,最後道:“我……我不知道……”


    李未央的笑容更深,吩咐行刑人將鐵桶裏剩餘的螞蟻靠近了灰奴:“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人撒謊的,對付撒謊的人,我會比那些不開口的更加殘忍。”


    灰奴還沒等那東西靠近,已經慘叫一聲,道:“震斷她心脈的人是驚蟄,強暴她的是他們倆,劃破她肚子的人是安國公主……我,我是負責將她丟在那個巷子裏頭——”


    哦,原來是這樣。李未央轉頭打量其他兩個人:“這麽說,你們倆都是在撒謊了麽?!真是讓我失望啊。”她揮了揮手,道,“將他們丟到發情的公牛柵欄裏頭去,一直到斷氣為止。”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內容卻十分的血腥可怕,誰都知道發情的公牛一旦瘋狂起來是不分公母的,甚至最後還會活生生地被挑破肚子或者被牛蹄子踐踏而死,那兩人越發恐懼,拚命掙紮,可是李未央卻吩咐人挑斷了他們的手足筋脈,直接拖出去了。


    灰奴恐懼地看著李未央,他從來不曾遇到過這樣可怕的女人,安國公主是喜歡折磨人,卻也沒有這麽可怕的法子,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出來的!竟然這樣奇異而殘酷!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你好奇我是怎麽想出這麽奇怪的法子來的嗎?這不奇怪,我呆過的地方,多得是折磨人的法子,不過,這些法子我都熬過來了,你們卻熬不過來,可見所謂的暗衛,是有多無能啊。”


    趙月聞言,奇怪地看著李未央,不知道她究竟在說什麽。事實上,在冷宮之中的生活可不止步步生蓮這一種懲罰,那些變態扭曲的太監什麽法子都想得出來,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會手下留情,不會鬧出人命,但這樣一來,折磨就要加倍了。


    “灰奴,你知道我為何單單留下你一個嗎?”李未央這樣問道。


    灰奴看都不敢看旁邊已經被螞蟻啃食地隻剩下一具骷髏包著皮的人,努力讓自己的目光集中在李未央清秀的麵孔上,但這種效果實在是太過微弱,讓他根本沒辦法說話。李未央揮了揮手,旁邊的人立刻處理掉了驚蟄的屍體,她淡淡道:“現在開口說話吧,記得要誠實一點。”


    看了剛才三個人的可怕下場,誰還敢不誠實呢?灰奴恐懼地點了點頭,一旁行刑人的頭都垂著,不敢往李未央的身上看,而趙月卻是十分的滿意,這些暗衛手上鮮血無數,他們並不隻是為了執行任務,殺人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慣,閑下來甚至還比較誰殺死的人更多,其中不少無辜的老弱婦孺,這種人,死有餘辜。


    灰奴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單獨留下我,但不管你讓我做什麽,我都會照辦的,隻求你給我一個痛快。”


    李未央微笑,道:“隻要你服下這一顆藥,我就讓你知道你應當做什麽。”


    灰奴看了一眼趙月送到嘴邊上的紅色丹丸,狠一狠心,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李未央聲音分外溫柔:“你這樣聽話,我自然不會殺你了,用的著你的地方還多著呢。不過,這藥丸吃下去,每十天就要服一次解藥,否則的話,隻怕你的痛苦要比驚蟄還要多個十倍百倍的。”


    灰奴深深低下頭去,咬牙道:“灰奴見過主人。”


    用這種殘忍的法子讓暗衛折服,李未央本不屑的,但他們殺死了孫沿君,還用那麽殘酷的法子,從頭到尾沒有半點的人性,對付這種人,心慈手軟隻會助長他們的氣焰,說到底,這些殺人如麻的殺手,骨子裏都是犯賤的,你好好地說,用金錢收買,他們還看不起你。隻有讓他們認識到,你比他們還要殘酷無情,他們才會向你低頭。這就是強者,隻有強者,才能讓別人畏懼、佩服。當然,這種法子因人而異,不是對每個人都適合的。


    從地牢出來,李未央卻聽聞拓跋玉到訪。她走到涼亭裏,卻見到拓跋玉滿麵微笑地站起來,道:“你來了。我準備了一些糕點,帶來給你品嚐。”


