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的眸子散發出一種淡淡的冷芒:“舅舅,現在你們要作何解釋?”


    蔣旭的臉上現出無比的怒意:“李未央,老夫人是我的親生母親,難道我會為了陷害你而殺她嗎?我瘋了不成?!”


    李未央冷淡地道:“舅舅自然是不會,可蔣家的其他人就未必了。//.//”


    蔣大夫人原本一直遵循不開口不沾惹的原則,現在也不免變色:“你什麽意思?!什麽叫蔣家的其他人?!”


    李未央歎了一口氣,道:“為了我五妹妹的事情,兩家不免交惡,縱然舅舅不會謀殺親生母親,未必舅母就不會為了四公子的事情怨恨於我,人心麽,總是很難說的——”


    蔣大夫人一直是個隱忍的人,縱然心中早已設想了無數次將李未央千刀萬剮,可是一下子被她說出來,不由整張臉都紅了:“我絕不會這樣做的!你不要血口噴人!”


    李未央看向李老夫人,道:“祖母,先是大姐被人調換,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個妖物,後來是外祖母突然被人毒死,我又被冤枉成殺人兇手,現在居然證明外祖母是早已有重病的,舅舅舅母還口口聲聲否認——想也知道,這裏頭不知還有多少貓膩。咱們還是趕緊迴去吧,這裏我實在是不敢呆了。”說著,便上去攙扶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差點笑出聲音來,臉上卻故作嚴肅道:“走吧走吧,這裏既然不歡迎咱們,咱們也不必再上門了!”


    蔣海一時衝動,控製不住地要上去給李未央一個教訓,卻被他二弟蔣洋一把抓住了手臂:“大哥,你冷靜一點!”


    蔣海在他們之中向來是最沉穩的,可是現在竟然也表現得異乎尋常的衝動,這個李未央,實在是太有把別人逼瘋的本事了!蔣洋麵色陰沉地盯著李未央,那眼神如同一條毒蛇望著自己的獵物,卻礙於人多勢眾無法動手,隻能暗地裏吞著毒液。


    蔣華可以算是這個屋子裏最為平靜的人,如果忽略他手上暴起的青筋的話,這件事情不可能瞞得住,李未央替他們塑造的謀殺國公夫人的版本實在是太精彩,隻怕很快就會街知巷聞。人們的嘴巴是管不住的,他們隻會越傳越神,到時候所有人都會覺得國公夫人的死和他們蔣家人有關係,背上弑親的罪名,蔣家百年的聲譽一朝就被李未央毀了!從此之後,百姓心中的蔣家不再是戰場上不可侵犯的守護神,而是一棵外表高貴內裏早已空洞腐朽的大樹,肮髒而惡心。


    李未央的確夠狠,人世間有一種東西你即便不理,它也在盈縮消長,如果你憑借一己之力去對抗,則往往勞而無功,甚至適得其反,而它又是那樣強大而恆久,幾乎能夠決定了整個家族的社會地位和人際關係,那就是所謂家族的榮譽。對於閑言碎語,蔣家人可以視而不見,但若是整個京都的人都已經這樣看待蔣家,他們百年來的努力就全完了。蔣華是這個大廳裏最清楚李未央目的的人,所以他拚命克製自己暴怒的情緒,走上去,露出笑容道:“未央,咱們都是一家人,為何要讓外人看笑話呢?”


    這已經是一種妥協了,在李未央將他們逼到這個份上,他在求她手下留情。


    李未央當然聽出了這種暗示,若是換了軟弱的人,或許會接受這個示好,但她不會,因為她太了解蔣家人骨子裏的那種瘋狂的報複欲,既然不可能重修舊好,索性破裂到底,李未央冷淡地道:“一家人?”她轉頭看向李蕭然,“父親,你也這麽認為嗎?”


