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思羽霍然抬頭盯著她,眼神陰鷙而不甘,卻因為那股煙氣還沒散盡,不能開口。


    鳳知微笑吟吟的看著他,很好心的晃了晃那條白色鐵鏈子,道:“殿下第一個問題,定然是我怎麽解開這鎖的?”


    晉思羽冷哼一聲,鳳知微不急不忙的道:“殿下還記得那天我奪鑰匙的情形麽?”


    晉思羽一怔,腦中電光一閃,當日鳳知微奪鑰匙一幕閃來眼前……她出手……飛奪……他後退……她突然飛撲……狠狠的將他壓在地上……壓……壓!


    那一壓!


    晉思羽眼神裏青光一亮,鳳知微便知道他已經想到,滿意的點點頭,笑道:“殿下真是智慧卓絕,這麽快就想到了。”


    她是真是讚揚,聽在晉思羽耳中卻是諷剌,一張溫和俊秀的容顏,幾成鐵青之色。


    這個奸詐到了極點的女人!


    當日她撲過來,他就沒明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動作,他知道她這人,做任何事都有她的理由,絕不是會頭腦發熱蠻幹,果然,她那一撲,隻不過是為了將他抓著鑰匙的手給拍到地上!


    甚至一開始奪鑰匙的殺手都不過是作假,她根本知道不可能從他手中奪到鑰匙,不過是為了這最後一撲一壓!


    那一壓,手重重按在地上,鑰匙在地麵留下了印子,然後,她想辦法拓了出去,在這船上,一定還有她的內應,還得是個手工精密的高手。


    他真正能困住她的,其實就是這個絕世神兵也無法砍斷的鏈子,親自係在他手上,寸步不離,至於什麽封閉武功甚至下毒,都不能奈何到她,她身邊強手如雲,都能替她解決。


    而她也確實夠狠,明明早已拓印鑰匙可以解開逃走,非要等到最好時機,鎖了他再走。


    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他有些低啞的笑了起來,道:“好,好,你好。”


    鳳知微溫溫柔柔看著他,柔聲道:“我不好,殿下,不過很慶幸你以後也不用麵對我的不好了,咱們今日一別,大約從此便真的相見無期了。”


    “你要如何走?”晉思羽神情充滿諷剌,“底艙是有備用舢板,但是你覺得那兩隻小船,能夠追得上我的快船?隻要我迴頭一追,你還是逃不掉。


    “殿下,你不會追我的。”鳳知微的笑容怎麽看怎麽諷刺,“你大越已經生亂,你得趕緊迴去處理,你已經沒有時間來和我做對了。”


    “生亂?”


    “殿下在海上消息不通。”鳳知微悠悠道,“不過我可以好心提醒你一句,現在大越朝野應該已經亂了,因為有一批刺客混入京師行剌大臣,先後重傷三人,這些大臣都是當前在京皇子的勢力後盾,其中有兩個是你安王殿下的死敵,而那批刺客留下的蛛絲馬跡,線索也慢慢指向您的親衛營精英——殿下,您有麻煩了。”


    她笑得一點幸災樂禍的意思都沒有,語氣也很誠懇,晉思羽盯著她,直恨自己當初在浦園地下暗牢怎麽就沒扒了她皮?留她禍患到如今?


    “你……早就安排了?”半晌他冷冷問。


    鳳知微對他這麽快就冷靜下來,表示很讚賞的點了點頭,“自然,在你擄我之前。”


    晉思羽目光一閃,近乎不可思議的脫口而出,“你故意被我擄來的!”


    “然也!”鳳知微雙掌一合,“不這樣,我怎麽尋個合理的理由,離開錦城?現在的錦城,可不是個安全地方。”


    晉思羽一瞬間心念電閃,終於明白了她剛才不問到了哪裏,卻問出來幾天的意思,她就是在算日子等著迴去,出來六天,迴西涼八九天,算起來正好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內,西涼境內肯定會發生大事,而她正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在場,一方麵避免陷入西涼內亂影響自身安全,一方麵也好免除天盛皇帝將來得知此事會產生疑心,再一方麵,她失蹤,必然牽扯攝政王的精力和心思,好方便有些人下手!


    好個借力打力,一箭三雕!


    可恨他自己一直惴惴不安,疑惑著她怎麽這麽容易便被擄來,又得意於自己的計劃周密無雙,上了船才安下心,不想上了船才是陷入陰謀的開始,不想算來算去,還是算不過她的機謀深!


    “殿下不要氣餒。”鳳知微一邊恢複自己的男兒穿戴,一邊笑容可掬的安慰他,“我的計謀並不比你高明,隻是我算計你,早在你算計我之前而已,可以說當我知道有批大越客商登陸西涼後,我的布置便開始了——如此您焉能不敗?”


    事事料敵機先,便永立不敗之地,鳳知微說得是最淺顯也最有用的道理,晉思羽怒色已收,靜靜聽著,半晌一笑,“受教。”


    鳳知微讚賞的看著他,淡淡道:“當日浦園一會,我還覺得殿下有幾分燥性,如今看來,您沉潛內斂,自持冷靜,大越皇位,非您莫屬。”


    “得無雙國士此言,本王之幸。”晉恩羽笑笑,突然問,“隻是我有點疑問不解,魏侯願意為我解惑否?”