    這個時候?這種方式?李未央一怔。


    “你在想什麽?”拓跋玉輕聲地追問道。


    李未央原本看著一碟碟精致的點心,隨即轉頭,和拓跋玉目光相接,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沒什麽。”


    “這是我特地從景州請來的名廚,他做的乳卷最為地道,香甜可口不說,吃一個便停不下來。你試試看?”拓跋玉吩咐一旁的婢女為李未央布菜,然而她的表情卻很尋常,連碰都沒碰一下。


    拓跋玉望著她,“沒胃口?!”


    李未央笑了笑,道:“多謝七殿下的美意,隻是你三天兩頭往這裏跑,卻是不合時宜的。”


    當然不合時宜,人人都知道她是安寧郡主,是太後的義女,這拓跋玉的輩分比她還要低一倍,經常跑李府說是來看望李蕭然,誰不知道是來看她的呢?畢竟七皇子對她有意,實在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最奇怪的是,拓跋玉明著要爭奪皇位,既然如此就應該與她保持適當的距離,另外選一個名門淑女追求,總是追著她跑,算什麽呢?


    拓跋玉示意一旁的婢女為李未央舀上碗湯:“如果吃不下點心,喝點酒釀圓子也好,這是天山上的珍珠圓,有養顏美容的效果。”


    李未央手裏捧著碗,湯不沾唇,便放下碗:“你何必這樣。”


    “我心甘情願的。”拓跋玉這樣迴答。


    李未央長長地吐了口氣,嘴角微漾:“那我還真是得多謝你的美意了。”


    “你也需要我的幫忙,不是嗎?”拓跋玉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雙手握緊,指頭壓得泛白。“關於如何擺脫他——”他突然看向不遠處,那裏似乎遙遙站著一個人影。


    李未央早已發現李敏德站在那裏,隻是不想拓跋玉也發現了。她垂下眼睛,語聲淡淡道:“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拓跋玉臉色變得冰冷,眼神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很快,這痛苦被憤怒所取代,她明明應該是殘忍無情的,若是她真的想要拒絕什麽男人,多的是法子,可偏偏她卻對李敏德沒有辦法,這到底說明了什麽,李未央自己或許沒有意識到,但一直看著她的拓跋玉卻明白了過來。


    他這樣的喜歡她,為了她而改變自己的原則,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可是她卻已經調轉視線,開始喜歡別人了,他自己就站在她麵前,她卻根本沒有看到他。拓跋玉咬牙,等李未央注意到他的不對,卻已經鬆開了眉頭,微笑道:“你這是怎麽了,既然把我當成朋友,又有什麽話不能說呢?”


    拓跋玉表現出特別關心,李未央的態度反而更加冷漠,道:“我說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殿下還是多關心你的大業才是。”


    拓跋玉別過頭,雙手握緊,就怕當場被李未央氣到不能自控,會當眾失態。


    那邊的人越走越近,似乎有要過來的意思,李未央卻突然靠近了拓跋玉,聲音在他耳畔輕柔地吐著:“七殿下,既然你真心要幫忙,不介意我利用你一下吧。”拓跋玉一愣,李未央已經衝他微微一笑,親自替他夾了一塊乳卷,道:“確實很是美味,你嚐嚐看。”


    她是為了做給那個人看,根本不是真心關懷他。拓跋玉惱恨到了極點,可是轉念一想,若是能就此讓情敵滾得遠遠的,對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畢竟對李敏德,他不敢隨便動手,因為直覺對方在李未央心頭的分量,他不得不一力隱忍。現在李未央主動要趕走那人,他求之不得。


    “你開口,我沒有不答應的。”他微笑著,竟然想要握住她的手。


    李未央不露聲色地錯開了他的手,隻以笑容示謝:“那麽,就多謝了。”


    她美目瀲灩,波光流轉,讓拓跋玉心頭震顫不已,可惜這樣的溫柔,這樣的美麗,卻隻是為了另外一個男子,拓跋玉心裏不由感覺插了一把刀那樣痛苦,臉上卻微笑道:“對了,安國公主那裏一直沒有什麽動靜,顯然是相信了灰奴的說法,其實照我說,那些暗衛實在沒有留下的必要,不如除掉以絕後患。”


    李未央喝了一口茶,道:“我留著他自然有我的用處,你放心,不會耽誤大事的。”


    “他們敢來刺殺你,就不能留下活口——”拓跋玉想到若不是李未央早有準備,此刻早已不能坐在此處,不由眼底燃出火焰。


    “我不是平安無事嗎?”