    李蕭然麵色陰沉,卻道:“我李家沒有這種寡廉鮮恥的親戚!姚大人,請你好好查清楚,謀害國公夫人的,除了那個冒牌貨之外還有誰,順便記得幫我們找到我的女兒,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姚長青再耿直,麵對比自己資曆長不知多少年的李丞相,再加上此人又是自己未來的嶽父,也不免低頭道:“是,下官一定徹查此事!”


    李蕭然冷哼了一聲,看也不看臉色難看的蔣家眾人一眼,道:“太子殿下,容臣先告辭了!”


    太子看了一眼蔣家,搖頭歎了一口氣,一個世家大族百年的聲譽一下子全毀了,他都可以想象明天外麵會傳出怎樣的流言,縱然蔣家人再如何厲害,家族榮譽都毀在了他們這一代人的身上。可惜,實在是太可惜了……在大曆的世家之中,蔣家是最重視自家聲譽的高門之一,落到這個地步,真是太不幸了。


    李未央卻隻是扶著李老夫人,跟著李蕭然離去,走過蔣華身邊的時候,聽見他咬牙道:“我已經讓步了,請你把五弟還迴來!”


    蔣天在自己的手上,對方很多手段都施展不開。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去後門看看吧。”說著,便扶著一臉莫名的老夫人離去。


    眾人看著這出戲出乎意料的散場,不免在心中無比興奮地構思一出出精彩的劇情,預備出去大肆宣揚。而此刻的蔣旭已經無暇顧及這些,因為姚長青還在窮追不舍:“我會向陛下匯報此事,同時對那妖物進行審訊,看看她和昨日潛入我房間那批刺客是不是一夥的,若是查出與蔣家有關——”他沒有說下去,蔣旭的眉頭卻是一跳,李未央走了,卻給蔣家帶來了無數的麻煩,這麻煩,絕非一天兩天可以解決。


    他長歎了一口氣,幾乎覺得自家惹上的不是個小女孩,而是一個死咬著他們不放的冤鬼。


    當離開蔣府,李蕭然扶著李老夫人先上了馬車,迴頭看了李未央一眼,那眼神竟是一種奇異的敬畏。看著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卻是一個走一步想三步的謀士,這一出棋不但毀了李長樂,更毀了蔣家幾百年來的聲譽,名聲這種東西並非常人所以為的不痛不癢,它會帶來很多的後遺症,比如蔣家的號召力,在軍中的威信,甚至於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用一己之身去布局的李未央,用心實在是太可怕了,而且,她渾然無懼,完全不擔心自己的性命或者李家的利益。


    “未央啊,以後做事,父親隻希望你能為你姨娘和弟弟考慮。”李蕭然提醒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父親是當朝丞相,那是你的妾,那是你的兒子,卻要我一個女兒家為他們考慮,不嫌多餘嗎?”


    李蕭然一愣,不由苦笑,李未央分明是甩挑子給他,論情論理,李敏之是他如今身邊唯一的兒子,他拚命也不會讓他出事的。上次中毒的事情之後,他秘密派在七姨娘身邊的人手多了三倍,甚至連院子裏的人都換了,還重金請了一個懂行的老媽媽,但為了防止李未央做事越發瘋狂,為了給她多一點負擔,他一直隱瞞著這件事。現在看來,竟然全被她看在眼睛裏。這個女兒,讓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殺不得,留不得,算了,且再看看吧!李蕭然望一眼陰沉沉的天空。不禁輕歎一聲,對候在邊上的人道:“咱們迴去吧。”


    李未央看著李蕭然也上了馬車,笑了笑,麵容帶了一絲嘲諷道:“總是瞻前顧後,明明是想要用我做馬前卒,現在又裝模作樣。”


    李敏德沉默笑笑,道:“他隻看重自己的官位和權勢,何須在意?”


    李未央一邊就著凳子上了另外一輛馬車,一邊道:“對了,你照著我的話做了沒有?”


    李敏德也坐進了馬車裏:“已經把人丟在蔣家後門了。”


    李未央點點頭,一旁的白芷卻悄悄道:“小姐,奴婢還是不明白——”


    李未央看了她一眼,挑眉道:“不明白什麽?”


