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真鄭重道:“父皇,此事恐怕不妥。”


    皇帝嚴肅冷峻地問道:“朕召見廢太子,又有什麽不妥當的?”


    拓跋真眉心微微皺起,道:“父皇,太子因為被廢,心存怨恨,現在幽禁別院,早已神誌不清了。負責看守的護衛統領為了防止意外,不得不派人十二個時辰照看他,若是您要宣召,隻怕——”這消息,其實是他剛剛得知的。


    皇帝那冷峻的神情漸緩下來,“是否令太醫看過?”


    “迴父皇。”拓跋真穩住了情緒,“太醫已看過多次,仍不見好轉。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護衛統領才出此下策。”


    李未央微笑道:“看來三皇子果真是兄弟情深,連廢太子的一舉一動都這樣關心。”


    拓跋真冷眼望著她,道:“那是我的親生兄長,縱然他做錯了事情,被父皇懲罰,然而我們彼此之間的親情牽絆,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這一點,安寧郡主畢竟是外人,永遠不會明白。”


    李未央不以為意,像是沒聽懂他話中嘲諷,淡淡一笑,道:“是啊,三殿下與廢太子之間,感情向來很好,想必也多方照應他的生活起居了。”


    拓跋真蹙眉,不知道李未央所言究竟是什麽意思,但他隻是冷哼一聲,不再搭理她。


    一旁的柔妃語調溫柔,輕聲道:“三皇子,不知給廢太子請的是哪位太醫?”


    拓跋真一怔,隨後道:“是劉太醫。”其實,自從太子被廢後,拓跋真便已經不再關心此人的生活,一個已經徹底沒用的人,他怎麽會多看一眼呢?而且,他從來都不認為廢太子有複起的可能,縱然真有,太子原來身邊的羽翼已經被皇帝斬殺殆盡,此人對他拓跋真而言,已經起不到絲毫作用了,甚至會成為一種阻礙。他的確聽聞廢太子瘋瘋癲癲的消息,卻不知道究竟請了哪位太醫,但,劉太醫是專門負責給皇室罪人看病的、太醫院最末等的太醫,把他的名號推出來肯定是不會錯的。


    柔妃聞言,暗暗歎了一口氣,道:“劉太醫資曆最淺,醫術與其他德高望重的太醫比起來,恐怕還缺點火候……陛下,依臣妾看,還是請陳院判為廢太子瞧一瞧。”


    皇帝猶豫地看著柔妃,九公主此刻見到這種情景,十分同情廢太子的遭遇,便開口道:“是啊父皇,大哥是因為一時受到刺激,才會神誌不清,他若是知道父皇宣召他,說不準一高興,病情也就好轉了,再加上陳院判妙手仁心,好好調理,肯定能康複的。”


    柔妃笑著瞧了自己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兒一眼,道:“陛下,您想想看,若非是因為受了委屈,太子何至於變成這個模樣呢?若是那宮女所說屬實,陛下還真是需要徹查此事了。”


    徹查?太子都廢了,皇後也死了,連太子的力量都被連根拔起,現在徹查,哪怕給廢太子翻案了,還能有什麽作用呢?九公主想不明白,她下意識的看了李未央一眼,突然明白了什麽,對!若是那宮女所言是真的,那陷害太子的人就變成了拓跋真,而無辜的太子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失去了一切,甚至被自己最為親近的兄弟迫害……所有人都會這樣想!原本與太子十分親善的拓跋真則會成為眾矢之的!


    九公主有點懵,她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拓跋真和安國公主對視了一眼,彼此終於認識到,莫名其妙陷入了對方的陷阱之中,若是再阻撓皇帝與廢太子見麵,反而會讓所有人以為自己做賊心虛,現在,必須讓廢太子自己承認一切,證明他拓跋真的清白!拓跋真心頭無比惱怒,可笑,他有一天居然也會被人逼到這個地步!拓跋真思忖片刻,主動上前道:“父皇,為了證明兒臣並未參與陷害之事,請父皇召皇兄上殿。”一副大義凜然,不懼怕當庭對峙的樣子。


    皇帝揮了揮手,道:“好,那就讓廢太子即刻進宮覲見!”


    太監聞訊去宣旨了,大殿內一時人聲寂靜,隻聽到外麵哭聲陣陣,更加讓人驚恐不安,就連尋常的宮女太監們都意識到了不對,張惶著不知該怎麽辦。過了小半個時辰,便有專門負責看守太子的護衛統領謝京覲見,然而他一進來,便是涕淚橫流道:“陛下,廢太子和蔣庶妃——就在聖旨召見之前,自盡了!”