    “請講。”


    “我後麵這位貼著船舷的。”晉思羽頭也不迴,“我想知道他是怎麽混進來的。”


    鳳知微笑了笑,看著後窗壁虎一樣扒著的醜八怪——艙房三麵對甲板,圍得水泄不通,隻有這麵的窗戶靠著船身,直臨大海,無法布控,能在這艙壁之上穩穩呆著不被猛烈的海風吹下去,這人的武功,可謂驚世駭俗。


    鳳知微笑笑,指了指地上影子,示意晉思羽看,晉思羽從那歪七扭八的影子上看出,是那個醜廚子,他苦笑一聲,搖搖頭道:“也就隻有他了,悔不該貪口腹之欲。”


    他有一句話擱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當初看中那個廚子,並不因為他自己的口腹之欲,他當時隻是突然想起浦園的那朵芍藥花兒,想起她對吃很講究,想起她喜歡湯菜,一時心動,才將人招攬了進來。


    為她動的心思,被她鑽了空子。


    不過是怨自己心癡罷了。


    “西涼名廚是有的,在那條街上開了很久是有的。”鳳知微笑道,“隻是在您第二次去吃的時候,人已經換了。”


    “那為什麽口味還一樣?”


    “您確定口味完全一樣麽?”鳳知微笑笑,“殿下,您並不是真正的美食家,你們這種身份,花的心思更多在朝局上,對付您這種人,隻需要一個廚藝不錯的人,和原來那廚子稍微學學他的秘方技巧,第二次給您換幾個菜色,隻要不是第一次那幾個菜,您吃不出區別的。”


    晉思羽歎息一聲,鳳知微看著那扒在船舷上一瞬不瞬看著自己的人,心想寧澄這混賬怎麽了,今兒目光這麽古怪,又想以前還真沒發現寧澄居然廚藝不錯,寧弈那個嘴刁不會是他慣出來的吧?寧弈上次做藤蘿餅時那手法一步不錯,該不會是先和他學過吧?


    抬頭看看天色,鳳知微蹲下身,在地麵彈彈,晉思羽原先布置的地麵拉環都被翻板彈了出來,鳳知微在那些鐵環上束了些很有韌性和彈性的筋狀物,接過“醜廚子”遞來的一個小盒子,將裏麵一些藍汪汪的短箭綁在筋頭,一一拉開到底限,從門口到窗前一路布置開去,所有箭頭方向,都毫不客氣的對著晉思羽。


    那醜廚子探手入晉思羽發髻中,手指在他冠上一使力,一枚小小的金鑰匙落下,廚子抬手一扔,鑰匙遠遠的落在屋子另一角。


    晉思羽唯有苦笑而已。


    完事了鳳知微拍拍手,小心的繞過那些鐵環,笑道:“殿下等下盡管唿救,但是可千萬記得提醒您的屬下,要一個個拆除這些小玩意才行,不然黑燈瞎火的,不小心絆著了哪個,迴到大越的就是您的屍體了。”


    晉思羽冷笑不語,鳳知微靜靜看著他,突然道:“此一別後會無期,說起來我確實虧負殿下,卻也不悔——分屬敵國,各自為政而已,想必殿下也明白,臨別贈言殿下,算是一個賠罪——我雖然在大越設計了您,但是也不全然是給您添麻煩,我給殿下宰掉的,都是當朝反對您最激烈最有實力的臣子,您以往想動手很久,卻因為被監視得太狠動手太不方便,又顧忌動手之後不可收拾,一直猶豫未定,其實丈夫成大事,有時不可顧慮過多,我幹脆幫您下一劑猛藥,事到如今,您那大軍,不動也得動,我建議您迴去後立即大軍北上,但不要從越中平原走,自越東從山而過,在越東長青山脈之間,有一條廢棄多年的舊道……”她就著月色,在地下簡單的畫了一副地圖,指出了那條道,晉思羽低頭看著,眼睛已經亮了。


    “……從這裏直穿而過,出來便是大越邊界和內地接壤的重城高皇城,您奇襲高皇,隻要拿下這城,大越腹地盡皆袒露在前!到時,大越朝野必然為您神兵天降閃電奇襲而震懾膽寒,您抓緊時機,製造些天命神授的傳言傳開,可收攏民心動搖朝野抵抗之心,為將來登基造勢,其後兵鋒直指——”她的手指在地上劃了一條淩厲的線,直擊大越都城,晉思羽眼神連閃,隱隱已經露出沸騰之色。


    “……就算萬一事有不諧,從那條舊道退入長青山脈,也是進可攻退可守,浩瀚無邊的山脈有處地形不錯,完全可以以此為主營盤蟄伏發展,再圖壯大,勢力可及周鄰八縣……”鳳知微口說手比,將一副思慮精妙完整的龐大的軍事措置圖,緩緩展開於晉思羽麵前。


    晉思羽看著那地形,倒抽一口涼氣,喃喃道:“隻此一計,便傾一國!”


    為將者得可傾天下之計,那興奮難以言表,他瞬間忘記雙手被困,忘記對麵的敵人鳳知微,忘記地上那些專門用來拖延時辰的小毒箭,目光灼灼的看著地麵那圖,在口中不住喃喃推算。


    鳳知微含笑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幾分悵然幾分寂寥,隨即悄無聲息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接過一直趴伏在船舷上的廚子的手,無聲遊下了船身。


    她烏黑的長發被海風拂起,散在晉思羽臉旁,淡淡的香氣襲來,晉思羽沒有轉頭,猶自沉浸在興奮的思緒之中。


    鳳知微一抹笑意淡淡,寂寞孤涼。


    男人啊……都是愛江山甚於美人的。


    所以美人千萬不可以隨意動了心,自戀的以為自己的霸王會用江山來換她。


    她抿著唇,眼神堅定的無聲走出,晉思羽渾然不覺專心推敲,小半個時辰後才仰起頭,興奮的哈哈一笑,一瞬間眼中精芒暴漲自信十足,轉頭一看,這才發覺鳳知微已經離開。


    他怔了怔,悵然若失,隨即便似想到什麽,低喝一聲:“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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