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蔣南陰冷的神情,蔣天不由地打了個哆嗦,他真心不想攙和到這件事情裏去,因為李未央那個丫頭總讓他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好像誰挨上了就沒好事。可他的立場,注定了隻能和蔣南站在一起,一筆寫不出兩個蔣字,他不能幫著外人啊。


    “這樣,你照我說的做。”蔣南向他招手,壓低了聲音道,“不過,這件事情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蔣天聽他說完,麵色大變道:“這——隻怕兩家會徹底翻臉吧?!大伯父本來是想化幹戈為玉帛,若是鬧出這種事情……”


    蔣南冷冷一笑:“你別犯傻了,誰說我父親是為了平息幹戈,他不過是遵從祖母的心意行事罷了,祖母可是巴不得她不得好死的,我這是順著祖母的心意做事,她若是知道了,不會怪我的!”


    可你一個大男人,去算計一個小姑娘,實在是很不光彩,蔣天心中不由有點不忍,他天生和蔣家其他男子不同,他們喜歡刀槍棍棒,他卻喜歡,為此他父親不知道打了多少迴,他也不肯去碰其他堂兄學的兵法策略,在他眼睛裏,那些喊打喊殺的東西遠不如醫術有魅力,正是因為這樣,他在蔣家實在是個異類,別人嘴巴裏不說,心裏卻都覺得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哪怕他千方百計拜了盧公為師傅,結果也是一樣的,而如今,他又被迫牽扯到蔣家和李未央的爭鬥裏麵去,實在是覺得……“四哥,大伯父說過,男人的心思應該用在朝堂上,跟個小女孩計較,究竟勝之不武。”


    蔣南聞言,一雙雪亮的眼睛盯著他看了半天,直到看得他心裏發毛,才突然冷笑了一聲,道:“人家都已經羞辱到咱們門上了,你還在這裏嘮嘮叨叨像是個娘兒們,論起心狠手辣,你連李未央都不如,若是此事你不敢做,今後我再也不會為你在二伯父麵前說情了!”說完,他轉身就要走,蔣天連忙把他拉迴來,道:“好!我幫你就是!”


    他心裏,實在是忐忑不已,李未央不是好招惹的,他一想到那雙古井一般幽深的眼睛,就會覺得有一種毛毛的感覺從後背升上來。在對於危險的感知力上,他有一種天生的直覺。


    李未央此刻,正拿著撥浪鼓逗著自己的弟弟玩耍,敏之在搖籃裏笑嘻嘻地抱著姐姐給他的撥浪鼓,歪著頭,黑亮的眼睛看起來閃閃發光,不一會兒就玩膩了撥浪鼓,他搖搖晃晃地爬過來,向李未央伸出了手,即使是一歲以內的嬰兒,也能準確無誤地判斷人們對他的態度:是真喜歡他還是假裝喜歡他,或者是厭惡他,這是不會說話的孩子的一種本能。李未央用手指戳了戳敏之鼓鼓的小臉,他立刻咯咯地笑起來,分外開心的模樣。


    談氏臉上帶著溫柔的笑,看著李未央教導敏之依依呀呀地說話,手中的針線活一直沒有停過。


    就在這時候,外麵的窗戶突然響起了三聲,李未央微微側目,隨後對談氏道:“娘,我一會兒迴來。”說完,便將敏之交給了墨竹,轉身走了出去。


    談氏看到她的神情不對,不由奇怪起來。


    走廊上,趙楠正在外麵等著,看見李未央出來,他低聲道:“小姐,奴才跟著盧公,跟到一個巷口人卻不見了,過了半個時辰後出來的是一個年輕公子,但他不知道奴才已經悄悄在他身上做了記號,所以還是認出了他,一直跟著他到蔣家後門,竟然聽見那些人叫他五少爺……可惜蔣家守衛森嚴,光是院子裏就有七重守衛,奴才進不去,不能找到更多的證據。”


    李未央認真聽著,卻笑道:“這樣就夠了。”果然沒錯,盧公的確是蔣家的人,隻是,她沒想到對方竟然是蔣家的五少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蔣天。


    一直跟在旁邊的趙月問道:“小姐,五天後您還要去嗎?”