    皇帝一下子站了起來,麵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柔妃連忙追問道:“廢太子他是已經——”


    謝京戰戰兢兢道:“迴稟娘娘,蔣庶妃已然喪命,廢太子他雖然被及時救了過來,但太醫說是服毒過量,不過再撐上一時半刻而已,所以奴才已經命人將他用擔架抬到殿外,請陛下示下。”


    皇帝勃然大怒,道:“朕讓你們好好看著他,你們到底是怎麽迴事?好好的兩個大活人居然也能讓他們自盡?!”顯然是要興師問罪!


    柔妃趕緊勸說道:“陛下,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謝京!還不快吩咐人把太子抬進來!”


    謝京整個人如同得了傷寒一樣,劇烈地打著擺子,十分恐懼,顯然他也沒有想到廢太子會重新得到皇帝的召見,而且皇帝還很關心此人的死活。剛開始他們或許還防止太子東山再起,對他的態度有些忌憚。可是後來皇帝一連串的舉動,已經斷絕了太子複起的可能,他們便開始胡作非為起來。一個已經廢棄的太子,在可能將持續一生的囚禁中,待遇可想而知。可他萬萬沒想到,太子居然會真的做出自殘的舉動。事實上,蔣庶妃因為不甘心被囚禁,埋怨太子無能,就在兩人爭執之中,太子突然發狂,失手扼死了皇長孫,蔣庶妃衝上去廝打他,結果卻被他一下子推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蔣庶妃不懂水性,還沒等他們趕到就已經淹死在水中,太子清醒之後發現自己在失控之下殺死了妻子和兒子,便吞下毒藥自盡了。


    但是這些話,無論如何謝京也不敢在皇帝麵前說出口。因為不管他說什麽,皇帝都會覺得是他們看守不力所致。再者,他們的確一直對太子很不恭敬,若是皇帝真的追究起來,他們絕對討不到什麽好。


    護衛們靜默無聲地抬了廢太子進來,九公主第一個撲過去,放大了聲音:“太子哥哥!”


    廢太子一點聲響都沒有,一張臉上蒼白得沒有血色。


    九公主的臉上露出一絲恐懼的神情:“太子哥哥,你醒一醒啊!”其實太子對人並不壞,對九公主曾經也很是溫和。所以看到他如今一副不人不鬼的樣子,九公主由衷地感到難過,眼淚一個勁兒地掉下來。


    李未央看到這一幕,不由輕輕搖了搖頭,九公主這種個性實在是太過善良了。太子和拓跋真為了自己的利益,幾次三番算計她的婚事,如今看到對方一副淒慘的樣子,她便已經發自內心地原諒了對方。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柔妃,卻見她麵上淡淡的,顯得有些不以為然。柔妃娘娘,外表柔弱溫和,內裏卻堅強厲害,跟九公主的個性實在是大不一樣啊。李未央心裏這樣想著,不由冷笑起來。


    廢太子突然驚醒,眼下的烏青看起來格外驚恐駭人,他瞪大眼睛看著眾人,像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尤其當他看到皇帝的時候,像是被針紮了一下,一下子從擔架上翻滾下來,幾乎是手腳並用,瑟瑟地往後退。


    拓跋真心中焦急,立刻上前一步道:“皇兄,你這是怎麽了?”


    廢太子驚恐地盯著他,半點都沒有要一敘兄弟舊日情誼的意思,一旁專門負責伺候太子的小太監張德子跪倒在廢太子麵前:“太子,您不是總說從進了那院子開始,就沒有一個人敢接近您了嗎?您的心裏苦啊!”廢太子還是一副驚恐的樣子,根本不能言語,張德子涕淚皆下,轉頭道:“陛下,太子殿下自從被關押在那個院子裏,就整日裏傷心不已,長籲短歎,說一切都是別人冤枉他!還自言自語說,他是皇帝的兒子,可是現在所有人看他都像是囚犯,沒有一個人敢接近他,還說別的死刑犯判了死刑,頂多一刀下去也就解脫了,而他呢,這把刀一直掛在頭上,不知什麽時候落下來,說不定就得關押一輩子。皇後走了,陛下也丟棄了他……”那張德子說的話,的確像是太子會說的。