    白芷小聲道:“奴婢還是不明白,到底國公夫人是誰所殺?”


    李未央失笑,道:“你不是都看見了嗎?是李長樂設計毒殺了國公夫人。”


    白芷搖頭道:“可奴婢覺得,國公夫人分明也是知道這件事的,她更像是在幕後陷害小姐的人。./”


    李未央難得眼神略帶誇獎地看著白芷,道:“的確如此,她原先是要陷害我的,隻是她沒想到,自己的外孫女竟然也跟她打了一樣的主意,還比她先下手。”


    白芷越發迷糊,不由看了一眼趙月,見她的臉色也是莫名其妙。


    李未央難得心情大好,替她解釋道:“你看看這個。”說著,解下腰間的香囊,遞給了白芷。


    白芷接過來,很快倒出裏麵的東西,卻是一個小盒子,她打開一看,頓時愣住,隻不過是普通的香草而已。


    “這是當初蔣天還在李府的時候,我經常做噩夢不能安枕,蔣天給我的,他說是用來定神的丹藥,裏麵含有朱砂的成分。隻是在我懷疑蔣天之後,我立刻換掉了盒子裏麵的東西,但是,我卻保留了這個藥盒,誰都會以為我還一直帶著安神的藥,隻可惜最後搜查的時候,他們什麽都沒有找到。”


    李未央緩緩道,“國公夫人應該是知道我身上的這個物件,並且設計好了陷阱等我鑽進去,可惜她沒有想到,她愚蠢的外孫女居然提前一步行動,命令含香將含有砒霜成分的毒針藏在了給我換的裙子裏,隻是我借口要換衣服打發了含香出去,隨後仔細檢查了裙子,找出了那東西並交給了趙月。李長樂聽人說蜜棗裏麵有毒,又發現什麽都沒有在我身上搜查到,立刻轉變了策略,誣陷我是在蜜棗裏下毒,她不知道國公夫人的計劃,自然會留下把柄。如果驗屍,肯定會發現國公夫人體內的毒藥與蜜棗不同——所以她會極端反對!”


    白芷點頭道:“若是國公夫人一早便和她通氣——”


    李敏德卻淡淡一笑,道:“似乎咱們有些想當然了”接著沉吟道:“光憑盒子裏的朱砂和蜜棗裏麵的朱砂,並不能證明就是未央所為,要陷害未央,國公夫人必定還設計了一連串的後招,隻可惜都沒來得及用上。這種虛實結合的縝密計刑,根本不是李長樂那顆腦袋能琢磨出來的,不告訴她本來是最穩妥的,也可以表現出最真實的反應,可惜國公夫人沒有想到,李長樂居然會作出這麽蠢的事!”


    “她本來就是這種人!”趙月不以為意道:“不過,大小姐是否有同黨呢?”


    “當然不是她一個人幹的。”李未央道:“還有蔣月蘭,或許還有蔣大夫人,都參與了這件事。蔣月蘭明顯是參與了李長樂的計劃,蔣大夫人應該知道蔣老夫人的計劃,並且是她的堅定貫徹人,隻可惜,李長樂一衝出來,蔣大夫人反倒不好辦了,現在我真的很想知道,國公夫人除了那有毒的蜜棗還安排了什麽,可惜,她這一死,知情的人就剩下蔣大夫人,她是不會告訴我的。”她的麵上,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


    “可如果主謀者不是她的話,那我們這還叫抓住真兇了嗎?”白芷道。


    李未央微笑:“我從來沒想過要抓真兇,我就是不耐煩再看見李長樂了。既然她自尋死路,我當然要為她鋪設一條最璀璨最令人難忘的死亡之路。”當然,她的真正目的還在於蔣家,這件事情的後遺症將是不可估量的,當然,蔣家還沒有真正意識到。


    李未央一邊說,一邊掀開了車簾向外望去,陽光落在了她的手上,李敏德不由注意到,她的手很漂亮,肌膚是透了明的白,尾指微蜷著,帶了一絲說不清的懶散。


    “本來可以殺了蔣天。”李敏德突然道。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他不是也嚇得夠嗆了嗎?更何況若是沒有他,地道咱們也找不著。”