    李未央笑意慢慢浮起在唇角,似一朵乍然怒放的薔薇,在暗夜裏閃出明豔的麗色:“去,人家特地設了個陷阱給我,我為什麽不去!這出戲,自然要人多才好玩嘛!趙楠,你去告訴三少爺,就說一切按照計劃行事。”


    趙楠低頭道:“是!”隨即便隱入了黑暗中,很快消失不見了。


    第二天,盧公果然拜別了李蕭然,說是有事情要迴自己府上,李蕭然百般挽留都留不住,他還是走了,李未央聽說,也不過微微一笑,不聞不問。到了之前約好的第五天,李未央身邊隻帶了趙月和白芷便出了門。


    一路他們輕車簡從到了盧公的居所,那童子將他們迎入了門,卻說盧公臨時去了藥堂,還要請李未央換過地方,李未央故意為難道:“這……隻怕是不好吧。”


    童子笑道:“小姐怕什麽,我家老爺是大夫,又不是惡人,不過是換到藥堂去,那裏人更多,誰敢將小姐怎樣?”


    李未央隻是笑道:“若是你家老爺不得空,我明天再來就好。”


    童子上前一步,陪笑道:“小姐,馬車都另外準備好了。”


    李未央揚眉:“馬車?我李家難道沒有馬車嗎?”


    童子笑道:“小姐,您李家的馬車多招搖,這不是告訴滿京都的人您來了嗎?多不合適,老爺也是為您考慮啊!換一輛馬車去藥堂,統共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兒,您還是移步吧!”


    李未央看了一眼趙月,趙月道:“小姐,您不用擔心,奴婢在呢!”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


    那童子看在眼裏,冷笑在心裏,麵上卻微笑更甚:“小姐,請吧。”


    李未央到了盧府後門,馬車已經換過一駕,卻是一輛極為樸素的油篷小車,馬車夫向她看了一眼,卻見到李未央穿著一身孔雀翎披風,風帽擋下來遮住了容貌,根本看不清長相,不過這也並不奇怪,豪門大戶的小姐出門,自然是很低調的,他忙跳下來打了個千:“給小姐請安。我家主子命小的送小姐去,請您上車。”李未央低頭恩了一聲,踩著車夫準備好的凳子上了車。車夫還在張望,趙月嗬斥道:“還不低頭,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車夫嚇了一跳,再不敢去窺探李未央的容貌,馬鞭一揚,馬車便向前駛去。


    那車熟門熟路地穿街過巷,白芷從車裏看出去見路不是去市集的,不由地高聲問道:“怎麽從這走?”


    那車夫笑嗬嗬地迴道:“我家主子的藥堂就是這個方向,小姐不必著急,一會兒就到了。”


    白芷迴看了李未央一眼,李未央悄悄向她做了個手勢,白芷明白地點頭。趙月則一路都專心地留下記號,一直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車才緩緩停下,白芷掀起簾子跳下來,然後扶著李未央下車,隻見眼前根本不是藥堂,卻是到了一處僻靜的四合院,周圍樹木森森,將其半掩其中。


    “這是藥堂嗎?你眼睛瞎了帶錯路不成?!”白芷斥責道。


    車夫陪笑道:“奴才隻是按照主子的吩咐辦事,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白芷怒容滿麵:“這院子倒是很清靜。隻是你家主子有什麽話不能說,非得避人耳目巴巴地跑到這來!”


    車夫並沒迴答,隻是行禮告退了。李未央淡淡道:“算了,進去看看再說吧。”三人剛到了門口,白芷和趙月的脖子便被人架了長劍,一切都發生在猝不及防之間,甚至連唿救的時間都沒有。李未央冷冷笑道:“不知是哪位要請我來,這種方法又是誰家的待客之道?”


