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妃麵色一白,難道自己在對方眼中,藏不住半點心思嗎,正心悸時,李未央道:“放心吧,既然那些人是你慕容皇室的死士,而且都已經死了,誰也不會知道你是誰的。”


    蓮妃抬起眼睛,細細的眉毛微擰在一起:“你不怪我?”


    李未央慢慢道:“當然怪你,你浪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而且你剛才的做法,是將我們都置於險境,一著不慎,所有人都要給你陪葬。”


    蓮妃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更加蒼白,唯獨殷紅的嘴唇看起來更加明晰,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她的眼睛裏浮起一絲期待:“可那宅子還在,告狀的民女我也還留著,明天我就找人上書——”


    李未央歎了口氣,道:“來不及了。”


    蓮妃的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李未央望著她,片刻後,微微一笑道:“蔣家已經有了防備,我想,沒等陛下派人去,那宅子就已經不複存在了,娘娘,若是你今晚將那告狀的民女送上去,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或許還有三分希望,可惜,你走錯了這步棋。”


    蓮妃的臉上,同樣是痛惜的神情,李未央相信,對方的心裏,現在比臉上的表情還要痛苦,她輕聲道:“可是我理解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如果換了是我,家人蒙受不幸,我也想要不惜一切為他們報仇的,作為慕容皇室,你想要恢複皇室的尊嚴與榮譽,為他們平反昭雪,實在是無可厚非的事。隻是,你太過心急了,隻要今天能扳倒蔣家,一定會查到慕容皇室的事情,到時候你的仇自然而然就報了。”


    蓮妃美麗的臉孔此刻已經染了淚,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是一個聰明人,若非被報仇蒙蔽了心扉,她一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李未央還在繼續往下說:“蓮妃,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不是報仇心切,也不是違背了我們的約定,而是你用錯了報仇的方法,甚至於,你在皇帝的身邊,你卻不了解你要討好和控製的這個男人。”


    蓮妃的心頓了一下,再看向李未央,見她臉上雖然依舊帶著那種懶散的、平靜的笑意,但烏黑發亮的眼眸中,又有著難得一見的真摯,隻不過,也是一閃而過,立刻就換成了別的情緒,“娘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知是不是外麵風雨聲有點噪雜的緣故,李未央的這句話竟飄忽的幾乎聽不真切。


    蓮妃抿了抿唇,深吸口氣,才再度開口道:“願聞其詳。”


    李未央望著她,臉上帶著笑容,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那瞳仁深深,倒映出她的影子,如此影子重疊影子,仿若沒有盡頭。


    “慕容心——”李未央喚了一聲,用從不曾用過的稱唿,每個字都像是在爐火中淬煉過一般,說出來時,擲地有聲,“你出身皇室,可是大曆的這位天子,與你慕容氏那位多情風流的天子截然不同,你與他同床共枕、唿吸相共,可你並不了解他。”


    外麵的風一下子大了起來,雨絲淒迷地打在殿堂,將大殿內的簾幔吹的不斷飛舞。


    李未央的聲音,一字一字,傳入耳中,那麽鮮明——


    “我們這位天子,聰明、多疑,他的聰明讓他從眾多皇子之中脫穎而出登上帝位,他的多疑讓他喜歡將大臣們玩弄於鼓掌之中。可是,聰明的人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聰明過頭,就喜歡作繭自縛。他的確是個十分英明的君主,可以采納一切他覺得有用的政論,這也是哪怕我隻是個閨中之女,他也敢破格用我的法子的原因,隻是陛下同時又是個多猜疑而又剛愎自用的人,斷事之時好標新立異,以此震懾群臣。”


    “你知道,我父親身居高位不假,可也有很多人嫉妒他,想要謀奪他的相位,所以這些年來,彈劾他的奏折像雪花一樣多,可我的父親在陛下麵前,卻總是作出一副誠惶誠恐而又十分可憐委屈的樣子,每次都會豁出尊嚴跪在陛下麵前,顯出孤立無助的樣子,自認有罪、未能盡職,以至得罪臣僚,請求罷官歸去。他越是這樣,陛下越是不允,反倒覺得他忠誠不二,造成被別人孤立攻擊,所以一直保護著他,相信著他,這就是我父親這麽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對皇帝的了解早已超過了他的對手。”李未央一字一句地分析著,說出讓人震驚的話。