    廢太子的表情如同凝固了一般,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皇帝大為震動,九公主更是眼淚大顆大顆湧出來,她主動走上去,用帕子擦掉太子不知因為何故掉下來的眼淚:“太子哥哥,你受苦了。”


    太子“啊啊——”叫了幾個莫名的音節,哭了幾聲,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不知為什麽,皇帝原本對太子的怨恨,頃刻之間就煙消雲散了。李未央看在眼裏,唇畔掛上了一絲笑意,血濃於水,當皇帝對太子充滿怨恨的時候,別人說什麽都沒用,甚至會被懷疑成太子的同黨。但是當他懷疑太子是受到別人冤枉才會做錯事的時候,他原本的父子親情會一下子萌發出來,比之前還要更加猛烈。


    拓跋真感覺到了一種很不妙的情緒,但目前他別的都不能去想,必須證明自己的清白:“皇兄,我是你的三弟,你還認識我吧?!現在有人密報陛下,說我才是陷害你的兇手,皇兄,多年以來我們的感情是那麽要好,我也一直盡心盡力輔佐你,希望你能為我說一句公道話,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害你,我也不會啊!”


    安國公主也用十分緊張的眼神盯著廢太子,卻見到對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像是根本聽不懂拓拔真在說些什麽。


    張德子如同一個忠心耿耿的護衛,守在太子跟前,警惕地盯著拓拔真。


    皇帝冷聲道:“陳院判,上去給太子診治。”他說的不是廢太子,而是太子,這其中的意味十分的明顯,拓跋真聽在耳朵裏,隻覺得特別刺耳。若是以前,皇帝原諒太子與否,對他並無特別的妨礙,甚至他還一度拿太子來做擋箭牌!但現在,皇帝的原諒意味著他相信了剛才錦兒所說的話,關於拓跋真的那些控訴!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陳院判趕緊過去給廢太子診治,片刻後,臉色凝重地稟報皇帝,太子服的的確是毒藥,雖然發現得早,已經服下了無數解毒劑,可毒入肺腑,怕是救不活了。皇帝和九公主麵色俱是一變,柔妃卻麵沉似水,像是十分的惋惜。


    九公主著急地問:“陳院判,你的醫術這樣高明,一定能另外想到辦法的,對不對?”陳院判說:“這……隻能再用解毒劑,看能否拖延幾日,不,或許幾個時辰,微臣實在沒有把握。”說完,他提筆開了張方子,交給一旁的太監,皇帝揮手讓他退到一邊去。


    廢太子突然在一旁說起胡話來:“父皇,父皇——救救兒臣!”九公主看了一眼廢太子混沌的眼神,心中一酸,迴到皇帝跟前跪倒在地,央求道:“父皇,您救救太子哥哥吧!”


    皇帝陰沉著臉不說話,陳院判已經給太子判了死刑,他又能有什麽辦法?但他還是主動走到太子的身邊,此刻,太子的整張臉都泛出一種死氣,顯然已經是時間不多了。


    就在這時候,李未央上前一步,輕聲道:“太子殿下,你有什麽委屈,都跟陛下說吧。”


    這到底什麽意思?!這個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不,她就是在找一切機會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拓跋真不由暴怒,但他在皇帝的麵前,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情緒,隻能厲聲道:“李未央,你說什麽?!”


    李未央語氣十分平靜,不過抬起眼皮,淡淡道:“三殿下,我不過是說太子這些日子受苦了,不然也不會服毒自盡,你這麽緊張做什麽?”


    拓跋真自覺失言,咬牙切齒地說不出話來。


    李未央眯起了眼,輕聲細語地:“太子,你看,這是你的父皇,你的冤屈,正應該向他訴說才是!”


    太子看著李未央,從那雙清澈的瞳孔裏能夠看到自己的影子,他幾乎覺得每一個唿吸都是艱難的,根本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良久,他好像清醒了許多,轉頭盯著皇帝,半天才從喉嚨裏吭哧吭哧發出幾個音節,“父皇——”


    他顯然認出了皇帝,雖然明知道他已經瘋瘋癲癲,神智時好時壞,但見他能夠把自己認出來,皇帝還是高興得很,點點頭道:“是朕。”


    廢太子放聲大哭起來:“父皇——”接著便要掙紮著起來給皇帝磕頭,皇帝一把摁住他:“不必了,你身子虛弱,別亂動!”