    那數名憑空出現的護衛都默不作聲,隻有為首的人冷冷道:“李小姐,請你進屋吧,我家主子有話要說。”


    李未央麵無表情,眼睛卻向著趙月眨了眨,趙月急不可察地點了下頭。李未央便冷哼了一聲,仿佛無奈的樣子,不得已一般地走上階梯,推門進了主屋,由於背光,整間屋子裏暗沉沉的見不清景致,再往右看,那帷幔忽然一動,李未央向後退了一步,卻看見一個錦衣公子站在了跟前。


    “原來是你——”李未央揚起冷笑,“什麽時候蔣家四公子也做出這種勾當來了。 ”


    蔣南的臉,此刻看起來更加的英俊,隻是如今這張臉上,掛著的卻是嘲諷的笑容:“李未央,我早與你說過了,你飛不出我的手掌心——”他原本還設想了無數的法子將李未央騙過來,因為他聽說她生性多疑,隻恐她會帶很多人來,所以特意安排了二十名身手一流的護衛,可是現在看來,他太高看她了,居然就這麽相信了盧公。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畢竟盧公救過她弟弟的性命,一般人是不會輕易懷疑救命恩人的吧,蔣南得意地想著。所謂誘敵,便是要用最意想不到的人和法子。


    聽見他說出這種話,李未央的臉上卻見不到多少驚訝,相反,她施施然坐了下來,甚至取過桌子上的茶杯,慢慢地給自己倒了杯茶,霧氣繚繞中她的神情看來有一絲嘲諷,道:“四公子,你冒充盧大夫強行擄我過來,是活膩了麽?!莫非你不知道強行擄走官家千金,按例當斬麽?還是你以為蔣家有特權,可以免受處罰?”


    蔣南怔了一下,隨即笑道:“你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就想不破呢?如今可不是我強行帶走你,而是你自己乖乖上門的。這怎麽說來著,是自投羅網。”


    李未央抬眼看他:“哦?自投羅網?”有淡淡的冷嘲蔽住了她澄澈而清鬱的眼,可惜對方卻沒有看出來,她慢慢道,“那麽,不知四公子請我過來做客,是什麽意思?”


    蔣南冷笑一聲,道:“自然是見見我未來的妾了!”


    李未央一怔,倒是有三分驚訝,上上下下看了蔣南幾眼,道:“四公子莫不是失心瘋了吧?我為什麽要見你的妾?”


    蔣南大笑出聲,笑聲中無比的放肆:“你就是我未來的妾啊!難不成你以為跑到這裏來跟我廝混一天之後,還能名正言順被賜婚給我做正妻嗎?”


    李未央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道:“難不成,你把我騙來,真是要壞我的名節嗎?”


    蔣南的笑容帶了一絲冷冽:“我總不能是請你來作客的吧。”劫持貴族千金一旦公開審判可是死罪,但是他敢肯定,若是他劫持了李未央,李家隻能啞忍,並且將李未央嫁給他做妾,因為李未央再強悍再囂張,仍舊是一個女子,她絕不可能犧牲自己的名節的,若是她被他強行擄走的事情傳揚出去,她隻有一死了之這個解決法子,相比較自殺而言,隱忍了這件事情並嫁給他做妾反倒要好得多,所以這個賭,他贏定了!


    李未央悠然地歎了一口氣,溫柔的語調像緩緩流淌的碧綠春水,聽不出一絲的惱怒:“四公子,我真是高看你了。原以為你雖然個性暴躁了些,驕傲了些,好歹還是個戰場上的英雄,卻沒想到你連這等下賤的法子都想得出來。唉,真是叫我失望!”


    蔣南心頭一震,沒想到她居然如此鎮定,很快他卻笑了起來,她如今的鎮定必然是偽裝出來的,如果她在這裏被關上一個晚上,不管他有沒有對她做什麽,明天早上她都不能以清白女子的身份嫁入蔣家了,當然,到時候她也不能嫁給別人,隻能嫁給他,而且,是以妾的身份!這樣,既能讓老夫人滿意,又不會讓他覺得憋屈。


    娶李未央,他連想都沒有想過。盡管李未央讓他覺得充滿了興趣,盡管每次看到她,他就會產生一種隻有在戰場上才有的征服的,並且她是第一個讓他產生這種感覺的人,可他並不認為,就憑這個,她一個出身卑微的庶女就有資格嫁給他做正妻!雖然他的官職已經沒了,可他還是一等功勳世家的嫡子!更別提,她居然還想要裝病來逃避成婚!她不想嫁,那好,他就非要逼著她嫁,還是低嫁!