    李敏德隻是看了自己的手,半晌才道:“你那般說法,明明——就是要放他一條生路的。”


    李未央失笑,道:“看在他還不算太壞的份上。”


    李敏德可惜地道:“還有蔣旭呢?如果我們的人進入蔣家,趁機殺了他——”


    李未央搖了搖頭,道:“沒那麽容易,咱們不過是憑著地道的優勢才能殺他個出其不意,若是真的明刀明槍發生爭鬥,吃虧的還是咱們。你當他蔣家人戰場上的軍功都是泥塑的嗎?”


    “那,你下一步要做什麽——”白芷遞了一杯茶給李敏德,隔著氤氳的茶霧,李敏德輕聲道。


    李未央迴頭望他,突然笑了笑,眼中一點冷意,嫵媚中隱隱藏了幾分殺氣:“等著瞧吧。”


    蔣府


    蔣華路過書房的時候,便聽見向來最為沉穩的蔣海,厲聲嗬斥道:“你這個敗家的東西!居然還有臉迴來!”聲音雖然大,卻是故意說給書房裏的人聽的。


    蔣華便向著跪在地上的人望去。傍晚剛下過一場大雨,蔣天穿了薄薄的夏衫,跪在雨地裏,跪了顯見是有些時候了,地上的積水都化進了膝蓋。蔣華不覺輕唿了一聲:“大哥,這是……”


    蔣海沒吭聲,倒是一旁站著的二公子蔣洋冷聲道:“三弟,父親吩咐了,讓五弟就在這裏跪著!”


    蔣華歎了一口氣,他深知蔣天身子不好,在小時候就落下的病根了,這般在雨地裏跪著他又哪裏受得了。正在歎息中,卻聽蔣二夫人匆匆趕來,站在走廊那頭不敢開口。這個家裏,當家作主的人是蔣旭,再加上這一次蔣天的確是犯了天大的過錯,她也不敢為愛子求情,隻能在這裏眼巴巴地看著。


    蔣洋顯然也是覺得於心不忍,不由道:“我去向父親求情。”


    蔣華抬起了頭,將手指輕輕搖了搖:“萬萬說不得。”


    蔣洋心下一沉:“可是總不能讓他一直跪到天亮。”


    蔣華道:“父親這次的暴怒非同小可,你越是勸說,他越是發怒,相反,你視而不見,他自己會讓他起來的。”蔣天是二叔的獨子,蔣旭自然不會做的太過分,但若是現在去勸說,反倒是火上澆油。他們幾個人在外麵說著,都靜靜等待著,果然,半個時辰之後,書房的門開了,裏麵傳來一道聲音:“還不滾進來!”


    蔣華立刻道:“五弟,快起來吧!”


    蔣天從小便體弱多病,這也是他不愛刀劍反倒喜歡醫藥的原因,再加上他天生畏寒,夏天也要捂上兩層褲子,現在雨地裏頭跪了這麽久,幾乎站不起來,蔣洋搭了一把手,他才爬了起來,戰戰兢兢地跟著三位兄長進門,蔣二夫人遠遠看著,無比的擔心。


    書房裏,蔣旭一臉陰沉,冷冷道:“現在說清楚,你怎麽會把地道透露給外人知道,你是真的要背叛蔣家嗎?!”


    蔣天靜了許久,忽然嚎啕大哭:“大伯父,我害怕,我實在是被那個丫頭嚇怕了,她根本不是人,半點憐憫之心都沒有!我不說,她讓人日夜不讓我睡覺,還想盡了各種法子來折磨我——”


    “沒用的東西!”蔣旭一怒之下,啪的一聲摔碎了墨玉的鎮紙,“連這點事情都扛不住,你有什麽資格說你姓蔣!”


