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不接那酒杯,看看晉思羽,曼聲道:“王爺還真是執念頗深。”


    “我要的女人,從來沒有輕易放手的道理。”晉思羽並不因為她不接杯而尷尬,紋絲不動的將酒杯端著,笑道,“而這杯酒,你似乎也不該放棄。”


    “哦?”


    “你忘記當初那被轉化了的盅毒了?一年一次的解藥,就在這裏。”晉思羽含笑示意酒杯。<ahref="昆侖小說</a>


    “我倒覺得更有可能是毒藥。”鳳知微懶洋洋躺了下去,身子一動,銀鏈一響,她皺皺眉,看著另一端晉思羽被扯動的手。


    “同心鎖。”晉思羽微笑晃了晃手指,“鎖住彼此,一生同心。”


    鳳知微手指敲著榻邊,用一種“王爺你是不是腦袋不好使了?”的眼神看著他。


    晉思羽不以為杵,一掀袍袂,坐在她身邊,道:“你也莫逞強,我剛才試過了你的脈,你體內蠱毒猶在,隻是被你擁有的一種強大的真力壓製住,越是這樣強壓,將來反噬便有可能越重,你當真心裏一點數都沒有?”


    鳳知微歎口氣,十分同感的點頭,道:“知道,我當然知道,是人都怕死,不是麽?”


    “當然,何況你怎麽甘心現在就死於蠱毒?”晉思羽語氣深深,似有所指,隨即再次將酒杯遞過來,“芍藥兒,你這人,如果我沒猜錯你這人的話,對你來說隻要有益,什麽名目不過虛無,難道你真會犯傻到因為這是一杯什麽合巹酒,便放棄拿到解藥的機會?那我可真看錯你了。”


    “王爺這是在激將嗎?”鳳知微含笑一挑眉,“不過我想,我還是中計了。”


    她伸手來接酒杯,晉思羽卻突然一讓,鳳知微剛一怔,晉思羽手臂一轉,已經靈活的穿過她腋下將酒杯遞到她唇邊,兩臂交纏的姿勢裏他笑道:“合巹酒,是得夫妻交臂而喝的。”一邊順手將另一隻酒杯塞在了她手中。


    鳳知微手頓了頓,也接住了,唇角掠起一抹笑意,道:“反正是喝酒,怎麽喝,都是一樣的……”


    晉思羽容顏煥發,溫柔的將酒杯遞到她唇邊,鳳知微有樣學樣,也含笑遞了過去,晉思羽微笑俯下臉來,唇剛剛湊近,鳳知微突然手指用力一收。


    “波”的一聲,酒杯在她手中粉碎。


    酒液唰的濺射,齊齊射在晉思羽衣領,濺出一片淋漓。


    酒杯碎裂聲裏,她淡淡道:“……不過我還是不高興。”


    晉思羽的手僵住。


    一瞬間他臉色青白。


    遠處晦暗的雲層反射微光,透過船艙窄小的窗,射到一坐一立的男女身上,女子半靠軟榻微微仰首,男子傾身在前,膝蓋抵在她兩腿之間,極其親昵曖昧的姿勢,氣氛卻極森冷寒酷。


    那種冷酷,來源於彼此的目光。


    分屬敵國的高層男女,各自放下政客虛偽的麵具,放出自己全部氣勢和敵意的,殺氣凜冽的目光。


    空氣凝重如牆,卻又仿佛一道冷光射過來便要崩毀。


    一片寂靜裏,一直無所在乎迎著晉思羽目光的鳳知微,眼光慢慢垂了下來,垂在自己唇邊。


    晉思羽執杯的手,還僵在她麵前,他受到的衝擊遠比鳳知微大,她永遠比他想象得更無情。


    酒杯就在她唇邊,他忘記收迴,一貫善於把握時機的鳳知微,卻並沒有立即低頭將含了解藥的酒喝掉,反倒輕輕一笑,迴手拿過他手中的酒杯,隨意的擱在桌上。


    她拿走酒杯,晉思羽才迴神,聽著那聲瓷底接觸桌麵的輕響,他目光一閃,半晌,突然一笑。


    這一笑不複溫和,飽含譏誚,隨即麵無表情的,慢慢的拭了拭下頜的殘酒,他的動作極慢極細致,似乎要通過這般的慢動作,來撫平內心激湧的怒火。


    隨即他冷冷拂袖,桌上酒杯無聲粉碎,笑道:“好,我還是看錯你了,你雖能屈能伸,卻自有你無人可及的驕傲,既然如此,你便憑本事,來我這拿解藥吧。”