    “今天陛下明明預備放過蔣南了,可是我父親說了兩句話,他就動了殺心。知道這是何故嗎?因為我父親把蔣南和蔣家捧得很高,讓皇帝覺得,蔣家超出了他的控製,他可以容忍臣子貪汙受賄,容忍他們結黨營私,容忍他們謀取私利,甚至容許他們虛報軍功、殺害無辜,但他決不能容許一個臣子超脫於他的控製之外!”


    蓮妃盯著李未央,幾乎聽得入神了。


    李未央繼續道:“隻不過,了解皇帝這個毛病的人,蔣旭也算一個,所以他搶在皇帝要殺蔣南之前,演了一場戲,讓皇帝覺得自己的一個決定就能顛覆蔣家,讓他覺得蔣家隻是他的一條狗,根本不足為懼,所以,蔣南僅僅是丟掉了官位,卻保住了性命。若論起對皇帝的了解,你不及我的父親,若論起對局勢的把握,你不及蔣旭,他們兩個人,都對皇帝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可是在皇帝的眼裏,他們不過是臣子,但這臣子,卻實際上操控了皇帝的決定。”


    李未央口中說著讓蓮妃目瞪口呆的話,麵上的表情卻很平靜。而蓮妃,明明和她不過是半步遠的距離,卻覺得對方的神態超然於外,仿若置身於很遙遠的地方,注視著一場與己無關的鬥爭——這多麽可怕。


    蓮妃覺得恐懼、憂慮,她突然意識到,今天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李未央說得對,跟龐大的蔣家作對,必須要了解你的對手,了解你的幫手,了解你能操控的一切力量。她對局勢沒有足夠的駕馭力,對皇帝的逆鱗根本都沒有把握得清,所以才會一敗塗地。


    李未央在微笑,“表麵上看,一切決定都出於聖裁,可是隻要你足夠了解他,你就可以真正的操控他,讓他以為一切的決定都是他自己做出來的,可實際上,全都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他,讓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當然,這很危險,如果你讓皇帝察覺到了你的意圖,就會作繭自縛、萬劫不複。所以,這是一個遊戲,隻有當你了解了遊戲的規則,你才能有機會贏,而最要命的是,現在你的對手早已比你早一步了解了皇帝的性格,知道他在意什麽,軟肋在哪裏,你又憑借什麽來贏呢?”


    蓮妃的臉上,如她預料的露出了錯愕之色。李未央笑了笑,道:“如果民女告狀成功,我告訴你會發生什麽。皇帝會立刻派人去核實此事,然後就會發現蔣家建造了一座不遜於皇宮的豪宅,在這個豪宅裏有比皇宮還要多的珍寶,比皇冠上的東珠還要大的明珠,比皇宮裏的鱟還要大一號的望君歸,然後皇帝會暴怒,臣子們會求情,陛下會命令廷議,然後言官會罵的蔣家人不敢出門,中途蔣家還會組織勢力反撲,陛下的態度會軟化,讓蔣家人誤以為這件事情沒有那麽嚴重,隨後蔣國公會被迫迴京解釋,可是不論怎麽折騰,最後蔣家還是會被冠上謀反之命,誅滅九族!”李未央的聲音越來越快,顯現出聲音的主人的急切之心半點也不遜色於蓮妃。


    “到時候原先他們做錯的事情都會被人翻出來,那麽你慕容家的血案當然會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他們愚弄皇帝、欺君罔上的證據!當然,還有第二個可能,那就是皇帝扣住了蔣家人,可是蔣國公卻反了,這樣就更好了,出師無名、謀位不正、八方聲討,蔣家一反,必死無疑。所以,他們橫也是死豎也是死!你說,這不是很好嗎,既不用弄髒了自己的手,又痛快淋漓地報了仇,可是今天你看看,大鬧了一場,折騰出了個什麽虛報軍功,卻隻是讓人家出了點血,沒有動搖根本,多可惜啊。//混&混 小 說 網// ( hunhun  無/彈窗廣/告 全文字t x t下載)”