    廢太子雙眼通紅,慘白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人色,泣道:“父皇呀,您可來見兒臣了,我真以為再也見不著您了呢!”皇帝難得露出感動之色來,說道:“這不是見到了嗎,你有什麽話要說,就告訴父皇,當初的事情,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廢太子似乎想要開口,可是一開口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九公主生怕皇帝厭惡,連忙拿出一塊自己的帕子去替他遮掩著,誰知一團烏黑的血從他的喉嚨裏噴了出來,沾染了那帕子,將一朵紅梅染成漆黑的顏色。九公主雙腿發軟,驚唿道:“父皇,您看,太子哥哥他吐血了!”


    在場有眼睛的人全都看到了,陳院判搖了搖頭,太子這是已經毒氣攻心了,怕是沒多少時辰可以耽擱。


    皇帝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舐犢之情,麵上露出哀傷之色。


    廢太子勉強止住咳嗽,卻道:“兒臣不知道當時究竟是誰在背後設計……真的不知道……”剛剛說完一句話,又吐出一口黑血來,皇帝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說不出一句話來。


    柔妃連忙道:“陛下,還是趕緊讓太子下去治病才是!”


    皇帝這才如夢初醒,道:“陳院判,交給你了,一定要想法子治好太子!”陳院判頭上冷汗都出來了,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哪裏可能救得活一個毒氣攻心的人呢?但在皇帝麵前,他半句話也不敢分辨,趕緊讓人抬著太子離去。


    皇帝目送太子離開,猛地迴過頭來,盯著張德兒:“你們是怎麽照顧的,太子哪裏來的毒藥?!”


    張德兒滿臉淚水,控訴道:“陛下,奴才從八歲就跟在太子身邊,太子吃什麽喝什麽奴才都是經手的,可是關在別院裏這半個月來,吃的飯菜都是腐壞的,變質的,太子從小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哪裏受得了這些。更何況乳娘被趕走之後,蔣庶妃隻能自己照顧皇長孫,但孩子想要喝一碗米湯都必須太子用自己身上的玉佩來換,太子何等的人,怎麽能不生氣、不傷心呢?奴才為此,曾經多次向那些護衛苦苦哀求,換來的便是一頓拳打腳踢!您看!”他把袖子全部卷起來,隻見到身上傷痕累累,十分可怕。


    看到那些猙獰的傷痕,九公主嚇得倒退了半步,李未央一把扶住了她,長長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子裏的情緒,聲音很低:“公主小心才是。”九公主愣了愣,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張德兒果然是太子身邊忠心耿耿的小太監,他還在繼續往下說:“一日三餐吃的都是餿飯,這也就算了,那些人還敢從中克扣,借機敲詐!太子和蔣庶妃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被他們騙走了!有一迴太子實在無法忍耐,讓奴才領了當初陛下賞賜的一隻扳指去找他們,求他們放了奴才出去,借口去買點必需品迴來,他們倒是放了人,卻硬生生地搶走了奴才身上的一百個錢。太子說過,買東西是假,求情是真,讓奴才一定要想方設法見三皇子殿下,求他幫幫忙,開口讓別院裏的看守行個方便,咱們的日子也能好過一點。其實三殿下是主子,又正得寵,說句話就能讓咱們的日子好過許多,也算全了兄弟之間的一點情分。奴才見太子報了全部希望,便上門去了。”


    說到這裏,拓跋真的麵色已經變了,他根本從來沒見過張德兒上門來尋求幫助——


    張德兒眼淚巴拉巴拉地掉,哀戚道:“奴才到了三皇子的府門口,可惜身上沒有半點銀子,也沒法子證明奴才的身份,隻能在門口守著等候,一直等了四個時辰,才把一輛馬車等迴來。可是那些護衛根本不讓奴才靠近,奴才不得已,隻能大聲喊,卓然求見!這卓然,是太子殿下的字!三皇子一聽,必定就能知道,可馬車裏沒反應,奴才便又喊,三殿下,廢太子求見——可惜馬車硬生生從奴才身邊駛過去,根本沒有見到三殿下不說,奴才還被那些看門的護衛打得皮開肉綻,那些人還嘲笑奴才說,莫說你是假的,縱然是太子真的來了又如何,不過是個廢人,就該有多遠滾多遠,不要讓那黴氣染了三皇子府!”