    蔣天雖然愛胡鬧,卻絕對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把地道暴露給外人知道,尤其這個外人還是他們的敵人,等同於背叛家族!蔣華微挑了眉峰道:“你從前不是這麽膽小的人。”


    蔣天哭的眼淚鼻涕一把,道:“這恐怖的女子,她……她讓人用短刀,在我那個藥童的天靈蓋上開四分長的一道刀口,灌了水銀進去,便是赤條條活生生的一團白肉跳出來,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屋子裏眾人都是不寒而栗,水銀遠重於血,自可將皮肉分離,人在劇痛之下,身體猛力上竄,從刀口裏鑽出來,這種法子聞所未聞,聽來都覺得冷汗直流,實在是可怕之極,蔣華脫口道:“你親眼所見?!”


    蔣天一愣,隨即訥訥道:“我……我是看他們把藥童拖下去,然後說要用水銀澆灌,不久就聽到慘叫聲,後來還給我看了那團白花花的肉,我太害怕,就沒敢看清楚……”


    蔣華冷笑一聲:“不過是障眼法,若是真的那麽殺人,何不在你麵前做呢?不是更有震懾力嗎?分明是恐嚇你!沒膽子的東西!”


    恐嚇?即便是恐嚇,也是世界上最殘酷的恐嚇了,蔣天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戰,卻看蔣華仍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隻是眉心間那顆痣,紅的越發鮮豔欲滴了。他強笑了一聲道:“我……我的確是膽小,反正你們早已安排了無數暗衛,他們就算從地道進來也絕對傷不了你們的,何必讓我丟了性命!若非肯定那些人殺不了你們,便是天打雷劈,我也絕不會吐露一個字。”


    蔣洋不由搖搖頭,道:“那種場景十足可怕,不要怪五弟了,他實在是嚇得夠嗆,不然也不會全說了,這也是人之常情。”


    蔣華歎了一口氣,微垂了眼簾道:“真是蠢東西,從一開始,李未央就沒準備殺你。”


    蔣天連忙道:“才不是,他們半點都沒有手下留情!你看看,我的後背都被藤條打青了!”


    蔣華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道:“李未央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不但會報,而且會百倍千倍地報,這種人同樣有一個特點,她對於有恩於她的人也絕對不會忘記。你救了她的弟弟,哪怕看在這一點的份上,她也不會殺你的!若是你當時扛住了,不管他們如何誘騙都不肯說,最後還是一樣平安無事,偏偏你這個蠢貨竟然不打自招!”


    蔣旭的臉色也難看起來,瞪大眼睛盯著蔣天。


    蔣天吃驚地望著蔣華,道:“你怎麽知道,萬一——”


    蔣華冷笑一聲,道:“沒有萬一!這一點,我可以肯定!可笑你們和她鬥了這麽久,居然現在都沒有看透她的個性!連性格都摸不準,難怪你們會失敗了!”


    蔣天愣住:“你這次不也失敗了嗎?”


    蔣華被噎了一下,隨後笑了笑,道:“想要除掉她,多的是法子,你慢慢等著瞧吧。”


    李未央迴到府中已是將近傍晚時候,才換了幹淨的衣裳,就有丫頭過來通報,說是七皇子拓跋玉已在大廳等候多時了。


    李未央便道:“請他到花廳稍候吧。”


    拓跋玉候了半盞茶的功夫,李未央這才轉過大院,進了花廳,笑道:“讓殿下久候了。”


    拓跋玉一身華服,在燭光下越發顯得風神秀美:“未央,我去過了宮中,親自向父皇稟報了事發經過,他對國公夫人的死極為震怒,對蔣家包庇兇手並且誣陷於你的事情也很驚訝,並且說如果有了證據,一定嚴懲蔣家。”


    李未央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不管能否找到證據,陛下如今不會懲罰蔣家的。”


    拓跋玉愣了一下道:“出了這樣名譽敗壞的事情,難道父皇還要留著他們?”