    一步一步一步,李未央說的無比鎮定,蓮妃幾乎不敢想象,對方其實早已將一切都謀劃好了,這麽囂張這麽篤定……可她隱隱覺得,若是今天按照李未央的劇本走下去,一切都會如她所說的發生,因為李未央實在對皇帝,太過於了解了……


    “我……我用錯了罪名。”蓮妃忽然有點想笑,但不知道為什麽,笑意到了唇邊,卻轉成了苦澀,“我真是愚蠢啊……”她垂下頭,幽幽歎息,“所謂欺君罔上,又怎麽比得上謀反之心呢,錯失良機,悔恨晚矣……”


    就在此時,蓮妃的臂上一緊,抬眸,看到李未央神色堅毅:“機會多的是。”停了一下,加深語氣道:“不過,你要聽我的。”


    李未央的語氣斬釘截鐵,那清冷美麗的臉孔,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與力量瞬間撲麵而至。


    蓮妃驚愕地看著她,眼睛裏突然就有了信服……


    對,她可以設計他們一次,當然可以設計他們第二次。


    隻要自己和她合作,總有一天可以報仇的!


    蓮妃的眼睛裏,一下子湧現出狂喜:“我現在應該怎麽做?”


    李未央笑道:“等。”


    蓮妃有一絲遲疑:“到什麽時候?”


    李未央微微一笑,“到你可以控製皇帝,到你可以左右他的決定,到他離不開你,到你的影響力遠遠超過其他人,這個其他人裏麵,包括我父親,更包括蔣家。”


    蓮妃震驚地看著她:“我……我有那樣的力量嗎?”


    李未央失笑,道:“你當然有!因為你不光具有美貌,還有智慧,最重要的是,你豁出性命救了皇帝!當然,這是你自己安排的,不過他並不知道,相反,你會成為他生命中最寵愛的女人,因為你做了連皇後都做不到的事情!隻要你表現得好,終究能夠掌控帝王之威,讓他為你而喜,為你而怒,為你殺人!”


    帝王之威……


    皇帝擁有無上權威,所以可以隨心所欲,可以肆意更改別人的命運,憑借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擁有一切,隻要你控製了他,早晚有一天,你就可以為你的皇族報仇!


    李未央的眼神很清楚的傳達了那些話,而蓮妃也看懂了,於是她眼底悲涼的遲疑、無奈的掙紮逐漸地退去,變成了一種勢不可擋的堅毅之色。


    仿佛是催眠一般,李未央拉住蓮妃的手,帶著她走到廊下,她們兩人的裙子都沾了水,沉甸甸地粘到小腿上,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可是,李未央依舊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很平靜也很頑固地拉著她,一直走到走廊的邊緣,指著遙遠的地方道:“你看,那是什麽?”


    蓮妃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那一對蔣氏父子還跪在大殿外麵,渾身都已經濕透,不管風雨如何可怕,他們一直咬牙堅持著,搖搖晃晃也不肯離開。


    “娘娘,你看懂了嗎?”李未央微笑著問道。


    蓮妃咬牙,道:“苦肉計。”


    李未央的笑容帶了一絲清淺的冷酷:“那麽,你該怎麽辦呢?”