    不得不說,蔣南的法子很卑劣、很齷齪,對於未出嫁的姑娘來說極為殘酷,且簡單粗暴,但是,很有用,有用到李未央不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蔣南越看李未央越是覺得她不正常,到了這時候還能笑得出來,“你以為你的護衛能救你嗎?不妨告訴你,那些護衛早就被我想法子調開了,他們根本沒辦法來救你!你若是聰明,就乖乖在這裏呆到明天早晨,那麽,至少我還能給你一個妾的身份,若是你耍花招意圖逃跑,那麽,明天也許隻能在乞丐窩裏麵看見赤身的安平縣主了。”蔣南冷冷地道。


    李未央一邊笑一邊搖頭,最後幾乎笑的咳嗽了起來,蔣南越看越覺得她瘋了,心裏更是被她笑的發毛,不由怒聲道:“你幹什麽!”


    李未央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道:“四公子,你這行為,哪裏像是個世家公子,跟外麵的地痞流氓實在沒什麽區別了。你瞧瞧,這麽多年蔣家就教育出你這樣的人,我真是替大舅舅可惜,他若是知道你今天的作為,隻怕要失望吧!”


    蔣南在戰場受到的教育,實在和尋常的世家公子不同,那些個什麽禮義廉恥對他來說都是無所謂的東西,他最看重的是他的驕傲,而李未央恰好踐踏了他的尊嚴,對於這樣的女子他又何必留情呢,當下冷笑一聲,道:“也許,我該考慮今夜提前洞房。”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聲音突然想起:“想的真是很美好,可惜,現實總是很殘酷的。”


    蔣南吃了一驚,猛地迴頭,眼前就被重物猛地一砸,他踉蹌了一下,腦後又被猛擊數下,頓時湧出數道血流糊住了雙眼,僅僅一個遲疑,已經有數個黑衣人撲了過來,死勒著他的脖子,他拚命掙紮,卻因為腦後的劇痛而一時頭暈眼花!


    李敏德冷冷道:“綁的嚴嚴實實的!丟在角落!”


    蔣南不敢置信,卻已經被人捆得動彈不得,被丟在了角落裏。李敏德走到他跟前,居高臨西地看著他道:“我早跟你說過,現實是很殘酷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應該打她的主意,這白日夢做的太早了!”


    蔣南是個武功高手,剛才隻是猝不及防,再加上對方人多勢眾,才會被一時製服,按照道理,他應該能掙脫這繩索,可是他越是掙紮,那縛住手腳的繩子就仿佛越陷進皮肉裏,左右掙脫不開,他一著急,頭上的血流地更兇,更加觸目驚心地紅。


    他怒聲道:“李未央!你這個瘋丫頭,你在幹什麽!”


    李未央打量了下他狼狽的情形,薄薄的雙唇緊抿著,含著絲冰冷的笑意,“您倒是沒瘋,可綁票也該好生看看對象——你去誘拐普通的小姐,別人知道了不過誇你一句風流——可是你主動來惹我,這可就不太好了!”


    蔣南懵了,他從這句話裏麵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時嘴大大地合不了攏,半晌才反應過來道:“李未央你個卑鄙的東西,你設了陷阱——”


    “我什麽?!”李未央笑容變得異常溫和,“我隻是將計就計罷了,若是你乖乖在家閉門思過就算了,現在還不是你自己送上門的。啊,對了,用你自己的話說,這叫自投羅網。”


    蔣南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麽?”


    李未央施施然道:“四公子,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女子,這句話,你可得好好記住了,記牢了,否則,天皇大帝也幫不了你!”


    戰場上明刀明槍,謀略兵法,竟然半點排不上用場,其實這也不奇怪,若論起陰私的手段,李未央可見識的多了,蔣南的謀略去戰場上用用還行,在後宅完全排不上用場,他卻不明白,竟然敢在她的麵前耍花腔。若是他聰明,早該意識到她不會這樣毫無防備地上當,隻怪他是個過於自負的人,將她李未央看得太低太蠢了!聰明的人往往都有這個毛病,總是喜歡低估自己的對手!