    鳳知微不出意料的笑笑——像他們這種人物,遇上任何事都已經不會再如販夫走卒般衝冠一怒血流漂杵,相反,越生氣,越要讓自己快速冷靜,一言握萬人生死的身居高位者,由不得自己衝動惹禍。


    晉思羽有幸被她了解,晉思羽不幸被她了解。


    她笑而不語,看也不看那碎裂的酒杯一眼,忽然起身,向外便走。


    她和晉思羽此刻還鎖在一起,她這不打招唿便走,晉思羽手給拽得一動,他立即一收手臂,於此同時鳳知微也手一揚,嘩啦一聲,兩人之間頓時繃開一道筆直的長鏈,銀光閃爍微漾,如這海上波光。


    “你要做什麽?”晉思羽冷冷看著她,聲音低沉。


    鳳知微從銀鏈那頭迴頭看他,神情閑淡從容,“哦,我要解手。”


    “……”


    不等怔在那裏的晉思羽迴答,她反身便走,晉思羽沒法再硬拽,人生三急,萬萬沒有不讓人家解手的道理,可現在這個僵持狀態,解開自然不成,不解開,跟著?


    他?跟著?


    金尊玉貴的大越皇子難得的愣在當地,鳳知微卻似乎真的沒考慮到男女有別的問題,邁著悠然的步伐,先四麵看看,確定這大船艙裏沒有如廁的地方,隨即便要出門。


    晉思羽不得不發聲,“別出去!”


    鳳知微迴身,淡淡道:“你打算我如廁你也在一邊看著?你願意看著,我卻不願意被看,肚腹會不調的。”


    晉思羽皺著眉,這要是個賴皮男子,八成答一句我就樂意看,你憋死活該,可惜他出身尊貴,根深蒂固的皇族教養,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麽痞氣的話,沉默了一下,取出一個小小的金鑰匙,哢的一下解了自己的鎖。


    鑰匙極小,半空中金光一晃,站在晉思羽麵前的鳳知微,突然出手!


    她在那金光一亮時,出指如風,指尖一彈,卻沒有意想中的勁風唿嘯,她臉色一變,卻反應極快,身子一晃已經閃到晉思羽麵前,劈手就去奪那鑰匙。


    晉思羽早有預料的冷笑一聲,手指一抬,金鑰匙小小的尖端如利刃,直戳她的眼睛,鳳知微扭頭避過,身影一轉已經到了他身後,踹膝、頂腰、抬臂、勒喉,四個動作一氣嗬成,刹那間便勒近他咽喉,手中細長的鏈子一甩,霍霍便要繞脖子一周好勒死他,晉思羽滑步下腰大轉頭,滴溜溜轉開她的勒脖殺手,不防鳳知微竟然往他背上一倒,竟然貼著他的背也跟著轉了一圈,普思羽站定她也轉到了他麵前,雙手一錯,兇猛的橫指一抹,再次要抹斷他的咽喉。


    她出手狠辣,並且不用絲毫內力,完全是現學現用的顧南衣惡補給她的武功,角度刁鑽速度驚人,晉思羽研究過她的武功,知道她出手不多,近身武技定然不太純熟,不想今日一出手,竟雷霆閃電,刹那襲至。


    船艙空間有限,兩人靠得極近,這種耳利的近身必殺技也讓晉思羽一驚,霍然向後一倒,貼著地麵滑了出去,這一下鳳知微再沒法貼他背做附骨之蛆,晉思羽唇角剛浮現一抹冷笑,要將手中一直沒來得及收起的鑰匙收起,不防鳳知微突然兇猛的撲了過來——


    晉思羽第一次失卻儀態的瞪大眼,看見,鳳知微,霍然一躍,整個人重重撲向了他!


    “砰。”


    身體撞上身體的沉悶撞擊聲。


    刹那間連晉思羽腦中都一片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隱約隻感覺到兇猛撞過來的人將自己的身體和手都緊緊的壓在了地上,他心中一驚,趕緊手指一動,鑰匙滑入袖中。


    鑰匙收迴心中一定,這才感覺到上方的女子身體溫軟有彈性,像一截初春柔韌的柳條,帶著流暢的起伏和鮮活的力度,那般毫無縫隙的觸在身體的溝溝壑壑,便似瞬間被雲雨包裹了久旱的山穀,溫澗得連心都似軟了軟,一軟之下卻又覺得哪裏硬了,火燒火燎的硬起來,他低哼一聲,心想你自己撲上來招惹我不要怪我,抬手就去點她穴道,鳳知微卻也同時低哼一聲,抬膝就對下狠狠一頂。