    蓮妃微微一笑,笑容美麗而讓人不能直視:“我已經明白了,多謝縣主的指教。”


    李未央退後兩步,輕輕行禮,道:“臣女告退。”


    看著李未央和敏德一起離去,蓮妃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和手腕上因為做戲而留下的傷口,笑了起來。


    皇後將蔣氏父子一直跪在大雨裏麵的事情告知了皇帝,皇帝不信,自己親自去看,果真在滂沱大雨裏麵看到了兩人,蔣旭見到了皇帝,立刻腦袋觸地請罪,蔣南咬牙,也跟著以頭觸地。


    “知罪了嗎?”皇帝沉聲道。


    蔣旭已是涕淚縱橫,顫聲道:“陛下,千錯萬錯,都是臣的錯,都是臣教子不嚴。隻要能讓陛下息怒,臣現在就請皇上加重對我們父子的治罪!”他的表情恰到好處的轉為羞愧,竟擠出幾滴淚水,頗有些哀傷之感,隻聽他哽咽道:“微臣之子虛報戰果、浮躁不堪,陛下縱然殺了他,微臣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相比較那個剛剛失去女兒一臉隱忍模樣的永寧侯,蔣旭的表現更讓皇帝覺得舒心,他心道自己的懲罰是不是重了點,畢竟蔣旭本人是沒有什麽錯的,皇帝麵沉似水的看他們一眼,有些厭煩的揮揮手道:“算了,起來吧!”


    “臣,謝主隆恩。”蔣旭心頭升起了一絲希望,期待著皇帝繼續說下去,依照他的了解,皇帝會安慰他兩句,然後等一年之後,軍權還是有希望的。


    可就在皇帝馬上就要說什麽的時候,太監突然跑過來,低聲說了兩句話,卻見到皇帝的臉色勃然大變:“什麽,蓮妃受驚過度,高燒不止?”皇帝的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


    “陛下——”蔣旭心頭一著急,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


    皇帝卻根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快步離去了。太監連忙跟著撐傘離去,沒人再關心這兩父子了。


    蔣南皺眉道:“父親,咱們迴去吧!”


    蔣旭猛地迴頭,左手用力地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滾!滾!滾!真是個活畜生!”他仰天長歎一聲,臉上已經根本分不出什麽是淚什麽是雨水,他隻知道,今天他們蔣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李未央在馬車上,卻掀開了車簾,看著外麵烏雲密布大雨滂沱的天空,眼神放的很遠很遠——


    她其實,很惋惜,惋惜的心頭都要滴血了。


    這樣好的機會,今天本可以讓蔣家吃不了兜著走的!一次失敗對方有了防備,再想動手一切又要重新布置,她怎麽可能不無語,怎麽可能不痛惜!偏偏她還得在蓮妃麵前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因為不能讓蓮妃失去信心,如果要對付蔣家,蓮妃將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人!有她在皇帝的身邊,一位內應二為合作者,實在是再好不過!


    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李未央迴過頭來,看見李敏德笑彎了的眼睛:“說不後悔,其實後悔死了吧。”


    李未央長歎一聲,道:“早知道另外選個聽話的美人了。”


    李敏德搖頭道:“傻瓜,哪兒那麽容易找到合適的人選,就像是你說的,美貌的女子容易找,但是對蔣家恨之入骨絕對不會背叛咱們的,那就很難找了。況且,蓮妃是個聰明的女人,經過這次的教訓,她自然會知道,誰才能幫助她,她又該跟誰合作,職司——”李敏德對著天空深吸口氣,然後閉上眼睛,悠悠的吐出去,再睜開眼睛時,表情已恢複如初,然後淡淡道:“可惜了咱們的一番布置。”


    李未央微笑道:“你別裝無辜了,老實說,今天在那老道士的身上究竟動了什麽手腳?”


    李敏德無辜地攤手道:“我哪有做什麽呀!是他自己黑心,遭了天譴而已。”


    李未央失笑:“台上的避雷針縱然被動過了,他也未必會被天打雷劈,你還有什麽法子?”


    李敏德終於到道:“我買通了他的道童,在他的鞋子裏插了兩根大頭針……你知道,納鞋底的時候也會出現意外的麽,也是他自己壞事做盡,惡有惡報。”


    李未央驚愕片刻,心道你比我還狠辣三分呢,原先她不過是讓他破壞那台上的避雷針,卻沒想到她隻讓他做了初一,他倒好,連十五都給做了。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李未央看著沉沉雨絲,明顯有點心不在焉。


    李敏德輕聲道:“不必覺得惋惜,為了某個目的而不竭餘力的去努力,這過程本身就是有意義的。更何況,咱們殺了那害人的老道士,不知道救了多少無辜的少女,這也是功德。”


    李未央笑道:“這也是功德嗎?”