    蔣南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被對方設了套子,他惡狠狠地盯著李未央,威脅道:“你若是不將我放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四公子,怎麽你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嗎,得是你求我,我才會考慮對你從輕發落。”


    蔣南盯著她,又看看一臉冷意的李敏德,突然大笑起來:“我就不信,你們敢將我如何!”


    李敏德勾起唇畔,看起來豐神俊朗,俊美的叫人不敢直視,他淡淡道:“我們自然不敢將你如何,隻是既然費了心思請你來,自然不能白請,是不是?”他的神情中,隱隱帶了一絲寒意。


    蔣南不由警惕地盯著他,直覺的覺得,眼前這個人似乎對他含有很深的敵意。他打量了一眼李未央,又看了看李敏德,突然揚起一絲冷笑:“怪不得看不上我,原來早已跟這個小白臉有了苟且!你們可是堂兄妹,嘖嘖,真是齷齪!”


    李敏德上前一步,忽然揪住他的衣領,直麵一拳,正打在蔣南的鼻梁上!


    “你做什麽!”蔣南隻覺得一陣劇痛,仿佛鼻梁都被對方打斷了,卻沒辦法掙紮,隻能暴怒地瞪著他,他這輩子還從沒被人打過!他李敏德怎麽敢!


    李敏德毫不猶豫又重重地揮出一拳:“我告訴你,如果你再說一句對她不敬的話,我就再給你兩拳,直到你的牙齒全部掉光為止!還有你要記住,今天這結果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活該受罪!”說話間已是連出三拳,最後一個拳頭把蔣南打得眼前金星直冒,幾乎氣都喘不過來。


    “你——你這瘋子!住手!”蔣南從來自詡高貴,這次也怒極罵道,李敏德冷笑一聲:“你憑什麽高高在上,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若無蔣家門楣,你到哪裏贏得戰場常勝將軍的威名?!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你還自以為了不起!”


    的確,若是沒有蔣家的威名,蔣南連掌權的機會都不會有!然而這句話卻是觸到了蔣南的痛處,他猛地象被人點著了火藥桶,從來沒有人膽敢在他麵前揭這個短!他一下子狂暴地怒聲:“閉嘴!你敢造謠——敢抹黑我!我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取的軍功,你這個小白臉靠什麽?!長得漂亮?!”


    被人罵小白臉可不是開心的事,尤其李敏德最討厭別人注意到他的容貌,他的笑容更加冷漠:“誰耐煩抹黑你?!心胸狹隘妄自尊大睚眥必報——不就是因為她看不上你嗎!你心裏有鬼!才這樣不折不繞地將人趕盡殺絕!”


    “放屁!”蔣南顧不上渾身疼,粗聲道:“我是堂堂正正的將門之後——我,我有什麽鬼?李未央又是個什麽東西!她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李敏德的容色已經是極怒,李未央卻攔住了他:“何必跟這種人置氣呢?他一出生就銜著金湯匙,所有人都因為他的姓氏裏頭有個蔣字待他別有不同——哪怕上戰場立了軍功又如何,若無蔣家,他光靠打幾場仗就能被封為三品武將嗎?蔣南,你隻用三年走完了人家到四十歲都走不完的路,難道光靠你自己的本事?騙我們還是騙自己?!”


    蔣南的怒罵嘎然而止,惟有肩膀微微地顫抖。他不能否認李未央說的話,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縱然和他一樣的軍功,沒有這樣的家世,也得從頭慢慢爬起,爬到四十歲也未必能到皇帝跟前露臉。他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心中更加怨憤,不由恨聲道:“李未央,你這個出身卑賤的——”


    “算了吧。”李未央冷冷地開口,“看看你現在這個熊樣,到底誰是賤人?!親娘是誰重要麽?蔣南,人的將來是要靠自己拚死殺迴來的,成,你就是萬人景仰的武威將軍;敗,你就是浪蕩無名的敗家子!這與你的出生有什麽相幹!不錯,我的確是個洗腳丫頭生的,那又如何?現在我站著你跪著!我說話你聽著!你技不如人就該老老實實地跪著,別再口口聲聲賤人,隻是自取其辱!”