    拓跋玉直勾勾地瞧著她:“可是我會很擔心。”


    涼亭裏,李未央和拓跋玉坐在一起,郎才女貌,言笑晏晏,坐的又是那樣近,一對璧人的模樣,叫人看了心頭火起,可李敏德卻壓抑住怒火,走上去,微笑道:“七殿下怎麽會在此處?”


    “七殿下——”李未央剛剛說出幾個字,卻慢慢改口,道,“權起帶了點心過來,一起嚐嚐嗎?”


    權起是拓跋玉的字,而且,在大曆一朝,隻有彼此很親近,才會叫一個人的字,更何況,眼前這個人,還是大曆的七皇子,這世上敢這樣叫他的人,還真是沒幾個。可現在他卻露出欣然的神情,道:“三公子,一起品茶吧。”


    李敏德麵上帶著笑容,目光卻是冰冷。


    “七殿下,聽說朝陽王有意將聘婷郡主許給你,雖然因為皇後娘娘的喪事耽擱了,可聘婷郡主卻放出風聲,此生非你不嫁。你現在跑來向未央獻殷勤,怕是不太好。”


    拓跋玉的麵色一沉,斬釘截鐵道:“我不可能迎娶聘婷郡主。”


    李敏德俊美的麵容卻是帶著笑容,隻是那笑容裏含了嘲諷:“哦?不可能嗎?朝陽王一月內連登三次七皇子府,總不會隻是單純拜訪吧。”


    事實上,李敏德早已探得消息,朝陽王已經和拓跋玉暗中勾結到了一起,能讓朝陽王放棄中立站到拓跋玉一邊,除非是皇後之位。既然拓跋玉已經決定迎娶娉婷郡主了,現在跑到李未央麵前來獻殷勤就實在有點讓人難以接受。


    拓跋玉的臉色發生了一絲變化,他擔心李未央會介意。她的身份如今是他的姑母,怎麽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妻子,為了繼承大統,他必須迎娶一個身份門第都與自己匹配的皇子妃。而聘婷郡主,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裏還是在猶豫。若是選擇迎娶聘婷郡主,他就失去了贏得李未央心的機會。但反過來說,若是想要得到李未央,就要先一步得到皇位,而朝陽王是現階段一個很有力的幫手。他表麵上看是個閑散王爺,不管兵權,但卻是皇帝的表弟,當年還是幫助皇帝奪位的關鍵人物,更是唯一一個活到今天的異姓王,想也知道朝陽王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他肯上折子請求皇帝冊立太子,這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兒。可是朝陽王很難下手,權勢名利地位美人他應有盡有,唯一的煩心事就是眼高於頂美貌過人的聘婷郡主的婚事,這也是拓跋玉最好的下手方法。


    從前的拓跋玉,絕對不屑拿自己的婚事做交易,可是為了得到李未央,為了皇位,他如今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但當自己的舉動被李敏德洞悉,他覺得異常的難堪。但與此同時,還有一種隱秘的期待,他希望李未央說點什麽,憤怒也好,嫉妒也好,一點點都好。


    李未央卻是慢慢地笑道:“哦?真有這種事?聘婷郡主倒是一個不錯的對象,隻是朝陽王不好相與。若是聘婷為正妃,你再想要娶其他的側妃,就會有不小的麻煩。”


    拓跋玉和李敏德都是一愣。李敏德努力壓下心頭湧動的戾氣,道:“既然七皇子已經做出了選擇,就該避嫌才是。”


    就在這時候,李未央柔聲道:“大局為重,我本來就不是在意名聲的人,想必權起也不會介意,是不是?”