    “殿下,”李未央坐下,垂了眼簾,濃密的睫毛閃爍著,許久才道:“你必須要明白一點,隻要蔣國公還活著,並且老當益壯地為陛下守著國門,他就不會輕易動蔣家。”


    拓跋玉的麵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這麽說,咱們還是無法撼動他們?”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倒也不盡然,殿下見過砍樹麽,若是在大樹枝繁葉茂的健壯時期去砍伐,那麽不知道要浪費多少力氣,要是在它內部已經被蛀空的情況下,情況就大不一樣了。想要除掉蔣家,絕非一時一日之功,我都不著急,殿下又有什麽著急的呢?”


    拓跋玉點點頭,道:“你說的對。”初識時候的清冷少年,如今已經對李未央言聽計從,白芷和趙月看在眼中,不免心中無比驚訝。


    李未央便低下頭喝茶,有些事情,他不說她也知道,比如這次的事情,他在背後做了很多的努力,但既然是盟友,感謝的話,也不必多說了。


    拓跋玉看著李未央,知道她已經平安無事,他就該告辭了,可是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慢慢道:“我必須離開京都一段時日。”


    李未央抬起眼睛,拓跋玉道:“父皇命我巡視南疆。”


    李未央一怔,南疆?那可是蔣國公的所在,那個老將軍現在還是南疆的中流砥柱,現在皇帝命拓跋玉前去,究竟是什麽意思?她略微思索片刻,這才微微笑了一下,道:“南疆此去,路途遙遠,世事多舛,殿下這一路,一定要小心了。”


    拓跋玉隻覺心頭一熱,以為她十分關心自己,然而等想通了這句話,卻是心頭一震:“你是說,父皇疑心我了?”


    李未央淡淡道:“不,我說的不是陛下,你這幾年來在暗處除掉了太子和拓跋真手下不少的人,照我看來,陛下對太子已經越加不滿,甚至,他已經有了易儲之心,隻不過,他還在猶豫,隻要皇後還在一日,他便不會輕易地廢太子。這次,是陛下給你的一個機會,其他皇子看在眼中必定會更加嫉恨,到時候,若是你在路上突患疾病或者暴斃而亡,你說會是誰最高興呢?”


    拓跋玉認真地盯著她,卻見李未央微勾了唇角,把些許笑意都印在眉眼之間,一時隻覺得仿佛有一種隱約的溫柔撲麵而來,連神思也有些恍惚了:“你是說拓跋真?”


    李未央笑意恬淡:“恐怕不光是拓跋真,我猜測,蔣家與他已經結盟。”


    拓跋玉悚然一驚,李未央卻道:“殿下何必驚惶,這不是很明白的事情嗎?蔣家總有一天會投靠拓跋真,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他們這樣煊赫的世家,本可以不必依靠任何人,可是最近一連串的打擊,逼的他們不得不做出決定,太子平庸,五殿下愚蠢,剩下拓跋真和你之間,他們情願扶持一個無權無勢,毫無母族背景的皇子,這樣才能重振蔣家的聲威,相反,他們若是站在你這一邊,得到的一定不比羅國公府更多。”


    拓跋玉略沉了臉道:“你說的對。”


    李未央的神情卻很悠然,道:“很多事情,都是明明白白的。既然蔣家投靠了拓跋真,他們自然會幫著他除掉競爭對手。若是你去了南疆,被人參一本結交邊疆大臣,意圖造反的罪名,你說會是什麽結果?”


    拓跋玉皺緊了眉頭,這段時間以來,他也隱約懷疑過,隻是蔣家一向低調,在朝堂上也從來不曾表現過對拓跋真的支持……一切都讓人覺得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全摸不到頭緒,也辯不出個緣由來。


    見他躊躇,李未央的神情似笑非笑,音色清冷的說道:“此去南疆危機重重是不錯,但若是處理得當,卻是一筆極為劃算的買賣。”


    拓跋玉皺眉道:“這是什麽意思?”


    李未央笑著在他麵前豎起了玉琢似的手,停頓片刻,便果斷地揮下:“殿下,四個字送給你,永除後患!”