    李敏德正色道:“自然是了。”


    看他說的理直氣壯,李未央不由笑了,心情一下子輕鬆起來:“你說的對,顛覆蔣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這是剛才我勸說蓮妃的話,可是輪到我自己,卻是著急了。”


    李敏德微笑,他的聲音好似一段織錦,更似一泓清泉,涼陰陰的,緩緩流過她的心田:“不管你要得到什麽,都要有耐心的,不是嗎?”


    李未央點了點頭,陰霾心路好似被撥開重雲,一縷縷金色陽光照進來,人也明媚幾分,不由微笑起來,李敏德被她的笑地心頭發軟,突然想起了曾經品嚐過的花釀,灼烈中帶著清香,一縷縷侵入心田,填入四肢百骸。


    迴去以後,李未央先去拜見了老夫人,她知道,這位老太太一定沒有睡,在等她告訴她宴會的結果,果真如此。老夫人聽到老道士被天雷劈成焦炭,不由阿彌陀佛了一聲,聽到武賢妃被處死的時候,卻隻是淡淡搖了搖頭,至於後來聽說晚宴上遇到刺殺,不由拉著李未央左看右看了半天,發現她並無損傷這才安下心來。李未央看到老夫人眼睛裏的神情不似作偽,心中倒是有些愧疚,好生安慰了老夫人這才退了出來。


    看了一眼外麵已經停了的大雨,李未央不由想到,到底人心還是肉長的,老夫人雖然對她存了三分利用的心,卻總有一分出自真心的關懷,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第二天一早,白芷送了帖子進來。信箋格外精致,那蠅頭小楷也漂亮工整。


    李未央唇角微翹,是孫沿君要來拜訪,她心中很喜歡這個熱情又爽快的人。


    孫沿君是個著急的人,當天下午就到了,李未央吩咐人上了甜點,孫沿君臉頰白皙紅潤,眸子亮晶晶的,笑眯眯地吃著點心喝茶,跟她說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你家那個大姐,非要跟我搶著走,我才不管她是誰,隻說一句:不讓!”孫沿君笑道,“咱們不惹事,也不怕事。她平日裏低眉順目,嬌滴滴的,我看著膩歪,所以就伸出腳絆倒了她……”


    李未央聽了直笑,“幸好我沒有得罪你!”


    孫沿君得意道:“誰讓她自己沒用,一下子就從台階上摔下去了呢?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居然是個癩子啊,真是笑死人了!”


    李未央搖頭道:“我大姐隻怕是恨死你了。”


    孫沿君不輕易惹事,但是不怕事!李長樂非要跟她搶道,她自然毫不手軟了,隻不過她隻想著讓對方出醜,沒想到居然捅破了一個大秘密,不由得意道:“我才不怕,李丞相得了這麽個大美人做閨女,寶貝得緊,真真含在嘴裏怕化,捧在手裏怕摔,才將她寵得這樣矯揉造作、自以為是,我就是不喜歡……”


    孫沿君性情,說到底是有點潑辣的,對於看不過眼的人,就喜歡給她點教訓瞧瞧。


    隻不過昨天剛招惹了李長樂,今天就敢上門,這丫頭也是個狠角色啊。李未央心中想到。


    “現在她可出名了,外麵的人現在到處傳呢,說李家大小姐生了皮膚病,一頭秀發都掉了,滿頭都是癩子呢!”說完,橫了李未央一眼,道:“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這種消息多難得啊!”


    李未央咳咳,忍不住笑起來,眸子熠熠。


    白芷和墨竹都笑起來,小姐難得有朋友,平日裏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今天看來是真的很喜歡這孫小姐了。


    孫沿君看著李未央,心中也是覺得很親近。迴去以後,她娘後來說,李家這個三小姐年紀這般小,處事卻冷靜,聽人說話的時候很專心,卻不像孫沿君一樣小孩子作風一驚一乍的,隻是安靜聽著,這是懂分寸,叫她多和她親近。


    李未央笑完了,道:“好了,咱們說正經事。你準備什麽時候做我二嫂?”