    拓跋玉一愣,李未央這樣說,分明是在告訴李敏德,她並不在意拓跋玉要娶妻的事情,甚至於,她不在乎名分。的確,如果拓跋玉登基,那他會擁有很多的妃子,李未央作為太後義女的身份,絕對不能明目張膽地嫁給他。但前朝也有公主終身不嫁卻有情人的情況,拓跋玉不能給李未央名分,卻可以給她實實在在的權力和地位,甚至於超過所有女人的榮寵。這一點,在座的三個人全都心裏明白。


    拓跋玉心中有一瞬間的狂喜,在李敏德戳穿他和朝陽王的暗中往來之後,李未央卻說了一句類似於表白心跡的話,讓他心中燃起了希望。也許李未央是在意他的,隻不過她的感情過於內斂,沒能表達出來而已——然而,等他看清楚,李未央的眼神是看著李敏德的時候,他的心頭,一瞬間湧上無限的怒火。他突然明白過來,原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這是你真實的心意?”李敏德靜靜望著李未央,見她輕輕點頭,他慘然一笑。“那,我無話可說了。”他悄然轉身,背影直挺而孤寂,腳下一個踉蹌,卻險些從台階上摔下去。


    李未央麵色微微一變,差點站起來,然而等她醒悟過來,卻是依舊坐在那裏。


    “你真是狠心,這樣對我,又這樣對他。”拓跋玉突然笑了起來,卻不知道是笑李敏德當局者迷看不出李未央的真實心意,還是在嘲笑自己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一心一意要得到李未央。


    他今天已經徹底明白,李未央的心思在誰的身上。這個女人,冷血無情得很,若是不關心的人,哪怕你死在她腳底下也不會多看一眼,不管你多愛她,怎樣哀求她,她都會毫無反應,可是今天為了李敏德,她竟然對自己表現出從未有過的親熱,甚至給出一種模棱兩可的暗示,若是他不知道真相,隻怕要高興得發狂,可是現在眼睜睜在這裏坐著,卻要看他們在對彼此演戲,對他拓跋玉來說,何嚐不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風聲唿唿而過,聽起來仿佛是誰嗚嗚的哭聲。李未央站起身,道:“七殿下,請迴吧。”說著,她便毫不留戀地轉頭離去,甚至沒有意思要聽拓跋玉說什麽。


    他低下頭,捏緊了手中的茶杯,突然笑不可抑,一旁的婢女們看得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位高貴清冷的七殿下突然怎麽瘋魔了,一個人到底在笑什麽,可就在此時,卻看到他砰地一聲捏碎了茶杯,手上變得血跡斑斑,他卻渾然不覺,起身拂袖而去。


    這到底——是怎麽了?


    李未央走到花園,卻突然被一個人拉住了手腕,一把拖入旁邊的假山。趙月在一旁剛要動手,卻被一把長劍抵住了脖子:“不要動。”


    趙月一驚,跺腳道:“大哥,你瘋了!”


    “主子有話要對三小姐說,與你無關。”趙楠麵色難得冰冷地道。


    “任何違背小姐意願的事情我都要阻止,你快走開!”趙月不以為意地要推開他的劍尖,然而卻不意對方的長劍劃破了她纖細的脖子:“大哥,你瘋了?!你居然對我動手?!”


    “趙月,你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任務和使命,你我到這裏來,唯一的目的便是保護主子,你卻整天隻知道跟在三小姐的身邊,你忘記誰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了嗎?”趙楠厲聲嗬斥道,端方的麵孔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趙月一愣,隨即道:“你和父親都是一樣的,總是告訴我,練武、練武、服從命令,可我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工具!你們讓我來保護主子,我來了。主子讓我保護小姐,我也一直盡心盡力。可是現在,我想要留在小姐的身邊。因為這麽久以來,她是第一個嘴上說我隻是個奴婢,背過身去卻會為我向燕王討迴公道的人,哪怕她自己身處逆境,她也要那六個護衛的人頭為我出氣。大哥,這一點你和父親都不會為我做的!”