    拓跋玉震了一震,麵色卻不改:“不知你說的永除後患,是何意思?”


    李未央微微一笑,向他招了招手,他疑惑地走過去,李未央卻展開了他的手心。指尖與肌膚輕觸所帶來的酥麻間,他清楚的感覺到,李未央輕輕寫了幾個字,拓跋玉吃了一驚,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的幹幹淨淨。然而他遲疑了半響,終究對著李未央點了點頭。


    三日後,傳來李長樂被判處了剮刑的消息,李老夫人麵露不忍道:“真是前世的冤孽。”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她既然不是我李家的人,老夫人又何必傷心?”


    李老夫人歎了一口氣,道:“我不希望看到她在眾人麵前受到如此極刑,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李未央似笑非笑:“您的意思是——”


    李老夫人望她一眼:“你說我是什麽意思,我就是什麽意思。”


    李未央淡淡地垂下眼睛,道:“未央明白。”


    當天下午,李未央吩咐白芷準備了食盒,白芷好奇道:“小姐去哪裏?”


    李未央看了一眼那食盒,慢慢道:“去京兆獄。”京兆獄與一般囚牢別無二致,隻是更大一些而已,李長樂是重犯,李未央原本很難見到,但李長樂的關押並非皇帝親自下旨,而她畢竟又是京兆尹未來的妻姐,所以向姚長青打了個招唿,李未央便走了進去。


    在最深處的要犯牢房中,李長樂被單獨關押著。如今的李長樂,渾沒了曾經的美感,反到狀若女鬼一般,披頭散發,因為沒有藥物,所以她的潰爛已經加劇了,現在簡直讓人連看都不想看一眼,而她卻還以為自己是個美人,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


    獄卒走過她的牢房,嗅到很重的腥味。


    這監獄裏什麽臭味都有,但什麽味道都沒辦法壓得住這可怕的腥味,是腥,不是臭狐的膻,而是不知從哪兒發出的,腐爛的味道。


    看到李未央進來,獄卒露出作嘔的表情道:“小姐,你千萬不要靠近,這個瘋婆子簡直臭的要死!”


    李未央微笑道:“沒關係的。”她靜靜地在門口站定,望著裏麵關押的人,


    一見到李未央出現,李長樂便撲到柵欄前,使勁往外伸手,就像要把她抓進去撕碎了一般:“賤人!賤人!”她不斷地嘶吼著,伸出的手都已經腐爛。


    “用刑了?”李未央問左右道。


    獄卒趕緊迴道:“這種要犯,沒有大人的命令,咱們下麵不敢亂來,這些傷口都是她自己抓出來的,真是惡心的要死!”


    李長樂厲聲道:“李未央,你不得好死!”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哪次不是你們招惹在先,我不過是反擊而已,難道隻能引頸就戮,才能有好死嗎?”


    李長樂恨意滿滿:“舅舅他們一定會放我出去的!”


    “放你出去?”李未央素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黑漆漆的眼睛帶了一絲嘲笑。


    “你什麽意思?”李長樂警惕地瞪著她。


    李未央又笑了一聲。


    “你到底笑什麽?”李長樂暴怒了。


    “我笑——你果然是個愚蠢的女人。而且,不得不說,是我生平見過的最愚蠢的。”


    “你說什麽?”李長樂拚命地想要伸出手抓住李未央,可惜,徒勞無功。


    “蔣天還在牢裏關著,蔣家人會來救你嗎?”


    李長樂聽到這裏,內心深處有什麽地方裂開了一條縫隙,開始涔涔地往下滴血。而她,簡直是氣得要發瘋:“那你來幹什麽!就是來嘲笑我的嗎?!”