    蔣南抬眼,雖然眼前已經被血糊住了,他還是死命地、定定地看著自己方才還十分鄙薄的人,但見李未央那雙靈動鳳目依然光華流轉,令人見之而驚羨,心裏有一道陌生的熱流湧過——他,真的,從未見過她這樣的女人,霸道強橫陰險狡詐毒辣——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未央不再看他,轉而向李敏德道:“人帶來了嗎?”


    李敏德揚眉道:“帶進來吧。”


    蔣南冷眼瞧著他們扶著一個裹著珊瑚紅披風的人進來,就在跨過門檻的時候,風帽不小心掉了下來,露出披風裏麵那少女明眸皓齒、杏眼桃腮的臉,隻是她的臉上抹著厚厚的脂粉,臉頰上還有掩飾不住的十字型疤痕,生生破壞了那張臉,而且她的一雙眼睛露出兇光,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道:“李未央,你到底要做什麽!”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四公子,你不是要讓我做妾麽?那我也要送你一份相稱的禮物才是。”說著,她揮了揮手,黑衣人立刻將那少女送到蔣南身邊,蔣南心中升起無比的焦慮:“你這麽是什麽意思!”


    李未央沒有迴答他,反倒是冷冷道:“好了,你們全都退下吧,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


    眾人聞言,都退了下去。


    與李敏德一同進來的墨竹將一隻包袱遞給李未央,隨後又從李常喜的身上脫下那件珊瑚紅披風,再將那件孔雀翎的披風裹在李常喜的身上,李常喜一直眼神驚恐地瞪著這一切。而李未央則微微一笑,迴到內室,將外衣都換了,係上那珊瑚紅的披風,這才迴到座位上,悠閑地坐著喝茶,蔣南卻沒心思管她,因為那瘋瘋癲癲的少女現在正用一雙美麗的眼睛瞪著他,像是想知道從哪裏下嘴比較好。他不由自主,便覺得渾身發寒,在戰場上看到過無數人的眼神,還從未見到過這種,想要將人撕碎一般的眼神。腦海中陡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拔高了聲音:“李未央,你這個賤人,你是要——”


    就在這時候,外麵的大門發出砰的一聲,卻是一群人闖了進來。


    為首的男人麵色冷肅,一身官袍,望之不過二十七八,劍眉星目,相貌堂堂,身穿得體的官袍,腳踏黑麵的鬥牛快靴,更顯得猿背蜂腰,體態修長,蔣南一眼便認出,這位是新上任的京兆尹姚長青。


    這位姚大人,看著年輕,實際上是個出了名的硬骨頭,脾氣硬、原則硬,連命都很硬,在官場上為人處事也是過於方正,連皇帝都不買賬。五年前他便已經出任了京兆尹,皇帝的三公主駙馬醉酒在街上鬧事,被這位姚大人抓住,不管三公主的求情,把駙馬扒了褲子痛打一頓,三公主在皇帝麵前梨花帶雨的哭了一通,皇帝把他叫過去怒斥一頓,誰知他半點不買賬,居然以擾亂判令為由,把駙馬又給打了一頓,這下駙馬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才好,皇帝惱怒他不給麵子,將他遠遠丟到了偏遠的小縣城,誰知道這個家硬是靠著自己的官聲,一步步又把官做了上來,上次皇帝遇刺,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在這個黑麵的家夥做京兆尹的時候京都最太平無事,就連皇室子弟都要讓他三分,地痞流氓更是不敢靠近,所以幹脆又將他提拔上來,繼續當他的京兆尹,這在大曆開國以來,第一次發生的怪異事。


    當然,跟姚大人克妻的名聲相比,這就不算什麽了,此人三十四歲的年紀,克死三個妻子了,第一任妻子與他青梅竹馬,身體健康得很,結果嫁給他不到三年,死了。第二任更短,隻熬了一年。第三任……隻有三個月了,神算子特意給他算了命,說他是命中帶煞,要一連克死三個妻子才能找到壓得住的,但誰家願意去做第四個啊,所以誰都不肯將閨女嫁給他了,哪怕他勉強算得上是個不錯的人。


    蔣南一看到此人,心立刻沉了下去。


    李未央冷著臉道,“姚大人,這案子我怕你不敢斷!”