    晉思羽一眼看見立即閃電抬膝,“砰”的又一聲悶響,兩人膝蓋懸空重重相撞,晉思羽突然“啊”的一聲痛哼。


    鳳知微浮現一絲詭秘笑容,摸摸自己膝蓋。


    晉思羽手緊緊按在自己膝蓋,霍然抬頭看著她,他手指下,瞬間沁出細微血跡。


    鳳知微翻身爬起,笑眯眯的看著他,對著他無辜的撩起袍角,又抹了抹自己褲子。


    她的褲子裏,露出點硬梆抑的四四方方棱角,一看就知道加了料。


    “抱歉,”她嫣然道,“前幾天練武,怕受傷,一直綁了鐵護膝,你擄我時不該太心急,忘記給我取下了。”


    晉思羽皺眉看著那四四方方一塊,他擄到鳳知微,自然將她身上都搜查過一遍,腰間常用的軟劍也搜走了,這膝上的東西不知怎的,卻沒發覺,隔著褲子,也看不出到底是什麽,這女人身上,到底有多少不易被發覺的古怪東西?


    鳳知微微笑著,揚了揚手,手上連著的鏈子在半空中劃過長長的白色弧光,不像鎖鏈倒像個什麽造型古怪的手鏈,隨即輕鬆的便要往門外走。


    剛走一步,身子便被扯住,她掙了掙,掉不動八


    一迴頭,看見晉思羽已經坐起,而同心鎖的那一端,不知何時已經被鎖在了地麵突出的一個鐵環上。


    “以為我取下鎖你便可以走了麽?”晉思羽撫著膝蓋,笑得有點冷,“不栓在我手上,還是可以栓在任何地方的,這船艙地麵都特製過,到處有這種同樣是白鐵質地的環,我隨時可以根據需要,把你栓在任何地方。”


    鳳知微盯著他,半晌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和先前晉思羽被她潑了酒後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樣。


    “你看。”晉思羽神情溫和語氣微寒的道,“咱們就是一樣的人,連生氣起來,反應也差不多。”


    他站起身,撫著膝,有點瘸的出門去,開門時一邊吩咐道:“送個馬桶來。”一邊迴身對她笑道:“平局。”


    鳳知微靜靜看著他,在他將要迴頭出門時,突然身子一斜,做了個瘸子歪腿姿勢。


    晉思羽的臉,唰的青了……


    晉思羽走後,鳳知微坦然爬上馬桶,解決了人生大事,還蹲在上麵痛快的哼了幾句歌,歌詞大意是謝爾馬桶,贈我舒暢雲雲。


    那鏈子為了方便,還挺長,大約有五尺長,正好夠她走到榻邊睡覺,卻不夠她走到窗邊逃跑。


    鳳知微根本沒去窗邊,她在地上轉悠了一下,由侍女進來收拾了馬桶,直接爬上了床,把被子裏的核桃紅棗花生蓮子什麽的都掏摸出來吃掉,地上堆了一堆的殼子,然後舒舒服服躺在金絲軟褥上,覺得自從出使西涼一路奔波風波,就以此刻最享受最舒服。


    她想了一會心事,坦然閉上眼睡覺,不擔心晉思羽會進來用強——這世上越了解她的男人,越不敢對她用強,如果遇上一個不認識她的莽夫,她倒需要小心一二。


    舒舒服服睡了一陣子,聽見開門聲響,有人努力試圖不那麽瘸的走進來,鳳知微也沒睜眼,那人在地上取了鎖,哢的一聲鎖在自己手上,坐到了她床邊。


    船艙內很安靜,這時似乎已經是白天,隱約聽見上頭水手們喧嘩聲響,還有海浪一波波衝擊船舷的聲音,不知怎的聽來空曠而寂寥,鳳知微閉著眼睛,想起曾經有人和她描述過的安瀾峪的海,他說那海聲空明寂靜,夜半行船,聽到人心潮洶湧,不知今夕何夕。


    嗬……其實他錯了,像他和她這樣的人,是永遠也不會真的不知今夕何夕的。


    他們最大的痛苦,從來都是活得太清醒,太清醒。


    “……你在想什麽?”半晌有人低低在床邊發問,語氣倒是很平和。


    鳳知微沒有睜眼,懶懶道:“想著這一片海,和那一片海,從根本上,似乎沒有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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