    拓跋真臉上終於露出驚恐的神情,立馬跪倒在地,麵上無比震驚道:“父皇,兒臣從來沒有向人說過這樣的話,更不知道這奴才是何時去尋找過我啊!”他下意識地看了安國一眼,卻見到她麵色極為難看,心中一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安國公主自從太子被廢了以後,一直強烈反對自己再和過去太子那些臣子們來往,對於上門來求情的,一概都是打了出去,借以劃清界限。這樣說,分明是安國公主故意使人羞辱張德兒……這個該死的女人,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安國公主沒想到事情會越牽扯越嚴重,她更加不明白,本來隻是好端端的來參加皇後喪禮,怎麽會先是自己被人發現了石女的身份,再是牽扯出陷害太子的事情,接著又是太子服毒,現在太子府的奴才還控訴三皇子在背後羞辱太子,一切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在推動……不錯,當初她在馬車裏聽到廢太子身邊的人找上門來,立刻便覺得拓跋真應該離這些人遠一點,尤其是要在皇帝發怒的時候和廢太子劃清界限才是!所以她才吩咐那些人痛打了那奴才一頓!但——說要和廢太子斷絕往來的不正是拓跋真嗎,她這樣做又有什麽錯?!皇帝之前明明恨透了廢太子啊!怎麽一轉臉就要為他主持公道了呢?


    李未央心頭冷笑,麵上卻眉目彎彎十分柔和的模樣道:“你這小太監,真是滿口胡言亂語!三殿下和太子兄弟情深,他剛才又說自己一直關懷太子的生活,你說的這些,豈不是胡說八道嗎?是不是有人教唆你這樣,借以來誣陷三殿下?”


    張德兒又給皇帝叩頭,因為太過用力,額頭上都是鐵青一片:“奴才若是有半個字的謊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去三皇子府審問那些護衛!”


    “你才是滿口的胡言亂語!父皇才不會聽你的!你這是跟人勾結好了來陷害我們!你可小心你的性命!”安國公主立刻反駁道,可她的心裏卻很緊張,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緊張。她隱約覺得,自己的秘密暴露,與拓跋真陷害太子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張德兒冷哼一聲,道:“三皇子妃,奴才是個閹人,又沒有家小,你不用嚇唬奴才!奴才生來就是伺候太子的,看著太子被人逼成這個樣子,奴才心裏早就情願豁出性命來告狀了!”


    安國公主勃然大怒:“你再不住口,小心我——”


    李未央微笑,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珠瞅了瞅安國公主,道:“三皇子妃,小心你做什麽?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陛下麵前也容得你這樣放肆麽?”


    皇帝的眼睛冰冷地看向安國公主,安國在那一瞬間被這陰冷的眼神望著,幾乎啞然。要是現在是在越西,她根本不用受這種窩囊氣,可現在這局勢,她自己也知道,根本輪不到自己再開口,更別提威脅那太監。


    “太子到底是怎麽瘋的?”柔妃溫和地問道。


    張德兒擦了眼淚,臉上露出愧疚至極的神情:“都是奴才不好,奴才將在三皇子府門口聽到的那些話全都告知了太子,太子卻堅持不肯相信,他說三皇子是他的兄弟,向來最支持他,是他最信任的人,怎麽會對他棄之不顧呢?太子心眼實誠啊,他哪裏想到,若是三皇子有心,怎麽會一次都不肯上門呢?甚至連奴才主動找上門去,他也視若無睹?這分明是落井下石、見利忘義的小人!奴才這樣說,太子便極為生氣,許是想不開——”


    拓跋真完全明白過來,一顆心緩緩、緩緩沉到了穀底。原以為李未央陷害太子、打擊自己便己經是殺招,不成想自己根本想錯了!這是一出連環計!李未央先是設計了太子和張美人,逼得皇帝廢了太子、氣死皇後,再是在喪禮上不知道使出什麽手段害得安國公主受到驚嚇,然後利用柔妃的嘴巴來揭破安國與護衛有染,還故意留下了安神香這樣的破綻,借由錦兒重新牽扯出太子被廢一案!等到皇帝宣召太子,故意弄來慘兮兮的太子和義憤填膺的小太監張德兒!


    這太子明明都服毒自盡了,怎麽還留下了一口氣?!這小太監又這麽一副忠心為主的樣子!不,或許這個小太監根本是早已被李未央收買,故意演出三皇子府門口那一幕!這一切,都是要讓皇帝相信,陷害太子的人就是他拓跋真!讓皇帝以為他是故意做出一副偽善的樣子替太子求情——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卻是真正的一箭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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