    姚長青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已經認出被綁著的人是誰了。他心中的確是一驚,不過驚訝完了之後便是冷斥:“什麽不敢斷!這世上沒有我不敢斷的案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那好,今天這位蔣四公子將我妹妹擄了來,若非我正好發現,我妹妹的清白就要毀在他的手上了!”


    姚長青冷眼看著被打得豬頭一樣的蔣四:“四公子,可有此事!”


    蔣四牙齒都要咬碎了:“李未央,你故意的!姚長青,你不要被她給騙了!”


    “我騙人麽?”李未央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你這是在喊冤枉?我妹妹好好在盧大夫的藥堂呆著,不是你把她哄騙過來,難道她自己還會跑到這個荒郊野外來嗎?姚大人,你看看,我妹妹好端端的,嚇得說話都不清了!?誰家原本好好的姑娘碰上這種事情能平心靜氣呢?”


    姚長青一揮手,旁邊立刻有人去檢查李常喜,卻反被她咬了一口氣,弄的鮮血直流,那人吃了一驚,連忙道:“大人,這位小姐一定是受到什麽刺激了!”她那一口,咬的可是完全不留情麵,再加上蓬頭散發、衣衫淩亂,看起來就像是剛剛被誰欺負了一樣。


    姚長青眉心一皺,他最厭惡這等紈絝子弟欺負無辜少女的戲碼了,他冷聲道:“搜查這方圓百裏,看看還有什麽線索!”


    “是!”官差們立刻便去了,也不敢抬頭看李未央一眼。這等大家小姐,平日裏是從不輕易拋頭露麵的,現在一下子見到兩個,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姚長青迴頭道:“這位小姐,你是——”


    李未央慢慢道:“我是安平縣主,這一位,是我的五妹。”


    姚長青不由大吃一驚,仔細看了看那邊看似不太正常的李常喜,頓時覺得棘手。一邊是丞相,一邊是蔣家,這是怎麽迴事?不多會兒,就看到官差押了一個抖抖索索的人進來,一見到姚長青,此人身子抖地如同篩子一般,見問話忙撲頭就跪:“是……是是四公子叫奴才駕了車把人哄過來的……”


    蔣南這時才知道自己中了套了,連自己身邊的人都被收買了!細一想來,不可能!這車夫可是自己的人,再仔細一看,不由赫然心驚,剛才李未央穿著披風,誰都沒有看清楚她的樣子,再加上李常喜的身形和她極為相似,從身後看根本看不出什麽區別,這樣一來,別人會以為帶來的就是李常喜!這車夫從頭到尾沒看到過李未央的容貌,他出於謹慎也沒有告訴他對方是誰,這麽一來,自然就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李未央輕蔑地看著已如一團爛泥癱在地上的車夫,冷聲道:“姚大人,聽見了沒有?我們和這車夫都算是人證!你要是嫌不夠,外麵還有我們李家的護衛們,他們是跟我一起來的,都親眼看著我和三弟進來,若非我們及時趕到,隻怕我妹妹就遭了毒手了!”


    整個計劃非常簡單,李未央穿著披風,讓人看不清她的形容,而李敏德落後半步,帶了李常喜一路跟過來,隨後李未央和李常喜交換了披風,這樣蔣家那些護衛看來,她跟當初進入這個屋子裏的少女就是兩個人了,而在李家的護衛眼中,三小姐是和三少爺一起進了屋子——看起來很簡單,但時間點要掐的剛剛好也很不容易,尤其是造成別人視覺上的混亂,這還需要一點小花招。


    原本她可以一開始就用李常喜來代替,隻是,那樣很容易在中途就被人發現。


    蔣南大聲道:“姚長青,你思量清楚,我沒事抓一個瘋丫頭幹什麽!”