    這一迴,輪到趙楠完全怔住,不知道什麽時候,眼前這個什麽都聽他的小女孩已經變成了一個堅毅的少女,行事作風都很強硬,也許她自己還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模仿著李未央。她崇拜她,憧憬她內心的強大,所以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這種神奇的力量已經超越了趙月對於任務的歸屬感,成為她心中的精神支柱了——趙楠覺得這樣的發展很糟糕,因為對於護衛來說,保護好主子是職責以內,可趙月對李未央這樣崇拜,已經嚴重影響了他們的任務了。他剛要說什麽,趙月卻一把揮開了他的長劍:“大哥,我之所以不跟你動手,是因為小姐沒有讓我這樣做。下次你再敢用長劍指著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趙楠眼神一暗,這孩子竟然是認真的,如果他要傷害李未央,恐怕她會拔出長劍來攔在他的麵前——李未央給她吃了什麽藥,竟然能讓她這樣死心塌地的,他難以理解。


    李未央剛要掙脫,腕上卻是一緊,被一隻冰涼的手緊緊鉗住。身子一時不穩,踉蹌的被扯進了李敏德的懷中。她有片刻留戀那溫暖,然而終於,悄悄隔開了他,兩個人額頭抵著額頭,兩雙眼睛,不小心碰在了一起,卻是李未央先移開了眼睛。


    李敏德撫摸上李未央的臉,一個多月以來,他從未曾經曆過如此銷魂噬骨的相思,明明近在咫尺,她卻總是對他視而不見,他的心,空空落落,不管什麽樣的事,什麽樣的人,也沒辦法舒緩他心頭的寥落寂寞。趙楠請求他立刻迴國,可他卻渾不在意。因為,他愛的人在這裏,他不管去到哪裏,又有什麽意義呢?


    當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沒有勉強自己再做任何無意義的等待,他主動來找她,沒有想到,她在他麵前做出剛才的那一幕。


    他是那樣的了解她啊,她根本不是那種可以容忍男人三妻四妾的女子,若她真的喜歡拓跋玉,她早已可以嫁給他,為何要選擇在他麵前說那樣的話,這一切都是為了逼走他!她這麽做,必定是有所顧慮,讓他怎麽還能忍得住心頭的躁動!


    “你到底,還要躲多久!”如同一把鈍刀子在心頭來來迴迴的割,從不曾說過的話,就這樣輕易的脫口而出,“你知不知道,你的戲演得很拙劣!”


    李未央怔住了,原來她的舉動,拓跋玉知道,他,竟然也知道。是啊,他們都是世上難得的聰明人,怎麽會看不穿她的把戲呢?


    看著她,李敏德心痛的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發誓要把她捧在手心裏好好嗬護,然而她卻還是對他演戲,不肯放下包袱,是否,他真的做的太少,以致她如此不安,不敢相信他的感情。“未央,你真的能一輩子躲避嗎?”


    李未央看著他,他的麵容映在她的眸光裏,似乎有輕微的波動。


    李敏德,不,元烈,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就在剛才她以為自己已經騙過他了,現在才知道,他狡猾地如同詭詐的狐狸,輕易洞穿了她的心思。甚至於他還這樣霸道,不允許她繼續逃避。想到這裏,李未央輕聲地問道:“敏德,你可以給我什麽呢?”


    李敏德看著她,慢慢道:“你想要什麽?”


    李未央聲音柔軟的似漣漪的春水,卻帶著數不清的寒意:“我要天底下再也無人敢欺辱,我要實實在在的自由,我要至高無上的權力,我要天底下最高的地位,你——能給我嗎?”


    李敏德怔住,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半天不語,似要把她刻入自己的眼中,慢慢的,他的手撫摸上她的臉頰,滑過,攏入發間,忽然用力,唇幾乎是惡狠狠的啃噬了過去。李未央唿吸一窒,不由張開嘴,唇齒相依時,他的吻隱隱的帶上了一絲惡狠狠的味道。她一時的混亂,竟然忘記了拒絕。他長驅直入,毫不退縮,狂野地索求,迷亂地挑逗,充滿了情意綿綿的糾纏。


    良久,他突然鬆開了她,揚起唇畔,自信地道:“這有何難?隻要你想,我就為你去奪、去搶,不惜一切代價,我也要送你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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