    白芷給了那獄卒一錠銀子,他快速地退開了去,留下空間給他們。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把食盒給她吧。”


    “你要毒死我?”李長樂開口,每個字都像是浸淫了鮮血裏一般,充滿了恨意。


    李未央一動不動地站著,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慢慢冷笑:“殺你?想要你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親生的祖母,你的外祖母是你殺的,現在你的祖母又要你死,看看,是不是很有趣?”李未央的眉眼,一旦深沉下來,就顯得說不出的冷酷。


    李長樂的身體在顫抖,她突然恐懼起來,原先那種恨意和憎惡也全都不見了:“未央,未央!你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已經認輸了,我再也不敢惹你了,你求求他們,放過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未央,我是你的親姐姐,看在我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放了我!放了我!”她的聲音越來越淒慘,一句句都是哀求。


    “親姐姐……”李未央歎了口氣,“每次聽你這麽好像很親密地喊我,我就覺得惡心!我惡心你很久了,李長樂。”


    李長樂驚懼地看著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事實:“從你迴來,你就是找我們報仇的?你是為了報複我們將你扔在鄉下——”


    這麽一想,很多朦朧的事件瞬間就變得清晰了,一條一條井然有序地並列在一起,李長樂突然震驚了。


    太可怕,太可怕了,實在是太可怕了!李長樂的身體因為仇恨和憤怒而開始發抖。


    李未央微笑著道:“雖然我從迴來開始就沒想要你們過好日子,可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卻都是你們自找的。還記得山上齋房的大火嗎?還記得背叛我的紫煙嗎?還記得我四弟是如何中毒的嗎?一樁樁一件件,哪樣不是你們找上門來的?!現在你有什麽資格怪我?!”前世的一切,她的印象裏早已模糊了,那時的她,真以為一旦迴到蔣家姐妹可以和睦相處,真以為從此就日出雲開再無心結……多天真。不錯,從她重生迴到李家,就誠心要跟這對母女對著幹的……但若是今生大夫人沒有逼著她走同樣的路,沒有動手要殺她,她或許還會留他們一條生路。


    李未央看著她,笑了笑,道,“如今,我不過是將你們所做的如數奉還而已。”


    李長樂再也無法偽裝下去,尖叫道:“你這個賤人!你不過是個庶出,憑什麽跟我平起平坐?你早該死了,從一生下來就該死了!我們那麽對你完全是因為你該死!”


    李未央定定地看著她,然後,搖了搖頭:“看來你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啊……哦不,應該說是,你永遠那麽無辜,永遠是那麽高貴,從來隻有別人對不起你,沒有你對不起別人的份……既然你執迷不悟,那就讓你被千刀萬剮吧!這食盒,還是免了!”


    說著,她一揮手,將食盒全部打翻了。


    李長樂吃驚地看著那一地的碎片,李未央就那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淡淡的表情,卻有著比任何鄙夷、嘲諷更傷人的力量,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眼睛冷冷道:“我想看一看,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往下切,是否真的能切到三百六十刀,想必,那場景一定很有趣。”


    剮刑就是千刀萬剮,主要是針對犯了謀反、違逆人倫等重罪的人設置的,雖然李長樂的身份存疑,但她謀殺國公夫人的罪名卻板上釘釘,姚長青最後的判決,是將她作為謀殺至親的罪名判決,故而量刑極重。


    “你住口!”李長樂尖叫一聲,再次撲了過去,可等待她的,卻是匆匆趕來的獄卒一鞭子穿過柵欄,直抽她的麵頰。李長樂直勾勾的望著李未央,惡狠狠道:“李未央,我做鬼以後會來找你的!”


    “再不住口打死你!”鞭子雨點般落下,李長樂卻紋絲不動的硬挨著,她也不喊痛,隻是連綿不絕的痛罵李未央,李未央再也不看她一眼,轉身道:“白芷,走吧。”


    白芷早已被這奇異的場景看的無比驚恐,立刻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後離去。


    背後,李長樂還在尖聲怒罵:“李未央!你迴來!你給我迴來!”


    走出京兆獄,外麵是燦爛的陽光,李未央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上了馬車。李家的馬車離去後,一個人影從旁邊走了出來,盯著她的馬車,露出了一絲冷笑。


    李未央,你一定很得意吧,但你這樣的得意,持續不了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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