    李未央冷冷道:“誰說我五妹是瘋子,她如今隻是一時被你嚇到了而已!待她清醒過來,自然是會作證的!”


    姚長青不再猶豫,斷然喝道:“還愣什麽?!這樣的敗類簡直是我大曆無恥之尤!還不趕緊綁了送去治罪!”眾人齊聲應和,將蔣南和車夫一並拖曳出去,蔣南拚命地掙紮,可是沒有人手下留情,甚至沒人朝他滿頭的血看一眼。對待這種強擄女子的惡棍,怎麽打都是不為過的。


    李未央走出了屋子,向著跟著眾人走到庭院的姚長青行禮道:“姚大人,我有事相請。”


    姚長青一愣,不由站住了腳步。


    李未央輕聲道:“此事關係到我五妹的清譽,不知姚大人可否秘密處理?”


    姚長青點了點頭,道:“小姐放心,我手下絕沒有一個多嘴的人,隻是——此事關係重大,要迴稟陛下才能處理。”蔣南不比紈絝子弟三駙馬,鬧不好要弄的朝野動蕩,姚長青並不畏懼蔣家,但為了黎民百姓,這件事情不可不謹慎。


    李未央早已料到會有這個局麵,不免道:“那就麻煩大人了。”


    李未央折迴屋裏,若大的房間裏隻剩下他們三人。李敏德看了一眼李常喜,搖了搖頭道:“看來,她的病還沒有好。”


    李未央笑了笑,掏出一塊手帕,替李常喜擦去臉上的汙跡,待擦到嘴邊時,才看見蒼白的下唇上深深刻下的血色牙印。李未央唇畔露出一絲笑容,頓了一下,輕聲道:“五妹,我知道在別莊裏你的病情已經有了好轉,至少你是明白我們要做什麽的,但你還願意配合,說明你是願意為你的前程搏一把的,是嗎?隻要你一切按我的計劃走,那我就替你保一個好姻緣。或者,你還是願意繼續跟我作對,這我倒也是很歡迎的。”她絲毫都不在意李家的名聲,所以蔣南所言普通女子為保名節而犧牲個人幸福情願啞忍的事情在李未央麵前是極為可笑的舉動,這個狀,是一定要告的,而且要大告特告,告到蔣南丟命為止!但是這個苦主,自然是要換人做了!


    李常喜恨恨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隨後咬牙,就是不肯說話。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你原先總是跟我作對,可你現在應該知道,除了我,沒人能幫你離開那個鬼地方,待會兒要是見了陛下,你應該說什麽呢?”


    李常喜低下頭,半句話都不說,李敏德皺起了眉頭,道:“其實,換個人也不是不可以。”


    李常喜猛地抬起頭盯著他們,眼睛裏露出兇光。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五妹,這件事情四姨娘是早跟你說過的,你也是自己願意來的,又何必作出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呢?剛才那位京兆尹你想必是見過了,應該也是很滿意的。咱們各取所需罷了,言盡於此,你自己掂量吧。”


    李常喜不說話了,隻是眼睛裏的憎惡慢慢退了下去,變得異常平靜。


    李未央的確害過她,但她靜下心來,這件事對她沒有壞處!她終於,點了點頭。


    外麵的院子裏,姚長青一腦門兒的官司,隻覺得從未如此被動,歎道,“平時還好,今兒趕這個時候,要沒個結果,蔣家和李家誰都得把我生吞活剝了,我橫豎一條命什麽都不怕,但是這兩家都不是好惹的,萬一鬧起來隻怕會變成大事,驚擾了京都的百姓,還要成為天下的笑柄……”最後還是師爺拿主意,他輕聲道,“這事兒不好處理,大人不如進宮請聖諭吧。”


    姚長青終於老實了一把,立刻遞了折子給皇帝,皇帝一看,頓時勃然大怒,好好的讓蔣南在家閉門思過,怎麽又鬧出這件事了!簡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當下把所有人等召進了宮,要問個子醜寅卯出來,本來李未央也是在意料之中,就在京兆尹安排的客房等著皇帝宣召,可是搶在皇帝之前,她卻先被皇後召進了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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