    “胡扯!”孫沿君漲紅了臉,一下子跳起來,咬牙跺腳道,臉頰紅的滴出血來。


    李未央真誠道:“我真是不知道,你居然對我二哥有意思,我還以為上次李長樂那麽挑釁,這門婚事算是吹了……”


    孫沿君低聲道:“我原本也是要推了這婚事的,結果無意中,卻在街上跟他碰上了。”說著看到李未央笑臉盈盈,趕緊板下臉道,“不許笑,你再笑我就不說了!”


    李未央道:“好,我不笑,你說吧。”


    孫沿君重新坐下來,小聲道:“那天在街上,我看見一個青年的書生從馬蹄下救了一個小孩子,結果自己笨手笨腳,還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水果攤,弄的滿身是傷,居然還不記得帶銀兩,差點叫人家藥堂趕出來,好在他及時自報了家門,說自己是李丞相府的二公子,又是國子監的學生,但是也夠丟臉的了,那麽大個人,幫忙還幫的一團亂。”


    李未央看著孫沿君,卻是一副春心萌動的樣子,仔細想了想這場景,李未央隻覺得這二哥的確十分之丟人,不過跟他往日裏那種端方的君子模樣,倒是很相稱的。


    “沿君,我二哥……容貌不出眾,頭腦也不是特別聰明,將來在官場上,未必能走很遠,而且,你若是嫁給他,還會有一個自私短利的婆母。”李未央提醒道。


    孫沿君半晌才道:“我不知道為何,就是覺得他那樣的男子靠得住!明明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卻敢去幫人,長得不算頂英俊,但笑起來的模樣好看極了,讓我覺得很好,很安心!”


    李未央不免有些感觸,悵然道:“原來你喜歡這樣的男子……”


    “是啊,你不要笑我,我就是覺得他那樣的人,說權勢不過爾爾,說容貌也不出眾,可是待人好,性子直……這樣我才心裏踏實。未央,你不知道,我曾經也很喜歡七皇子……我也會偶爾想著他,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他……娘總是說,要找個對我好的,我就想,如果是你二哥這樣的人,會對我好的。”孫沿君緩聲道,臉不免又是微紅。這樣的話,若是平日,她不可能開口說出來,但是她覺得,李未央不是多嘴的人。


    李未央笑了笑,道:“你說的對。”如果當年的自己也能這樣想,也許不會落到那個地步。每個女子嘴上說不求富貴顯達,實際上未嚐沒有一絲半分做人上人的心思,可是孫沿君卻更實際,更豁達,這樣的女子的確更美好,更值得人愛。


    “那……兩家是不是定了婚事?”李未央笑道。


    孫沿君臉色更紅了,道:“我娘說,她立刻就安排這件事。”


    李未央失笑,道:“放心好了,我二哥之前的婚事被攪合得夠嗆,估計一時半會兒的是跑不掉的。”


    孫沿君伸出手就來掐她:“好,就算我著急好了,我著急嫁過來收拾你這個多嘴的小姑子!”


    李未央隻是笑,也不躲避,過了片刻道:“外頭還有什麽消息嗎?”


    孫沿君凝眸想了想,道:“還有一件事,蔣家好像出大事了。”


    昨天一夜,蔣家人徹夜未眠,從皇宮裏出來,蔣旭便沒有和蔣南說一句話。大夫人急壞了,這兩個人都在雨地裏跪了一個多時辰,保不齊要生病,所以趕緊燒好了洗澡水,準備好幹淨的衣服,準備讓他們迴來好好休息。


    可是迴來之後,蔣旭卻是難得的大發雷霆。


    蔣海看到情況不好,便立刻勸走了大夫人和妻子韓氏,把伺候的人都攆出去,自己留在了書房:“父親,你也別怪四弟,當初那件事也不全是他的錯!當時的監軍可是梁王,他一心一意要查抄慕容氏的財產,若是讓慕容家輕易投降,皇帝必然給個封號,那他們的財產也就動不了了!四弟也是為了打發梁王啊!現在出事了,便把責任一股腦推到四弟身上,這也太過分了!”


    蔣旭冷笑一聲,道:“不要給這小子臉上貼金了,什麽梁王,梁王那性子是什麽樣我不知道嗎?皇帝哼一聲連個屁都不敢放,他還敢貪人家的財物嗎?分明是他蔣南好大喜功,簡直是大言不慚!”


    蔣南再也忍不住了,騰地一下子站起來:“父親!是我做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當,慕容家一千多口人全都是我殺的,那又怎樣,哪個朝代不是一將功成萬古枯!難道輪到我蔣南就是罪大惡極了嗎?!他拓跋氏的江山,不也靠我們蔣家守著嗎,若是把我們全都殺了,他這天下馬上就要亂了!”


    “狂妄之極!”蔣旭氣急敗壞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睛裏充滿了嘲諷:“你到今天都不明白!這麽多年來,我對你的教導都喂了狗了!這天下,缺了誰都照樣轉,沒有你,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呢著這個位置呢!現在咱們父子的兵權都被奪了,你看不到多少人在背地裏開心的笑嗎!”他越說越生氣,脖子上青筋暴起,指著蔣南的鼻子痛罵道:“見過狂妄自大的,沒見過你這樣的,蔣家算什麽東西,沒有天恩,咱們全都得迴家種地!”


    蔣南震驚地看著難得暴怒的蔣旭,完全不敢置信,一時間竟愣在那裏,嘴唇翕動著說不出話來。


    蔣海趕緊打圓場道:“這次的事情,是有人刻意陷害咱們家!所以我們彼此之間就不要傷了父子和氣才是!老四,你少說兩句,不要再惹父親生氣了!”


    蔣旭冷笑一聲,道:“聽到你大哥說的話了嗎?他說得對,是有人要害咱們,所以你這個德行,更加中了人家的計,更讓人家開心的要死!說到底,你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不是好大喜功、不是亂殺人,而是你狂妄自大、藐視皇恩,甚至連累的皇帝遇到刺殺,若是今天陛下有半點損傷,我們全家都要給你陪葬!”


    蔣南看著蔣旭,眸子裏隱隱有火光在跳動,但是他卻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父親說的是對的,今天,是因為蔣旭在場,才救了他的性命,所以,他的態度自然軟了下去。


    蔣海連忙送上茶水給蔣旭,“父親,您消消氣,千萬不要跟老四計較,他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蔣旭長歎一聲,道:“是啊,是個孩子,我以前還以為咱們蔣家有你們支撐著,就能屹立不倒了,現在我才發現,你們才是惹禍的源頭啊!這件事情,隻怕瞞不住你們祖父了,還不如我自己寫信去請罪。”


    祖父是個暴烈的脾氣,極有可能當場打死蔣南,蔣海擔心,連忙低聲道:“父親,祖父的六十大壽馬上要到了,您看是不是暫且緩一緩,等那邊宅子建好了,送給祖父做壽,他的氣也能消了。”


    蔣旭皺眉:“宅子?什麽宅子?”


    蔣南連忙道:“是老家的族人特意為祖父建的,說是將來祖父頤養天年所用——”


    蔣旭氣不打一處來,一下子站起來,道:“孽障,現在外麵到處在揪咱們的小辮子,還大興土木,簡直是蠢貨!趕緊吩咐他們停工!”


    蔣南滿麵為難:“這——是他們的一片心意,而且已經建好了,方圓百裏的大宅子,怎麽能停下呢?”


    “方圓百裏?”蔣旭一聽,猛地冷汗直流,“立刻吩咐停下——不,仔細檢查一下這宅子!”


    蔣海皺眉道:“父親,您這是——”


    蔣旭慢慢又坐了下來,“我總覺得今天這件事隻怕不光是慕容氏參與其中,你想想看,慕容餘孽能夠混入宮中,說明他們一定有內應,而且蓄謀已久,今天宴會上那蓮妃句句將我們蔣家置諸死地,說不準,她和慕容氏有什麽關聯,一定要仔細查查她的底細!還有今天那尹天照的死,我也覺得透著十二萬分的蹊蹺,還是要小心的好!”


    蔣海看了一眼蔣旭,雖然覺得他未免想的太多,但還是習慣性地遵從道:“是。”


    蔣南卻突然拔腿站起來向外走,蔣旭大聲道:“你去哪兒?!”


    蔣南冷冷道:“我有事情要做!”


    蔣旭更加怒不可遏:“逆子!你沒聽陛下說要咱們閉門思過嗎!你現在跑出去是要別人戳我們脊梁骨?!”


    蔣南冷笑一聲,迴過頭道:“父親,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去把那個背後做鬼的捉出來!”說完,他頭也不迴地走了。


    蔣旭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大聲道:“滾!滾得遠遠的!有本事你再也別迴來!”


    蔣海連忙道:“父親,您千萬不要生氣——”就在這時候,國公夫人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這裏鬧什麽!”


    屋子裏的兩個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屋子裏,李未央正聽著孫沿君繼續往下說:“聽說昨天迴去以後,國公夫人聽說二十萬的兵權都沒了,氣得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呢,現在蔣家招了大夫集體會診,為了防止別人說他們樹大招風,連太醫都沒敢請!”


    “哦?國公夫人不行了?”李未央揚起眉頭,頗感興趣道。


    孫沿君笑道:“那老夫人身子骨一向健朗,最近大概是打擊受多了,先是魏國夫人,然後是大女兒,接著又是孫子的官位沒了,兒子的兵權也成了泡影,本來花團錦簇,現在卻是雪上加霜,你瞧瞧,再好的身體也經不起這麽折騰。”


    李未央微微一笑,如果那老太婆早點斷氣,那就再好不過了,不要怪她心狠,對付這個惡毒的老太太,還就得這麽毒辣,從心理上毫不留情地給她一刀!


    孫沿君吃了茶,卻左右在花園轉了兩圈,沒能看到二公子,也沒能看到倒黴的大小姐,固然有點失落,可是李未央陪著,倒也不算很失望,過了半個時辰,便笑眯眯地走了。


    白芷雙手奉上一杯清茶,說:“這位孫小姐真有意思,她是要嫁過來的,還這樣得罪大小姐。”


    李未央笑道:“她這種性格,的確是太容易吃虧了。”


    白芷笑了笑,轉而道:“隻是,奴婢怕蔣家懷疑到小姐頭上來。”


    這一點李未央不是沒有顧慮過,不過隻要一想起對方那囂張的模樣,心肝腸肺便會一同堵著,不如放手一搏,於是說:“無妨,我已安排下了後手。他們若偃旗息鼓便罷,否則,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李未央在花園裏,看著滿園的鮮花盛開,聽白芷匯報近日裏各院子裏的情形。


    “大小姐從昨天迴來就沒出過門,一直在屋子裏呆著,除了盧大夫誰都不肯見。”


    “哦?盧公?”李未央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笑起來。


    白芷見她笑得奇怪,不由道:“小姐,是不是派人打聽一下。”


    李未央搖了搖頭:“不必管她了。”李長樂突然恢複容貌的事情,李未央一直很好奇,可如今,此人已經無法掀起大的風浪了,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白芷正要說什麽,卻突然看見趙月攔在了涼亭的入口處,滿麵警惕地看著來人。


    李未央抬起眼睛,看到的卻是一個長身玉立,依舊神采飛揚的年輕男子。


    李未央微笑道:“三殿下是來看望大姐的麽?你等等,我即刻命人去請。”


    拓跋真卻盯著她,目中隱隱暴露出一絲詭譎的情緒。


    李未央不由地皺起眉頭,她還從來沒見過對方露出這樣的神情,竟是如此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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